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懋一拍大腿,“说得好,严党没什么可怕的,老天爷不会看着他们永远猖狂的,老天爷……”王世懋下意识往外面看去,脸色骤变,惊得大叫道:“老天怎么了?”
唐毅急忙抬头,只见外面天昏地暗,狂风大作,太阳的一角竟然被遮挡住了。
“是日食啊!”
第518章超级马屁精
一阵天昏地暗,风沙大作,高悬空中的日头被遮住了一角。
百姓们惶恐不已,拿着锣鼓,甚至铜盆,跑到街上,大敲大喊,驱赶那一只讨厌的天狗。
把太阳还给我们!
百姓悲愤的呐喊似乎有了作用,整个日食持续了一分钟出头,阴影就消失了,天地重归清明,百姓们欢欣鼓舞,他们的行动终于吓走了可怕的天狗,想一想,要是没了太阳,以后还怎么活啊!
有人干脆打了二两小酒,美滋滋喝了起来。
一场短暂的日偏食过去了,可是朝堂上的地震才真真正开始……自从董仲舒提出天人三策之后,天象变化,就和朝廷政产生了紧密的联系。
天子那上天之子,老天爷谁也看不到,因此阴晴雨雪,水旱蝗灾,就成了老天爷表达情感的手段。天降灾祸,就代表人间帝王失德,严重的甚至要下诏罪己。
在诸多天变之中,日食又是最严重的,太阳乃是上天的代表,太阳被遮住了,就是天道失常,就是老天爷在示警,告诉他的儿子,你要注意了,小心老爹打你的屁屁。
当然了饱受科学洗礼的唐毅不会相信这一套东西,事实上,历代的读书人,对所谓的天人感应,也多有质疑,也就人根据历法,推测出日食发生,证明不过是自然现象而已。
但是天人感应之说,却长盛不衰,其中还有着另一层深刻的原因。在君权神授的条件下,皇帝是九五至尊,口含天宪,金口玉言,说一不二。大臣们该如何限制皇帝胡作非为呢,道理讲不通,天象就是最好的工具,借助老天的力量,去吓唬天子。
同时皇帝也需要证明自己权力的合法性,必要时候给自己一个台阶。总而言之,天人感应就是君臣之间各取所需的一个平衡。
但是凡事都有例外。
嘉靖是个多拧巴,又多刚愎自用的皇帝,发生了日食,就代表他的江山出了问题,需要下诏救护,甚至罪己。他能答应么?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会怎么样,可嘉靖又是个一心修道,想要飞升九天,对天变格外在乎。
既重视,又碍于面子不愿意承认,如此矛盾扭曲的心态,会产生什么结果?唐毅突然觉得有热闹看了。
“成了,表哥,你也不用担心了,我估计严党一时间怕是没心思管你了,回头把《清明上河图》送来就成了。”
王世贞不好意思道:“那就麻烦行之。”
说完之后,王世贞急匆匆告辞,他在潭柘寺住了好些天,嘴里淡出了鸟,一想到国宝落到严世蕃的手里,宝物蒙尘,就吃不下,睡不着,别提多难受了。好在有唐毅接了过去,对妹夫的本事,他还是一万个信任的。
不用说,赶快回去,买两个天福号的酱肘子,美美吃一顿才是真的。
送走了王世贞和王世懋,唐毅哼着小曲,跑到了后院,把小平安抱了出来。
也不管他懂还是不懂,就滔滔不断地讲起来天文知识,什么我们生活在一个巨大的球上面,我们绕着一个大火球转,大火球就是太阳,还有一个小球绕着我们转,那就是月亮。三个球转到了特殊的位置,互相遮挡,就出现了日食和月食,这都是自然现象,和老天爷发怒没有一毛钱关系……
小平安起初还听的津津有味,咿咿呀呀盯着老爸,后来就低下了小脑袋,酣然入梦,嘴边还挂着晶莹的口水,在老爸的怀里睡得格外香甜……
看着儿子可爱的睡相,唐毅不由得摇摇头,“这些话也就能和孩子说说,等到明天啊,还要粉墨登场难啊!”
……
事实上,根本用不到明天,下午时候,徐渭就急匆匆跑来,气喘吁吁对唐毅说到,礼部召集所有翰林院,詹事府,鸿胪寺,国子监的官员前去。
唐毅只好把儿子交给了乳娘,换上了官服,和徐渭匆匆赶到了礼部。
在门口正好碰到了高拱,这位高大人也是满脸汗水,敢情发生了日食,把裕王给吓坏了,赶快找来了如师如父的高拱,询问该如何应付。
高拱十分豪气,“天变不足惧,祖宗不足法。区区一瞬的事情,不耽误吃喝,不耽误生意,只要心中没鬼,就没什么好怕的。”
禀性懦弱的裕王在高拱地安慰之下,很快恢复了镇定。高拱安慰好了弟子,又匆匆赶到了礼部。
到了礼部高胡子可没有那么霸气十足了,反而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和唐毅等几个熟人打过招呼,就往大堂上一坐,一言不发。
唐毅也不想凑热闹,而且大堂之上已经十分热闹,几十号饱学鸿儒,旁征博引,争得面红耳赤。
仔细听了一会儿,唐毅才弄明白,大臣分成了两派,其中以严讷,李春芳等人为代表,坚决主张要天狗食日,非同小可,进行救护之礼。
严讷痛心疾首说道:“仆谨案春秋之中,视前世已行之事,以观天人相与之际,甚可畏也。国家将有失道之败,而天乃先出灾害以谴告之,不知自省,又出怪异以警惧之,尚不知变,而伤败乃至。以此见天心之仁爱人君而欲止其乱也。……及至后世,淫佚衰微,不能统理群生,诸侯背畔,残贼良民以争壤土,废德教而任刑罚。刑罚不中,则生邪气;邪气积于下,怨恶畜于上。上下不和,则阴阳缪盭而妖孽生矣。此灾异所缘而起也。”
一言以蔽之,严大人认为这是上天示警,必须采取行动,反躬自省,改正错误,不然更大的灾难就会接踵而至。
他的观点得到了在场大多数官员的认可,附和者甚多。
其实大家未必真的相信老天爷发出了警告,只是这几年朝廷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没钱的时候,发不出俸禄,市舶司赚了那么多钱,还是发不出俸禄,银子都哪去了,还不是被祸国殃民的巨贪给侵吞了。
别的油水丰厚的衙门不指着俸禄过日子,也就算了。他们可都是做学问的清水衙门,一个个苦兮兮,穷哈哈,怨气冲天。
好不容易来了一个机会,他们哪能不尽情发泄。
纷纷高谈阔论,大讲上天示警,朝廷必须有所行动,不然获罪于天,后果不堪设想。
甚至还有人映射说是朝中出了奸佞,才出现乱国之相……
这些话都听在了礼部尚书吴山的耳朵里。
说起来她也够倒霉的,本来入阁有望,马上就要被尊为吴阁老,想想那几天,吴山做梦都是张着嘴的。
可突然杀出一个耿定向,搅黄了入阁不说,还弄得嘉靖心中不快,皇帝的几句话,就弄得吴山狼狈不堪。好些言官看准了机会,纷纷上书弹劾,弄得他满头包。
幸好严家父子还没有放弃他,严嵩多方回护,让吴山稍微放了一点心。
可哪里知道,老天爷都跟他过不去,竟然出现了日食,如果放在往常,吴山还不至于这么为难。可眼下呢,群情激奋,如果自己违背百官的意思,保证明天弹章就能把自己给淹没了。
为了挽救名声,为了坐稳储相的位置,吴山觉得有必要上书,建议嘉靖采取救护之礼。
坦白讲,吴山的决定对朝局是有好处的,至少要对这几年的乱象有个反思自省。
哪知道礼部之中,却出来了强烈的反弹之声,赵贞吉担任漕运总督之后,袁炜递补为左侍郎,距离吴山只有一步之遥。
说起袁炜,也相当不简单,早年有神童之名,在强手如云的浙江乡试夺取了第二名,会试中了第一名,等到殿试的时候,一度被推为状元,不过由于文章犀利,锋芒毕露,才委委屈屈,当了一名探花。
如果袁炜幸运一些,他有希望成为继商辂之后,又一位三元及第。
不过接下来的事情就好玩了,或许是吃了殿试的亏,袁炜从此之后,一反常态。他收敛起锋芒,开始专心专意写青词,拍马屁,一肚子的才华都变成了马屁文章。
十几年如一日,把嘉靖拍得舒舒服服,销魂透骨。西苑永寿宫有一只狮猫死了。嘉靖十分痛惜,为猫制金棺葬于万寿山之麓。又命在值诸儒臣撰词超度。大家都窘然无措,不知如何落笔。惟有袁炜挥笔成章,文中有“化狮作龙”等语,最合圣意,嘉靖龙颜大悦。
从翰林官做起,一路超擢,竟然也位列部堂之列,真是让唐毅这种拼死拼活的苦孩子有买块豆腐撞死的冲动。
马屁精之所以为马屁精,那是时时刻刻,都有过人之处。
在一片支持救护的声音之中,唯独袁炜不以为然。
“陛下以父事天,以兄事日,群阴退伏,万象辉华。是以太阳晶明,氛薐销烁,食止一分,与不食同。乃是陛下敬天修德的结果,尔等以为当行救护之礼,置陛下数十年如一日的苦修于何地?”
好家伙,一出手,就压得所有人无话可说,可是他的流氓逻辑终究不能获得百官认可。
吵来吵去,吴山最后还是采纳多数人意见,主张应当救护。这下子可惹恼了袁炜。他愤而上书,满纸都是肉麻的嘉许,嘉靖果然采纳了他的话,加上之前耿定向的弹劾,嘉靖对吴山更加不喜,竟然勒令致仕回家,严党的一员大将,就此折损,百官都目瞪口呆……
第519章下属
一架马车,两个老仆,几箱子随身换洗的衣物,宦海沉浮二十多年,曾经距离内阁只有一步之遥的吴山,黯然离开了京城。
想起数年之前,他丁忧返京,被启用为礼部尚书,欢迎他的何止千万,严嵩更是把亲儿子和干儿子都派了过来,那个热情劲儿啊,想想就让人感动。
可如今呢,连一个送的都没有,不止没有,吴山还总觉得周围的百姓,都用鄙夷的目光在看着他,在背后指指点点,看看这就是严党的下场。
吴山根本不敢往外面看,不停催促车夫快一点,离开伤心地。
不是严党的人无情,而是人情味比起官位差得太多了。
吴山一走,礼部尚书就空了下来,这可是未来的储相,谁抢到了礼部尚书,就等于拿到了进入内阁的门票。
严党和徐党都把吃奶的劲头儿用上了,严党力推刑部左侍郎潘恩,而徐阶则是推举翰林词臣出身的严讷,双方互不相让,只能廷推决定。
不过就在廷推之前,嘉靖突然下旨,命令左侍郎袁炜暂时代行尚书事。
这下子可就好玩了,出现了三个人选。
严嵩和徐阶都召集亲信,商讨对策。同样的,唐毅的小圈子也都聚集了过来,虽然他们还没有资格参与如此高端的游戏,却不妨碍大家伙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大约政治和军事,就是男人天生的两大爱好,哪怕你开着出租车,依旧替国家操着心。
徐渭率先说道:“看样子很明白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陛下属意的人选是袁炜,马屁精要当大宗伯了,真是讽刺啊!”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礼部尚书执掌祭祀,地位尊崇,袁炜为官以来,无甚功劳,只是写青词,溜须拍马,竟然越居大位,多少官员看着愤愤不平,却又无可奈何。
曹子朝比徐渭沉稳很多,看得也很远,“袁炜是景王的老师,在大局未明之前,不管是严嵩和徐阶,都不敢得罪,文长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是对的,袁炜接替礼部尚书,已经成了定局。不过袁炜资历太浅,想要如阁拜相,还差着火候。也就是说,至少在严党和徐党分出胜负之前,内阁不会再增加人选了。”
角度虽然不同,可得出的结论和唐毅非常相似。王世懋摇头叹息,一副伤心难过的模样。
“敬美,你是心疼《清明上河图》咋地,叹气什么?”徐渭问道。
王世懋摇摇头,一脸的鄙夷。
“文长兄,你以为我那么浅薄啊!再说了,画放在行之手里,和我们家有什么差别,我是感慨裕王殿下啊!”
徐渭和曹子朝一愣,也都深以为然,用力点头。
每个人读书人心里都有一套骨子里就有的礼法准则。废长立幼,乃是取乱之道。
裕王虽然未必好,但是听说宽仁和善,身边又多是清流。他能继承皇位,对于饱受嘉靖戏耍玩弄的百官来说,绝对是求之不得的福音。
可是袁炜掌权,对景王的加分极大,而且前不久裕王死了一个儿子,景王的妃子听说马上就要临盆,如果给景王添一个儿子,没准太子大位就落到了景王手里……
“不会的!”唐毅微微一笑,“你们把心放到胃里,陛下马上就要提拔高拱了。”
……
真别说,唐毅的嘴巴还真灵,就在袁炜接替礼部尚书的第三天,高拱就升了一步,从少詹事提拔为正三品的太子宾客。
当然了,所谓太子宾客,和太子太师这些官职一样,都是虚衔,但至少品级提上去了。而且还兼管国子监,只要干出了成绩,还能再爬升一步。可以说是紧紧咬着袁炜的尾巴,寸步不让,这也是嘉靖的平衡术。
高拱这个少詹事走了,原来的詹事是严讷兼着,他从鸿胪寺卿转任礼部左侍郎,把詹事的位置就空了下来。
令人意外的是并没有人填补,也就是说,唐毅这个少詹事成了詹事府的一把手。
一个和尚挑水吃,两个和尚抬水吃,三个和尚没水吃……现在正好掉了过来,只剩下一个和尚了,唐毅是不想管也要管,不愿意干,也得干。
晚饭的时候,他伸手把儿子抱在怀里,是亲了又亲,啃了又啃,弄得平安哇哇大哭,小模样要多委屈就多委屈了。
王悦影狠狠瞪了他一眼,“没事欺负孩子干什么?”
“我乃是欺负他了!”唐毅大声争辩道:“我是怕往后要天天去衙门坐班,想要听平安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王悦影气得直摇头,“哥,你不能这么宠着他,现在平安都一岁多了,能说不少话了,再过一年半载的,就要教他读书识字,人都说慈母多败儿,我看你是慈父多败儿,玉不琢不成器的!”
唐毅不以为然,盯着儿子,笑道:“平安,你想不想读书?想不想天天有人拿竹板打你?打得小手和馒头似的?”
平安虽然不懂别的,但是“打”字还是明白的,吓得小脸变色,慌忙摇头,“不,不,不要……”
唐毅把手一摊,“你看吧,儿子不愿意,当娘的怎么忍心让那么小的孩子受苦!”
“唐行之!”王悦影真的怒了,“你别装好人,什么都听小孩子的,要爹妈师长干什么!我告诉你,明天你趁早去衙门坐班,我在家里教他,一天一首唐诗,背不下来,背不下来……”
唐毅夹起一筷子鱼肉,扔在了嘴里,含混不清道:“你还能怎么样,我就不信,你舍得打孩子。”
“我是舍不得打孩子,可我舍得打你!”王悦影冷笑道:“你就祈祷吧,平安背不下来,你就别进我屋子睡觉。”
“这哪跟哪啊?”唐毅一下子就傻眼了,王悦影毫不客气,把平安从唐毅手里夺过来。
“你看着吧,我说到做到!”
望着媳妇的背影,唐毅愁的只抓头发。
“儿子啊,要争气啊,爹的幸福全在你身上了!”
转过天,唐毅带着一肚子不放心,来到了詹事府,这回和上一次不同,衙门口站满了人员,足有三四十号。
在他们的面前,还放着锣鼓,挑出两挂鞭炮,见唐毅出现,有人一摆手,顿时锣鼓齐鸣,鞭炮噼里啪啦地响起。
不过有点可惜,鼓是破的,敲出来的声音和西瓜落在地上一样,闷声闷气,鞭炮也可怜,只有一百头,还有不少是不响。
好在人非常热情,纷纷跪倒,弄得唐毅一头雾水,不停往四周看去,以为有什么大官人来了呢!
为首的一个官吏仗着胆子说道:“唐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