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上前福了福身,抬头笑道:“三哥哥。”
穆承辂应了一声。
他刚刚归家,先来给双亲磕了头,还要回到前院去招待宾客和朝中同僚。匆匆几句话后,嘱托郑妈妈照顾好傅氏,又打算匆匆回前院。
傅氏忙叫住了他,小声说:“给你准备了新衣裳,就在你屋子里放着。回去歇上一小会儿,洗漱过后再去也不迟。”
穆承辂知道母亲这是心疼他接连奔波不得闲,笑着应了,又回头朝玲珑说了句:“晚些找你玩。”这才大步而走。
见到儿子安然无恙,又和儿子说过话,傅氏一直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继续忙碌地招待客人。
谁料没一会儿功夫后便有人来通禀,大皇子和大皇子妃到了侯府,侯爷让夫人带了家中女眷前去相迎。
另外,沈家六姑娘和二小姐也来了。
大皇子来,众人早有心理准备。侯爷之前和家里人说过,太子今晚不得闲,大皇子自请圣上,愿意代表皇上来侯府一趟。原本不需要特意过来问候,不过皇上见大皇子求得情真意切,倒也准了。
可是谁也没料到沈家的人会跟着。
傅氏带了侯府女眷去迎。
宋奉慎身侧跟着妻子汪氏。汪氏今日的妆容有些浓,粉扑得厚了些,胭脂也比平常要艳。只不过天色已晚,不仔细去看的话,倒是瞧不出来有什么不妥当。
因为之前汪氏好心提醒过玲珑一次,这回玲珑特别留意了她,不久发现了汪氏妆容上的不对劲。
待到和大皇子、大皇子妃见过礼,玲珑趁着宋奉慎和旁人寒暄的功夫,悄悄寻了汪氏问:“你这是怎么了?”指指脸上,“莫不是有伤?”
汪氏紧张地摇摇头,看宋奉慎和旁人没有留意到两人说话的这个角落,方才看着青石板地面,低语:“就是不小心被磕到了。”
先前郜太后曾和玲珑略微提过几句,宋奉慎对汪氏十分不好。因为汪氏心善,平日里郜太后也帮过她些。但这是旁人家的事情。再者,大皇子已经出宫开府另过。旁人也没法管上那许多。
玲珑担心汪氏。
不过这个时候宋奉慎已经发现汪氏不在身边了,正遣了人去找。玲珑不想汪氏去得晚了再受难为,就和她道了别,两人各自散去。
郜心兰刚到不久,没见到玲珑,就等着她回来。
远远看到玲珑从个昏暗的角落出来,郜心兰笑着朝她招手,迎了过去。等到离得近了,郜心兰拿出个小小的荷包,塞到玲珑怀里。
“这里面,是你七叔叔,给你准备的,醒酒药。”郜心兰说,“他在前院,暂时脱不开身。让我给你带来。”
她自小就有言语障碍,小时候说话磕磕绊绊,总被人笑结巴。
后来玲珑和她讲,慢慢说,不要急,哪怕断句多一些也没关系,把句子一往短里说就好。
这样几年下来,郜心兰慢慢地用短句说话,虽然听着断句和旁人不同,但是没人再笑话她结巴。
玲珑接过小荷包,听了郜心兰的话后,不由笑了。
“我七叔叔?”她问。
其实按理来说,郜七爷是郜心兰的亲叔叔。
偏偏郜心兰提起七爷的时候,对玲珑都是说“你七叔叔”怎样怎样。
之前玲珑有过这样的疑问也和好友提起过。
后来郜心兰死活改不过来,对着煞神似的郜七爷,她实在是很难说出“七叔叔”这样亲昵的称呼。
几次三番后,索性不再尝试。
现下听了玲珑略带揶揄的问话,郜心兰脸不红心不跳,十分肯定地点点头,“嗯。你七叔叔。”
她说得这样理所当然,玲珑反倒不好反驳了,笑着戳了戳郜心兰的脸颊,当下把荷包塞怀里收好。
玲珑知道,七叔叔这是担心她呢。毕竟今日大皇子来了,防范一些的好。
等到荷包被妥善收起,玲珑和郜心兰两人手牵着手,一起往待客的厅堂而去。
没多久,一身素色装扮的沈静玉和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沈芝雪来了厅中。
毕竟是皇后的娘家,再怎样,面子上的功夫总要有的。
傅氏带着侯府女眷前去和她们打招呼,又给她们安排的适当的位置。
沈静玉坐了没多一会儿就来到玲珑跟前,嘘寒问暖地和她说着话。
玲珑在宫里住过许多时候,对于这种面子上的功夫,擅长得很。沈静玉对她笑,她能笑得比沈静玉还真心。
两人这般你来我往地关切问候了好半晌。
直到旁边郜心兰都听不下去转到了别的桌子上暂时落座,沈静玉方才话题一转,说道:“听闻今日郜七爷也来了宴席上。不知等会儿长乐郡主要不要和七爷打个招呼?”
素来冷着脸的沈六姑娘,难得美美地绽开了个笑容,对玲珑道:“若是如此的话,不若我陪了郡主同去。听闻霓裳坊最近有了不少新花样。改天我选一件最好的来送给郡主。”
玲珑心里暗暗哼了下。若有最好的,七叔叔肯定留下来给她,哪里用得上旁人去买?面上却带着为难的苦笑,说道:“霓裳坊的衣裳,我可是想要得很。只是七爷他今日来了后都未曾和我说过话,怕是忙得很。我也不敢去打扰他。”
当然是没说过话。
只让人顺带着捎了醒酒药过来而已。
她可没说谎。
玲珑十分坦荡地回望着沈静玉。
沈静玉瞧出她那些话说得丝毫都不违心,默了默,朝她一笑,“那以后我再寻你玩吧。”说着站起身来,很是干脆地往自己席位上去。
玲珑唤了她一声,“六姑娘,我那衣裳呢?”
沈静玉心里冷嗤着,只装作没听见,快步而去。
郜心兰端着自己的茶盏坐回来,奇道:“什么衣裳?”
有七爷在,玲珑还会缺东西?!
玲珑乐呵呵地说:“刚才六姑娘充大方,后来后悔了,我这是提醒她呢。”
郜心兰没听懂。
玲珑正要再说什么,视线扫到门口,又有了意外发现。
她戳戳郜心兰的手臂,朝门口处稍微指了下,问:“你看她的衣裳和我的衣裳,像是不像?”
郜心兰循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便见身穿秋香色刺绣镶边褙子的二小姐穆少媛进了屋。
昏黄烛光的映照下,秋香色和缃色倒是有一点点的相似。加上褙子边上都有繁复绣纹,乍一看,衣裳真的有点像。
玲珑本就身材娇小。
而穆少媛,因为一年多来陆陆续续都在生病,身子非常显瘦。虽然比玲珑高一些,但是那瘦瘦弱弱的味道倒是略微相似。
特别穆少媛今日的发型和玲珑也几乎异样,是以从背后看的时候,猛看过去,不熟悉的人或许会认错。
郜心兰默默地看了会儿,道:“不只是衣裳像,人也像。”
“不会吧。”玲珑好奇地朝穆少媛那儿看了眼,“我们俩步态和姿势完全不同,这个倒不至于。”
郜心兰回想了下,以往时候穆二小姐的步态和姿势确实与玲珑完全不同。所以即便都很瘦,也不会觉得相似。
可是今晚,不知道对方是有意为之还是怎么的,又或者是暖黄的烛光让人影看不真切,总之猛看上去就是容易认错。
因为说不清缘由,郜心兰也怕是自己心神恍惚出现错觉,就道:“可能我没看清楚吧。”两人这便说起了旁的。
宴席很是热闹。
除了突然出现的沈家人外,和侯府交好人家的女眷大都脾性不错。大家说说笑笑,谈天说地,气氛非常和乐。
就连大皇子妃汪氏,今晚也过得很开心,与女眷们一起说笑着十分开怀。
酒过三巡。
玲珑受不住酒气,看郜心兰去了母亲郜五太太那儿,她就独自悄悄从宴席上退出来,寻清净点的地方吹吹风,顺便散去身上沾着的酒气。
谁知刚刚出屋不久,就听旁边响起一声低笑。继而是她盼了好几个时辰的熟悉声音。
“怎么?熬不住跑出来了?”
玲珑开心地循着声音跑过去,“七叔叔!你怎么来了?”
郜世修从大树后墙角外的阴影处踱步而出,怕玲珑跑得急跌倒,赶忙伸手扶住她。
“想着某只小猫儿许是会半途溜走,特意早些过来等着。”他掏出帕子,给玲珑拭去额上的细微汗珠,“屋里很热?若是热的话,不若外外面衣裳脱了,出来再穿。也免得出了汗后被风一吹着了凉。”
郜七爷平素很少这般仔细又唠叨地说话。也就对着这丫头,放心不下,总是忍不住多叮嘱几句。
玲珑很喜欢七叔叔这样啰嗦的关切,笑呵呵地说:“我这不是怕有些人看我衣裳变了颜色后忙不过来么。”
顺口就把穆少媛做的那些事儿和七叔叔讲了。
还没说完,她眼眸一转,忽地发现远处有一个细瘦之人在搀着另外一个身材略胖人在慢吞吞地走。
看样子,很像是穆少媛和有些喝醉的……
大皇子?!
玲珑惊奇地瞪大了眼。
初时还以为自己是看错了,因为在说穆少媛所以眼花把人看成了她。但是仔细瞧过之后,她才确定自己没有认错了。顿时震惊不已,手抖着指着他们,震惊得连话都说不连贯了。
“他们、她、他们——”
不等玲珑回过神来,她伸出的手已经被温暖手掌包裹住。暖意从指尖传到身上,让愕然不已的她缓缓回了神。
“无需理会。不相干的人,不必理会。”
郜世修淡淡说着,左手掌心牢牢握着玲珑冰凉的五指,右手探出半揽着她的肩膀,用身体彻底挡住她的视线,扶了她往屋后小径深处去。
“今晚的月色不错,我带你去赏月。”
第49章
赏月?
玲珑抬头看看天。可是因为方位的关系; 月亮已经被身后的高大身影给遮挡住; 根本瞧不见。
她偏过头去想要望过去; 身后男人却以为她是要继续去看远处那两个人,身子微侧把她视线挡得更牢了。
玲珑默了默; 伸指去戳眼前满是劲瘦肌肉的硬实胸膛。暗自嘀咕:“没事儿长那么高做什么。”
郜世修低笑着,搭在她肩上的大手滑下去; 好生把她乱动的手给给握住了。
这下子玲珑双手都被禁锢着; 可是没有法子再乱动。
挣扎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脱离桎梏,她心里愤愤; 索性放松身体靠在他怀里,也懒得再多使力气,被他这样半搂半抱着往前行。
郜世修低头看她,眸色温暖,眉梢眼角俱都染上了柔和笑意。
今天主宾都在厅里欢聚; 仆从们均在前面忙忙碌碌。后面庭院中无人。
春日正好,花香浓郁。
玲珑不一会儿就忘记了什么赏月之事; 拉着郜世修满院子里闲逛; 和他循着花香; 谈论着盛开的花朵。
她在看花。
他却是在看她。
玲珑跑了好一阵才发现郜世修的视线始终在她身上,和他说了半天的花朵他也没甚反应,不由有些泄气。
她从旁拉过一根花枝,把花朵凑到自己脸颊边; 哼哼着问:“七叔叔; 你瞧是这花好看; 还是我好看?”
郜世修定定地看着她,好半晌方才慢慢开了口:“其实你……”
话没说完,却听远处有鸟鸣声响起。
这鸟鸣有些奇特,跟寻常鸟儿的鸣叫略微不同。只不过不是非常熟悉的话是分辨不出的。
玲珑听出是飞翎卫在寻七叔叔的口哨声,不等郜世修说完,拉着他出了庭院,绕到前面。
长海隐在前面屋檐下的暗影处,远远看到了玲珑和郜世修,赶忙小跑着过来。
临近跟前了,他赶忙躬身禀道:“七爷,大皇子早早离席。明明未曾喝过多少酒,出屋的时候却是醉酒的模样。这般刻意伪装不知是为了何事。要不要属下跟进四处看看?”
不怪他这样谨慎。
大皇子“醉酒”后晃晃悠悠来了二门内。若是要查探的话,怕是得在侯府内宅中暗自寻觅。
没有七爷的同意,他不敢贸然行事。
不过,小姐现下俏生生地就在七爷身边,显然是没有事儿的。小姐无碍的话,旁的事情旁的人是不是就不用他插手去管了?
长海暗自想着,结果,好半天都没听到指挥使大人的命令。
他疑惑着,小心翼翼地抬眼看过去,却见指挥使大人神色冷然,目露厉色,好似是在压抑着极大的怒气。
“你用暗号把我寻来,便是为了这个?”郜世修语气清淡地问。
长海愣了愣,点头,“……啊。”
“此事暂且推后。”郜世修拉着玲珑往旁边去,冷冷丢下一句:“长海做事鲁莽,未看清时局贸然行事。罚银十两,朝戒规十遍。长汀监督,明早鸡鸣前上交。”
静寂中不知何处飘来一声轻轻的“遵命”。
长海顿时心中一凛,继而反思。
可是许久后,依然百思不得其解。
……自己好像并没做错。
那七爷到底是在生气什么?
·
侯府后宅一处荒凉的宅院。
这儿原本是当做库房的一处地方,后来屋子时常返潮,东西搁在这里不容易存放,渐渐就空置了下来。平日也没什么人过来,逢年过节的来清扫一下便作罢,闲时根本不会被人想起。
如今这一处原本静寂的院子里,却是从屋内传来了了阵阵压抑的喘。息声。不久后,声音平息下来。取而代之的是穿衣时的悉索声。
一名老太监从院门口走进了院子,在窗台旁轻声道:“时辰不早了。”
“知道了。”屋内的男人说。
屋内有张许久不用的榻,榻上放置着干净的床单被褥,和周围空荡荡的环境形成鲜明对比。
榻上有一女子。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正拥着一张素色被罩瘫在上面,倦于挪动。
穆少媛心满意足地瞥了眼素色床单上的艳红,含羞带俏地望向榻边正理着衣裳的男人,娇声道:“殿下。您不多留一会儿吗?”
大皇子宋奉慎看也不看她,说道:“该走了。”
他声音中透着的清醒让穆少媛意外地愣了愣。
而后,穆少媛忍痛坐起下床,立在他身后抚上他的肩膀,“多陪我一会儿吧。我还难受得紧。”
“难受也是自找的。”宋奉慎全然没了刚才的温情蜜意,厌恶地皱着眉,一把将她推开,“你故意做出这般的模样来诱我上当,我没与你计较也罢了,你却还要有这诸多要求。忒的惹人烦。”
穆少媛怔住。
先前没得手的时候,他并不是这个态度。不然的话,她也不会把心一横做出这样的事情。
穆少媛佯作的笑容慢慢冷了下来,声音里不自觉地就带了指责,“大皇子这是不打算负责了?”
宋奉慎哼笑了声,“负责什么?谁能证明我今晚和你一起过?谁能证明和你做了这般事情的是我?说起来,你那丫鬟倒是机灵。”
他猛地回头,目光森然地盯着她,“你想让她半途找人过来捉奸?想的倒是不错。只可惜野心太大了些,让我恶心。”
穆少媛的心一点点凉了下来。
为了不让人打断她的计划,她把也一切可能被人发现的机会都给断绝了。唯独留了一个丫鬟在半途中叫侯爷或是侯夫人来寻她,借机发现两个人在一起的事儿。谁知没等到他们来见,还把清白身子彻底地给丢了。
现下她才知道,安排的人早就被发现,根本就没能进行那一步计划。
穆少媛缓过神来,又急又气,上前去拉他手臂,声音开始哽咽:“大殿下,我一个姑娘家为你坏了名声,你可不能不管我啊!”
“姑娘家?我可没见谁家的姑娘像你这般不知廉耻。”宋奉慎甩开她的手,把衣带系好,看也不看身后那连衣裳都还没穿的女子一眼,大步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