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明天下一根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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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明天下一根钉- 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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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时代。能给陈海平带来困扰地事情极少。而就在这极少地事情当中确有一件事非常困扰他。
  这件事是一个人,这个人就是袁崇焕。陈海平始终也无法明白,以袁崇焕过往表现出来的能力和才智,他怎么会犯下如此低级地错误?怎么连起码的政治智商都没有,起码地人情世故都不懂?
  陈海平不相信,一个能一手锻造出一支铁血雄狮、会让那么多豪杰壮士舍死忘生跟着他的人会没有智慧?看来一切都只能归结到个性使然,不论是谁,每个人都有一个跃不过去的坎儿。
  袁崇焕的个性相当简单,又极其复杂,陈海平觉得,袁崇焕这种人在某种意义上就是疯子,偏执狂。但是,古往今来,那些成就大事的人,不论好坏,他们又有哪一个不是这种疯子?没有这种疯劲,又怎会在各自地领域站上芸众生之巅?
  “予何人哉?十年以来,父母不得以为子;妻驽不得以为夫;手足不得以为兄弟;交游不得以为朋友。予何人哉?直可谓之曰:大明国里一亡命之徒也!”
  “大明国里一亡命之徒也!”
  陈海平觉得程本直的这句断语说地真是太好了,实际上,鱼找鱼,虾找虾,豪杰找豪杰,这位程本直也如袁崇焕一般,他也是候赢一类的人。
  后世有个狗屁不通的可笑家伙,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来论证袁崇焕是阉党,论据之一是兵部署理部务的左侍郎吕纯如向崇祯皇帝举荐袁崇焕的奏章中写到的一句话。
  自在御前会议上,钱龙锡举荐了袁崇焕之后,崇祯又让满朝地官员举荐。而在这时,自然是人人都知道了怎么回事,锦上添花的事儿也自然会有很多人干,这个吕纯如也是其中之一。只是,吕纯如地奏章说的比任何人都好,都中肯,都一针见血,点中了要害。
  吕纯如在奏章中写道:“旧辽抚袁崇焕吊孝、建祠二案,即爱崇焕岂能为之讳,而臣持议必欲朝廷用崇焕只认定‘不怕死、不爱钱与曾经打过’十个字耳。”
  ‘曾经打过’是简说,完整地意思是有战绩,而那个可笑的蠢货竟然以前半句‘旧辽抚袁崇焕吊孝、建祠二案,即爱崇焕岂能为之讳’来认定袁崇焕是阉党,但那个猪脑子就不会想一想:在这个世界上,‘不怕死、不爱钱与曾经打过’这十字评语是多高地评价?古往今来,够上这十字评语的人又有几个?而最可笑的是,阉党中有这样的人吗?如果阉党中有这样的人,那阉党还是阉
  此外,还有两个简单的事实足以说明一切:一个就是这位陪着袁崇焕慷慨赴死的程本直,另一个就是佘家,他们为了袁崇焕守墓守了四百年。
  惊天地,泣鬼神,已不足以说明佘家为袁崇焕守墓守了四百年的事,试问一个人格卑劣的人会有那么多人愿为之抛肝弃胆吗?
  毫无疑问,袁崇焕是这个人世间曾经燃烧过的最猛烈的一团火!这团火过于猛烈,过于夺目,以致超越了世俗的藩篱,洞穿了久远的时空。
  梦绕高堂最可哀,牵衣曾嘱早归来。母年已老家何有,国法难容子不才。
  负米当时原可乐,读书今日反为灾。思亲想及黄泉见,泪血纷纷洒不开。
  这是袁崇焕的《记母》诗。
  袁崇焕大孝,却又大不孝。宁远之战,取胜固然是事前准备比较充分,但更多的还是因为幸运。袁崇焕把妻儿老母都接到城中,要与之共生死,如果……
  离多会少为功名,患难思量悔恨生。室有莱妻呼负负,家无担石累卿卿。当时自矢风云志,今日方深儿女情。作妇更加供子职,死难塞责莫轻生。
  这是袁崇焕给妻子的诗。
  竞爽曾殇弱一人,何图家祸备艰辛。莫怜非其罪,自信累囚不辱身。上将由来无善死,合家从此好安贫。音书欲穿言难尽,嘱汝高堂有老亲。
  这是袁崇焕给兄弟的诗。
  这三诗都是袁崇焕在狱中临死前写下地,真是字字血泪,极为感人,每次读之,陈海平眼底都会有泪光。但感动之余,又有深深的叹息,因为从袁崇焕的诗词里可以看出,袁崇焕至死不悟:上将由来无善死!
  唉,“上将由来无善死”是一个袁崇焕;“策杖只因图雪耻,横戈原不为封侯;故园亲侣如相问,愧我边尘尚未收”的袁崇焕,又是一个袁崇焕。
  两个袁崇焕不矛盾,但又怎能不让后人黯然神伤。
  “慨慷同仇日,间关百战时。功高名主眷,心苦后人知。”
  袁崇焕虽至死不悟,但袁崇焕的心苦后人又真的知道吗?
  丫丫极可爱,坐在父亲环抱地手臂里,肉嘟嘟的小手扎扎着,时不时地向前使劲,似乎想要挣脱父亲地怀抱,自己出去闯一闯。
  轻抚着女儿柔嫩至极的肌肤,陈海平的目光穿透了暮色,越过了万里关山:接到崇祯出人意料的诏命后,袁崇焕会是个什么心情?现在,在赶赴京城的路上,袁崇焕又会是个什么心情?
  京城地事就是天下的事,在青羊谷,很多人都在关注京城生地事。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继宁锦大战的现场直播之后,陈海平尝到了甜头,接着他就又搞了个时事开讲。
  有大事生,消息传回来后,陈海平先是把中高级的人员都叫在一起,然后由他亲自主持,组织大家伙进行分析评论,最后经过充分讨论得出一个统一的观点。
  得出统一的观点之后,再由这些人回去按照这个模式,继续开讲,最后的结果就是让所有人都接受到同样地讯息,受到同样的教育。
  实际上,这个统一地观点也就是陈海平的观点,但他并不直接说出来,而且进行巧妙地不露痕迹的引导,以致最后人人都以为这就是他们自己地观点。
  这么做的好处显而易见。
  对这个时事开讲,人人都兴趣浓厚,但真正知道陈海平用意的,则只有孙传庭,而孙传庭也是青羊谷唯一的一个对这个时事开讲心怀隐忧的人。
  在孙传庭看来,陈海平这么做可能各种各样的理由,但毫无问,这个开讲的一个最突出的结果是让这里的所有人都对那些当官的心怀厌憎、鄙视之心。
  而当官的也就几乎等同于是读书人,陈海平在向这些人灌输着读书人无耻的这个观念。
  因为这个开讲,这种心理在一天一天被强化,孙传庭的忧虑日甚一日。而更令他感到无力的是陈海平没有说假话,一句都没有,甚至都没有丝毫夸大的成分。
  那都是事实,实际上,在这样的事实面前,已经用不着夸大,而且也没有办法夸大,因为实在是无耻到了极点,已经远远超出了正常人可以想象的范畴。
  顾秉谦,万历二十三年进士。改庶吉士,累官礼部右侍郎。天启元年晋礼部尚书,掌詹事府事。天启三年兼东阁大学士,入参机务。五年正月晋少傅、太子太师、吏部尚书,改建极殿。九月晋少师,并于叶向高、韩罢免后,继任辅。
  在一次家宴中,顾秉谦对魏忠贤说:“本欲拜依膝下,恐不喜此白须儿,故令稚子认孙。”
  短短数语,先勿论其人有无大恶,但在无耻这个行当里,顾秉谦当高居三甲之列。论顾秉谦之无耻,孙传庭撞头的心都有。这本不关他的事,但因为陈海平,孙传庭连带着都觉得自己很无耻。
  顾秉谦很无耻
  比他更无耻的,在天启一朝,那真是没有最无耻~耻地,而这个比顾秉谦还要更无耻的人就是十狗之一的曹钦程。
  这个曹钦程能无耻到什么份上呢?这么说吧,就是能让顾秉谦之流都觉得丢脸,而且就是魏忠贤魏公公都觉得这人实在是太肉麻了,都受不了了,以致不得不把他赶走了事。
  无耻的路是没有止境的,这句话说曹钦程实在是太合适了,他丢官离开京城前又狠狠地恶心了魏公公一把,他对魏公公言道:“君臣之义已绝,父子之恩难忘。”然后,抽泣着离去。
  除了这二位,还有一人的恶心程度也不遑多让,此人就是国子监监生陆万龄。这位陆监生公然提出,要在国子监里给魏忠贤修祠堂。他还说,当年孔子写了《春秋》,现在魏公公写了《三朝要典》,孔子是圣贤,所以魏公公也应该是圣贤。
  无耻是无限地,创意自然也是无限的。这么伟大地创意,皇帝自然是要同意的,但问题来了:假如某一天皇帝驾幸国子监,例应拜祭孔子,而魏忠贤的像就在孔子边上,拜孔子也就是拜魏忠贤,这似乎不太方便。
  真是可惜了,这么伟大的创意。孙传庭清楚地记得,当陈海平这么调侃的时候,他当时是个什么心情。
  顾曹陆三人虽然表现相对突出了点,但也只是这些无耻大军中地一员而已。
  这么多无耻的人自然都是货真价实地读书人。
  在陈海平这么有意地灌输下,孙传庭很忧心将来会生什么事,但这个忧虑还有点远,他眼前还有更忧虑的,而这个忧虑才是真正压在心头的重忧。
  这个重忧就是崇祯皇帝朱由检。
  对这个朝廷的希望,孙传庭原本已经绝了,他所忧心的只是陈海平可能对读书人的政策。所以天启死,朱由检登基,他也没当回事,但万没曾想,这个年仅十六岁地少年天子表现的是如此杰出。
  对,是杰出,孙传庭是衷心地用这两个字来评价朱由检这大半年来地所作所为的。
  一开始,孙传庭虽然不当回事,但不表示他不关心,尤其是陈海平弄出那个什么时事开讲,这也由不得他不关注京城里生地事。
  除了陈海平,孙传庭是最早觉这个少年天子的不凡地,随后他不自觉地投入了进去。慢慢地,孙传庭现他投注进去的不仅仅是关心这件事本身,还有感情。
  实际上,这种情感是早就存在的,那原本就是他的血脉。
  残阳如血,伫立院中,孙传庭望向了西北的山梁,他知道陈海平在那儿。闭上眼,陈海平的脸和那个他想象中的少年的脸在眼前交替出现。最后,陈海平的脸渐渐隐去,那个少年的脸开始变得越来越清晰。然后,不自觉地,少年天子精彩亮相的一幕幕又在眼前划过:天启七年八月丁巳,朱由检即皇帝位。十一月甲子,安置魏忠贤于凤阳,十一月乙巳,魏忠贤死。十二月,魏良卿、客氏子侯国兴伏诛。崇祯元年正月丙戌,戮魏忠贤及其党崔呈秀尸。四月,命以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督师蓟、辽,兼督登、莱、天津军务,召袁崇焕进京。六月,削魏忠贤党冯、魏广微籍……
  这大半年来,孙传庭觉得少年天子唯一做得不妥的事就是以枚卜的方式选入阁的大臣,这无论怎么说都太轻忽了。
  对这件事,陈海平给出的评价是:由小见大,大事轻忽,自作聪明。
  对这个评价,孙传庭感觉非常刺耳,但又不得不承认陈海平评的有道理,不过他认为,皇帝年纪尚轻,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极为惊人了,而且以后年纪再长些,再成熟些,自然不会再用这种轻忽的方式处理军国大政。
  除了这件事之外,还有一件事陈海平很是让孙传庭添堵。
  登基之后,崇祯不仅把在外监察的太监全部调了回来,而且严令内臣不奉命不得出宫。
  对此,孙传庭很是欣慰,也更看好这个小皇帝,但陈海平却告诉他,这只是暂时的,等崇祯认识到他最大的敌人不是东面的建奴,也不是西北暴乱的流民,而是文官集团时,他就不得不再次依靠太监。
  这是体制所决定的,如果崇祯不能改变这个体制,那他就只能像他的先辈那样,信用太监。
  这件事是最让孙传庭心头沉重的,因为想到陈海平以前跟他说的那些,他就不得不承认,陈海平说的有道理,而最无奈的是,就是让他自己做皇帝,他也同样想不到解决的办法。
  许久,听到陈海平回来的人声,孙传庭才睁开眼。
  轻轻叹了口气,暮色里,孙传庭转身向房中走去,他的心越来越乱,一想到将来,他觉自己越来越无法站在陈海平的这一方阵营里面对崇祯。

第一百五十六章 失望
  到书房,孙传庭来到书案后坐下。
  案头左方,在随手可及之处,摆放着一盘切好的水晶梨片。梨片晶莹剔透,灯光虽暗,但梨片看上去仍有透明的感觉。
  孙传庭注重养生,除了必要的应酬,他晚上一般是不吃饭的,而只是吃一些水果之类的。陈海平很贴心,他命人不惜重金,为了孙传庭的这一口,采购储存全国各地的珍稀水果。这种水晶梨就是出自皇家果苑,市面上买不到的。坐下之时,孙传庭随手拿起一块梨片放进了嘴里。
  坐下后,他一面缓缓咀嚼,一面拿起了书案上的报告。
  报告是刚送来的。
  报告很短,只看了几眼,孙传庭的嘴便不动了,一丝苦笑浮现上了唇边。
  在官场混口饭吃,体察上意和站队是极为重要的,这是关乎荣辱,甚至是生死的大事。现在袁崇焕圣眷方隆,权势必将一时无两,这个时候力挺袁崇焕既是体擦上意,也是站队。
  挺是一定要挺的,但怎么挺就是学问了,在这个时候,最好的表现不是明挺袁崇焕,这没什么意义。
  既然不好明挺,那就换个方式。
  袁崇焕来了,王之臣就要走人,而这一替换并不仅仅是辽东换个当家的那么简单,那是两种路线的替换。
  既然是路线地替换。那自然就有一个对错地问题。而在路线上地对错。那也就自然不会是普通地对和错。
  这至少至少也是个失职与否地问题。所以攻击王之臣是决不会有错地。
  王之臣和袁崇焕地关系一开始还凑合。没什么大地明显地矛盾。但后来开始不对付。起因是满桂。
  满桂因赵率教和袁崇焕闹翻。袁崇焕火大。当即向朝廷上疏称满桂才堪大用。就不要在辽东这个小庙里屈才了。
  这个时候。袁崇焕正红。袁崇焕说什么是什么。何况只是调走一个将军。于是朝廷就打算依袁崇焕地要求。把满桂调走。
  满桂更是气地不行。他把袁崇焕告到了辽东督师王之臣那儿。
  按说督师要比巡抚大,但王之臣这个督师根本就管不了袁崇焕这个巡抚,所以王之臣心里有点不舒服也是正常地。
  可能就是因为这点不舒服,逮着这个机会,王之臣一面在给两人和稀泥的时候,顺便说了两句风凉话,一面又上疏请求满桂留下,调到山海关。
  这袁崇焕如何不气,他又立即上疏表示自己有点累,想回家休息休息。
  袁崇焕来火,王之臣也是火冒三丈,当即也上疏表示要避嫌。
  督抚不和,朝廷自然又得和稀泥,开导他们说:“始因文、武不和,而河东沦于腥膻;继因经、抚不和,而河西鞠为莽—覆亡之辙,炯然可鉴。”
  两人谁都没有真走的心,自然见好就收,但梁子因此也就结下了。
  继而,朝廷以袁崇焕“暮气难鼓”为由令袁崇焕不得不离开辽东。随后,王之臣掌管了辽东军务。
  主政辽东后,或许是因为对头赞成的,我就要反对;又或许是因为和高第同样的心思,还是稳当点好;也或许是因为真的认为前出锦州不对。总之,王之臣在崇祯元年三月,就彻底放弃了锦州前线。
  王之臣放弃了锦州,皇太极自然不会无动于衷,就在两个月后,他命贝勒阿巴泰、岳托等率兵三千,破坏了锦州、高桥、杏山三城,并毁掉十三山以东台站三十一处。
  唉,放下报告,孙传庭重重地叹了口气。
  从天启六年到崇祯元年,满打满算才三年的工夫,锦州防线修了弃,弃了又修,然后修了再弃,现在袁崇焕回来,显然还得再修。
  这是多么重大的事情,不仅关乎千百万两银子的巨额花费,更关乎多么重大的战略机遇。如果锦州防线没有被放弃,那现在一定是固若金汤,实力也不可与现在同日而语,袁崇焕更不必与皇太极议和,皇太极想要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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