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这一项,唐毅能拿到的银子足有八千两。
最有些失败的倒是昌文纸店,会员弄了不少,人脉也挺广,可竟然一点不顶用。吴天成又气又恼,“这帮没良心的,师父,要不我去找他们,谁学铁公鸡一毛不拔,咱们就把他开除了,让天下人都知道,弄得身败名裂。”
“别给我惹事了。”唐毅叹口气,“纸店的生意是照顾了各方的利益,才兴旺起来,要是逼着人家出钱,岂不是成了占山为王的土匪?”
“师父,他们要是不出钱,朝廷也不给粮食,光凭着咱们,想要救城外那么多人,我看没戏。”吴天成索性垂下了脑袋,一言不发。
雷七和朱大伯互相看看,也都摇头。雷七说道:“小相公,要想让百姓吃饱,少说每天要一百石粮食,朝廷出五十石,咱们也要出五十石,现在粮价最贵,差不多要一百多两银子,还要住的地方,还要衣服,药物,取暖的柴禾,统统算起来,一个月就要六七千两,咱们的家底很快就烧没了。”
“不止。”朱大伯摇摇头,眉头深锁,听到了难民,就勾起了曾经的往事,苦笑道:“七爷,说起来二十多年前,俺就是从北边逃难过来的,一路上死了老鼻子人了,啥叫流民,就像水似的。听说哪有吃的,就像恶狼一样扑上来,要是知道城外能吃饱,隔着多老远,都会赶过来,现在一万多,到时候两三万都不止。”
吸!
三个人脸色全都一变,人上一万无边无沿,这么多老百姓聚集,一个不好,就会出大事,到时候倾家荡产事小,搞不好连脑袋都能混没了。
大家眼下不管怎么说,都混得有了点人样,衣食无忧,何必蹚浑水呢?
看着大家为难,唐毅叹了口气。
“怎么,你们都不愿意?”
“哪能?天地君亲师,师徒如父子啊!”吴天成首先一拍桌子,吼道:“师父,只要你下定决心,徒弟舍命陪君子。”
雷七气得哼了一声,瞪着得意洋洋的吴天成,怒道:“就显你是不,小相公是我雷七的救命恩人,把这条命赔给他也是应当的。”
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朱大伯身上,他脸上一红,低低声音说道:“大不了俺回去开面馆就是了。”
……
到底是自己人用着贴心,不管多大的为难,都会坚定追随,唐毅心里头也暖烘烘的。
“其实我也不是光想着做善事,这里面有惊人的利益。”唐毅神秘地说道。
吴天成并不相信,摇了摇头,问道:“师父,难民一无所有,我怎么看不出有啥赚头。”
“正因为一无所有,才有利可图!”唐毅露出了一贯的自信,从容笑道:“你们也做了这么长时间生意,说说心得,最缺的是什么?”
“什么?”吴天成没反应过来,雷七倒是先说道:“小相公,做买卖除了有钱有关系,最重要的就是要有人,可靠的人!说来惭愧,我以前就是识人不明,险些丢了命。”
唐毅呵呵一笑,说道:“没错,大明朝闲人不少,可是多数都是游手好闲的懒汉,他们偷奸取巧,一肚子花花肠子,做事干活都不可靠。而咱们需要的老实肯干,不怕苦不怕累的,又在家里种田,一辈子都不离开村子。如今可是天赐良机,把他们赶出了家园,只要把这些人安顿好了,咱们就有了成千上万的劳力,生意可以成倍扩大,而且这些人受了咱们的大恩,绝对忠诚可靠,有了他们,咱们在太仓就算扎下了根,哪怕朝廷也别想动我们一丝一毫!”
那些大家族凭什么屹立不摇,不就是人多势众吗,如果作坊也有上万人,同样实力雄厚,朝廷还真没有胆子桶马蜂窝。
虽然唐毅志在仕途,可单纯靠着官场的力量,做到了极致,也不过是又一个张居正而已。曾记得张居正狂妄宣称:吾非相,乃摄也。
就是这位自诩摄政王的家伙,最后还不是人亡政息,家破人亡。面对着几千年的传统,要想有所作为,不光要在朝堂有势力,在士林有影响力,手上还要握着财权,军权,有一大票的商人,工人支持自己,把触须深入大明的每一个角落,才能历经风雨而不倒。
脚伤这几天,唐毅不停的思索着,把未来的道路规划了大半,虽然他不确定自己能走到哪一步,至少他已经有了目标,这些难民在别人的眼里是草芥,在唐毅的眼里却是一支支的潜力股,未来可以依靠的力量。
无论是出于道义,还是出于私心,唐毅都不会放过机会,虽然会很难,但是他义无反顾!
“七爷,马上调集你手下的工人,搬运木料到城外,先替难民搭起挡风的棚子。天成,你去采购粮食,越多越好,然后再去各家各户,收购旧衣服。至于朱大伯,你就帮着熬粥做饭。”
“嘿嘿,俺的老本行,保证干好了。”
……
日暮黄昏,马车碾过青石的街道,发出急促的声音,一个个衣着齐整的小伙计赶着马车,快速向城外而来。
声音惊动了野地里瑟瑟发抖的难民,早晚两顿清澈见底的稀粥,一泼尿胃里就空了,哪怕如此,也不是人人都能吃到。他们就在四处寻找,水潭里的鱼,地下的田鼠,甚至野草籽,全都是他们的食物。
经过一轮轮的扫荡,能吃的东西只剩下地上的观音土,两天来,已经陆续有人吞了观音土,第二卷。得老大,躺在地上哎哎痛叫,甚至有人连叫唤的力气都没有。
听到了马蹄声的人们勉强抬起了脑袋,有气无力地望着,不知道官老爷又要把粮食送到哪里去,反正和他们没有什么关系。
在人群的尽头,有几个青壮躲在了几棵竹子后面,正在商量什么。
“田三哥,你饿不?”
年纪稍大,披着破皮袄的年轻人哼了一声:“废他娘的话,从昨天到现在就喝了碗粥,能不饿吗?”
十六七岁,干瘦的少年把嘴里的草棍扔在一边,骂道:“三哥,朝廷那帮狗娘养的就是想饿死咱们!”
“是啊,先是老的病的,然后是娘们,早晚有轮到咱们的时候!”田三哥冷笑了一声:“哪次遭灾不是这样,认命吧。太仓的官还算不粗,有一口吃的,别的地方更是猪狗不如!”
干瘦的少年向四周看了看,突然压低声音,说道:“三哥,我有个主意,你看成不成?”
“有屁快放!”
“哎,我想着,咱们几个身强力壮,水性也好,大不了去投靠倭寇,大秤分金,小称分银,大碗酒大块肉,哪怕脑袋掉了也爽快不是?”
投靠倭寇!
吓得其他几个人都变颜变色,有个长相憨厚地说道:“俺不敢,俺娘说了,当了贼死了都入不了祖坟,俺,俺害怕!”
其他几个人也面露恐惧,干瘦的少年气得一跺脚,怒道:“去他娘的,你们现在还能入祖坟咋地?”
田三哥眉头深锁,想了会儿,咬着牙说道:“说书先生不是说过官逼民反,不得不反吗!咱们再等两天,要是不成,也就怪不了我们!”
正在说话之间,突然远处传来了喊声。
“怎么回事?”田三哥吓得蹿了起来。
那个憨厚的年轻人侧着耳朵,听了听,突然欣喜地喊道:“开饭了,有吃的了!”一阵风送来了浓郁的香气,几个人口水长流,撒腿奔跑过去,刚刚的想法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第85章一个奇迹
几十口大铁锅就架在了城外,整齐的一排,柴火烧着,浓稠的白粥不断冒着可爱的泡泡,难民们排着长队,口水流出老长。
眼看着粥要煮好了,又有人抓了两大把食盐,倒进了锅里,搅了一搅。疯了,真的疯了!
吃了盐人就有了力气,有了力气就能闹事,原来历来朝廷舍粥,都不放盐。今天竟然有了盐吃,大家伙高兴地手舞足蹈,比过年还高兴。
“开饭了!”
朱老实亲自拿着勺子,倒了满满的一碗粥,对面的中年人激动的泪水都出来了,捧着碗跑到一边,顾不上热就往嘴里倒。一碗粥下肚,从里往外热乎,浑身都有了劲儿。
不光有粥吃,离着城墙二百步左右,一片宽阔的空地上,雷七指挥着人手,正在搭建帐篷,刚刚吃饱肚子的难民也自觉加入进来,使得进展速度极快。
有吃的,又有住的,难民们简直不敢相信,难道老天爷真的发了善心,给他们派下了活菩萨不成!
“嗯,不错。”唐顺之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跟在他身后还有赵举人等十几位心学士子,他们都是唐顺之的弟子或者门人。
“你们都是阳明公的弟子,学的都是致良知之学,以天下为己任,黎民受苦,你们若是安然高卧,对得起自己的所学吗?唐毅不过区区白衣童生,能倾尽家产,救济百姓,你们能不惭愧吗?”
赵闻老脸通红,带头说道:“恩师,弟子等人愧不敢当,愿意效犬马之劳。”
“对,我等愿效犬马之劳……不过,先生,我们能做什么,也要搬木头?”
唐顺之哼了一声,“问我做什么,去问问唐毅,他说什么你们听着就是。”
赵闻乖乖点头,带着大家伙跑到了唐毅的面前。唐毅正在指挥伙计搬运木料。这些士子一个个愁眉苦脸,他们瘦的和豆芽菜似的,让他们搬木头,还是杀了他们比较痛快。
赵闻一脸苦兮兮地,看了看唐毅,问道:“你看有没有我们能干的活儿?”
“有,当然有!”赵闻好歹算自己半个老师,唐毅可不敢怠慢,笑道:“先生不妨带着大家去给难民们登记造册,只要有一技之长,就挑选出来。”
“好,这个好!”
到底是徒弟,还算厚道,赵闻欣然领命。
……
这时候天色早已暗淡,一阵暖风吹来,从空中稀稀落落,飘下了雪花。
在场的难民都露出了惊骇的神色,他们最怕的就是下雪,一场大雪过后,少说要死百十条人命,兴许一夜过后,就有不少人再也没机会睁开眼睛了。
雪花钻进脖子,干瘦的少年打了个机灵,说道:“田三哥,那边不是有帐篷吗,去躲躲吧!”
“嗯,走!”
田三哥带着五六个壮小伙子分开人群,冲向了刚刚搭好的帐篷,他撩开帘子,就往里面去。这时候突然有人一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田三哥就一愣。
“干什么,这不是给人住的吗?”
吴天成在监督搭帐篷,见有人冲过来,就给拦住,说道:“是住的不错,只是你们不行。”
“我们不行,那要谁才行?”田三哥眼中露着凶光。
后面干瘦的少年冷笑道:“三哥,狗官什么德行你还不知道,不就是见钱眼开吗!”
田三哥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冲着吴天成一抱拳,说道:“兄弟不会说话,我们太冷了,就让俺们躲一会儿吧!”
吴天成依旧摇摇头,笑道:“我告诉你们两点,第一,我不是当官的,更不是狗官;第二,你们虽然冷,可是还有人比你们更需要帐篷。”
“谁?”
“你回头看看!”
田三哥他们一回头,只见有不少小伙计扶老携幼向帐篷走来,身上有伤病的,老人,孩子,还有怀孕或者带着孩子的妇人优先进了帐篷。地上铺了厚厚的干草,四面有遮风挡雪的帘子,对于苦难的人们来说,能有这么一个住处,已经算是万分侥幸。
大家伙进入帐篷的时候,都不停道谢,甚至有人激动地磕头叩拜。
吴天成略带嘲讽地看了看田三哥他们,笑道:“你们还想住吗?”
“哼!”田三哥脸涨得通红,转身就走,其他几个都跟着。
“三哥,这天这么冷,咱们可咋办啊?”
“还能咋办!去跟娘们抢啊?”田三哥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走,咱们也帮着搭帐篷,多个猴多三分力气,也能早点分到咱们手上。”
……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晶莹的白雪压满了枝头,在阳光的照射之下,反射着七彩的霞光,分外妖娆。江南的雪景可不多见,围着火炉,约上三五知己,高谈阔论,吟诗作赋,该多快活。热衷文会的陈梦鹤,在往常一定推开所有公文,来个与民同乐。只是该死的倭寇打乱了一切,陈梦鹤变得意兴阑珊。
“去准备一些草席,再请几位郎中过来,随同本官出城。”
周巡被叫了过来,一听大人要出城,不由得变了颜色。
“大人,此时出城恐怕不妥,卑职担心会对大人不利。”
是啊,一场大雪,会死多少人,群情激奋之下,陈梦鹤难免会成为出气筒。出城的确有危险,可是不出去看看,总觉得良心上过不去。
“哎,都是大明的子民,本官还是要去看看。”
“既然大人要去,卑职多带些人手吧。”
不多一时,周巡点齐两百名兵丁衙役,带着十八般武器,簇拥着陈梦鹤的轿子,呼呼啦啦,出了城门。
周巡骑着一匹青色战马,这是他升任捕头之后,花了七十两银子买来的,没办法,南方的战马就是这么贵。
为了大人的安全,他抢先冲了出来,跑到了难民的营地,绕了一大圈之后,才回到陈梦鹤的轿子前。
“怎么,死伤严重吗?”
周巡跳下战马,一脸的怪异神色,尴尬笑道:“大人,您去看看就知道了。”
“哼,故弄玄虚!”
陈梦鹤在众人的保护之下,快步走进了营区,离着越来越近,陈梦鹤顿时吓了一大跳。
一共五排帐篷,齐刷刷扎好。难民们都有了遮蔽风雪的地方,眼下有些人正在扫雪,有些人则是去领稀粥,井井有条,和想象的混乱完全不一样。
陈梦鹤正吃惊,早有魏良辅和唐顺之联袂而来,昨天夜里唐顺之干了一夜的活,此刻略显疲惫,魏良辅是早上过来的。
“原来是上泉公和荆川先生,晚生有礼了。”
“呵呵,子羽,你可错过了一出好戏啊。”魏良辅笑道。
“什么好戏?对了,这些帐篷都是昨夜弄出来的?”陈梦鹤一脸的不敢置信。
唐顺之傲然笑道:“没错,说来惭愧,动作还是慢了点,昨天夜里有两个上了年岁的冻死了。”
多少?两个!
唐荆川,你还一脸的遗憾,要一个不死你才满足吗?
陈梦鹤回头看了看拉来的好几车芦席,简直羞愧的连死的心都有了。来之前,他甚至都想到了城外尸横遍野,哭声震天,想到老百姓会发疯咒骂,无论如何,就是想不到会是这么个结果。
简直就是奇迹,彻头彻尾的奇迹!
傻了半晌,陈梦鹤突然惊醒,欣然笑道:“把唐毅叫过来,饿不,我要亲自去,见见这个神奇的小子!”
第86章激动人心的计划
一夜之间,能让上万人服从安排,就算是官府也未必有这个本事,陈梦鹤越发好奇,从营地走过,不停观察着两旁的情况。那些最先搭建,避风保暖最好的帐篷都留给老弱妇孺,至于壮年的男人都安排在外围,还有人拿着简陋的木棒等武器,来回巡逻,维持秩序。
陈梦鹤看完,不由得感叹:“吏不畏吾严而畏吾廉,民不服吾能而服吾公。唐贤侄处事公平合理,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尊老爱幼,人之常情,顺天应人,难怪百姓能心悦诚服,本官实在是佩服。”
唐顺之心头暗笑,要是道理能说得通,天下就没有难事了。其实昨天夜里,包括他唐荆川在内,都提心吊胆。
毕竟和挣扎着死亡线的百姓讲道理,那是比登天还难,有些厚道的,有廉耻之心的,会赞同唐毅的安排。至于另外一大帮人懒得干活,就想尽快住帐篷,为此有装病的,有耍赖的,闹得不可开交。
最麻烦的还是弄到了一半,搭帐篷的木料席子之类的都不够用了。
眼看着帐篷不足,大家抢的更厉害,都到了失控的边缘。唐毅当时果断下令,给大家加了一顿夜宵,继续大锅煮粥,还弄了不少腊肉切碎倒在锅里,看着沸腾的肉粥,大多数百姓都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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