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高拱这一套东西有个致命的问题,他把变法仅仅视作手段,该如何“权衡”完全操纵在上位者的手里,他高拱上台,就可以变法,换一个保守的人,或者皇帝想法改变了,变法就停了。他的经权论,和王安石的“天命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何其相似,只怕也逃不出人亡政息的怪圈。
这也是高拱最苦恼的地方。
唐学却站在了一个更高的角度,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知行合一,求真务实,这一套方针之下,改革就变成了上位者必须奉行的义务,至于改革的成效,也不是上面评价,而是交给了老百姓。
有了民意强大支撑,好的法令,谁能轻易否定?不好的法令,又如何推得下去?
难怪高拱要拜服,从此之后,唐学要一统天下了!
第748章马,让人热血沸腾的动物
如果说心学代表了尊重人性,贵乎自我的理想主义,实学则是代表了重视实际,强调实用的现实主义。
而唐学,则是居于二者之上,以理想为指引,以现实为依据,勾画出一条通往理想的康庄大道。
摒弃心学的空泛,打破实学的保守,又调和二者,融会贯通,难怪高拱读过唐学三书之后,翻出要皈依唐学的感叹。
要说就没有人反对唐学吗?
有,还很多!
比如唐毅从经济入手,提出社会分工,阐释朝代兴替,主张征收工商税赋,加强朝廷权力,扩大官吏数量,对社会进行有效管理……这些全都触及了理学的根基,不尊天数,不讲仁义,大谈理财,岂不是弃了孔孟,而去推崇杨朱吗,保守的读书人万万不会接受的。
更令人感到过分的是唐毅居然写了《货币通论》,堂堂六元,去研究金钱!让那些高高在上,耻于言利的读书人情何以堪。
从《国富论》出版之后,就有一大群人整天聚在一起,准备向唐毅发难,彻底把他的妖妄之言批得体无完肤,一无是处。
只是一想到对方的身份,他们又犹豫了。
唐毅顶着文魁星的光环,立了偌大的功劳,又因为劝谏嘉靖,被赶出了京城,他身处逆境,自强不息,著书立说,本就是很感人的事情。再加上唐毅是心学的新一代领袖,身后有无数心学大佬和门人弟子,没有准备充分,随便开战,里子面子都要丢光了。
说起来讽刺,明明在讨厌唐学,这帮人却要把唐毅的书买回家里,仔细研读,人都说最了解你的是敌人,而不是朋友,如此看来,此话不虚。
白天看,晚上看,吃饭看,上厕所看,看了那么长时间,可令人惊讶的是“批唐”的浪潮非但没有出现,反而有些士人开始接受了唐毅的观念……
这并非笑话,儒家一直以来,都主张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任何一本儒家的典籍,都充满了民本思想。
唐毅的《国富论》重在富民,《赋税论》重在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二者完全是民本思想的发扬光大。
从某种程度上,批评唐毅,就等于在批评孟子,还没有几个人用挖祖坟的勇气。
再有唐学虽然火爆,可是毕竟初创,远没有深入人心,唐毅也出于半隐退的状态,暂时没有什么威胁。
上面的大人物吃不准对唐毅采取什么措施,下面零零星星的攻讦和谩骂,很快就被周边赞扬的声音给压住了。
总体上来讲,越是高层,越对唐学保持冷静,因为他们也吃不准,唐学究竟是有利还是有弊……
越往下,越是民间,越是年轻的士子,对于唐学的兴趣越大,推崇唐学的人越多。
随着王锡爵、余有丁、罗万化、沈一贯等人返京,以国子监和翰林院为基础,形成了研究唐学,宣扬唐学的两大基地。
王锡爵等人仿佛取经归来的高僧,半个月的时间,大彻大悟,讲起道理,滔滔不绝。言语之中,对老师的崇拜简直超过了王阳明,把唐毅视作中兴大明的不二人选,大有“唐公不出,苍生如何”的架势。
……
“师父,青藤先生来信了。”琉莹握着一封信,笑道:“恭喜师父,名声大噪,天下归心,有人已经上书,要召师父回京,您老人家可有心思?”
唐毅放下了毛笔,揉了揉酸胀的眼圈,“我看是你想回京吧?琉璃苑没了你坐镇,听说都要开不下去了。”
“关门了更好!”
琉莹娇笑道:“这里山清水秀,鸟语花香,住了几个月,心旷神怡,神游物外,人在画中,最好住一辈子!”
小站周围,哪有说的那么好,都是荒芜的滩涂,除了芦苇就是芦苇,她不过是心情好了,看哪里都是春天罢了。
唐毅也是写书写得傻了,竟然没有听出弦外之音,反而一本正经地思量起来,半晌摇了摇头,拒绝了提议。
“唐学刚刚起步,要想深入人心,让天下人真正接受,还需要一番功夫。火候不到,贸然回京,朝中一堆烂摊子,我可没办法收拾。做多多错,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声望,又会土崩瓦解。眼下我每做对一件事,就会增加唐学的光环,每做错一件事,就会让唐学暗淡一分,所以不管多少人上书,我都不会回京。因为只有留在这里,我才能一直对下去。”
听到唐毅不走,琉莹心头一喜。
可转念一想,又迷糊了,“师父,莫非还要写书?”
“书当然要写,不过不是眼下。”唐毅起身,笑着说道:“你刚刚不是说这里山清水秀,鸟语花香吗?我就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唐毅换上了厚底儿的靴子,又拿了一把油纸伞,琉莹连忙回到房间,也换了一身淡色的襦裙,穿着小巧的木屐。
好几个月了,总算有两个人相处的时候,琉莹低着头,快步跟随,脸蛋红润,又是娇羞,又是可爱。
两个人刚刚出了村口,从远处笨儿撒着欢跑了过来,驴背上骑着平安,小家伙身手越来越好了,到了近前,轻轻一跃,稳稳落在了老爹的面前,伸出小手,唐毅笑着把他抱在了怀里。
“爹,你要去哪啊?平安也要跟着去,好不好?”小东西撒娇道。
“路途可有些远啊,差不多十里,你不怕累?”
“不怕!”平安又眨眨眼睛,补充道:“累了,爹爹能抱着平安!”
臭小子可真不客气,唐毅为之气结,他一想带着也好,转头对琉莹说道:“你骑着笨儿吧,挺远的,别累着。”
琉莹这个无语啊,臭平安,怀小子!
枉姑姑平时对你那么好,关键时刻你跑出来坏什么事啊!
琉莹满肚子委屈,可是也没法和一个孩子争,只能乖乖上了驴背,三人一驴,说说笑笑,向前进发。
路可真不近,足足走了一个时辰,面前才出现一片起伏的丘陵,连绵不断,差不多有上千亩的样子。
这里的土壤不肥沃,地面上有硕大的石块,零散地分布。一条溪流,从山间缓缓流出,水不过一尺多深,清澈见底。
还真是有山有水,琉莹把刚刚的小不快抛在了脑后,极目远眺,突然从树林中间跑出几个动物,警惕地到了溪边,一边观察,一边小心地喝水。
“好多的笨儿!”平安脱口而出,惹得琉莹哈哈大笑,“小笨蛋,那是马,不是驴!”
笨儿也跟着哇哇大叫,强力抗议,它可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
谁知道,笨儿这么一叫,传出去好远,那些喝水的马儿迅速抬起头了,看了几眼之后,扭头就跑。
这一跑可不打紧,从稀疏的树林里面又跑出了好几十匹马,一起奔腾,脚下的地儿竟然微微颤抖。
“好多的马啊!”平安抓着唐毅的胳膊,像小猴儿一样,爬上了肩头,骑着老爹的肩膀,往远处看去。
“一头、两头、三头……多得数不清啊!”
直到马群消失在眼前,平安还张着小嘴,意犹未尽。
不得不说,千军万马,奔腾驰骋,是男人与生俱来的基因,哪怕只是个小娃娃,也会感到血液沸腾。
“平安,记住了,笨儿论头,马儿是论匹的!”唐毅含笑提醒,平安很用力点头,小眼睛还一直盯着马群的方向。
几个人继续往前走,琉莹好奇道:“师父,这荒山野岭,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马啊?”
“买的。”唐毅干脆回答道。
“谁买的?”
“为师买的!”唐毅站在了一块石头上,用手指了指,大声说道:“不只是马,还有这一片的山林,外加一千多亩的山坡地儿,全都买了下来,写了三本书,赚得稿费都砸进去了,为师可是个穷光蛋了。”
琉莹自动忽略了后一句,师父从来没穷过,哪怕穷了,那也是装得。
她好奇的是买一片荒山荒地,还买了好些马匹,师父到底要干什么啊?总不会是要弄个马场吧?
唐毅赞许一笑,“很聪明!为师要培养战马,培养出几十万,甚至几百万的马匹,踏平草原,把俺答彻底淹没了!”
“大人好气魄!”
说话之间,俞大猷一身短打,从半山腰小跑着下来,后面跟着他的儿子俞咨皋。别看俞大猷手脚有伤,可是动作一点不慢,几步到了唐毅的面前。
“大人,俺答遇上了您,算他倒霉,不出十年,我们就能拥有几十万的良驹,踏平草原,燕然勒功。末将一把老骨头了,可无论如何,我也要活着看到那一天!万一真的不成了,儿啊,你小子也要带着我大明铁骑,替你爹多打几个胜仗!”
俞咨皋单膝点地,小脸凝重,“请爹爹放心,孩儿定当效仿卫青霍去病,踏破贺兰山,生擒俺答,报仇雪耻!”
嚯,好一个有志少年,虎父无犬子,真是让人羡慕。
平安眨了眨眼珠,突然也学着俞咨皋,单膝跪在唐毅的面前,想要说什么,可是却忘了,只剩下抓头发,急得小脸都红了,琉莹强忍着笑,把他从地上抱了起来。
“行了,小祖宗,算你有志气。”
琉莹又转头道:“师父,俞老将军,不是我说丧气的话,养马可不是容易的事,就凭这几十匹,想要变成几十万匹,多半没戏。”
俞大猷道:“琉莹大家,你不信老夫,总要信大人吧,这片山丘就是大明铁骑的希望啊!”老将军饱含深情,信心十足!
第749章马政和小站稻
认识了唐毅十几年,琉莹总觉得这个人身上有着强烈的魔力,总是看不清他的底儿有多深,还有多少隐藏的本事!
刚刚写成了三本著作,琉莹是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唐毅竟然从一个学者,变成了养马的行家。
这两个职业差距也太大了吧?
看着琉莹吃惊,唐毅的虚荣心也得到了不小满足,不无得意,向着琉莹介绍他的养马经……
作为冷兵器时代的王者,骑兵就是无敌的象征。一旦茫茫的草原,出现了一位雄主,能组织起十万铁骑,就表示无数国家要被灭亡,无数民族要湮灭在历史的汪洋。
上帝之鞭所及之处,土崩瓦解,灰飞烟灭!
从古而今,农耕民族面对着游牧民族的骑兵,往往是束手无策,除了强汉盛唐,鲜有战胜的记录。
宋朝拥有最发达的经济,就是因为失去了马场,没法组织骑兵,一直被动挨打,就连小小的西夏都能骑在宋朝的脖子上。
明朝或许比宋朝好一些,只是自从失去了河套之后,只剩下辽东一地,每年只能通过贸易,拿到几千匹可怜兮兮的战马,而且公马还都挨了一刀,没法繁殖后代,骑了十年,也就废了。
另外养马比养人更贵,一匹战马的消耗顶得上三个兵丁,连人都养不起,又如何养得了强大的骑兵?
九边各镇的将领,都把数量有限的战马配给了家丁,其他士兵只能靠着一双脚板儿了。唯有马芳的部下战马充足,不过那是人家用命换来的,每年十几次,几十次杀进草原,砍脑袋立战功都是次要的,战马才是关键。
靠着缴获,马芳维持了他的不败神话。只是马芳的经验没法复制,多数大明的将领既不敢和俺答正面抗衡,也不会养马练兵。
获得战马有多难?哪怕如同琉莹一般的军事白痴,也不相信能弄出几十万的骑兵。
开什么玩笑,几十万骑兵,就要保有上百匹战马。大明虽然土地广阔,可还是找不出这么大的马场,而且养马要精饲料,朝廷拿得出银子吗?
就拿专门养马的机构,苑马寺来说,一年的经费只有三十万两,扣除人员花费,能用在战马身上的,只有十万两出头,能干多少事情,可想而知。
养马百万,那是汉唐才有的魄力,大明可没有那个能力,养那么多的战马,只会拖垮财政,一点都不现实……
“按照以往的思路,的确没法养那么多的战马,不过我想出了新的主意。”唐毅笑着指了指周围的山地。
“我准备在山上种满苹果树!”
苹果不算稀奇,从汉代开始,就有了文字记载,只不过后世常吃的脆苹果是清末从海外引种的。琉莹只是觉得有点方,刚刚还说战马,怎么转眼扯到了苹果,有什么联系吗?
“自然是有关系了,山上种满苹果之后,把马放养在山中,马就会以地上的杂草为食,帮着果树除草,而且马粪还能作为肥料,让苹果树长得更好。”
唐毅抛出了种养殖结合的思路,把养马和种苹果结合起来,绝对是好处多得无法想象。
首先京城和天津人口众多,市场巨大,种植苹果,绝对不会赔钱,相反还有很大赚头儿。利用果园养殖马匹,马儿以杂草为食,既帮着人马除草,又能减少饲料消耗。
而且果园十分广阔,让马匹在果园之中,驰骋觅食,绝对要比圈养强壮很多。
唐毅估算过,在果园养殖马匹,无非是冬季要消耗一些草料,一匹马花费也就不到三两银子,而马匹带来的果园增收,以及减少的人工开支,可以使得消耗压低到二两银子,假设养殖三年,耗费草料六两银子,一匹好马,在京城至少能卖十五两,净赚九两银子,如果再算上苹果的收入。绝对比单纯种植苹果,要高出一两倍以上。
当唐毅把设想和俞大猷说起之后,老将军为之一振,他不停琢磨着唐毅的办法,越想越觉得这个办法太好了。
以往百姓苦于没有场所,草料花费太高,不敢养马,可唐毅的办法把困难都给解决了,苹果和战马双丰收,傻瓜才不干呢?
只是办法虽然好,但是俞大猷又有一点担心,在果园养出来的战马,绝对比圈养的好,可是想要和人家草原出来的马相提并论,还是差得太多。两军对阵,冲锋拼命的时候,保证要吃亏的。
听到俞大猷说出了担心,唐毅却哈哈大笑,弄得俞大猷一头雾水。
“末将说错了吗?”
“俞老哥自然说的没错,只是咱们不需要拼骑射功夫啊!”唐毅笑道:“眼下我们装备了犀利的火铳和火炮,面对弓箭,一点都不吃亏。我们需要做的是在茫茫的草原之中,跟得上俺答,只要能咬住他们也就足够了,真正战斗的时候,还是要靠着火铳结阵,以堂堂之师,击败俺答!”
听完了唐毅的话,俞大猷如梦方醒,老将军略微思索一番,忍不住给唐毅伸出了大拇指。
没错,根本不用那么麻烦,有了强大的火器之后,明军并不怕和蒙古人野战,诸如杨安、戚继光等名将的部下,已经可以和蒙古人死磕,而不落下风,甚至能战而胜之。
但即便如此,也不代表着他们能够纵横草原,把蒙古人打得落花流水。
道理很简单,蒙古人是骑兵,是游牧民族,他们打不过可以逃,只要遁入草原,让明军追之不及,他们再去骚扰后勤,断绝粮道。没有了补给,哪怕是最强大的军队,一样要被拖垮拖死。
朱棣后面的几次远征蒙古,就是犯了这个错误,劳师远征,一无所获。
像是戚继光袭击大板升城的胜利,那是以总督唐毅作为诱饵,吸引住俺答大军实现的,不说危险巨大,下一次俺答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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