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强颜欢笑:“二伯母多年不在京城,便是有些人脉,再拾起来也不易。何况这事太为难了,本就没有多少成功的可能性,何苦自取其辱?”
“小七!”二夫人忽然抱住她大哭,倒把明微吓了一跳。
是她演得太真了吗?
“二伯母……”
“对不起,对不起!我对不起你母亲,也对不起你。”二夫人哭着说,“你放心,等你去京城,伯母随你一起去,向你舅舅请罪。这事怪不了你,望你舅舅怜惜,不要退亲……”
明微拍了拍她的后背,仰头看屋梁。
竟然如此有用?看来她低估了二夫人心中的愧疚。
于是打起精神哄她。
“二伯母别伤心,不是舅舅的事,是我自己……”
费了好一番唇舌,才让二夫人情绪稳定下来。
“总之,你不能再去见他了。”二夫人坚决地说,“你二伯那里,我去说!”
明微自然顺着她的意,满口附和。
至于以后怎么做,反正二夫人说了不算的。
于是二夫人带着满脸的坚决离开了,仿佛奔赴沙场。
阿绾吃着一颗梅子蜜饯,说道:“你这样不厚道啊!她怕是要为你与明二老爷大吵一架。男人当家,夫妻吵架,吃亏的肯定是女人。”
明微笑笑:“我不记恨她没救人,毕竟她没能力救。但是,落井下石的事情她干了,讨回一点公道总是应该的吧?”
阿绾想了想:“也有道理。”
“再说,让她与明二吵一架,更能认清自己的丈夫是个什么嘴脸。这对我们接下来做的事,更有好处。”
阿绾若有所思:“你果然要利用她。”
“这怎么叫利用呢?”明微温声解释,“她心里有一把火,在女儿出事的时候就已经燃起来了。她只是不能反抗,因为那是她的丈夫,一家之主。如果明二出事,她的孩子就会跟着出事。这是不得已的顺从,并不是真的想当帮凶。”
“而我,现在给她一个理由,甚至可以解决她的后顾之忧,让她可以尽情地释放心里那把火,为女儿报仇,让孩子脱离泥淖。你说,这怎么能叫利用呢?”
“……”阿绾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扔出四个字,“巧舌如簧!”
明微丝毫不觉羞耻地笑了:“多谢夸奖。”
“我不是夸奖!”
“我就当夸奖听了。”
“……”
……
阳光暖融融地照进来,余芳园里百花盛开。
明微坐在檐下,将打磨好的箫凑到唇边,吹了几个音。
“我的手艺,到底不如师父啊!”她说。
坐在旁边的阿绾问:“你师父是……”
“自然是上一任命师。”
阿绾哼了声。真会搪塞,她要听的是个答案吗?想知道的当然是姓甚名谁,什么出身,又做出过哪样惊天动地的事。
命师消失得太久了,以皇城司的情报网,也找不到太多的线索。
明微笑了笑,不与她抬杠,继续吹箫。
师父的出身来历,她现在不能说。
算算时间,还有一两年,师父才会出生。
一个在世间还不存在的人,怎么去讲他的出身来历?
指下乐声由滞涩变得流畅,慢慢连成曲调。
长辈新丧,在家中吹乐本不恰当。还好箫声幽咽凄清,正好与气氛相衬。
便是有人经过余芳园,听得这箫声,也只是在心里叹一声。
从这天起,每日下午,明微都要吹一会箫。
慢慢的,仆妇们也听惯了。觉得七小姐大概是内心悲伤,需要纾解。
可怜的,傻了十几年,好不容易病好了,又失了母亲。二老爷不喜欢这个侄女,将来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这么吹了几日,多福跑过来,激动地说:“小姐,那个影子身上血煞很淡了!”
明微笑着问她:“你不怕了?”
多福道:“奴婢不怕!这些鬼怪,也没什么好怕的,只要学会本事,把它们打倒就好了!”
“多福真勇敢!”明微夸了她,又问,“昨日教你的口诀,学会了吗?”
“还不太会……”多福有点不好意思。她觉得自己太笨了,小姐教的东西,总要学好多遍才能记住。
“没关系,不会就多学几遍。”
“是。”
多福高兴地走了,回去继续背口诀。
阿绾不满:“我学得可快了,为什么不教我?”
明微瞟她一眼:“听说,想进玄都观学艺,要么天资纵横,叫他们主动收徒,要么上门就奉上千金……”
“你要钱早说嘛!”阿绾道,“回头我跟公子说。”
“你有钱早说嘛!”明微也道,向她伸出手。
“干什么?”阿绾被她弄糊涂了。
“你给多少,我教你多少。”
阿绾瞪了她一会儿,恨恨地褪下手上的镯子:“这个最少值五百两!”想想不甘心,又说了一句,“没见过这么财迷的高人!”
“那是你没在红尘里打过滚。”明微将手镯收进怀里,“我现在无父又无母,家中财产又不会分给女儿,可不得多为自己打算?来,教你一段值五百两的口诀。”
第82章 可喜
祈东郡王是个规矩人。
不止东宁官员,东宁百姓也这么觉得。
自从祈东郡王来到东宁,就老老实实过着郡王该有的日子。
对一个郡王来说,锦衣玉食、挥金如土不是缺点,勤奋好学、德行出众才是。
不插手地方事务,跟官员没什么来往,就是作风奢侈点,行事霸道点,这真不是什么事。
强占良田、纵奴行凶,当然有那么几起。但也就是那么几起而已,还不到引起民愤的地步。
那是郡王,招惹不起的。普通百姓有这样的认知,只要不过分,都算规矩。
因此,当那些旧案被翻出来,苦主告到巡按御史面前,多数人抱着看热闹的心态。
看看这位蒋青天,是不是真的铁面无私,连郡王也敢论罪。
于是,街头巷尾的闲话,终于不是明家如何闹鬼,而变成了蒋青天如何审案。
相对于风口浪尖的祈东郡王,吴知府悠闲极了。
蒋文峰来到东宁,虽然也依职责巡察了各项事务,但没有为难他。
是以,他的日子并没有受到影响。仍旧每日办公,下了衙便到街上溜达,看看各家古董金石铺子是不是有好货。
这日,吴知府与往常一样,晃到玲珑轩。
“府尊来啦!”玲珑轩的大掌柜笑眯眯迎上前,“您来得可巧,早上才到了一块上等的田黄石,您给赏鉴赏鉴?”
吴知府哈哈一笑:“那倒是来巧了。走走走,看看去。”
大掌柜将吴知府请到楼上,进了珍藏室。
四面墙挂满字画,多宝架上皆是珍品,大掌柜不知道挪动了什么,其中一面墙缓缓移开,露出一个小间。
“您请进。”大掌柜笑吟吟。
吴知府颔首,进入小间。
这小间小得可怜,只放得下一张桌子,几把椅子。
吴知府进去时,里面已经有人在了。
两个人,一站一坐。
“王爷。”吴知府恭敬行礼,又对另一人拱了拱手,“伍先生。”
东宁能被称为王爷的,只有一人。
祈东郡王微笑,指了指:“坐吧。伍先生也坐,这里没有外人。”
吴知府笑着应承:“是。”
站在祈东郡王身边的文士也施了一礼,与他一同坐下。
“恭喜王爷。”吴知府坐下来,第一句便是,“终于把那些事拿出来了,可见他们已经没招了。”
祈东郡王点点头:“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了。”
“不辛苦,不辛苦。”吴知府摆手,“王爷本就没做什么,不怕他们查。是伍先生的功劳,不过小小的挑拨,就叫那位沉不住气了。”
那位伍先生却笑着摇头:“不是,不是小可出的主意,不敢居功。”
吴知府面露惊讶:“竟不是伍先生的主意?”说着再次拱手,“原来王爷身边还有伍先生一般的高人,当真可喜可贺。”
祈东郡王颔首而笑:“年轻人就是年轻人,还当他怜香惜玉的表相是装的,现下看来,倒有几分是真。”
吴知府道:“佳人难得,那位明七小姐如此形貌,又那般伶俐,他岂能舍得?谁说用美人计,就要送上美人?叫他心生怜惜,为此动怒,才是大大有用。”
三人相视,笑了起来。
憋了这些日子,今儿总算畅快了。
还当他这个皇城司提点有三头六臂,不管看起来多么纨绔,他们都不敢掉以轻心。原来这么好对付?
从头到尾,他们都没费什么劲。不过是,看准了他在私会美人,叫王妃领着人去酒楼走一趟而已。
然后就传来好消息了。
状告?告吧!把这些事翻出来,正说明他找不到别的由头了。
一个郡王,干点不法的事算什么?所谓抢占良田,无非就是瞧人家田地好,低价强买来建园子而已。至于纵奴行凶,哪家豪强没干过?
与皇帝血缘如此相近的郡王,干这些事不是罪过,什么都不干才是罪过。
“王爷怕是要上书请罪了。”吴知府歉然道,“恐怕也免不了被申饬。”
祈东郡王摆手:“不是什么大事,忍忍就好了。”
夹着尾巴做人嘛,这些年,他不都是这样过的?
吴知府没在这里留太久,半个时辰后,便出了玲珑轩。
仍旧在街上闲逛了一会儿,去了另外几家金石店,才打道回衙。
……
明微足不出户,外边的事却源源不断传进她耳中。
“冲冠一怒为红颜啊!”她将小纸团扔进博山炉,看着它变成黑灰。
阿绾皮笑肉不笑:“身为红颜,不知您感想如何?”
明微认真想了想:“还不错。有杨公子这么位裙下之臣,很满足虚荣心。”
“哼!”
“小姑娘脾气别这么大。”明微语重心长,“你看你又气不到我,何苦一直给自己气受呢?”
阿绾道:“我今年十六,您老贵庚?”
明微笑:“你只知这具身体十五,可知我真实年龄为何?焉知不是七老八十,活成人瑞了。”
阿绾怀疑地看着她。
真的?
明微老神在在,往砚台倒了些水,随便磨了两下,提笔画符。
“这些日子,我将余芳园翻了个底朝天,没找到那把锁。”她一边画一边说,“我怀疑,这个锁在外面。”
阿绾问:“那我们该怎么办?”
“外面的事交给他们,我们先收服庚三。你的口诀背熟了吗?”
“背熟了。”
“很好。”明微将刚刚画好的符交到她手上,“试试能不能引动。”
“我会用符了,是不是就能收服庚三了?”
明微道:“对,所以你要认真一点啊!”
“哼,你就等着吧!”阿绾捏着符,到隔壁尝试去了。
明微搁下笔,走到窗前,看着黑暗中的柳树。
她吹了几天的度魂曲,已经将庚三的血煞消磨得差不多了。
明日将他收服,便试着将他迷失的神智唤回来。
十年时间,恐怕他记得的事情不多了,要抓紧才行。
只要庚三开口,就知道那个可怕的推测是真是假。
“娘。”她低下头,看着手中的金簪,“你知道你爱着的,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吗?”
第83章 庚三
深夜。
明府高墙上,两个人影利索地一翻而过。
“公子,这边。”阿玄压着声音,小心地引路。
杨殊看着夜色下的余芳园,喃喃道:“翻墙夜会美人,倒也风流。”
阿玄懒得理会他的自言自语,在前头一阵飞驰,最后进入一间小院。
“叩叩!”他敲了敲门。
门很快开了,里头站的是阿绾。
“阿玄!公子来了吗?”她压着声音。
阿玄让了让,露出身后的杨殊。
“公子!”
“嘘!”杨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进去再说。”
两人进了屋,门重新关上。
这间屋子便是流景堂。
明微站在玄女娘娘供桌前,认真地焚香。
多福在旁伺候着,猛然看到进来两个男人,吓了一跳。
“嘘!”阿绾抢先一步捂住她的嘴,“别喊,是我家公子。”
多福眨了下眼,更惊慌了。
她知道阿绾的来历,自然知道她家公子是什么人。
这杨公子怎么能干出这样的事?居然潜到别人家中来。这要是让人知道,小姐……
“多福。”明微开口了,“是我叫他来的。”
啊?
阿绾松开手,瞪着多福:“你别瞎想,不是那么回事!”“
多福又眨了下眼。她想的……哪回事?
明微到旁边净手,顺便吩咐:“你们俩搭法坛吧,怎么做不用再教吧?”
“我会!”阿绾马上说,“多福,过来。”
两个姑娘很快搭成一个简易的法坛。
杨殊摸着下巴:“不是要收服庚三吗?在这?”
明微笑了一声:“不在这,难道你以为在外面?”
“庚三的凶魂,不是在柳树那边?”
他刚说完,明微已经将一块玉佩放到了法坛正中。
“这是……”
“向蒋大人借的。”明微轻描淡写地说。
杨殊“哦”了一声:“你们关系还真不错。”
明微瞥了他一眼:“这话怎么听起来酸溜溜的?”
杨殊很顺口就接上去了:“当然了,本公子现在正为你神魂颠倒,听你说着别的男人,能不酸么?”
明微扯了扯嘴角,她现在都懒得呸了。
这人,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满口谎话。
“听着。”
堂中其余四人,俱都肃静下来。
明微道:“人死之后,灵识会慢慢磨灭,所以,庚三的神智必然不会像生前那样清醒。何况他已经被养成了凶魂,我便是度化了他,也做不到让他恢复如初。你们只有很短的时间,可以与他交流,千万不要浪费时间。”
杨殊正容点头:“好,我知道了。”
明微便在法坛后趺坐下来,示意多福和阿绾:“开始吧。”
两个丫头一人站了一边,手里各有一叠灵符,明微说了开始,她们便一人取了一张在手。
凝结而出的法力,激发了灵符,弹射到玉佩上。
一张结束,便拿起另一张,如此不停。
两个丫头额上很快见了汗,但灵符没用完,她们都不敢停。
对比起她们,法坛后的明微一派轻松,只闭目静坐。
阿玄看了一会儿,小声说了一句:“公子,这到底是谁起坛啊?”
意即,干活的都是阿绾和多福,她都不费劲?
杨殊瞧了他一眼,不说话。
就算她故意支使两个丫头又怎么样,谁叫别人不懂呢!
灵符激发出来的一道道法力,汇集在玉佩上,终于形成一股可观的清气。
明微睁眼,伸指一弹。
法力激荡,围绕着玉佩开始一圈一圈地转动。
“你们两个,”她说,“开眼!”
“是。”
阿绾拖了蒲团出来:“公子,来。”
多福拿了朱笔:“伸手。”
朱笔沾的并非寻常的朱砂墨,而是血液。
杨殊闻了一下,心道,还好不是人血。
眉心、手心均被点上朱血,封住阳气。阿绾又抽了灵符出来,念了一段口诀,给每个人贴了一张。
众人只觉得一股清气注入身体,自己所看到的世界忽然变了。
一切变得模糊起来,似乎有线条在扭动,分不清是真是幻。
杨殊凝神看着玉佩,只见法力在上面一圈一圈盘旋。每转一圈,法力便带了一股黑色,渐渐的,如同乌云一般,越来越沉。
“呜呜……”低啸声响起,一下一下敲击着耳膜。
终于,已经全黑的法力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