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老一小,两个最无辜的人,却都伤痕累累。
唐毅和老爹商量之后,就提议让沈林拜老谭头为父亲,既解决了老头膝下无子的问题,又给了沈林报答谭红霞救命之恩的机会。
提议一出,一老一少都欢喜不已,抱头痛哭,破碎的家又补上了。唐毅划出了两间房给他们,老谭头感恩戴德,主动帮着看门,扫院子,沈林更是跟在唐毅身边,寸步不离地伺候着,别提多上心了。
沈林乖乖蹲在条案前面,把酒菜给魏良辅摆好。
“老大人,雷七爷今天醒过来了,少爷做好了菜就去看了。这是蟹粉狮子头,这是文思豆腐,请老大人品尝。”
魏良辅扫了一眼,顿时来了兴趣,狮子头是扬州的名菜,选用肥瘦相间的肋条肉,肥嫩异常,蟹粉鲜香,青菜酥烂清口,须用调羹舀食,食后清香满口,齿颊留香。
魏老头是地道的美食家,尝了一口狮子头,顿时赞不绝口。
“哈哈哈,手艺不错。对了,这个文思豆腐老夫怎么没听说过?”
他当然不知道,这是乾隆年间才出现的一道菜。沈林急忙说道:“老大人,这是少爷特别给您做的,把豆腐去掉老皮,切成细丝,用水焯了。接着把香菇、冬笋、鸡胸肉、火腿、生菜都切成一样的细丝,然后把香菇丝加入鸡清汤,放在锅上蒸,待沸腾之后,加入冬笋丝、鸡胸丝、火腿丝等,放在汤碗之中。另外再用清鸡汤把豆腐丝煮沸,加盐也倒入汤碗之中。”
魏良辅一边听着,一边看着,眼珠子都差点掉出来。那些细如头发的白色丝状物,竟然是豆腐!
老天爷啊,这要费多大的功夫啊!
不用说别的,光是这份心思就让老魏感动不已,取了一勺,放在嘴里,软嫩清醇,入口即化,正适合上了年岁的人吃。
魏良辅闭着眼睛,回味唇齿之间的美味,忍不住说道:“让你们少爷费心了。”
“老大人,少爷说了孝敬您老是他的本分,小的先下去了,一会儿再来收拾。”
沈林急匆匆跑出了小院,向着雷七的病房跑去。
此时的唐毅正在给雷七换药,也算这家伙命大,用了酒精清洗之后,伤口没有继续感染,而且已经结痂,手脚上的伤口也都开始愈合。加上老大夫开了上好的补药,雷七的身体迅速恢复之中。
身体好了,精神也足了。
看着唐毅用酒精给他清洗手脚,嗅着浓烈的酒精味道,雷七脸上的肉一蹦一蹦的,心疼到肉疼。
“够了,够了,小相公,你要是把酒给雷七灌下去,我现在立马能上景阳冈打老虎!”
唐毅冷笑了一声:“就凭你,不当老虎粪就不错了!我可告诉你,小爷为了救你,用的可都是五谷之精,玉露琼浆。等你好了,可是要付钱的。”
“付钱?没说的!小相公,你还有多少,雷七全都要了。我告诉你啊,咱们江南喜好烈酒的不多,可是要是运到山东,河南,北直隶,这么好的烈酒,一坛子少说能卖三五两银子,就算十两八两都有人要。”
不愧是走南闯北的,雷七商人的本能已经回来了。唐毅对这个提议也颇为意动,他答应献上酒精的方子,可是烧酒生意还可以做的。只是他经过了魏良辅的一番教训之后,已经变得深沉内敛了很多。
任何社会都有规矩,如果不遵循规矩,乱点金手指,吃亏倒霉的一定是你!还是等着请教老师吧,看他的意思。
唐毅和雷七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沈林捧着一摞清单跑了过来。
“少爷,我给雷爷换药吧。”
“嗯。”唐毅点头,他拿起清单,又抄起了毛笔,刷刷点点,开始写了起来。
既然要把酒精献给锦衣卫大都督陆炳,就要把事情做的完美,才能得到人家的肯定。唐毅不光写了制造酒精的办法,还绘制好了图纸。另外雷七作为免费的白老鼠,唐毅将治疗康复过程全都写了下来,准备一起送去。
就在他忙活的时候,突然朱山从前面跑了过来。
“少爷,知州大人来了。”
“什么?”床上的雷七挺身要起来,结果腰上传来剧痛,疼得汗珠滚滚。
“小相公,是不是要处死那个贱婢,我要亲眼看着胡家全都去死!”雷七野兽般地嘶吼。
唐毅放下了手里的笔墨,急匆匆说道:“雷七,你先别激动,胡家人作恶多端,肯定是死路一条。陈大人找我没准是别的事情,至于案子如何了,我会帮你问问。”
“那好,多谢小相公了!”雷七勉强点头。
唐毅快步走出了病房,出来之后,他的脸色可就没有那么好了。案子十分明显,陈梦鹤不会连这个都处理不了,如果需要自己,他派个人来就行,何至于自己跑了过来!
反常即为妖,肯定是出了差错。唐毅疾步匆匆,到了前厅,果不其然,陈梦鹤一身便服,脸色很不好看。老爹正陪着他,这时候魏良辅也赶了过来。
“老大人,唐毅,你们都在,可一定帮我拿个主意啊!”
魏良辅忍不住吃惊问道:“子羽,你遇到了麻烦不成?”
“嗯。”陈梦鹤点了点头,苦笑道:“老大人,我把胡彬的家给抄了,结果在书房的暗格之中发现了几封信,您老看看吧!”
魏良辅接过来书信,抽出来,才扫了几眼,顿时眼睛就直了。
失声惊呼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究竟是什么事让魏良辅如此着急呢,原来在雷七这个案子中,从杀妻,到通倭,全都是设计诬陷,没有任何问题。只是案子因为财产争夺而起,胡氏为什么要霸占雷七的财产,动机何在,必须弄清楚。
陈梦鹤一面严刑审讯胡彬,一边搜查胡府,还真让他找出了一些东西。
几封信都是胡彬和京城通信,在信中胡彬想要谋求一个职位——都转运司运判!
官不大,只有正六品,而且胡彬当了多年从七品的判官,向上跳一跳,也不是不可能。只是这个都转运司太特别了!简单说,都转运司就是负责盐务的衙门。
众所周知,自从盐铁专卖以来,食盐就是最大的暴利行业,管理盐务的官,一个个肥的流油,放屁都油裤裆,是人人羡慕的金色职业!
胡彬一个小小的杂流官,何德何能,凭什么窃据运判的职务!
他还真就有本事,根据书信上面显示,胡彬答应一次上交五万两白银,到任之后,再给五万两,此后,每年三万两的孝敬。
为了这个职位,一年之内,就要拿出十三万两!
这是何等庞大的数目,胡彬就算有些家底,也承担不起,他对雷七下手也就再正常不过了。
“难怪啊!”魏良辅都忍不住长叹一声,脸色变化。
“盐务的官,不管大小,都是肥缺中的肥缺,历来都是严阁老把持,如果此事捅出去,怕是府迁怒严嵩和他的党羽,后果不堪设想啊!”
陈梦鹤也苦兮兮地点头:“老大人,我陈子羽不是没骨头的人,只是如实上奏,牵连上了党争,恶贼非但不能伏法,好人还会受到牵连,我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第47章酒精的妙用
陈梦鹤是翰林出身,进士当中的极品,清贵里的战斗机。按照道理,三年学习结束,成绩优异者,会继续留在翰林院,如果做到这一步,那么恭喜你,就成为了大明朝的储相,如果在其后的十几年里,没有在一轮一轮的斗争中折戟沉沙,就有幸能爬到大学士的宝座,入阁拜相,成为帝国最有权势的几个人之一。
就算没有留在翰林院,前途依旧光明,或者进入六部做主事,或者外放知府,然后一点点的熬资历,一切顺利,也会爬到部堂一级。
毫不客气地说,翰林就是真正的天之骄子。不过那里都有倒霉蛋,咱们的陈大知州就是一个。
这里要说明,大明朝的州分成两种,一种是直隶州,隶属于省,知州的地位和知府平级。另一种就比较坑爹,是属州,隶属于府,比如太仓州,就隶属于苏州府。知州的品级和直隶州一样,都是从五品,但是悲催的是待遇和实权只相当于知县。
顶着市长的名头,干着县长的活,该有多憋屈,从陈大知州的惫懒就知道了。当然凡事都有原因,陈梦鹤的老师是礼部尚书徐阶,被首辅严嵩视作潜在的政敌,作为政敌的学生,受到压制也就不奇怪了。
“老大人,若是我把案子如实报上去,牵连到万镗,势必惊动严党,可不上奏,难道就任由贪官横行无忌?实在是对不起恩师的教诲,老大人,您经验丰富,还请指条明路吧!”
魏良辅一听,眉头紧锁。
翻开了几封信,缓缓说道:“哎,光是几封书信,又没提到万镗,其实还不要紧,最麻烦的是万浩偏偏闯了进来,黄土泥落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魏良辅说的不错,最早的一封信可以追溯到五个月之前,那时候万浩还在江西老家,根本扯不上关系。可是好巧不巧,事发的时候,万浩搅了进来,加上前后的冲突,不由人不多想。
“老大人,我虽然在朝廷时间不长,可是也明白,凡事牵扯到党争上,就再没有是非对错,偏偏严党势力庞大,冒然攻击,蚍蜉撼树,不自量力啊!”
魏良辅皱着眉头,说道:“子羽,能不能从胡彬身上下手,让他别胡说八道。”
“老大人,这是最后的救命稻草,胡彬怎么能答应啊!”陈梦鹤两手一摊,显然他已经用过了,可是没灵!
好不容易抓到了把柄,却没法下手,简直比美女在前不能提枪上阵还难受,抓狂!唐毅看在眼里,心中也不停盘算。万镗虽然贵为吏部尚书,可是天高皇帝远,还不用担心。可一旦胡彬和孙雅芳逃脱了,这两位可都是地头蛇,随便报复一下,就够自己喝一壶的。
杀人不死反成仇,所以胡彬必须死!
唐毅眉头微蹙,脑筋快速转动,突然笑道:“恩师,陈大人,或许事情没有这么麻烦!”
“哦?快说,你有什么想法?”陈梦鹤焦急问道。
“大人,胡彬恶行累累,罪证确凿,想怎么收拾他就怎么收拾,无非是忌惮牵连到万镗,那您不牵连也就是了。”
“不牵连?别忘了雷七的案子可是因为财产而起,不牵连怎么说得过去。”
唐毅眼珠一转,笑道:“索性连雷七的案子也别管。”
“那,那还有什么罪证?”
“败坏伦常!”
陈梦鹤还没反应过来,可是魏良辅已经拍手赞叹,开怀大笑。
“妙啊,如此一来,胡彬是必死无疑啊!”
陈梦鹤抓着头发,苦着脸看向魏良辅,“老大人,我还是没明白。”
“呵呵,让他和你说说吧。”
唐毅急忙笑道:“陈大人,胡彬的二子胡恍和胡氏本是亲堂兄妹,却搅在了一起,胡彬身为朝廷官员,治家不严,教子无方,出了此等丑事。大人把他拿下,打入大牢,等待朝廷处置,还有什么不妥吗?”
陈梦鹤想了想,点头道:“的确没什么不妥,可是,光凭这一条,可治不了胡彬的死罪啊!”
唐毅心中暗笑,这位陈大人还是太嫩了!
“大人,您以此罪上报,朝廷必定派人前来调查,到时候再把他买官、诬陷、行凶的事情借由调查的官员说出去,您不就撇清关系了吗!”
陈梦鹤一听,顿时也大喜过望。唐毅的办法把本来混在一起的案子给巧妙分开,尤其是先上报治家不严,胡彬的道德就彻底破产,胡家就变成了蛇鼠一窝,身败名裂,谁也不敢给他出头。
再把其他罪证抛出去,板上钉钉,万劫不复。而且假借其他人之手,陈梦鹤就不用承担后果,也不会引起党争,实在是再好不过。
唐毅年纪不大,出的主意竟然比起久历官场的老油条还要稳妥,简直就是天生玩政治的料!
不过这个主意有也漏洞,陈梦鹤想了半天,担忧地问道:“老大人,若是朝廷派来的是严党的人,包庇胡彬,岂不是白费心思了吗!”
“不会的。”魏良辅笑道:“老夫有个主意,你立刻给徐华亭写封信,顺带把东西送给他,令师足智多谋,他一定会把握好火候的,如果那位能帮忙,严党也会忌惮三分,到时候就等着看好戏了。”
对于身居高位的大臣,习惯用祖籍称呼他们,比如严嵩就被称作严分宜,徐阶被叫做徐华亭,至于唐毅,若是有一天也能进入内阁,则会被叫做唐太仓——好像还不算难听。
自从嘉靖二十一年壬寅宫变,伟大的嘉靖皇帝差点死在一群宫女的手里,嘉靖皇帝就避居到了西苑,除了少数亲信重臣之外,不见任何人。这些重臣里面,就包括首辅严嵩,大学士李本,礼部尚书徐阶,还有锦衣卫太保陆炳等寥寥几位。
徐阶还没有入阁,不过深得嘉靖宠信,给他在内阁值房的旁边也安排了一间,毫无疑问徐尚书在不久的将来,也会被尊为徐阁老!
在外人看来,红得发紫的徐大人也是一脑门子官司,嘉靖皇帝一心修炼长生,祭天打醮,烧铅炼汞,一刻不停,对于青词的需求量大的惊人,这种专门沟通鬼神的狗屁文字,在几十年前,只有老道懂得,如今却成了在京官员的必修课,每天搜肠刮肚,大半的精力都用在了讨好皇帝上面。
徐阁老也不例外,到了二更天,他才写好了两篇青词,揉着酸胀的眼睛,正准备休息,突然房门大开,一个红脸长须的大汉,穿着蟒袍笑吟吟走进来。
“徐大人,还没睡呢,真是为国操劳啊!”
“哎呦,陆太保,您怎么有空,陛下那边不用护法了?”
“哎,陛下这些日子因为财税的事情,闹得心绪不宁,没法打坐入定。这不让我过来,看看徐大人有什么高招。”
徐阶一听,不动声色,谦虚地说道:“理财无非是开源节流两途,我要是有好主意,早就献给陛下了。”
“呵呵,徐大人客气了,朝臣们都说你胸藏锦绣,可不要让陛下失望啊!”陆炳起身,就要告辞,徐阶连忙笑道:“太保您等一等。”
陆炳站住,徐阶急忙捧出了一个小坛子,送到了陆炳的面前。
离着老远,就闻到一股刺鼻的酒味,陆炳为之一振。
“好香醇的酒啊!”
“太保好眼力,不过这东西不叫酒,而叫做酒精!”徐阶笑着把坛子打开,浓烈的味道弥漫在值房中,陆炳探头看去,只见坛子里清澈无比,香气浓郁。
“徐大人,这酒精有什么神奇的,也能喝么?”
“太保,酒精之烈,十倍于烧酒,只怕一般人是承受不了。这东西还有更重要的用处。”
“什么用处?”陆炳好奇地问道。
“可以用来清洗伤口,据说受了外伤之后,就会有毒素留在伤口,进而引起感染化脓,最终伤者丢了性命。如果能用酒精清洗伤口,就可以避免感染,功效甚是惊人啊!”
陆炳闻听,突然把眼睛瞪大了。
“徐大人,你没有骗我吧!”
“老夫哪里有胆子欺骗陆太保,这里有一封信,上面详细写着制作和使用的关键,太保一看便知。”
“哦!”陆炳用力点了点头。
“徐大人,实不相瞒,锦衣卫有三个兄弟正好都受了伤,生命垂危。不管能不能救活,陆文明都欠你一份人情!”
第48章他们来了
一个机构所在的位置,足见其轻重程度,象征着大明威严的承天门前,六部衙门居东,与其遥相对应的就是五军都督府和锦衣卫。甚至连大理寺,国子监这种衙门都要靠边,更别说其他的京卫。
自从锦衣卫创立的那一天开始,就是帝国最强悍,最令人恐怖的地方之一。而到了嘉靖朝,皇帝的奶哥哥,太保陆炳执掌锦衣卫,更是把东厂狠狠踩在了脚下,有史以来最强悍的锦衣卫——没有之一!
“外人都以为咱们嚣张跋扈,陷害忠良,坏事做尽,殊不知,没有咱们锦衣卫,不知道多少百姓要死在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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