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正准备离开,又听到有脚步声,从另一边上来两个人,也到了那一间雅座。只听他们寒暄了几句,就听其中一个说道:“赵兄,你怎么能放了黄锦那个老阉货啊,多肥的一块肉,吞下来多好。”
唐毅听到这话,顿时浑身就是一激灵,冲着王悦影微微摇头,让她不要说话,小姑娘心领神会,侧耳倾听。
又过了半晌,从里面传来一个很有磁性的声音:“陆兄,郑兄,我也不瞒着你们,我被耍了。”
“新鲜,赵兄你可是当世的沈万三,只许你骗人,没人能骗得了你!”
“唉,别说没用的,我的确是栽了,谁能想到凭着一百万两银子,就能操控苏州的茶价。”
姓郑的那位好奇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有人把茶叶吃进去,运到太仓,改头换面,又抛了出来。难怪茶价压不下去,人家越卖银子越多,本钱越雄厚,赵永芳被人耍的连猴子都不如!”
啪,赵兄用力拍着桌子。
郑兄和陆兄互相看了眼,都露出了惊骇的神色,简直匪夷所思,天雷滚滚,“不会把,谁这么缺德啊?”
第244章好一口大黑锅
唐毅并不是迷信的人,可是他现在相信了,有的人真的能够旺夫,比如面前的王姑娘!他废尽了心力探查不到的东西,竟然吃了一顿面条,什么都来了。唐毅好想把佳人抱在怀里,好生亲热一番。
王悦影似乎被他灼热的目光吓到,花容失色,起身就要离开,唐毅慌忙拉住了她的手,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王悦影看了一眼他的手,唐毅讪讪松开,两个人老老实实坐下来,隔壁的谈话的声音又传来了,唐毅竖起了耳朵。
那位郑兄用着夸张的语气说道:“赵兄,我怎么有些害怕啊!别说茶叶,就算是粮食,布匹,几乎每样东西,只要用这套方法,谁也承受不住啊!”
陆兄也说道:“真是想不到,老阉货身边竟有如此的高手,只是小弟有些不解,他为什么放手了?如果换成我,我一定大量收购茶叶,把价格推起来,等到文书期限一到,拿着茶叶券,逼着宏瑞祥交割茶叶。到了那时候,哪怕三五两,甚至十两八两都要买下,要是不然,黄锦大可以调动官府的力量,直接抄家都没法拦着,人家名正言顺啊!”
唐毅默默听着,心瞬间悬起来,暗暗惊叹古人的厉害,经典的轧空教程就在三言两语之间勾勒出来。
如果自己真的坚持下来,没准被人家看破手脚,就有折戟沉沙的危险,自己小胳膊小腿,可经不起折腾。
唐毅屏气凝神,继续听着,就听那位赵兄冷笑了一声:“你说的没错,所以不可能是老阉货,以宦官的贪婪,他们会放着数以百万计的利润不要,果断收手吗?”
“那是谁?”郑陆二人异口同声问道。
“是晋商!”
“不会吧。”郑兄竟然道:“老西儿不是从来不掺和票券吗,他们怎么会兴风作浪?”
陆兄讥笑道:“郑兄,你是找到了桃花源吗?”
“此话怎讲?”
“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陆兄得意地笑道:“这两年票券越来越热,有多少人向山西票号借银子?以我的估算,老西儿手里至少有二百万的抵押票券。”
这话又印证了唐毅的判断,唐毅不停点头,听得格外仔细,生怕错过一个字。
郑兄又诧异地问道:“老西儿手握着票券,他们推高茶价,让手里的票券升值,的确能打捞一笔。可他们的贪婪不比黄锦差,为何要收手呢?没有理由啊!”
“他们有!”
赵兄果断说道:“晋商每年都要采购大量的茶叶,运到九边,如果茶价暴涨,对钱庄是好事,可是那些做南北贩运的商人就亏大了。”
原来如此啊!
郑兄点了点头,“赵兄果然高见,能用出左手买右手卖的高明办法,除了老西儿之外,别人绝无可能。只是我想不透,他们掺和进来,那为什么王崇古还答应帮忙呢?”
一个简单的问题,隔着一间包厢,唐毅的心都差点跳出来。
他最担心的就是晋商和苏州大户摊牌,那样的话,自己就不得不独自面对苏州大户的怒火了,咬紧了嘴唇,仔细倾听。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赵兄说道:“这就是他们阴险之处!以我估计,一定是老西儿看到了黄锦倒霉,他们暗助黄锦和我斗法,目的就是为了测试我们的实力。”
“测试实力?”
“嗯,他们把黄锦推到台前,然后充当和事佬,换取我们的好感,同时经历一场风暴之后,人就会放松下来,他们好暗中布局,调动势力。”
“他们想干什么?”郑兄激动地问道。
“还能干什么,天底下赚钱的事情能少得了晋商吗?开国之初,两淮盐商里面晋商寥寥无几,而如今所有大盐商的祖上都是山西人!人心不足蛇吞象,他们吞了两淮盐业还不够,把手又伸到了江南,伸到了票券上面,真是可恶至极!”赵兄一边说着,用力锤击桌子,怒火之强,唐毅都能清楚地感到。
怒火越大,唐毅就越高兴,他服从王崇古的调停,一方面是知道实力不足,另一方面也是制造假象,让苏州的大户误以为唐毅是晋商的白手套,好吸引双方大战。
只是唐毅高估了自己的影响,人家根本没有把他当成了玩家之一,从头到尾,都把矛头对准了晋商,虽然拉仇恨的效果更好,可是唐毅还是有些小郁闷。
不过他很快就被接下来的谈话吸引住了。
那位陆兄又问道:“赵兄,你确定晋商要动手?”
“应该差不多了,我本以为当初把王崇古调来,只是想捞点军功,没想到竟然有更险恶的用心!”赵兄止不住地怒气勃发,“他们想动手就来吧,我要和他们周旋到底,看看究竟谁更厉害!”
哗啦。
郑兄的茶杯落在地上,摔个粉碎。
“赵兄,你疯了,老西儿势力多强,你不是不知道,和他们斗,那是九死一生啊!”
“哈哈哈!”赵兄得意地笑道:“你未免也把晋商看得太高了,近些年来,东南的豪商如雨后春笋,层出不穷,论起财力,未必怕晋商,强龙不压地头蛇,你们想一想,如果能把晋商击败,整个大明朝的商人还不都要听我们的号令。到时候天下就有两个皇帝,一个是紫禁城的朱皇帝,一个就是我们!”
吸!
郑陆两个人都吓得不敢说话,这位赵兄的野心还真是惊人啊!
又沉默了好一会儿,郑兄才长长吸口气,忧心地说道:“赵兄,我怎么都觉得有些危险,要不和王崇古通个气,探探口风,万一是个误会……”
“不!”赵兄果断说道:“这种事情就是以有心算无心,若是王崇古得到了消息,我们可就一点胜算都没有了。”
“奶奶个球的,你还算是爷们吗?”陆兄咆哮道:“伸手摸摸裤裆儿,怕晋商怕成了这个样子,真是丢人?本来票券就要撑不住了,晋商跳出来,让他们顶缸岂不是更好!”
赵兄微微一笑,“还是陆兄有魄力,我决定从今天开始,就转手做多,把价格都炒上去?”
“都?”
“没错,不只是茶价,布价、粮价、煤价,一样都不放过!”
听到了这里,唐毅已经没有坐下去的必要了,他冲着王悦影招了招手,两个人悄悄下了茶馆,骑上了小毛驴,唐毅一溜烟儿回到了府邸。
唐毅伸手把王悦影搀扶下来,小姑娘虽然不懂茶馆听到的消息意味着什么,可是看唐毅紧张的样子,也不由得担心起来。
“哥,是不是有大事了?”
唐毅有些惭愧,脸上发红,说道:“本该多陪你好好玩的,谁知……”唐毅懊恼地直跺脚。
“哥,你是做大事的,日子长着呢,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小丫头说完,扭头就跑,迎面正好撞上了王世懋,仿佛受惊的小鹿,惊呼道:“二哥!”
“二哥,哥,一字之差,云泥之别啊!”王世懋摇头叹息:“进来吧,接风宴都准备好了。”
……
夜半三更,唐毅捧着一摞文稿,到了徐渭的房门前,没锁!
唐毅轻轻推开,只见徐渭正襟危坐,在灯下沉思呢,见唐毅进来,笑道:“怎么样,徐大仙未卜先知的本事不差吧?”
“是啊,徐大仙法力无边,小弟这不来求你帮忙吗!”
唐毅一屁股坐在了徐渭的对面,把文件随意一扔。
“文长兄,终于来了!”
“当真?”徐渭兴奋地搓手,狠狠一拍桌子,巴掌通红也顾不得疼。
“行之,晋商要对东南下手?”
“准确说是东南要反击晋商。”
徐渭摆摆手,“总而言之,狗咬狗一嘴毛,无所谓的。”
“不一样啊!”唐毅笑道:“晋商虽然实力雄厚,可是东南毕竟是地头蛇,如果抢占了先机,没准真能击败晋商,胜算至少有七八成。”
“这么高?岂不是说王崇古没戏了吗?”徐渭惊讶地说道:“行之,要不要去告诉王崇古一声?”
“算了吧,两个庞然大物厮杀,没有几个月,不会出结果的。”
“那可就好玩了!”徐渭抚掌笑道:“咱们要做什么?”
“很简单,就是让他们斗得更惨,最好是两败俱伤,到时候再以救世主的身份降临。”唐毅得意地笑道:“金融期货太危险了,一把神兵不能放在两个不懂事的孩子手里!”
……
山雨欲来,空气中都是凝重的味道,两个能轻松动用几千万两资金的庞然大物,光是想想,就让人血液沸腾,不能自已。唐毅知道未来的战斗取决于谁手上的筹码多,谁的弹药更充足。
战场有两个一个是票券,一个是实物,唐毅自知没有本钱去填票卷无底洞,大难临头,实物为王。
唐毅果断下令,全面收购物资,不过这一次他玩了一个小花招,他把银子存入几家山西钱庄换成了银票,然后挥舞着银票去收购物资,买茶叶,买米,买面,买布匹……
好巧不巧,王崇古因为唐毅的提醒,感到票券危险很大,他和几个钱庄的老板沟通,让他们调集一批银子过来,以备不时之需。
本来只是避险的举动,可是看在赵旭等人的眼睛里,不亚于宣战的号角,再加上唐毅的采购,让他们确信无疑,是晋商要动手了,不得不说,唐毅这个好学生结结实实给老师一口大黑锅!
第245章文征明
昨天夜里,从浙江来的信使送来一封家书,厚厚的有几十张的样子,唐毅小心翼翼地展开,熟悉的字体跃然纸上。
“唐毅吾儿见信如晤:欣慰吾儿连中二元,为父欢喜非常,以吾儿之才,潜心读书,三元高中,不过反掌之间……”
刚看了第一段,唐毅就差点喷了,心说别人捧也就算了,老爹跟着起什么哄啊,自己吃几碗干饭还不知道?
说实话,唐毅都觉得连中两元都有些高调了。
不是唐毅谦虚,而是他有自知之明,凭着他的活动能量,搞个二甲靠前,麻烦不算大。毕竟每一科都有几匹黑马,别人也说不出什么。
可一旦太高调了,成了众矢之的,拿着放大镜检验你,没毛病也挑出毛病来了,再想要运作,就难上加难。
当然唐毅也明白,老爹这是高兴过火了,还是往下看吧。
老爹接下来果然就冷静了许多,他嘱咐唐毅不要骄傲,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要用功读书,多向文长先生请教云云。又说到本不该打扰吾儿读书,但是有些心事不吐不快。
“……从去岁算起,乡勇编练已过半年之期,为父从浙东之地精选七千五百名乡勇士兵,其中人人与倭寇皆有血仇,粮饷充足,训练得法。又筹建军器作坊一座,至五月间,已经赶制鸟铳二百杆,三眼铳五百杆。士兵苦训战阵之法,火铳手求战心切……然则,总督张经偏信狼兵,对乡勇嗤之以鼻。为父空有报国杀敌之心,却没有施展空间。唯有整日饮酒,消磨时光……”
看着老爹愤愤不平,喋喋不休的抱怨,唐毅眼前就浮现他灯下愁眉苦脸埋头写信的模样,不知不觉间,嘴角就浮现了一丝笑容。
“看来老爹是有些闲了,张经不用你,孩儿用你!”
唐毅把老爹的书信收起来,立刻提笔,他把苏州的事情写了一遍,然后又给老爹写了几个任务,而后用漆封好,让人连夜送出去。
老爹就算是一路援军,要不要发动,就看局势到了哪一步。小憩一会儿,天已经亮了,唐毅没有多睡,而是立刻梳洗,而后带着徐渭和沈林上大街了。
比较而言,虽然和王悦影逛街累得要死,但是唐毅心甘情愿,可是对着徐渭和沈林他就没有耐心了。
徐渭这家伙越来越不靠谱儿,看到有人卖虎头鞋,卖拨浪鼓,他居然买了下来,然后一本正经塞给唐毅。
“拿去,这是给我干儿子的!”
“呸,徐文长,你少占便宜,我什么时候成你干儿子了?”
徐渭白了他两眼,鄙夷地说道:“你?想当我都不收,嫌闹心!”
“哇呀呀,你给我说明白了,不然我给伯母写信,让她收拾你。”
提到了老娘,徐渭老实了,乖乖说道:“我觉着你和王姑娘也差不多了,就凭咱们的关系,你的儿子认我做干爹,也没什么问题吧?”
“这倒也是。”唐毅沉着脸说道:“我还没正式下聘礼,婚期也没订,至于孩子那就更远了,还不一定是男孩女孩,你着什么急啊?”
徐渭压低了声音,在唐毅耳边说道:“我可听说你的老岳母还没松口呢,不如就来个先下手为强,把生米炒成熟饭,我这个干爹也能快点上任。”
还想往下说,只见唐毅的脸变得铁青,到了发作的边缘,徐渭一把拉起沈林,撒腿就跑。
“我去给孩子买吃的,回见!”
……
徐渭三晃两晃,从人群消失不见,唐毅只剩下一个人,游走在各个铺子之间,不管是大是小,也不管是卖什么的,唐毅都要去看看,还要找掌柜和伙计聊一聊。
他始终认为很多直观的感觉往往比数字更接近真实。一圈走下来,唐毅得到了一个很要命的结论,苏州城万物皆涨。
以老百姓用的最多的棉布为例,五年前只要二两银子一匹,仅仅比粮价稍微贵一点。可是接下来棉布就进入了涨价的快车道,最新的价格已经突破五两,更有些质量好的,达到了六两。
五年翻了三倍,已经远远超出了大多数老百姓的承受能力。
很多人成亲的时候,做不起新被褥,逼得老母亲不得不摇起多年不用的纺车,给儿子纺织棉布。
再比如肉类,也涨了一倍多,饭店的红烧肉块越来越小,量越来越少。
凡此种种,已经预示着危机已经开始了,只是大家浑然不知,都沉浸在票券升值,财富增长的幻觉当中,不能自拔。
票券说到底就是一张纸,能带动的只有造纸和印刷产业,再上面不论印上多大的名额,一点意义艘没有。
就好像天地通银行一样,写再多的零,也是一块钱一捆!
迟早苏州的百姓会有醒悟的一天,只是不知道有多少人能看到那一天。
唐毅突然十分懊恼,他低着头,路过一处酒馆,就见里面有人招手,正是徐渭和沈林,面前摆着几道小菜。唐毅气不打一处来,迈步走进来,就要发作。徐渭连忙抢先说道:“衡山先生,这位就是唐毅,唐行之,荆川先生的高足,今科府试的案首。”
坐在徐渭的对面,有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此人十分富态,慈眉善目,虽然容颜苍老,但是精神头充足,上下打量唐毅,忍不住赞叹起来。
“哎呦,老夫还以为唐寅去世之后,世间再也没有如此人物,没想到小友风采远在伯虎之上,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老了,老了啊!”
唐毅一愣,徐渭介绍道:“行之,这位就是文征明,衡山先生,天下闻名的才子,诗书文画,天下四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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