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臣勾结,朝政一片混乱,以致康熙甚至担心死后可能会出现全国性内战。雍正朝初期,由于雍正喜怒不定、大起大落的个性,先后培养出年羹尧、隆科多两大权臣。年羹尧应召回京,“公卿跪接于广宁门外,年策马过,毫不动容。王公有下马问候者,年颔之而已。至御前,箕坐无人臣礼”。胤禛不得不罗织九十二条大罪将其除掉。雍正晚年,又形成鄂尔泰、张廷玉两大朋党。只有乾隆总结吸取历代统治经验,以极其高明的政治手腕,对内缜密阴柔地化解了鄂张朋党,对外积极主动地消除了敌国力量,把这八种威胁化解到近乎无影无形的程度,确保了皇权的至高无上和政治纪律的高度严明。没有一个大臣,敢于在皇帝面前造次;皇帝一声令下,举国战栗。历史上真正做到了“乾纲独揽”的帝王,唯乾隆一人而已。
第二,经济总量巨大,国家财力雄厚。
一直到乾隆辞世之际,中国都是世界第一大经济强国。据统计,当时中国的GDP占世界的三分之一,超过美国在今天世界上的地位。中国在世界制造业中所占的份额,是英国的八倍,俄国的六倍,日本的九倍,比刚刚建国的美国更不知要多多少倍。(《大国的兴衰》)虽然大清王朝不重视对外贸易,但仅凭其庞大的经济总量,它仍然是世界贸易的重要力量。《白银资本》中说:“中国不仅是东亚纳贡贸易体系的中心,而且在整个世界经济中即使不是中心,也占据支配地位。”
由于经济总量巨大,乾隆时代雄厚的国家财政储备与以往各朝代比是空前的,就有清一代268年而言,也堪称达到了顶峰。康熙朝库存银最高额是五十八年(1719年)的4900余万两,通常存银为3000万到4000万两。雍正年间库存银最高额是6000多万两,最后几年为3000万两。乾隆二十年(1755年)前,通常存银也是此数,二十年后达到4000万两,以后持续增长,三十年(1765年)达到6000万两,三十三年(1768年)超过7000万两,此后一直在7000万两以上,四十五年(1780年)存银7800万两,五十五年(1790年)竟至8000万两。乾隆朝财政收入达到最高峰,是“盛世”的标志之一,也是减免钱粮的经济基础。
第三,军事力量强大,国际地位高高在上。
乾隆二十四年(1759年)统一新疆后,中国疆域极盛,北起萨彦岭、额尔古纳河、外兴安岭,南至南海诸岛,西起巴尔喀什湖、帕米尔高原,东至库页岛,领土面积1453多万平方公里。(《中外通史》)环顾四周,近郊诸邦,皆为属国,“通译四方,举踵来王”,不但传统属邦更加恭顺,葱岭以西,巴达克山、浩罕、安集延、左右哈萨克、布鲁特等,都纷纷遣使来朝。“以亘古不通中国之地,悉为我大清臣仆,稽之往牒,实为未有之盛事”。(《清高宗实录》)就是汉唐时期,也没有如此气派恢宏,威震遐迩。《洪业——清朝开国史》说:“清朝统治者建起了一个疆域辽阔,文化灿烂的强大帝国。在此后的近两个世纪中,中国的版图几乎比明朝的领土扩大了一倍。因而无论国内还是国外,都再没有真正的对手能够向清朝的统治挑战。”
值得特别强调的是,清代对边疆和少数民族地区的实际控制力前所未有。汉唐元明盛时,中国版图也曾经十分庞大,不过那其中许多边疆和少数民族地区都只是对中央政府名义上的服从,王朝对它们缺乏实际控制,比如万历皇帝之控制努尔哈赤部落。只有乾隆盛世,所有王化所不及的地方都被专制权力牢牢控制。一些“顽梗不化”的地区,比如大小金川,虽然不过弹丸,但也被皇帝视如眼中钉、肉中刺,必举全国之力粉碎消化为止。直到乾隆时期,中国才真正对版图内所有土地都做到了强有力的控制和管理,使边疆地区和一些少数民族地区真正成为中国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第四,乾隆朝养育的人口达到空前的数目。
中国是一个人口崇拜的国家。在农业作为决定国家命脉的支柱产业的古代,人口数量历来被视为国家兴旺富庶的最重要标志。孟子说“广土众民”。“人丁兴旺”是每个家族的祈盼,养活尽可能多的人,被认为是一个政府最重要的政绩。
在清代以前,中国人口多数时间在数千万,只有少数几个历史时段突破过1亿。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全国性的人口统计数字5959。6万人,是西汉末平帝元始二年(公元2年)的记录。从那时起到南宋绍熙年间实现第一次翻番,达到1亿人,历时近1200年。从南宋的1亿人口到17世纪中叶的1。5亿人,则用了450年的时间。
乾隆六年(1741年),第1次全国规模的人口普查结果是共有人口14341万,由于经济繁荣,农业发展,到乾隆六十年(1795年),人口增至29696万。也就是说,中国历史上第3次人口翻番,只用了54年时间。而且其直线上升趋势,也与此前波浪式增长迥然有别。人们在论及乾隆年间的人口发展时,几乎较为一致地称为“人口爆炸”“人口奇迹”。以10亿亩上下的耕地养活30%左右的世界人口,而能长期保持国家安定和社会稳定,谈何容易。这不能不说是康乾盛世又一个超越千古的成就。
戴逸先生说:“传统观点认为汉、唐是真正的盛世,无论国力还是文化等诸多方面都达到极盛,而清朝已经开始衰落,不如汉唐。我则以为,康雍乾盛世是中国历史上发展程度最高、最兴旺繁荣的盛世。”从物质财富角度看,这确实是不易之论。
三 “盛世”的四个支点
乾隆盛世的诞生,是多方面因素综合的结果。除了以大权独揽形成稳定的政治局面,除了重视农业和农民,除了彻底平定了准噶尔,乾隆顺利攀上盛世之巅还有以下几个原因。
第一,父祖两代奠定的基业。
人治之下的中国之所以多灾多难,主要原因就是统治者素质大多平庸低下,偶尔出现几个雄才大略者,也是忽起忽落,难以持续,前代积累的统治成果很容易被下一代某个轻率的错误葬送殆尽。所以,中国历史上很难出现长期连续的和平稳定时期。汉代的文景之治,不过四十多年,其间还夹杂着规模庞大的七国之乱。大唐盛世中的贞观之治和开元盛世,中间也隔了一段相当长的政治动荡时期。
乾隆能成功,一半是由于清王朝的择优立储原则,一半是由于历史的偶然性,素质一流的三位皇帝实现了政治接力,时间长达一百三十多年。这在中国历史上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乾隆登基之时,继承的是令所有皇帝都羡慕的基业。康熙和雍正在制度上实现了摊丁入亩、养廉银、密折制度、军机处等一系列宝贵的创新,为乾隆铺设了驶往全盛的轨道。乾隆本身是实干家而并非思想家,事实上,乾隆一朝的内政外交大方针,一秉父祖遗轨,并没有大的制度创新。只不过他出色的实践能力使这些大政方针落实得恰到好处。
第二,乾隆的勤政。
优秀的遗传、良好的教育、成功的自我砥砺,乾隆皇帝在学生时期就形成了一个非常宝贵的品质:诸事有恒。他一生生活起居,都如钟表般有规律。清代史学家赵翼以他的亲身感受记下了乾隆皇帝的勤政情形:
皇帝每天早上都在卯时(六点钟)出宫……从寝宫出来,每过一道门,就放一声爆竹。我们在直舍值日,听到爆竹从远到近,就知道圣驾到了乾清宫。冬天的这个时候,蜡烛还要再烧一寸多,天才大亮。我们十多个人值班,五六天轮一个早班,已经觉得很累了。谁知道皇帝天天如此。这还是平时。当西陲用兵之时,如果有军报到了,虽然是夜半时分也必然亲自览阅,然后召集军机大臣到前面指示机宜,动辄千百余言。我那时负责撰拟文件,从起草到作成楷书进呈,有时需要一两个小时,皇上仍然披着衣服在等。(《檐曝杂记》卷一)
一个朝鲜人也记下了乾隆成了固定模式的起居:
卯时而起,进早膳,然后看文件,召见公卿大臣们讨论如何处理,一直到中午。晚膳后还要继续处理没看完的公文,或者读书写字作诗,一直到睡觉时分。
从登基到离世,乾隆基本上都是按这个日程生活,六十多年没有变化。
历代皇帝临朝,都是大臣们齐集之后,皇帝大驾才姗姗而来。可是在乾隆朝,却屡屡出现皇帝枯坐宫中,苦等大臣不到的情景。其原因不是乾隆朝的大臣们特别傲慢或者懒惰,而是因为皇帝起得太早了。每天微露曙光之际,皇帝就已经穿戴整齐,做好准备,静坐宫中。经常是太监们出去看了好几次,大臣们“始云齐集”。皇帝等得不耐烦,只好“流连经史,坐以俟之”,看书来打发时间。以至于皇帝经常发火,降旨要求群臣提前上班:“凡朕御门听政,辨色而起。每遣人询问诸臣会齐集否。数次之后,始云齐集。即今日亦复如是。诸臣于御门奏事,尚且迟迟后期,则每日入署办事,更可想见。”又说:“近见各部奏事,率过辰而至巳(相当于今日晨七时至九时之间),朕昧爽而兴,惟流连经史,坐以俟之而已。此岂君臣交儆、勤于为治之义耶?”
即使生病,乾隆也照常工作。乾隆五年(1740年)正月,他连日宴请外藩蒙古,召见大臣,身体疲惫,又患伤风感冒,整天咳嗽不止。御史朱续晫趁机上奏折,请皇帝注意休息,这几天要减少工作量,“寡欲以养身,握要以图政,谨持大纲,保养精神”。不料乾隆并不领情,反而批评这名御史说,暑去寒来,气候变化,人身体不适应而生病乃经常之事,帝王也是常人,生病不能避免,“至于节一身之劳,遂将国家政务,不事躬亲,尚执要之名,而开丛脞之渐,则错缪已甚”。(《清高宗实录》)
第三,乾隆所打造的高效率官僚队伍。
乾隆政治成功的一个重要原因是他以过人的眼光和手腕,恩威并施,宽严相济,打造了一支能打胜仗的干部队伍。乾隆不像传统帝王那样,重德不重才。他对大臣的要求是,“务得有猷有为”。对那些高分低能、只知谨守官箴、缺乏实际操作能力的书呆子,他一直厌恶有加。
在乾隆十三年(1748年)前后,他鉴于朋党之忧,开始大力起用与官场中帮派没有关系的新人,以对鄂、张朋党釜底抽薪。在乾隆十三年前,他唯一破格提拔的是讷亲。此人年纪虽轻,却在雍正末年即已进入军机处,办事干练,颇为雍正所赏识。乾隆曾经说:“讷亲向蒙皇考嘉奖,以为少年大臣中可以望其有成者。”乾隆即位后,相继任命他为授镶白旗满洲都统、领侍卫内大臣、协办总理事务、进封一等公爵,一时权倾朝野。不料遇到了倒霉的乾隆十三年,因金川之役不力而一命呜呼了。虽然杀了讷亲,从任用讷亲的经验中,乾隆却发现使用年轻大臣的好处。那就是这些人思维敏捷、精力充沛、办事干练,满足了乾隆皇帝用人的高标准。而且,这些人没有那些宦海沉浮多年的老臣们圆滑世故,做事干脆利落。他们与朝中朋党没有什么关系,皇帝用起来十分放心。继讷亲之后,皇帝提拔最力的是自己的小舅子傅恒。乾隆五年(1740年),这个人还不过是一个蓝翎侍卫,乾隆七年(1742年),他被任命为内务府大臣,到乾隆十三年(1748年),讷亲被杀后,他一跃成为首席军机大臣,其时年龄不过才二十五岁,成为中国历史上最为年轻的“宰相”。除此之外,他还以火箭速度提拔了舒赫德、兆惠等满族才俊,并且陆续任命汪由敦、刘统勋、梁诗正、于敏中等汉族官员入主中枢,从而真正建立起了自己的班底。
一个三十多岁的皇帝,居然任用比自己还小十多岁的年轻人做首席军机大臣。这一任命,可以说完全出人意料。好在乾隆皇帝识人眼光独到,所用诸人,颇能服众。小舅子傅恒被重用,绝不仅仅是为了安慰死去的孝贤皇后,而是因为他确有过人之处。他见识远大,忠诚勤劳,办事干练,并且礼贤下士,待人宽厚,颇有他姐姐的遗风。史载他“款待下属,每多谦冲,与共同几共榻,毫无骄汰之状”。他前后领袖军机二十三年,始终得到皇帝的信任。兆惠从军机章京起家,乾隆“知其才可用,屡擢至侍郎”。在后来平定新疆的战争中,他功勋卓著,黑水营之围,他率三千人抗敌万人,坚守三个月,成为清代军事史上的名将。历任湖广、云贵总督的李侍尧“短小精敏,过目成诵。见属僚,数语即辨其才否,拥几高坐,语所治肥瘠利害,或及其阴事,若亲见”。至于刘统勋、梁诗正等大臣,也都以干练著称,成为一代名臣。咸丰时期的大臣张集馨评价乾隆的用人说,乾隆年间,国家繁盛,督抚虽不免贪黩,然其才具皆系大开大阖手笔,每遇地方事体,无不举办。
乾隆晚年,到访中国的马戛尔尼使团成员们对大清帝国的许多事务都不以为然,唯对他们遇到的许多官员的素质评价很高。在他们眼中,乾隆驾下的官员们绝大多数都风度不错,能力很强。比如约翰·巴罗评价说:“北直隶的老总督是个满人。他那轻松自然、礼貌恭敬而又尊贵自重的态度,是现代欧洲最有风度的侍臣都无法比肩的。他对使团事务周切关注,在天津款待我们时趋势自然,给下级官员和家仆指示时平易慈祥,赢得了众口一致的爱戴。他是一个七十八岁高龄,非常可爱的老人。个矮,眼小而亮,神态慈祥,长须银白,整个形象沉着镇静,不怒而威。”对于和砷,斯当东的评价是:“和中堂的态度和蔼可亲,对问题的认识尖锐深刻,不愧是一位成熟的政治家。”马戛尔尼也认为:“和砷相貌白皙而英俊,举止潇洒,谈笑风生,樽俎之间,交接从容自若,事无巨细,一言而办,真具有大国宰相风度。”
中国历史上最常见的政治疾病是“肠梗阻”,也就是最高决策无法有效通过官员阶层贯彻到社会底层。乾隆朝中前期成功地解决了这个问题。乾隆朝中前期官僚队伍效率颇高,执政能力极强,皇帝的重大决策基本可以得到有力贯彻。这就为乾隆盛世的到来提供了坚实有力的干部保证。
第四,乾隆前期惩贪措施的成功。
乾隆皇帝是中国历史上惩贪态度最坚决、手段最严密、手腕最强硬的皇帝之一。
乾隆心思细密,万事求全,深知防微杜渐的重要性。因此,他整顿吏治,是从抓请客送礼之类的小事开始。腐败如同细菌,一旦有了滋生的落脚点,就会迅速蔓延。小小不言的礼物如果不加防范,必然发展成大额贿赂。所以他明确规定,各级官员之间,不得再以送“土宜”,即“土特产”之类的名义赠送礼物。皇帝说,“持廉之道莫先于谨小慎微,督抚为一省表率,既收州县土宜,则两司、道府之馈遗又不可却,而州县既送督抚土宜,则两司、道府之馈送又不可少,层屡递及,督抚之所收有限,而属员之费不赀”。(《清会典事例》)
针对公款吃喝日益普遍的事实,皇帝还规定,督抚大员们的酬酢宴会一切费用,“应出资自办”,派委属员负担筵席费用等事“概行禁革”,以防府县等“藉端要结,甚且赔累”,(《清会典事例》)扰乱民间。
官场上,收受门包一直是一个小小的痼疾。说起来似乎为害不大,但实际上却极损政体之尊严,启腐败之先声。因此乾隆五年(1740年),皇帝规定,奉旨出差巡查的官员,凡到州县地方,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