《鼎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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鼎宋-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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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冲忽然觉得,自己已经身处主场。

第三十九章伊川门下辨知行

王冲上一世可是常泡论坛的,诡辩术玩得不是一般溜,之所以能把张浚逼到这一步,全靠论坛上的破论之术。上一世的网络里,一个人立论,千百人破论,说白了就是喷子。只不过王冲属于高级喷子那一类,专找对方逻辑漏洞下手,无往不利。

说到知行,王冲更来劲了。

“我怎么记得,也有不知而行的啊?德远兄你方才言,不是当情当景,就能辨出真伪。那我来问你,若是诗句所述是你也未曾历过的情景,你又怎么分辨真伪?你也是无知啊。”

张浚愣住,这可把自己套住了。

这话问得犀利,诗人所描述的情景,你们怎么知道那是他亲历过的?你们都没亲历过,凭什么认为那就是真的?若是我诗中所述是你们从未见过的情景,是不是就认定我没亲历过,这诗一定是假的?

王冲再道:“更有不须知而得诗的,譬如,李太白……也是不知而行。”

李太白一名道出,本站在张浚这一边的人都心道一声哎哟不好,要说情景如知,写诗如行,须先知而后行,李白这反论会闪瞎人眼的。李白的诗“想落天外”,那多是靠心境,而不是实景啊。

张浚似乎被逼到了绝处,心气猛然昂扬,朗声道:“那知便不是真知,那行也不是真行,真知才能真行。真知便不拘于一情一景,而是可扩及他情他景,自能化用无穷。真知也必能真行,及于诗理,亦是如此!”

“我有真知,便能分辨他这诗文之行,是否是真行,若非真行,便不是真知,真伪由此可观!”

嗡嗡议论声涌起,提学司管勾猛然变sè,通判左右扫视,似乎要找惊堂木,赵梓则是一脸忧急。

说到知行,还不明显,可说到真知,就是确凿无误的伊川之说了。

所谓真知真行,是程颐对知行论的进一步阐述。程颐认为,知行之下还有真知真行。所谓真知,别于常知。例如对一群人说到虎害,大家都害怕,可其中一人的惊惧跟旁人显然不同,因为此人亲身受过虎害。对虎害的亲身经历,就是真知。而他人所知,只是常知。既有真知,基于真知,人们所行的就是真行。

听到这真知论,王冲倒是一惊,又一个洛学门人!?程伊川之学此时竟然已经传得这样广了?

王冲自不了解,新旧两党大争,即便蔡京在位,旧党也没退出历史舞台。而夹在新旧两党之间,注重探究学理的“君子党”,不仅为旧党所弃,更为新党所忌。这些人不是如王冲的父亲王彦中一般再无心仕途,隐于乡野,就是在官场中被排挤,个个去蹲冷板凳。

很巧的是,蔡京大兴学校,可学官却是没油水的冷官,“君子党”多是才学出众,由此大批被挤到州县学校,洛学就在这种情况下渐渐传及天下,发酵为理学。

当然,此时洛学依旧与蜀学、关学、朔学并立,被列为元佑禁术,公开宣讲,以及翻印传阅相关书籍,都要受责罚。

眼见官老爷侧目,翻脸在即,宋钧高声道:“舒王也有言贵知,曰‘礼乐之意大而难知’,‘孔氏之道易行也’,知行之论与洛学一脉,算不得禁例之内!”

王安石在政和三年被追封舒王,但世人一直习惯以荆公相称。此时宋钧以舒王相称,自是刻意强调张浚的言论没有越线。

这话倒是正理,王安石新学也强调知先行后,不过着眼点是在致学的“贵知”层面,而非知行论根本,并没有深论。程伊川倒是有深论,严格来说,与新学并无冲突。

可提学司管勾和通判哪顾得这个,同时看住赵梓,就等赵梓动作。而赵梓却是苦涩不已,他自不愿因学理之争,毁了张浚这洛学同门的前途。

眼见这场晒书会就要晒出“jiān邪”,邵伯温开口了:“此子学术不jīng,且听王冲如何辩驳。”

邵伯温淡淡一句话,让紧张的气氛骤然一消,他是在场官员中品级最高的,说话自然最有份量。而他这话将张浚之言定xìng为学术问题,这就给了其他官员撒手的台阶。当然,学术之争总得有高下,王冲就得担起把这台阶铺得实在稳当的重任。

此时众人看向王冲的目光无比复杂,既希望他能驳倒张浚,护住张浚,又想看到王冲无言,这小子太嚣张了,总得遭人治治。而张浚所言本就是大家心中的共论。知先行后,这已是常理,还有什么可驳的?

王冲看向张浚,心中也百感交集。

竟然把张浚这牛人逼到如此地步,真爽……

怪不得他一脸决绝,原来是知道这真知论会触忌,这家伙的xìng子可真刚烈……不,该说是太二了,何至于这般意气用事。

好歹是个人物,总不能在这里就把历史喀嚓掉了,到了南宋时,还得靠张浚守住半壁江山,可不能当历史罪人。

按住心头的杂念,王冲已有了计较,这真知论,实在太容易破了,他自己就是个活证。

王冲斩钉截铁地道:“真知便能真行?此论谬矣!”

张浚脸sè微微苍白,却依旧一副孤高模样:“愿闻其详!”

“人生而为人子,该知父母养育之恩,都知孝乃天理,这孝该是真知吧?那为何天下不孝者众?”

王冲这话是正牌王冲出品,自己推导出来的,他倒不知,这话与若干年后朱熹的弟子陈淳质疑知先行后,真知必有真行时所列的事例如出一辙。这倒不是说王冲的学术水平有多高,而是真知必有真行这一论实在太烂,根本经不起考验。

张浚依旧坚持着:“那是人yù蒙蔽,xìng不清灵!”

王冲晒道:“不管是什么,总之真知并不一定有真行!既如此,是不是真知,与行也没关系,反过来说,真行也不一定得有真知。”

为了掩护张浚,王冲转回话题:“就如诗赋一般,是否是当情当景,还得以事而定。譬如王摩诘,大漠孤烟直,长河落rì圆,我们都知他确实是出塞巡边去了,这才认定是当情当景,而不是就诗句本身去看。”

张浚虽倔强,倒也不是真二,知道自己正在危急关头,而且王冲这责问,他也真接不下来,不得不沉默了。

此时场中诸人也都沉默了,这一难算是过去了,可大家都觉很不是滋味。王冲这一搅合,竟把诗理都给否了,这还叫那些就靠揣摩文字过活,借口当情当景挑刺的评论家们怎么活。

更为过分的是,王冲竟还连带着动摇了知先行后论,至少是真知论被否了,这家伙是从哪块石头里蹦出来的棒槌?专门砸场子的啊!

张浚吐了几口长气,终究还是忍不住心中郁气,不顾王昂连扯他的衣袖,再道:“还要请教,这知行到底作何论!?”

张浚也看出来了,王冲这家伙于破坏一道非常擅长,就是个喷子,纯的。你既破坏了知先行后,那就建一个新的啊,光破坏没建设,也算不得有学问。

知行到底有何论?

知行合一呗……

想到自己差点叫王守仁,这话差点就脱口而出。

咬咬舌尖,把持住了心神,这是现实,不是小说。丢个概念就让人五体投地,做梦!

这一世所记的经文里,似乎就有“知行合一”这话。这四字更重在具体的立论,而不是单单四个字就完了。听者要问,到底怎么个合一法,不是随便两句话就能糊弄得住的。王冲对“知行合一”就只懂点皮毛,根本经不住辩难。

你要说个先知后行,边知边行,到最后知也是新的,行也被知修正了,这就是知行合一,那立马就要被张浚扇得脸肿。你以为伊川先生说的知先行后,就是全知道了再去做吗?你以为知就是脑子有了想法?行就是做事?你这民科……不,民哲!

你要说个“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工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听者要问,知行不是在说寻常做事是怎么回事,而是讨论人心内外之差,人心所思与人之所为的差别,这是关乎xìng命道德的文章,你这知行合一,与xìng命道德是什么关系?那王冲也只有傻眼的份。

要推托也容易,王冲呵呵一笑:“若王冲此时便论得,怕不是遭匾额砸,而是天降陨石了。”

张浚怔住,再自失一笑,的确,王冲不过十五岁,真能就知行立论,那根本就是妖孽,老天爷都要来收他。

见这家伙没一点感恩之心,还满脸“刚才之事,就当你这毛孩调皮”的神sè,王冲又不爽了,再道:“不过……”

品着张浚、王昂以及其他人再度呆住的神sè,王冲满足地道:“王冲也有所思量,这知行,为何不能是一般东西呢?”

不仅张浚和王昂陷入深思,连主位众人都沉吟起来,这思量……深不见底。

“王冲,勿要狂言妄语!”

赵梓一声喝,总算给了王冲一个台阶,王冲环揖谢罪,顺坡下驴,而此时众人看他的颜sè,已尽皆深沉无比。

这是个神童吗?不,离妖孽不远了……都已摸到了立论的门槛,未来真不知会是怎样一个人物。

回桌时,宇文柏、鲜于萌两人呆呆望着王冲,王冲搅了这么一下,他们哪还有心气继续作诗,想必在场众人也已没有咏诗的兴致了,谁知道你是不是“借用”的呢?

不过他们却没一丝不满,王冲这番露脸,诗才没立起来,学问却立起来了,跟在王冲后面,与有荣焉。两人第一次觉得,原本玩笑般轻飘飘的“华阳四神童”名号,开始变得有些重了。

范小石看着王冲的眼神再不像以前那般冷漠,多了一丝同道中人的赞赏。而原本对王冲颇为不服的唐玮,在一侧亭阁的考场中痴痴看着王冲,眼里全是星星点点。手上的毛笔墨已滴干,纸上积着大滩墨渍也犹自不觉。没人提醒他,左右都是一般模样。

邵伯温将王冲唤了过去,开口让王冲也愣了:“给你十年,能否立起新论?”

不能,因为我没兴趣……

王冲心里嘀咕着,他可没做学术的想法,这不是就为了反踩张浚才逼出来的吗?

嘴上却不敢怠慢:“小子尽力而为。”

邵伯温就是个温厚长者,也没细究王冲脸上那瞬息变幻的微表情,欣慰地点头道:“那就从根源开始,比如说……数学。”

数学?

一边赵梓道:“邵公学问承自康节先生,数易之学天下无双,若能学得一星半点,那是你一辈子的福分。”

哦,对了,这个时代,真正的数学叫作算学,而易学的一支叫作数学……

听赵梓这么说,王冲自是大喜,再抱条大腿,不亦乐乎?

“不过,伊川先生曾言,学通数学,非二十年不能成。当年先考要传明道和伊川两位先生数学,他们都吓退了,你有这般耐心吗?”

邵伯温再笑眯眯地道,王冲脸上浮起的喜sè顿时僵住,二十年!?

“好险……差点被拐走了。”

应付过了不知是真想收徒还是调侃他的邵伯温,以及拉着他训了一顿,告诫他不要张扬过甚的赵梓,王冲半背是汗地躲在了一边,这是晒书会吗?是晒他王冲啊。

“张浚谢过守正回护……”

张浚找了过来,一脸纠结地致谢。王冲没有落井下石,还帮着他转回话题,足证人品过关,因此即便他依旧不服王冲这个喷子,也不得不来表表友善之态。

“德远兄多礼了,都是伊川同门,怎会坐视德远兄受难。”

王冲已经在张浚身上刷足了成就感,即便这家伙依旧傲气十足,也是一脸笑意,还主动攀关系。

张浚真的很意外:“哦?守正也是先生门下!?”

那是活见鬼了,程颐七年前就故去了,那时王冲才多少岁?

王冲道:“家父曾在涪州从学于伊川先生。”

张浚微微笑了,原本就挺得很直的腰杆更直了,看住王冲的眼神又朝“你这皮猴”的味道转化。

“张浚曾随家人至嵩山,就学于谯夫子门下,谯夫子是伊川先生学友,这么算起来……”

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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