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难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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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难为- 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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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祖设立东厂,为的是监视臣民,故而东厂特权极多。先帝时,有陆炳的锦衣卫还能压制东厂,但陆炳过世之后,陈洪手下的东厂就彻底没了制约。没有制约的权利最容易滋生腐败,栽赃陷害,敲诈勒索,这种事东厂简直是一条龙业务,做得十分熟练,可谓是财源滚滚而来。
  除了东厂之外,作为提督太监的陈洪手下管的赚钱买卖还有很多,其中一项就是皇店。
  所谓皇店,就是挂着皇家的牌子经营的店铺,仅仅京中便有六家皇店,“所征白银约数万两”,所经手的貂皮、布匹、棉花、茶、猪、羊等等皆是已万计数,仗着皇家的势不仅将进价压得极低还强买强卖,甚至不必交纳税金,等于是无本多利的买卖,除了交给皇帝一部分利润外,提督太监大多都自己塞腰包了。
  更何况,据李清漪所知,陈洪背地里还自己开了几家店,仗着权势大肆敛财。
  若是可以,李清漪倒也想要彻底罢免东厂,减少宦官所握权势,毕竟自古以来宦官得势,害处无穷。只是,似太;祖这般厌恶阉党干政的人都建立了东厂,可见孤家寡人的皇帝短时间内室少不了宦官的,更何况现今这位皇帝初初登基更是势单力孤,不能失了宫内的人心。
  所以,李清漪只打算找机会杀杀这些太监的威风,敲打一二,而她很早之前就选好了人选——陈洪。
  那陈洪下手,不仅可以借以叫东厂上下收敛,还能敲打一下先帝留下的那些老人叫他们知道什么是“一朝天子一朝臣”。 
  冯保拿来的是皇店的账本,并不多,可因为涉及过广,账目很是复杂。李清漪看了几本,就觉出里头的猫腻来了,眉头微微一皱,仔仔细细的一本一本看起来。这一看起账本,竟是从早膳时候看到了午膳。
  下头的冯保不敢偷懒,很是小心恭敬的跪在下头,一声也不吭。
  皇帝从暖阁回来,就见着自家皇后躺在美人榻上,手上拿着账本,神色严肃。皇帝心头一跳,步子不觉也快了一些,连忙上前问道:“这是怎么了?”
  李清漪翻了两页,索性直接把手头的账本摊开给皇帝看:“您瞧瞧着布料的进价!”
  皇帝多少知道些行情,顺着看了几眼,不由道:“朕瞧着,还算正常啊?”
  李清漪冷笑了一声:“就是因为‘正常’,我才觉得可气。”她把账本丢到案上,眉目之间一片肃然,“皇店挂着皇家的招牌,试问哪个商人敢拿‘正常’的价格卖货给皇店?我一看就知道这账本八成是做了假的!别的暂且不提,单单是抬高进价这一笔,那些太监恐怕就已经赚足了银子。”
  皇帝也有几分气恼,可他还先安慰自家皇后:“好了好了,别气了。气坏了身子岂不是叫那些奸佞小人得意?”
  李清漪叹了口气,到底还是闭了嘴没再说下去。
  皇帝连忙亲自倒了杯茶,小心翼翼的端过去,递到她嘴里:“先喝口凉茶,消消气。”
  李清漪被他殷勤的模样逗得一笑。她一笑,皎月似的面庞好似拨开云层,眉目更显柔和温婉,容色极是动人。她垂首抿了口茶水,接了茶盏搁在案上,然后又拉了皇帝坐下,关切的问道:“今日和内阁还有杨博谈得如何?”
  说起这个,皇帝都想跟着叹气了。只是他自觉自己如今乃是一家之主,还要给皇后和大皇子做依靠做榜样,故而还是一派的从容:“内阁那里已经松口再议出兵之事。等明天,我再找高师傅来,和他说几句。”
  李清漪看着他不觉蹙起的眉头,原还因为宦官而生起的怒气已经消散无影,一颗心微微软了软。她抚了抚皇帝眉心的折痕,温声道:“我让人给你炖了雪梨燕窝,益气补中,喝一点好不好?”
  皇帝顺手把她的纤手握在掌心,轻轻的摩挲了两下,点点头:“当然好。”他缓了声调,唇角扬了起来道,“你陪我一块吃?”
  他们两人一同坐在临窗的坐榻上,相视一笑,说不出的宁和,很有些温柔缱绻的模样。
  遥遥见着皇帝就跟着跑过来,准备和父母撒娇的朱翊钧顿时觉得眼睛疼——天天在儿子面前秀恩爱,这样真的好吗?!他迈着小短腿,毫不犹豫的扑过去打断这对你侬我侬的父母:“父皇父皇,你是上早朝回来吗?有听到什么好故事吗?”
  朱翊钧跑得太急,腿一绊,就一头栽倒皇帝的怀里。
  皇帝揉了揉儿子毛茸茸的脑袋,顺手又曲指敲了一下:“跑这么快做什么?摔着了就要掉眼泪的。”
  朱翊钧自觉自己如今已经快四岁了,是大孩子了,掉眼泪这种丢人的事情他才不干。所以,他立刻就嘟着嘴,反驳道:“我才没有掉眼泪呢。”  
  皇帝见他嘴翘得能挂油瓶子,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圆嘟嘟的脸蛋儿,把他整个人搂在怀里揉搓起来,笑道:“好了好了,咱们钧儿是男子汉,摔倒了也不哭……”
  正好李清漪吩咐去端的雪梨炖燕窝端过来了,炖了一大盅,燕窝炖的软软的,入口即化,雪梨则是整齐的切成一块一块的,好似一朵朵、小小的,在汤水里上下起伏的白梨花。
  因为浇了点蜂蜜,闻着也很甜。
  李清漪瞥了眼咽口水的儿子,干脆分了三小碗,最小的那个递给朱翊钧,一家三人一起喝起了雪梨炖燕窝。
  ******
  自来,一个太监无论权势如何,若要处理也不过是皇帝一句话。他们和那些大臣不一样,一身权利皆是来自于皇帝。所以,只要皇帝不要太过昏庸无能,收拾重臣费力了些,收拾太监却是很容易的。
  李清一晚上翻了好几本账本,越瞧越气,索性也没全看,第二天直接就叫了陈洪过来问话。
  自先帝去后,陈洪自知自己得罪了皇帝和皇后,很知道分寸,也没敢再嚣张,好生憋屈的在下头装了好久的孙子。哪里知道,就算是这样还会被皇后叫去。
  他也有自知之明,心知自己身上背着不少罪,一路上都想来想去,想得心惊胆跳,恨不能直接撞墙上死了干脆。等见了皇后,他立刻就跪了下来,很是恭敬的行了大礼,惶恐的道:“奴才见过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李清漪坐在上头看他,忽而一笑,居高临下的看着匍匐在地上的陈洪:“陈公公倒是太客气啦,你是先帝手下的老人,先帝当年就曾赞你‘忠心’。”
  陈洪笑着恭维道:“奴才就是个伺候人的,哪里称得上‘老人’二字?不过,奴才对主子,那自然是一等一的忠心。”
  李清漪闻言跟着一笑,随即漫不经心的开口问道:“那,你可知道本宫为什么会叫你来?”
  陈洪听着这声音就知道李清漪怕是有心要给自己难看。他心口一跳,又不敢认罪,只得低着头,小声应道:“娘娘恕罪,奴才愚钝,实在不知。”
  李清漪把案上看过的几本账本丢在了陈洪身上,淡淡道:“这账本,你自己看看。”
  硬皮的账本正好砸在陈洪身上,然后滚落在地上。他忍着痛,小心的从地上捡起账本,小心翼翼的伸手,用指尖翻开,看了起来。
  他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是皇店的账本,想着这回皇后怕是有心要收拾自己,连这个都查清楚了,差点撑不住就给趴地上了,他哆嗦着,小声道:“回娘娘的话。皇店虽是臣在管,可这臣久居宫内,外头许多事也不知道啊。想来也是那些掌柜的欺上瞒……”
  话声还未落下,李清漪已经直接捡了案上剩下几本账本直接就丢到了陈洪身上:“你说你不知道,那你怎么一眼就认出这是皇店的账本?”她顿了顿,咬着词句,“本宫还没和你说,着账本是哪里来的呢。”
  陈洪这下彻底瘫了,嘴唇颤了颤,半天才挤出几个字来:“奴才,奴才……”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两股哆嗦,不一会儿就有尿骚味出来了,下头的地毯都被弄湿了。
  李清漪还真没想到,陈洪这么管过东厂的竟然这般没胆子。
  冯保在旁瞧了瞧李清漪的神色,连忙摆摆手,让人把陈洪给拖出去。地上的地毯很快也换了一条,有伶俐的宫人掀开香炉,往里头添了块香饼冲味道。
  李清漪也没再翻账本,直接就把下头的事情丢给了冯保:“你去看着,陈洪先关着。顺便顺着他这条线,把事情从头到尾查一遍,把宫里的害虫给抓一抓,到时候给我份名单。”
  冯保连忙应了下来,他知道这事是李清漪给他的考验和敲打,哪里敢不用心去做。
  李清漪抬眼看了看冯保,弯了弯唇,这才道:“你去忙你的吧,”顿了顿,“我去看看沈娘娘她们。”
  沈贵太妃等人都是先皇的妃嫔,故而新君登基后都搬去新的宫殿住了。李清漪这回也是想要和这些太妃们商讨一下节省宫中开支的事情——毕竟,光靠陈洪那里的钱大概不够,而且宫里确实是要做做面子,立个榜样。

    第92章 回门

  三月里的时候,李清容出嫁。作为姐姐的李清漪本想要亲自送她出嫁,只是她如今身份特殊,倘若出嫁当天去的话未免会惹出许多事来,所以只令人传旨赐了些东西。而她自己,特意选在三日回门,家里只有家人的时候抱了朱翊钧一同回去。
  李清容是小女儿,比李清漪还小六岁,黄氏和李百户最疼的便是她,当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瞧着自家娇滴滴的女儿真嫁了人,他们心里也很不好受。
  今日李清容回门,黄氏本就坐不住,听了消息便迈脚迎了出去,李百户妇唱夫随,也跟着上去了。
  李清容今日穿了一件大红八团喜相逢妆花长袄,本就胜雪的肌肤更是莹莹映光。她那双水盈盈的杏眸似是春江水,暖而柔,脉脉含情,更显得容色娇娇,显是新婚三日过得极好。
  申时行倒是穿了件宝蓝色绣祥云纹的窄袖,立在李清容身侧,颇有些玉树临风的文雅风度。
  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玉人。
  黄氏在家里为着小女儿提了三天的心,一见着面,心里一酸,眼睛一红,便再忍不住,上前抱了小女儿心肝宝贝肉的哭了一通。
  倒是叫站在边上的申时行和李百户有些尴尬。
  李百户红着眼睛,涨红了脸出声劝道:“怎地又哭起来了?真要是嫁不出去,这才要哭呢。”
  李清容眉间还有些许羞意,也连忙扯了扯黄氏的袖子,柔声劝道:“娘快别哭了,你这一哭,我都想哭了。”
  黄氏瞪了李百户一眼,拿着帕子擦了擦眼泪,这才软了声调和女儿嗔道:“我哭我的,你是新嫁娘,怎好掉眼泪?”说罢,又勉强一笑,“你两个姐姐今日都在呢,咱们进去说话。”
  黄氏首先挽着女儿的手,一并往屋里去。
  李百户夫纲不振却也自个乐呵,转头和申时行说道:“你岳母啊,就这么个脾气,高兴也哭、难过也哭,不过女人嘛,掉掉眼泪也是有的。咱们男子汉大丈夫,让着点也是应该的。”他拍了拍申时行的肩,求认同,“你说对不对?”
  申时行点了点头:“岳父说的是。”
  他们一行人进了屋里,这才瞧见了抱着朱翊钧和李清漪。
  申时行微微一惊,正要行礼,却见李清漪微微笑了笑反倒站起来了:“在家里,一家人就不必多礼了。”
  朱翊钧是个天生坐不住的,在李清漪怀里扭了扭,插了一句:“这个是不是小姨夫?”他在宫里是见过李清容的,也听说过李清容嫁了人,故而才有这么一问。
  李清漪点点头。
  朱翊钧连忙仰起头,一双漆黑的眼睛带着志气和认真,奶声奶气的问好:“小姨好,姨父好~~~~~”
  申时行和李清容皆是温声应了,不过申时行还是有些不自在,瞧了李清容一眼。李清容会意,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玉佩递给朱翊钧:“这是姨父姨母给你的见面礼呢。”
  朱翊钧和李清容玩过几回,有几分亲近,只是见着礼物还是下意识的先瞧了瞧自家母亲。
  李清容忙笑着解释了一句道:“也不是什么珍贵的,是你姨父自己画的图,一共雕了四块,咱们家里小辈一人一块——梅姐儿和荣哥儿都有呢。”
  李清漪听着一笑,便亲自伸手替儿子接过来,系在腰上。
  朱翊钧却是个鬼灵精,他掰着胖嘟嘟的手指头算了一下:“四块玉佩。梅姐儿一块,荣哥儿一块,我一块,还有一块呢?”
  这剩下的一块,自然是给申时行的长子申用懋。
  边上的人皆是静了一下,还是李清容语调轻快的应了一声:“剩下的,当然是留给小姨我自家用啊。小姨家里有个只比你大了一个月的小哥哥呢。”
  朱翊钧似懂非懂,“哦”了一声,又低头用手指摆弄起腰间的玉佩来。 
  李清漪干脆把怀里的儿子放下来了,和他道:“你去和梅姐儿她们玩吧,不过不许跑远。”她低下头和儿子对视,伸出小拇指,“你答应过娘的,今天要乖乖的。不许跑出院子,等会儿叫你就得回来,和娘拉钩约定?”
  朱翊钧点点头,笑着伸出小拇指,小心翼翼的勾了一下:“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李清漪这才点了点头,放了他出去。
  朱翊钧跑得飞快,不过后头几个锦衣卫也动作极快的跟了上去——如今皇帝皇后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自然是不容半点差错的。
  小孩子出去了,一屋子的大人的气氛,说笑也随意了些。气氛稍稍和缓,李百户拉了申时行去边上说话。屋子里剩下的三个女人——黄氏、李清闻和李清漪不一会儿就把李清容给围住了,接二连三的问了她几句新婚的状况。
  李清容羞答答的回着话,头也抬不起来,玉似的面庞染了一点红,好似牡丹花,艳光照人却又娇嫩嫩的。
  边上的三人见她这般情状,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黄氏心里稍稍稳了些,可仍旧是忍不住诉苦道:“翰林院虽是清苦,可到底也是在京里,一家人离得近,有什么事也能照顾帮衬着。怎么就一转眼就要外调去松江了?听说东南那边正打仗呢,三姐儿若是跟过去,指不定要吃多少苦。”
  这调令下得虽然急,不过也体谅申时行新婚,这才拖了一段时间,让他月底再走。
  李清闻笑了笑:“三姐儿还年轻,正是要趁着好时候多往外头走走呢。”
  李清漪也笑劝了一句:“东南那边虽是打仗也是一半会儿也是不会牵连到松江的——那可是徐首辅老家呢,地方官必是知道轻重的,朝廷里也有人看着呢。”
  黄氏嘟囔了两句:“打起仗来,那些佛朗机人谁还管是不是首辅老家啊?”
  李清容也咬着唇道:“没事的,其实这次能去松江,相公也很高兴呢——他说与其在翰林院苦熬着,倒不如先去外头锻炼一番,造福百姓。他有这般想法,我做妻子的自然也是支持的。”说到这个,她一双眼睛都亮了,显然是极其赞同申时行的决定的,抱着黄氏的胳膊摇了摇,“娘别担心,我会给您和姐姐写信的。”
  话说到这里,黄氏也没了奈何,只得咬牙认了——这小夫妻刚成婚,难不成要叫女婿一个人去上任?伤了夫妻感情,让旁人趁虚而入,这才是真的害了女儿呢。
  *****
  众人说过话,家里又留了小夫妻一起用午饭。李清漪也抱着儿子一同在家里用了饭,只是想着宫里头那个大概还在望眼欲穿的等着自己和儿子,便也没再耽搁,令人备了车马打算饭后就回去。她起身的时候想了想,还是让宫人请申时行到次间,准备和他交代几句话。
  申时行是聪明人,大约也有点准备,午饭的时候没敢多喝酒,理了理衣袖,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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