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鹦更奇怪的:“为什么要抱孩子到这里来?总不会是……”
两人对视一眼,同声喊道:“船家,快到那边去!”
喊完了,雪鹦才意识到船上还有个人在,忙道:“明七小姐,那人古古怪怪的,我们去看看好不好?”
明微此时已经停了箫声,看向堤坝那头。
这妇人一身布衣,十分单薄,怀里的婴儿发出断断续续的啼哭声,小小的手脚时不时挣出襁褓。
她却一动不动,像座雕像。
“你们怀疑,她要扔了那孩子?”
“是啊!”雪鹦说,“下着雨,没人会来大湖玩耍的,何况她看起来也不像会玩耍的人。”
海燕赞同:“那孩子看起来很小,可能还没满月,谁会抱出来玩呢?”
两人异口同声:“明七小姐,救救他吧!”
明微叹了口气:“那就去吧。”
小船离堤坝越来越近,明微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她有一种古怪的感觉……
小船还没到,雪鹦叫出声:“快看,有个人来了!”
明微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心猛地一沉。
那人一身灰袍,在风中飘飘摇摇,仿佛下一刻就会乘风归去。
他往堤坝那头走,看起来很慢,却眨眼就到了观湖亭。
那妇人猛地回头,喊道:“别过来!”
灰衣人停下了。
小船离得近了,她们清楚地看到亭中的情形。
这妇人二十出头的样子,身穿蓝布衣裳,头上裹着布巾。容貌生得极好,神情却很憔悴。此时抓着怀里的婴儿,十分激动的样子。
雪鹦“呀”一声,掐着海燕的手,紧张地说:“她不会把孩子扔出去吧?”
明微没说话,定定地看着亭中的情形。
灰衣人叹了口气,向她伸出手,柔声道:“别怕,把孩子给我。”
小船转了个弯,三人看清灰衣人的模样,雪鹦倒抽一口凉气,惊呼:“他的脸……”
这灰衣人约摸四十来岁的样子,头发夹杂了银丝,左脸颊更是有着大片的伤疤,看着十分骇人。
明微猛地攥住了手里的箫。
雪鹦和海燕在小声交谈。
“他们是什么关系?”
“这人要她交出孩子,是不是坏人啊?”
“我瞧着不像,这位大叔样貌虽然吓人,气质倒是很好,你看……”
“可是,他们这样子好奇怪。你说这孩子是这大嫂生的吗?她这副打扮,像不像坐月子?”
“好像是……”
“既然是她生的,为什么下雨天抱到湖边来?就不怕孩子着凉?”
“是哦。”
“这大叔也怪怪的,他是她什么人?夫妻不像夫妻,父女更不像父女……”
明微的心思已经飞远了,她一动不动地看着灰衣人,将他的样貌一点一滴刻进心里。而后去看那妇人,和她怀里的孩子……
怎么会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妇人抓着怀里的孩子,紧张地盯着他:“别过来,别过来……”
灰衣人放柔声音:“好,我不过去。你小心孩子,雨洒进来了,你过来一点,好不好?”
妇人低下头,有雨丝飘进亭中,落在孩子脸上。
她迟疑了一下,慢慢往前走了一步。
这样,雨就淋不到孩子了。
灰衣人紧盯着她,继续柔声说道:“中午了,你还没吃饭吧?我们先去用饭好不好?”
妇人眼中现出一丝迷茫,重复:“吃饭?”
“对,吃饭。人饿了要吃饭,你不吃孩子也要吃的……”
怀中的孩子仿佛在响应他的话,大声啼哭起来。
灰衣人狰狞的脸上,露出慈爱的表情:“阿柳,你看她饿了。”
“饿了,”妇人喃喃地重复,低下头看着孩子卷着舌头的样子,仿佛想起了什么,“对,孩子饿了,要喂奶……”
“没错,”灰衣人接下去,“快回去吧,该给孩子喂奶了。”
“回去……”妇人一边念着,一边举起脚步。
“不!”她忽然停住了,抓着襁褓手格外地用力,孩子因此哭了起来。
“阿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孩子的哭声,灰衣人叫了大声了一些。
这似乎刺激到了妇人,她猛地退后,背靠亭柱,紧紧地抓着怀里的孩子:“不,我不能回去,恶魔,全是恶魔!”
她低头看着孩子,脸上露出扭曲的恐惧的神情,抓着孩子的手越来越用力,仿佛那是个多么可怕的东西。
“死,都得死……”
“阿柳!”
妇人转过身,奋力跃了出去。
第660章 师姐
雪鹦大叫起来。
海燕更是扒开舱帘就想跳下去救人。
她的手被扣住了。
“明七小姐?”海燕惊疑不已。
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拦着她?两条人命啊!其中还有一个孩子!
“不用管,你们坐好!”明微语气淡漠。
“这……”海燕更糊涂了。
她没机会再说话,只觉得周围有无形的气浪爆开,然后整个人僵住了,仿佛时间停止了一般。
紧接着,她看到明七小姐掀开舱帘出去了。
海燕张开嘴想叫,却发现自己无法出声。
发生了什么事?
明微站在船头,任由细雨落在身上,面如寒冰:“出来!”
没有人应答。
那妇人带着婴儿投下去的地方,旋涡一层一层转个不停。
刚才还焦急不已的灰衣人,此时和两个丫鬟一样,僵在那里,仿佛一座雕塑。
明微转动手里的箫,凑到唇边吹了出来。
箫声响起,每一个音节,仿佛都带着力量,拂起掉落的枝叶,围绕着灰衣人一圈一圈地旋转。
气浪卷动得越来越快,风声也越来越急,灰衣人身上的衣袍刮得猎猎作响。
终于——
咔嚓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碎裂了。
灰衣人身上,出现一条诡异的裂缝,这裂缝越来越大,最后终于碎成两半。
刚才还活生生的一个人,仿佛碎瓷一般跌落,直到掉在地上,融入尘土。
一张绘着堤坝、亭子、妇人与灰衣人的工笔画,在风中飘飘摇摇,落进湖水,很快吸饱水分沉了下去。
明微移过目光,看到观湖亭上,坐着一个身穿青衣的年轻人。
“明宵。”她轻轻吐出这个名字。
青衣人——明宵看着她,笑了下:“难怪师父总是夸你,这一年时间,我废寝忘食,改进画技,还是被你轻易地破解了。师姐。”
当他叫出师姐两个字的时候,眼神里的情绪格外复杂,既有亲近,又有恶意。
明微淡淡道:“你可别叫师姐,担不起。”
明宵笑道:“你我师出同门,你先我后,叫一句师姐,不是应该的吗?”
明微却不给面子:“我只有一个师弟,他死在另一个时空里,跟你可没有关系。”
“看来你对我十分反感啊!也是,毕竟我抢了你的位置。”他转了转手中的笛子,瞅着明微继续道,“这种滋味,想来很不好受。可有什么办法呢?你本就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何苦逆天而行?师姐,听我的话,回去吧!命师传承已经进入正轨,这里不需要你了。”
他柔声相劝,带着苦口婆心的意味。
明微只觉得好笑:“我不应该存在,你就应该存在吗?命师传承如今在宁休之手,你又从何而来?非要这么说,你的玄术岂不是无根之木?如果没有它们,你又凭什么站在这里?”
明宵想了想:“这么说也有道理。”
明微继续道:“我的存在,有清晰的脉络可寻。你的存在,却如同梦幻泡影。真正不该存在的人,到底是谁?”
两人视线相对,如刀锋相交。
明宵笑了起来:“师姐,你这是在试探我,想见师父?”
明微没有回答。
“他不会见你的,这个世界已经有了我,所以你不需要存在了。”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明微不屑道,“他说的也未必是真理啊!”
明宵哈哈笑了起来:“师父说你固执己见,果然如此。可是师姐,有时候人不能不认输的。有些事情,你以为的,未必就是真相。比如……”
他慢悠悠道:“你真的认为自己的存在,有脉络可寻?”
这句话说出来,带着沉重的质询意味。
明微意识到他后面的话,可能会对自己造成冲击,但来不及了——
“刚才那个孩子,就是另一个世界的你。一个早早葬身水底的婴儿,何以站在这里?何以说自己的存在,有脉络可寻?”
话音落下,周围的时间又开始流动。
妇人抱着孩子跳水的地方,发出汩汩的声响,气泡不停地冒上来。
灰衣人瞬间出现,急奔过去,跃入水中。
“阿柳!阿柳!”
他潜入水中,拼命地寻找,然而等他终于把人捞上来时,一大一小,已经没了气息。
灰衣人怔怔地看着两具尸首,布满伤疤的脸上,不知道是湖水,还是泪水。
“阿柳!”他抱住妇人和孩子,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喊。
明微看着泡得浮肿的尸体,看着妇人怀里的婴儿。
她还那么小,或许还不到满月,还来不及认识这个世间,就这样被剥夺了生命。
这时,那个已经死去的婴儿,忽然睁开了眼睛。
本应该蒙昧的双眼,却露出成年人一般的眼神,看着明微,咧开稚嫩的嘴。
明微全身冰凉。
别人或许不认得,但她不会看错。
这是……她自己!
明微一言不发,转动手中的箫,凑到唇边。
箫声响起,挟带着前所未有的猛烈的旋风。
这旋风仿佛一把刀刃,向亭子顶上的明宵卷去。
明宵仓促之间,只能举笛相迎。
狂乱的音律,如狂风疾雨般砸了过来,根本不给他喘息的空间。
原本微微的细雨,骤然变成了滂沱大雨。
雨滴如同冰雹,铺天盖地地倾泄下来,雷声炸响。
顷刻间,笛箫相争的两个人,就被雨幕淹没了。
明宵几次想退,却又被缠着退不了。
越是相争,他就越是恐惧。
直到此刻,他才知道她有多可怕。
明明重伤初愈,明明内力还不够圆融,但对于功法的理解,对于音律的操控,却达到了让人仰望的境界。
他终于明白,在长生寺能够重伤她,是多大的运气。
但凡那时候,她有一丝半点的理智,就不至于落到那个下场。
不过,这也说明了,师父在她心里,占有多重要的位置。
这简直就是一个无法回避的弱点!
明明已经洞悉了她的弱点,可明宵此时已被逼得无法应对。
他一退再退……
“轰……”沉闷的声音响起。
海燕在这一瞬间恢复了行动能力,发现堤坝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妇人孩子,也没有什么灰衣人。
微风细雨中,观湖亭仿佛被雷劈了一般,忽然炸响。
小船倾覆。
一个身影飞奔而来,“扑通”跃入水中。
第661章 旁观
一大早,金道长就催着唐劭出去游玩。
唐劭道:“家里一大堆事,道长自去玩耍可好?”
金道长不肯:“你别糊弄道爷,哪有什么事。你叔叔已经大好,凌家的事也交待清楚了,给你父亲的信也写了,你还有什么事?”
“……”
“是你自己说,带道爷吃遍宜都,道爷这才跟你回来,怎么,架都的打了,说话不算数?”
唐劭无言以对。
再说下去,他就要变成负心人了。
这时,小厮过来禀报,说是那位明七小姐想上街玩耍,服侍的丫鬟来问可不可行。
金道长乐了:“还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那丫头也挑在今天出门。唐二公子,要不一起?”
唐劭无视了他,跟小厮说:“以后她想去哪随她去,来禀报一声就好。”
“是。”
于是,那边明微刚上了船,金道长与唐劭二人就从另一个角门出去了。
下着细雨,街上小贩少了很多,唐劭领着金道长去临水阁吃宜都特有的千鱼宴。
临水阁是宜都数一数二的酒楼,就坐落在大湖边上。
唐二公子到来,老板自然不敢怠慢,给了临湖的包厢,可以一边吃一边赏景。
金道长吃得稀里呼噜的时候,唐二公子握着酒杯看着湖面出神。
看着看着,那边一条小船从河道划进了大湖。
细雨蒙蒙,会出来游船的人,还真是十分有闲情雅致。
唐劭笑了一下,一边喝酒,一边散漫地看着。
这一看,他发现好像有点不对。
“道长!”
“你想吃?想吃就吃啊!又没拦着你!”金道长把自己吃到一半的鱼片夹到他碗里。
唐劭哭笑不得,然而现下没有心情与他玩笑,指着湖心问道:“你看那边,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金道长瞅了两眼,忽然把筷子一抛,开始捋袖子。
“道长?”
金道长扯着嘴角冷笑:“敢在道爷面前玩这种把戏,厉害啊!”
“果然有问题?”
“嗯,有个小家伙在那里拖别人入幻境。”金道长脚都踩到窗台上,眼看着跃出去了,却又忽然停下,“咦?”
“怎么了?”唐劭并非正统的玄门中人,只看出那边有人使用玄术。
金道长把脚收了回来:“有点意思。”
唐劭往那边瞅了瞅,只看到小船停在亭子附近,却没瞧见半个人。
“道长……”
金道长看得目不转睛,懒得搭理,只抽空把一面铜镜扔过去:“自己看。”
唐劭举起镜子,对着亭子的方向。
但见镜中蒙蒙雾气散开,映出现实中没有的一幕。
抱着孩子的少妇,脸上有疤的灰衣人,还有坐在亭子顶上的青衣人。
妇人纵身入湖的时候,他听到了熟悉的箫声。
唐劭愣了一下,心里浮起那个名字。
她?竟然是她吗?
果不其然,小船的舱帘掀开,明微出现在船头。
箫声中,灰衣人被撕裂成碎片。
镜中光影一晃,唐劭再次看向凉亭,刚才还空无一人的亭子和船头,多了两个身影。
坐在亭子上的,便是刚才镜中的青衣人。
立在船头的,正是明微。
“道长,这是怎么回事?”
金道长指着飘飘摇摇落入湖水的画纸,说道:“以画入境,这小家伙实力不凡啊,我都没底气胜过他。”
唐劭看向明微。
隔得虽远,但他们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不需要过多解释。
“是她的仇人?”
金道长摇头:“不像。这人的目的,不是杀人,而是要催毁她的意志。刚才的幻境,应是这女娃心里非常重要的场景。”
唐劭拧了拧眉,奇怪极了。
灰衣人和那少妇,和她能有什么关系?
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两人再度消失。
唐劭看向镜子,发现先前打破的幻境又出现了。
当灰衣人抱着溺死的两个人痛哭的时候,唐劭似乎明白了什么。
而就在此时,明微出手了。
箫声绵密,杀机腾腾。
那天晚上,唐劭没有真正见到明微出手,直到此刻,才知道她真正爆发出来是什么样子。幻境中的灵息波动,完全被她操控,身为幻境之主的青衣人,反而左支右绌。
“道长……”
金道长困惑不已,喃喃道:“这女娃到底哪来的?这样的实力,足可以踏平那些玄门大派了……”
唐劭没有说话。
他也是秀仪将明微劫回来后,才去打探她的来历。
然而什么也没打听出来,就好像这世上凭空出现这么一个人。除了明面上的身份,其师承来历充满了神秘色彩。
“不妙啊!那小子抓到她的漏洞了!”金道长有点崩溃,“怎么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