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行远举起了他手上的大锤子。
方拭非悻悻说:“好吧,我就是想让你出去帮我买床被子。我去买日常洗漱之物,还有吃的东西。不然这两边跑要多麻烦?”
林行远挑眉,往里一看,道:“叶郎中没地方住?”
“有地方,可没这里好啊。”方拭非说,“你看,这里离范家近,离叶家近,离我们也近。正好可以留下来共商报仇大计。他住不久的。”
林行远:“什么报仇?不知所云。”
方拭非神秘笑道:“你回来了我就告诉你。怎么样?”
林行远嘟囔:“又唬我。”
虽然面有不满,可还是站了起来。
第89章 说话
近两日朝堂风云变幻; 方拭非不在官场未有体会; 然王声远与叶书良; 皆大为紧张。
这种拉人下马的事; 一旦扯破皮,就很危险; 极有可能被人反将一军。毕竟谁也不确定; 自己没有把柄落在别人手上不是。为官越久,就越容易有什么小秘密。所以王声远是很讨厌这种事情的。
他叫叶书良带了消息,隔天过来接他二人一起入宫。
方拭非甚感欣喜。憋屈许久,这是终于要出头了啊!
王声远不这样认为。他看方拭非的眼神满带嫌弃跟不满; 翻了个白眼,挥袖道:“跟着。”
方拭非小跳着追上:“是!”
几人照常入宫,一路前往中殿。
到地方后,王声远命他二人在外等候,听陛下宣召。
“留在这里,好好呆着,不要闹事。”王声远,“叶郎中; 死死看着他!真是怕了他了。”
方拭非无辜:“唉。”
叶书良笑道:“是。”
王声远甩着他的长袖,大步往前跨去。
叶书良跟方拭非便去稍远处找个地方坐下说说话。
王声远进入书房,向顾登恒汇报。
二人就着政务聊了片刻; 拉扯到家常,王声远又顺势提到了门外等着的两位祖宗。
“臣还有一事想问问陛下,这罪臣方拭非; 究竟该如何处置?”王声远说,“是该革职呢,还是该复职呢?这户部缺少人手,陛下若是还对他有所怨怼,那就辞了吧,户部也好早日拔个能做事的人出来。”
顾登恒收起笑意,说道:“你可算问出来了,朕还说你能憋到什么时候。”
王声远欠身一躬:“陛下,方拭非年轻不懂事,乃乡野出身,不过人云亦云,才犯了错。哪晓得其中关节?更莫说陛下的顾虑与考量了。当年陛下下令禁言时,他才几岁呀?还是罪不至死吧。”
“朕又没有要杀他,不是放他回去了吗?”顾泽长摇头说,“朕知道,你也早打这主意了。”
王声远不急不缓道:“臣不敢。陛下圣明,自有深意,老臣不敢微词。”
“你们一个个又怕,又心痒,倒不如方拭非来得痛快。”顾登恒看向窗外道,“叶郎中也是啊。朕看他小心翼翼,左右犹豫,也觉得好笑。你们都是负担太重,都说臣子要揣测君主的心意,实则朕,也要揣测你们的心意。”
王声远:“我等为臣,叫陛下忧心,实在惭愧。”
顾登恒抬手,说道:“也不用客套了,朕知道你的为人。你不似方拭非直白莽撞,也不似李侍郎畏缩愚钝,可你圆滑知变通,操持户部这么多年,真是辛苦你了。”
王声远忙道:“臣惶恐。”
顾登恒问:“他二人人呢?”
王声远:“正在门外。”
顾登恒颔首:“嗯。”
两人不知道王声远要说什么,但等了半天,也不见动静。反倒是不久后,三殿下抱着一个小儿,从门前经过。
经通报后,二人一同进了书房。
方拭非问:“三殿下的小公子,还是世子爷?”
叶书良:“小公子。陛下颇为宠爱小公子,比一般的孩子都要喜欢一点。”
方拭非:“哦。”
这王声远刚带着人进宫,他就着也急忙慌地赶过来了,消息灵通,危急意识也自愧弗如啊。
就是唠唠家常,说说体己话,不知道还能不能召见得到自己。
不久,一位身穿官服的文官踱了过来,手里抓着把附庸风雅的折扇,站在高一阶的石阶上,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们。
叶书良抬了下头,没有理会。
长得还算端正,肤白貌美,人模狗样,因为年纪不大,所以眉眼间的那股猥琐油腻倒不明显,反而真有点风流的意味。
见不被打理,那人合起扇子,说道:“听闻叶郎中大喜将近,本官在此恭贺,不知何时能办喜酒?话说盈盈姑娘真是一位知风趣的人,只是年纪太大了些,手段也不高明。可要说是京畿才女,实在夸张了些。叶郎中了解清楚了吗?”
方拭非凑近叶书良,打听道:“此人长得奇丑无比,猥琐不堪,是谁啊?”
“陆仲深。”叶书良道,“中书省司文郎中。”
方拭非赞成地点头:“原来是陆郎中。碌碌无为,中气不足,肾亏血虚。当真字字贴切啊。”
陆仲深脸色一黑,抬手指向方拭非,又哼了一起,朝叶书良道:“牵好你的狗。莫不是自己没长牙,就养了条疯犬来咬人了?”
方拭非站起来,正对着他道:“你平时都这么说话吗?”
陆仲深:“我就这样说话怎么了?”
方拭非:“原来司文郎中便是这样说话的。编纂国史者,说话也如此不讲根据,难怪天下书籍日渐落寞,难以大兴啊。”
“我朝圣教昌明,你此言是为何意?有本事,大声对外人说出此句。”陆仲深不屑道,“区区八品小吏,却因惹怒陛下而闻名百官,也有脸面指责别人不讲根据?看来你是没长够教训。”
他比方拭非要高出半个头,加上站得又高,就拿扇柄敲她的头,嘲笑道:“叶郎中手下,全是这等黄毛小儿?你在户部无人可用,也太可怜了吧?”
叶书良也站起来,拉着方拭非道:“不必与他浪费唇舌,此人最擅得寸进尺,莫搭理就是。”
方拭非推了下叶书良,说:“不,陆郎中你平时真的这样说话吗?”
“看是对什么人了。”陆仲深说,“如你这等人,我何需上心?就算将长江江水借给你,你能翻出一片浪吗?”
方拭非说:“我知道,骂人总是很让人痛快的。尤其是不顾忌的骂讨厌的人。”
男人嘛,背后陷害管陷害,明面上的口舌之快也是要逞的。
这就是他们的快乐啊!
方拭非:“可你不怕被人打吗?”
陆仲深跳下与她平齐,闻言好笑道:“你小子真可笑,这么问,莫非是想打我?当此处是什么乡野之地,能容你放肆?我告诉你……”
方拭非握拳在手心拍了一下,而后蓄势挥臂揍在他的鼻头。
二话不说,又是一拳攻在他腹部。
陆仲深痛弯了腰,紧跟着一记手刀落在他的脖子后面。整个人像只虾蜷缩在地上,一时舒展不开。
对于已经得罪的人,那就不用给面子了。
反正都是不共戴天之仇,何怕再多他一罪?
方拭非甩甩了,无奈叹了口气。叶书良将她带到身后,对着陆仲深上下看。
“你疯了吧!你手底下的人就是这样管教的?这里是什么地方知道吗?我要你血偿!”陆仲深万万没想到方拭非是个狠角色,比顾琰还狠,竟敢在书房前面动手。勃然大怒道:“叶书良,还不快拉我起来!你脑子也坏了吗?”
方拭非教唆道:“踢他屁股,不碍事的。”
陆仲深捂着鼻子满脸四溢的口水:“什么?”
叶书良思忖片刻,直接抬脚踹上他的屁股。
“啊——”陆仲深终于没再忍住大叫出声。
方拭非在一旁环胸道:“我就打你,怎么了?你尽管回去告诉你父亲,看看他怎么说,也可以回去向三殿下,甚至陛下告状,就说我打你了。然后他们就会问,我为什么要打你。你就说说为什么?”
陆仲深叫嚣道:“你给我等着,我也有的是办法弄死你!”
方拭非:“何必逞口舌之快呢?你说是吧?这不是活该吗?”
远处禁卫军朝着他们这边跑来。方拭非抬眼看见,提醒道:“嘘!千牛卫过来了你看!”
“嘘你大爷!”
“你也识相点吧,叶郎中是什么人?陛下正是赏识,多次召见。加上朝中诸人皆知他的人品,岂会轻易动手打人?显然是怒急攻心,难以忍受,才会出手教训。那这事是谁的错呢?”方拭非遗憾道,“你平时不好好做人,自尝恶果了吧。所以还是得意不得啊!”
赶到的禁卫军声音冷冽道:“尔等何人?为何在此地喧哗动手?”
叶书良提醒他们向后看,三人才发现顾登恒跟王声远已经站在书房门口,正瞪着大眼看他三人打成一团。
叶书良跟方拭非过去帮忙将人架起来,陆仲深惊慌道:“你们想做什么!”
方拭非:“带你去面圣啊。”
陆仲深蹬腿:“松开!松开我!你手上这是什么劲儿!”
“好好说话啊,陛下近日心情不好。可别自找苦吃。”
陆仲深:“凭什么!”
禁卫军随他几人一同过去,沉着一张脸,与他们保持着距离。
“嗯?”顾登恒失态拉了旁边的人说:“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王声远眯着眼睛,用力看了片刻,迷茫道:“陛下您说什么?臣最近这眼睛是越来越不好使了。”
顾登恒嫌弃拍向他的手臂:“哼!”
三殿下抱着孩子沉默不语。
这边两句话功夫,方拭非等人已到眼前。
三人重新分开,向几位行礼。
顾登恒本想当自己看不见,三殿下抱在怀里的小公子,却是已经开口道:“陆郎中,他们为何要欺负你?不是说好了,要有人欺负你,你就说是我的朋友吗?”
顾登恒下巴一点,冷漠问道:“你们方才为何斗殴?方拭非,朕以为你有悔过之心,不想还如此狂妄,敢在书房前面动手!”
方拭非道:“陛下误会了,哪有斗殴?不对,是哪敢斗殴?不过是我几人一见如故,所以玩闹间失了分寸而已。是吧陆郎中。”
陆仲深瓮声瓮气地应道:“呵。是。”
顾登恒不信,点道:“叶郎中?”
叶书良:“并无要事。”
顾泽列干笑道:“真是年轻气盛,可也要分得清场合。陆郎中,往后不可如此。”
陆仲深连忙告罪。
顾登恒扭头,对着小公子道:“来,潜儿,你先到别处玩了,爷爷待会儿再去找你。”
顾明潜眼珠一转,奶声奶气地说:“爷爷,我想要骑马。”
顾登恒正想要身边的千牛备身去帮忙安排准备,顾明潜左右看了一圈,已经指着一人道:“我想要他陪我一起玩!”
众人皆看向方拭非。
方拭非挑眉。
顾明潜:“我就缺一匹,你来给我当马。”
“方主事乃朝中官员,岂能容你折辱?休得胡闹!”顾泽列直接将孩子放了下去,冷声批评道:“去。不可多言。”
顾明潜落地瘪着嘴,一双眼睛委屈至极地看向顾登恒,抓住了他的衣摆。
“方主事如今待职在家,数月未曾复职,是否还为朝中官员,也很难说吧?”陆仲深说,“何况小公子身份尊贵,只是起心玩闹,何来折辱一说?”
顾明潜:“那我就想让他陪我玩一会儿不行吗?”
王声远绝望捂住额头。
三殿下看向顾登恒,对方闭了会儿眼睛,不出声,似乎是默认。
方拭非亦低垂着头保持沉默,顾明潜走过来,指着她问:“你,肯不肯?”
第90章 豆子
方拭非抱掌作揖; 朝几人敬道:“小公子果然胆识过人。不过下官不敢相从; 下官四体不清; 四肢纤弱; 连个子也矮了陆郎中半头,若是给小公子做马; 怕摔着了贵人; 这可如何担待?”
“我不过是想和你玩一会儿,是我喜欢你,何况骑马摔下,能受什么伤?我真马都敢骑; 你这样的矮马有什么骑不得的?”顾明潜不依不饶地抓顾登恒衣角,跺脚撒娇:“爷爷爷爷!你快让他答应我呀!”
方拭非继续道:“所以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小公子这般人物,更应该谨慎而为。小公子说不会受伤那是小公子以为,可要真出了事,下官却难辞其咎。恕下官直言,这世间小公子能找到成千上万个给您做马骑的人,为何非要找一个玩不痛快的人?”
“我不要听你说!”顾明潜耍赖道,“你就要你陪我玩儿!”
方拭非继续缓缓道:“所谓君子不以言举人; 不以人废言。小公子既然不听下官说话,就是看不起下官。既然已经看不起下官,又为何要下官同您玩乐?”
陆仲深:“方主事可以了吧。小公子年纪尚幼; 即便懂得那些道理,也争辩不过你。你又何必搬出大道理教训人呢?公子既然想与你玩闹,你就听从便是。在陛下面前还左右推辞; 心中究竟是什么打算?”
方拭非之前一直低着头回话,他一开口,立马昂起头大声回斥道:“此言差矣!小公子乃皇孙贵胄,将来前途自不是我等可以比量!陆郎中您身为司文郎中,就应该明白,‘业精于勤而荒于嬉;行成于思而毁于随。’的道理。岂可纵容小公子嬉闹,而不顾此事影响?”
陆仲深:“哪来这么重的影响?你方主事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方拭非:“天底下能做牛做马的人有几人,进士科头名又有几人?方某的确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不过倒是愿意与陆郎中比一比。”
顾登恒挥手打断他们道:“好了,你们跟他扯,扯到明天也扯不出自己的理来。行了,先这样吧。朕还有事要与他商讨。潜儿,你先下去玩儿。”
顾明潜看他表情,知道自己不能继续胡闹,乖巧道:“爷爷对不起,我就先走了。”
顾泽列原本想留下来,顾登恒故意支开他,让他去后宫见见自己母亲,而这边还有事要与户部诸人私下商议。
顾泽列称是,得了允许,便往后宫过去。
陆仲深有事要禀,不过不重要,顾登恒就让他先说。
王声远趁着陛下转身进去的空隙,灵活蹿到方拭非身边,对着她脑袋重重一拍。
方拭非捂着头瞪他,王声远无声做着口型,气冲冲道:“看什么看!你小子疯了吧!书房前也敢闹事,还这么点功夫!”
说完又拍了下叶书良。
不用提示叶书良也知道他要骂什么,所以老实地受了。
方拭非转头就去拍陆仲深。
陆仲深茫然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要找方拭非报仇。
“陆郎中!”顾登恒在前排道,“你这呲牙咧嘴的做什么呢?有事快说。”
陆仲深一股气在胸口快憋炸了,收回视线,用指甲抠着手心让自己冷静,然后将编纂进度汇报了一下。
顾登恒评价了两句,算作同意,让他回去照计划做事。
陆仲深一走,书房里总算没有不相干的人了。
顾登恒中气十足地一喊:“方拭非!”
方拭非立马应:“臣在!”
顾登恒说:“你还真是口才卓越,我看谁也说不过你。”
方拭非说:“遇上能讲道理的人,才可以讲道理。但遇上不讲道理的,臣纵然是诸葛在世,也没有办法啊。”
“你是说朕不讲道理了?”
“陛下,您这问题,臣实在无法回答。是也可否也可,不全全看陛下喜不喜欢我了。”
顾登恒说:“朕看你不顺眼。”
方拭非:“陛下您说得是。”
“呵,”顾登恒真是少有见到这种打蛇随棍上的人,“既然说到讲道理,那朕就给你一个机会。你先前说要对民公开运河,你就说出开水道的二十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