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朝廷中的清流,很多人都磨刀霍霍,还开列出什么严党二十寇的名单,胡宗宪赫然在上。
面对汹涌的民情,唐毅也是无可奈何,他总不能堵上每一个人的嘴,关键还是在胡宗宪,他必须适应从东南总督,向兵部尚书的转变。
只是这些话当着杨继盛,唐毅不好说,他只能请徐渭帮忙,去和胡宗宪好好谈谈,把这段时间的变化告诉胡宗宪。
接风宴因为胡宗宪,草草收场。
兵部两位大人来了,唐毅也总算能卸去千斤重担,专心致志处理三泰票号的案子。
唐毅顺利查清楚,严世藩利用三泰票号为掩护,往来日本,大肆走私,套取黄金暴利。并且设计内廷诸珰,把他们拉进来,作为他的罪行掩护。
用心险恶,可见一斑。
唐毅又派遣杨安带兵前往登州,查获严世藩的船队,把负责人严明给抓了起来。
大网逐步收紧,罪证也越发完整,到了无懈可击的地步。
事关严世藩,注定是青史留名的大事情,绝对不能有任何差错,唐毅反复斟酌之后,才提笔写下了结案的文书,准备呈交嘉靖。
好不容易处理好了文书,唐毅锁在了办公的签押房,然后才转回家中,到了第二天,唐毅亲自带着文书,送到了内阁。
从内阁出来,如释重负。
没走多远,正好迎面碰上了董份,他是会试的副主考,离着老远就说道:“唐大人,正要找你呢,今科会试,为国取才,务必要公正公平,杜绝作弊,少不了兵部帮忙,我正好有事情和唐大人商量。”
他的话音很高,显然是说给别人的,唐毅就是一愣,这家伙不是严党的干将,吴鹏的女婿吗?
当年吴鹏之死,双方还是仇敌,多少年都不说话,无事献殷勤,肯定有问题。
唐毅加着小心,两个人一起到了兵部,一进签押房,董份就四处看了看,确定没人,才压低声音,说道:“唐大人,我是奉了阁老的命令来的。”
“哪位阁老?”唐毅问道。
“还能是谁,严阁老呗!”董份叹口气,“唐大人,您是聪明人,咱们开门见山。阁老年纪大了。他是真心想退,他和我们说,朝中诸公,可堪托付的唯有唐大人和令师荆川先生,求大人开恩,收下我们吧!”
说着,董份竟然大礼参拜。
要知道他可是比唐毅的资格老多了,只能说真的变天了。
唐毅半晌没说话,突然一笑,“董大人,咱们都不是三岁孩子,你说投靠,我就信了,岂不是太没面子了?”
董份仰起头,“唐大人,我们是有诚意的,严世藩的底牌,我可以告诉大人。”
“讲!”
“他手上有大人,还有徐家走私的证据,您千万不能拿三泰票号的事情,攻击严世藩,不然,必受其害!”
第637章抓捕
由于是钦案,三泰票号的调查结果连内阁都没有资格看,必须先送给嘉靖过目,时间不算长,只有两天。
可就是这两天,仿佛一辈子那么漫长难熬。
无数人的性命身家,荣华富贵,都系在上面,漫长的严徐党争,也会在这个时候决出胜负。究竟是徐阁老能彻底上位,还是严家绝地逆袭,大家伙都屏息凝视,拭目以待。
严世藩躲在了别墅里,拥着美女,饮酒作乐,和平时一般不二,可是仔细看看,就会发现双眼茫然,不时发呆,双手像是木头一般,随便搭在了美女的肩头,仿佛干涩的蜡像,全然没有了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的潇洒。
环顾四周,就不难理解严世藩的落寞了。
往日严嵩的那些干儿子,都像是苍蝇围着,嗡嗡乱叫,赶都赶不走。可是自从和严嵩吵过之后,那帮人全都走了,连面都不敢露。
严世藩终于明白了,狐假虎威,他平时张牙舞爪,应者如云,并非是他人品爆发,魅力无限,而是靠着老爹!
因为有一个首辅的爹,毫无功名的他才能颐指气使,号令天下。当严嵩把权力收回去之后,严世藩就像是被打回了原形的狐狸,失去了人的容貌,变成了可怜兮兮的小野兽。
追随者都跑了,唯一剩下的人就是罗龙文,他还跟随在严世藩的身边,事实上他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离开了严世藩,外面都是唐毅的人马,随时可以把他拿下,万劫不复。
“小华,娘死了,爹不管了,皇帝,还有那么多人要弄死我?你说我这是众叛亲离吗?”
罗龙文号小华山人,他低着头喝闷酒,听到严世藩叫他,急忙抬起头,“小阁老,您这话小的不好回答,可是小的知道,无论如何,您都不会放弃的!”
“好,说得好!”
严世藩又喜笑颜开,刚刚的落寞一扫而光,他把美女推到了一旁,主动到了罗龙文的身边,用力拍了拍他的肩头。
“小华,果然没有看错你!”严世藩得意狂笑道:“他们都想我死,我才不会死呢!唐毅那小子他有致命的把柄攥在我的手里。”
罗龙文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好奇问道:“小阁老,是什么把柄?”
“结交近侍,收买天子亲军!”严世藩神秘兮兮说道:“小华,唐毅当初和陆炳穿一条裤子,他们在天津开海的时候,捞了一个脑满肠肥,唐毅把不少好处都给了锦衣卫上下,故此陆炳才不停说唐毅的好话,不要命地帮着他。”
“原来如此!”
罗龙文眼前一亮,他和唐家父子的仇那是多年积攒的,上一次他和严世藩去唐毅的家,没抓到何心隐,反而把《清明上河图》给毁了,闯出了大祸。
后来唐毅扭着严世藩去西苑,罗龙文等人落到了谭光的手里。
杀了官差谭光没有那个胆子,可是双方冲突,难免有些误伤,别人就不好说什么了。
谭光抓着罗龙文,提到了胸口,然后对准门槛,轻轻一松手,罗龙文的要命处正好撞在了门槛上。
当时他的脸就绿了,活生生疼得昏了过去。
足足养了两个月的伤,他才保住了一条命,只是他损失了男人的标志,按照民间的说法,他死后都没法入祖坟。
切齿之仇,听到唐毅两个字,罗龙文浑身激动到战栗。
收买锦衣卫,结交天子近侍,身为朝廷大臣,处心积虑,想要干什么?不用联想,就能猜到图谋不轨,居心叵测,欺君罔上,蒙蔽圣听……等等一系列的可怕词汇。
罗龙文激动地抓着严世藩的胳膊,“东楼公,你怎么不发动弹劾啊?把唐毅干掉了,咱们就翻了一半的盘了!”
严世藩轻蔑一笑,“你懂什么?咱们的嘉靖皇帝是个怪物,直接弹劾,他只会当成党争,天下之恶,莫过于此,更何况,我现在人不人鬼不鬼,嘉靖不待见我的。”
原来严世藩也知道自己的处境,一个玩弄嘉靖十几年的家伙,他不是傻瓜,相反,他比谁都清楚,自己是在玩火,即便是闯过了眼前一关,也未必能闯过下一关。
可是严世藩顾不得了,他无论如何,也不想失去权力,他要用尽一切办法,哪怕拼一个鱼死网破,只要多抓着权力一刻,就是一刻,多嚣张几天,就是几天。
至于什么身家性命啊,什么老父儿孙啊,家国天下,甚至是朋党爪牙,严世藩全都不在乎,他就像是发了疯的赌徒,除了输掉所有筹码,甚至是性命,否则他绝不可能下赌桌。
“小华,唐毅拿三泰票号的事情做文章,我就让他做,最好把我关起来。”
罗龙文吓了一跳,“东楼公,你傻了不成?”
“当然没有!”
严世藩断然说道:“我进了大牢,就没法兴风作浪。朱厚熜对我的猜忌才会降到最低。我再告诉你,三泰票号还有一半和东南商人交易的账册都在我的手里扣着,我进了大牢。这些东西都会爆出来,变成泼天大案。还会有人把嘉靖花三泰票号钱的事情宣扬出去,到时候嘉靖肯定会名誉扫地,迁怒唐毅,这时候再把锦衣卫的事情捅出来,唐毅就再也别想活了!”
严世藩说完,仰天狂笑,分外的得意,“这叫做什么?置之死地而后生,背水一战!这世上没有人可以胜过我严世藩!他们都要死!”
罗龙文听得目瞪口呆,不得不说,严世藩这家伙真够疯狂的。
唐毅办三泰票号的案子,始终没有牵连太多,这就是他聪明的地方,要真是按照严世藩所说,把东南的士绅商人都牵进来,为了脱罪这些人的亲朋好友势必反扑,到时候内廷牵连进去的珰头一个也跑不了,舆论的风向还会攻击嘉靖。
上梁不正下梁歪,皇帝尚且如此,凭什么只办他们。
到了那个时候,唐毅就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而且嘉靖一旦觉得圣誉有损,就会对唐毅不满,到时候,再抛出绝杀的一击,唐毅就别想跑了。
唐毅倒台,严世藩就成了被奸贼陷害的忠良,到时候咸鱼翻身,重回巅峰……
罗龙文有些歪才,很快明白了严世藩的打算,给小阁老竖起了两个大拇指,美得鼻涕泡都出来了。
“东楼公,您老就是算无遗策,这天底下还有谁是您的对手啊!”
这两个人哈哈狂笑,好像一对夜猫子,让人毛骨悚然。
严世藩把心中的筹谋说了出去,也觉得轻松了许多,他伸手抓起两个美人,就往卧室里走。一回头,对罗龙文喊道:“小华,咱们一块乐呵。”
罗龙文屁颠屁颠跟着,可是没走两步,却听到外面嘈杂的声音传来,管家慌里慌张,跑了进来,“大爷,不好了,官兵来抓您了!”
“啊!”
严世藩猛然一惊,双手用力,两个美女吃痛,惊呼出来,气得严世藩用力一推,两个弱女子摔在地上,强忍着疼痛,连叫都不敢叫。
这时候外面传来的声音更大,有人翻进院子,把大门打开,外面的兵丁一拥而入,严世藩的爪牙也不敢抵抗,步步后退。
“大爷,小的们挡不住了,您快拿个主意!”
“哼,挡不住就挡不住,没什么了不起的!”
严世藩扬起了头,缓缓闭上了眼睛,他刚刚和罗龙文说的信誓旦旦,可心里却没有几分把握,不过事到临头,唯有赌一把!
“随我出去!”
严世藩在前面,罗龙文紧紧跟着,到了院子里,迎面正好看到霍建功和周硕两个,他们抱着肩头,仿佛看着猎物一般。
“呦,是老三和老七啊,你们来干什么?”
“不干什么,抓人!”霍建功淡淡说道。
“抓谁?”
“当然是你!”霍建功道:“严世藩,锦衣卫有什么手段,你最清楚,想少受点罪,就乖乖跟我们走吧。”
语气轻蔑,好像面对一个死人。
严世藩这个气啊,你们算是什么东西,陆炳活着的时候,也不敢和我这么说话,真是落魄的凤凰不如鸡。
“老三和老七,本官乃是三品侍郎,朝廷命官,你们如此无礼,不怕本官弹劾你们吗?”
“哎呦!”周硕仿佛听到了最好玩的笑话,笑得肚子都疼了。
“严世藩,拜你所赐,弟兄们这些年抓的尚书侍郎,总督巡抚多了去了,哪一个官职比你差了!叱咤风云的小阁老只能拿大话吓唬人,看起来你真是黔驴技穷了。弟兄们,上,把他给我拿下!”
锦衣卫拿着铁尺铁索,奔着严世藩就扑了上来。
“住手!”
严世藩把眼睛都立起来了,怒吼道:“无凭无据,凭什么抓我,你们想造反不成?”
霍建功看了看周硕,冷笑道:“七弟,他说咱们无凭无据,你就把凭据拿出来吧。”
“好嘞!”
周硕从袖子里掏出一份圣旨,高高举起。
“严世藩,都察院御史邹应龙弹劾你,在母丧期间,聚押客,拥艳姬,恒舞酣歌,人纪灭绝。”周硕用手一指,严世藩满脸的胭脂羔子,怒骂道:“畜生,你真是忤逆不孝,罪证确凿,还有什么好说!”
严世藩的确没有什么说的了,他的大白脸都变成黑的了,不是三泰票号的案子吗,怎么变成忤逆不孝了,谁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第638章锁喉三箭
严世藩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罪名怎么会骤然变化了?
从通倭变成了不孝,一下子就断绝了他大做文章的机会,等于直接锁死了翻身之路。绝望挫败,严世藩瞬间就像是被戳破的气球,一屁股坐在地上,汗珠顺着鬓角噼里啪啦流下来,地上汇成了两个小水洼。
周硕和霍建功看了两眼,十分不屑,周硕冷笑道:“老子还当你是什么英雄人物,竟然也是个怂货,饭桶!严世藩,你还记得不,当年锦衣卫的经历官沈炼沈大人被你害得差点丢了性命,沈大人可是今天在场所有兄弟的上司啊!”
提到沈炼,严世藩吓得嘴唇哆嗦,强撑着一口气,怒道:“你想公报私仇吗?”
“没错!就是公报私仇,就是要弄死你!”周硕凑近了严世藩,低声说道:“陆太保的仇我们也记着呢,你到了我们手里,就等着生不如死吧!”
“啊!”
严世藩脸色狂变,他疯狂挣扎着,怒吼道:“我没有,陆炳不是我……”
没等说话,霍建功一探手,抓着他的下巴,用力一扯,就把骨环给卸了,严世藩喉咙里发出喔喔的声音,却一个字都讲不出来,只剩下眼珠子不停动弹,愤怒惶恐,而又无奈。
“绑了,带走!”
锦衣卫一拥齐上,把严世藩捆成了粽子,用竹竿一挑,直接押回了诏狱。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严世藩算是尝到了滋味,他以往总是高高在上,操纵别人的生命,可是如今,他却被打落凡尘,成了砧板上的肉,天差地远的变化,简直让这位小阁老发疯。
他做了太多的恶事,又得罪了太多的人,朝廷上下,谁都想他去死!一旦失去权力,他将什么都不是,可怕的未来就在等着他。严世藩对此心知肚明,只是他依旧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唐毅啊,唐毅,莫非你是我的克星不成!怎么事事都料到我的前面?
“既生瑜何生亮!我不甘心啊!”
……
“三泰票号的事情,和当初月港的情况差不多,一个钱庄,一条绝佳的来财路子,背后肯定会牵连到无数的士绅商人,掀开之后,就是腥风血雨,凭着我,是无法控制结果的。”
唐毅淡淡说道,仿佛早就成竹在胸。
实际上唐毅却也经过了一场天人交战,他把三泰票号走私通倭,兑换金银的事情都查清楚了。
可究竟上不上报,却没有把握,毕竟这个案子是严世藩自己引出来的,寄托着他绝地反击,死里逃生的希望。
唐毅也说不好,严世藩手里还有多少罪证,又会牵连到多少人,引爆之后。自己还能不能安然脱身。
从稳妥来说,唐毅不能捅出去。
但唐毅不是一个只看自己利益的人,严家执掌大明二十年,闹得天怒人怨,国库空虚,老百姓已经忍耐到了极点,要是再不把他们干掉,搞不好就烽烟四起,天下大乱了。
为苍生百姓计!
为江山社稷计!
都必须干掉严世藩,不能让严党继续为祸下去。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饶是唐毅足智多谋,也傻眼了,不知道如何取舍!
唐毅一共写了两份全然不同的调查结果,第一份是说严世藩作为主谋,通倭走私,罪莫大焉;至于第二份,则是把罪名推到了三泰票号的身上,严世藩仅仅有一个失察的罪名。
一个案子,两个结论,也真够为难的。
唐毅满脸的苦笑,不知道如何选择,他从衙门回来,恰巧碰到前来给媳妇查身体的大夫。问了两句,大夫说夫人的身体都好,产期就在半个月左右。
又有一个孩子要来到了世上,唐毅格外的激动,他封了一份厚礼,送给了大夫。又跑到了后宅,和媳妇聊了好久,安慰着她注意身体。
最后唐毅又到了书房,自己煮了一壶苦茶,缓缓品味着,任由苦涩在舌尖弥漫,涌入心头,世上从无两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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