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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到了开饭的时候,面条下锅,又撒了不少青菜叶,没一会儿就煮熟了。人们排着整齐的队伍,翘首以盼。当热腾腾的面条倒进碗里,不管男女老少,都眼圈通红。喝一口滚烫的汤水,吃一口爽滑的面条,简直置身天堂。
面条的香气远远飘到了大路上,飘到了城中。好奇的商贾百姓都翘着脚观看,眼珠子掉了一地。
“老天爷啊,这是流民吗,怎么吃得比俺家都好啊!”
“他娘的,俺家过年都没吃上啊!”
“谁这么败家,给流民吃面条,不活了!”
……
面对着一片哀嚎,看着一双双羡慕嫉妒恨的眼神,流民们空前满足,不由得挺起了胸膛,找回了做人的荣耀。
大家都吃得饱饱的,妇人们美滋滋收拾着卫生,熊孩子们精力充沛地奔跑嬉闹,老人安详地坐着,享受着初升的阳光。
至于青壮的男人打起了万倍的精神,昂首阔步,向着盐铁塘运河进发。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真正辛苦的工作才刚刚开始。
他们在几天前就被打散分成了每一百人一组的施工队,配备了铁锹,麻绳,扁担,竹筐等等工具。每个队伍又选拔出一名队长,十名小队长,负责指挥调配。另外还配备了两名伙计和一个官府的衙役,作为监工。
总负责的雷七、吴天成、徐三,他们按照唐毅的规定,把十里长的运河故道平均分配,每一个施工队负责一段。一切都井井有条,绝不会出现有人累得半死,有人偷懒耍滑的情况。
所有人都就位之后,伴随着雷七一声令下,施工正式开始。
盐铁塘荒废日久,到处都是淤泥,上面长满了荒草树木,地上堆积着厚厚的落叶。先放火把能烧的烧掉,然后开始清理。拿着铁锹的冲在前面,把枯枝败叶泥土沙石装进竹筐,有人背着倒在指点的位置。周而复始,效率惊人,运河故道渐渐露出了原本的样子。
站在高处看去,就好像一群蚂蚁,在不停的工作。陈梦鹤,魏良辅,唐顺之,王世懋,当然也包括周沁筠都在用心看着。
王世懋最先拍手笑道:“怕是有五六千人吧,如臂指使,真是了不起!”
陈梦鹤也不停点头:“没错,唐贤侄果然是大才,我看如此分工,怎么有些兵法的味道,荆川先生您说呢?”
唐顺之微微颔首,虽然他表面矜持,可是心里头别提多高兴了。记得几个月之前,他教给唐毅兵法,结果让这小子给气得半死。唐毅说历代兵法都是重计谋,不重练兵,一个个都想着学诸葛亮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根本就是扯淡。
打仗没有什么花哨的,就是兵多胜兵少,兵精胜兵弱,情报准确胜模糊,大多数战争都是碾压式的,与其挖空心思设计奇谋巧计,不如踏踏实实整军经武,以堂堂之阵迎敌,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要知道唐顺之可是写了《武编》,在著书的时候,荆川先生也难免有些文人的浪漫情怀,写的时候求大求全,把历代的军事著作都融为一炉,什么计谋方略,阵法阵图,写了一大堆。
光是利用间谍的部分,就分成了用间、反间、使间、乡间、内间、死间、俘间、漏间、不信间、谍间、察间等等名目,繁复到了极点。
费尽了心血,绞尽了脑汁,结果到了唐毅的嘴里,都变成了一钱不值,唐顺之差点郁闷吐血而亡!不过他终究气度宽宏,也知道自己是闭门造车,并没有责怪唐毅。今天亲眼目睹这些难民施工,唐顺之心里似有所悟。同样的一群人,只要安排合理,训练有素,就能成倍地爆发出力量。
就拿眼前的施工来说,大半天的时间,就清理出十里的河道,放在以往,没有三五天是绝对做不到的。推而广之,把军队进行仔细分工,长枪手、火铳手、刀盾手各司其职,互相配合,爆发的战斗力也会数倍提升,倭寇又不是三头六臂,难道还不能战而胜之吗?
……
不提唐顺之感慨万千,单说周沁筠微微看了半天,最初看到施工迅速,也喜悦非常,但渐渐的就冷静下来,最后更是摇了摇头。
“唐小相公,你的法子虽然不错,可是运河故道最难清理的是淤积的大石块,几百斤的石头埋在淤泥之中,挖掘难度之大,简直难以想象。小女子以为,你还是没法在半年之内修通盐铁塘!”
半年!
听在唐顺之和陈梦鹤等人的耳朵里,简直是一道惊雷,轰然炸响。
开什么玩笑,二百里的运河,两三年能修通就算不错了,想半年修好,简直在痴人说梦!
王世懋惊得不停抠耳朵,夸张地问道:“表弟,你不是开玩笑吧?”
唐毅轻轻摇头:“我怎么敢开玩笑,俗话说夜长梦多,半年还是多说,我要争取在五月桃花汛之前修通运河。如果拖延两三年,沈良这帮人就有一万种办法阻挠运河修通,我唐毅岂会做血本无归的生意!”
的确,在宴会上,徐玑就以朝令夕改威胁过在场的商人,也的确击中了唐毅的要害,如今太仓知州陈梦鹤,乃至提督军务的王忬都是唐毅一边的,可是谁知道一两年之后,他们会不会调到别的地方。
沈良背后有织造局,有内廷,那帮太监成事不足,可败事有余,什么事情干不出来。唐毅能打动周沁筠,最有利的武器就是工期,他担保半年之内成功,才换来三十万两的投入。
“周姑娘,还有表哥,大家看着吧,好戏要来了。”
众人将信将疑,疑惑地看着。
雷七脱了赤膊,带着一队难民奋力挥动铁锹,一条引水渠迅速挖出来,清澈的刘河水快速流进盐铁塘故道。由于地表的植被杂物都清理干净,河水所过之处,泥沙俱下,快速被带走,位于河道的大石块一个个显露出来。
冲刷得差不多了,雷七指挥着人手把缺口重新堵死。
就在这时候,又有几队难民扛着高大的木架子跑过来,在河边固定好,在木架上面安装有多个滑轮组,从上面垂下结实的麻绳。难民们用麻绳把石块绑住,那边有人摇动辘辘把,就好像从井里提水一般,一个个大石头都被抓了出来。
别说目睹这震撼一幕的众人,就连干活的难民都惊呆了,他们从来没想过活儿可以干得这么轻松,简直好像变戏法一样。有了木架和滑轮,他们一个个都变成了大力士,以往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转眼就做成了。
大家伙都情绪沸腾,干劲爆表,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运河被重新挖开,宽阔的河道出现在大家的面前。
周沁筠看在眼睛里,妙目之中,光华闪闪,神采飞扬。唐毅一点没有说大话,用这种施工方式,一天能挖出三里左右的运河,就算加上其他工程,在端午之前,修通盐铁塘绝不是一句空话。
大运河越发繁忙拥挤,有些货船甚至被耽搁十天半个月,发霉变质时有发生,盐铁塘修通,光是过路费就能赚多少,用脚趾头想都知道!
“唐神童,三十万两,外加两万石粮食,本姑娘出了!”周沁筠果断说道。
第91章好奇的提督大人
二月春风似剪刀,剪去厚重的冬装,剪出嫩绿的新芽,也剪出了一条宽阔的运河……
从二月二正式施工算起,前后七天时间,愣是修出了十五里长,十丈宽的河道,速度之快,简直就像变戏法一般。
好热闹的人们每天都跑到城外,注视着施工现场,每当看到新奇之处,就忍不住手舞足蹈,惊讶赞叹,比看庙会还热闹。
在第三天的时候,引水冲刷河道之后,露出一块巨大的岩石,三个小队一起下手,麻绳断了好几根,后来木架子也损坏了,还有两个壮丁摔伤,愣是拉不出来。
终于碰到了硬骨头,以往修过河工的人心里有数,遇上了几千斤的大石头,除非一点点砸碎,一点点清理,没有别的办法,少说也要弄十天半个月的。除了神仙,还没有哪个能力举万斤,更何况还有黏性极强的淤泥吸着,想弄出来,比登天还难。有些不怀好意的家伙纷纷等着看热闹。
吴天成得到消息十分冷静,带着人检查之后,立刻让大家暂时放弃,去清理别的地方。
大约一刻钟之后,有几十个人背着竹筐,带着铁钎锹镐赶了过来,爬到了石块上,又是敲又是打,弄了半天,又纷纷离开。
就在大家不明所以的时候,大石头附近的人全都撤走,又过了一会儿,就听到一声闷雷,大地都跟着颤抖。浓密的白烟从河道冲天而起,大块的淤泥被炸到了百步之外。离着老远,看热闹的都觉得耳朵嗡嗡作响。
好半晌烟尘散去,大石头哪里还有踪影,只剩下遍地的碎石,工人们一拥而上,没有多大一会儿,就清理的干干净净,继续向下一个目标冲去。
火药!
居然用火药!
看热闹的都疯了,施工大家伙不是没见过,最奢侈的也就是先用大火烧,然后突然浇冷水,利用热胀冷缩的原理,把石块弄碎。用火药炸,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惊骇之后,大家好奇地四处打听,当听说这个施工办法是唐毅提出来的,他们又喜悦起来。
咱们太仓的神童啊,能想出这么绝妙的办法,实在是太厉害了,所有人都与有荣焉。甚至有人把自家的熊孩子带来,就让他们看着,也好熏熏,以后也能聪明起来。
不只他们,就连周沁筠都惊骇不已。
唐毅曾经把采购的单子交给她过目,周沁筠一见上面有两万斤的火药,这位周姑娘顿时就怒了,火药除了用在军中,实在想不出别的用处。莫非你是想拿我的银子,买了火药,送给军队不成?
我周沁筠的眼睛可容不得沙子,她怒气冲冲,找到了唐毅。结果发现唐毅正带着一帮人挖厕所的土呢!
恶臭的味道弄得她差点吐了,唐毅喜笑颜开,陪着她到了前面。
“臭死了,你离我远点。”
唐毅毫不在意,笑道:“周姑娘,没听说闻着臭吃着香吗?”
“那是臭豆腐好不?你又不能吃!”周沁筠自觉失言,急忙闭上了嘴。
唐毅倒是没有把她当成女人,能一下拿出几十万两银子,放在后世也是女强人,女汉子一枚!
唐毅嬉笑道:“周姑娘,我这身臭气可是能换大把银子的。”
“哼,鬼话连篇!”周沁筠一点都不信。
“你哪懂啊,要想着生产火药,需要三样东西,硫磺,硝石,木炭,而厕所马厩的土中就有硝石,加入草木灰,放在大锅里面加热,溶解,过滤,析出的晶体就是纯净的硝石,能用来做炸药了。”
唐毅说了一串名词,周沁筠一个都听不明白,茫然问道:“你造火药干什么,难不成要聚众造反?”
噗,一口茶喷出老远,姑奶奶,想象力真丰富!
唐毅呛得脸涨通红,谁让人家出钱呢,他只好和盘托出,“周姑娘,要想快速施工,用火药爆破是必须的。但是私建火药作坊被捅出去,那可不是开玩笑的,因此我就决定借鸡生蛋。”
周沁筠虽然不懂什么叫借鸡生蛋,但是知道唐毅是用火药修运河,心中的怒气没了大半,好奇地问道:“你想怎么办?”
“太仓原有个军械作坊,是供应宝山卫的,一年能生产几百斤火药。我呢,向作坊下两万斤的订单,军械作坊肯定生产不出来。然后请求朝廷准许扩大规模,顺势就把我们的作坊挂在朝廷的军械作坊下面,开足马力,生产火药,财源就滚滚而来。”
“等等。”周沁筠急忙摆手,有点跟不上唐毅的思路,疑惑道:“运河不是半年就能完工,生产那么多火药,做爆竹啊?”
这也是她唯一能想出的用处了,没办法,让女人理解军事太困难了,唐毅不由得大摇其头。
“周姑娘,东南倭寇闹得这么厉害,朝廷肯定要大肆调兵过来,要消耗多少军需物资?火药作坊可是个大生意,不但能来钱,还能和军队攀上关系。虽然文贵武贱,可是到了打仗的时候,就要拳头说话了。”
听完了唐毅的设想,周沁筠想了半晌,喃喃说道:“听着像挂羊头卖狗肉,不像借鸡生蛋啊?”
就想这个啊,唐毅简直要昏过去了。
“周姑娘,一句话做还是不做?”
“做,怎么不做,以后啊,凡是你唐神童的生意记着都算上本姑娘的一份儿!”周沁筠愉快说道。
自从拿出了火药这个大杀器,运河施工的速度飞快,而且二月中旬,新任提督大人王忬终于到了江南,第一站就赶到了太仓,既是衣锦还乡,也是新官上任。
比他提前三天上任的苏州知府王崇古,率领着大小官吏,士绅代表,一共数百人,站在刘河堡码头迎接。
春风送暖,载着大明朝第二位权力超越一省的封疆大吏,千年王家的骄傲,当今文坛盟主的老爹,王忬王思质大人,衣锦还乡。
本该春风得意马蹄疾的王大人却是一脸的凝重,在五年前,他的前任提督闽浙军务的朱纨,也就是第一个能管理两省军务的大员,竟然因为杀了98名倭寇,被言官弹劾擅杀,罢官之前就自杀身亡。
在死之前,朱纨留下了让所有人心惊肉跳的遗言:“纵使天子不欲死我,闽、浙人必杀我,吾死,自决之,不须人也!”
字字血泪,重于泰山!
朱纨因为执行皇帝命令,严厉海禁,触怒了闽浙海商大族,落了凄惨的结局。东南的水有多深,王忬心里清楚明白。他此番出任提督军务,远不是别人看的那么风光,而是接了烫手的山芋。
除了军务压在头上,他又摸了摸怀中的天子密旨,不由得仰天长叹,无语凝噎,仿佛怀里的不是柔软的绢帛,而是一个刺猬,五官都愁到了一起。
船只停泊,王忬整了整袍服,收起了满腹心事,换上淡淡笑容,踩着跳板下来。他没有多少随从,只有八个护卫,两个师爷。
一下船,王崇古带着陈梦鹤等人都迎了上来,一起说道:“卑职见过中丞大人!”
王忬颔首笑道:“诸位同僚都免礼吧,本官来得匆忙,听说倭寇作乱,尚有数万百姓流离失所,饥寒交迫,可有此事?”
不愧是做过巡按御史,抵御过蒙古骑兵的人物,一上来就询问民情。王崇古刚刚上任,不由得看了看陈梦鹤。
陈梦鹤急忙站出来,躬身说道:“启禀中丞大人,百姓流离失所确实有之,不过眼下百姓都有了生计,不愁吃饭。”
王忬顿时大惊,要说朝廷赈济得力,百姓能维持生存还算正常,可是一个多月,让数万人都找到工作,他怎么也不敢相信。
看王忬惊讶,陈梦鹤道:“中丞大人,要说起来,此事令郎最清楚。”
“敬美?”王忬一阵惊讶,自己这个次子不是在家读书吗,他能知道什么!王忬还在惊讶,这时候王二公子一把拉起唐毅,穿过人群,到了老爹的面前。
王世懋先给父亲见礼,然后笑道:“爹,您看!”王世懋把唐毅推到面前,笑道:“几万灾民可都靠他了!”
王忬好奇打量着,眼前的少年相貌堂堂,眉眼之间,透着聪慧。年纪不大,但却从容有度,不同凡响。
“敬美,这位少年英才是何许人也?”
第92章唐秀才升官了
王世懋简略地介绍了一下唐毅,王忬听完略作思索,随即欣喜地笑道:“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当初生你的时候,老夫还抱过你呢,真没想到,一转眼竟这么大了。老夫长安宦游,已经十余载,不觉已是两鬓斑白,不服老不行啊!”
投缘就是没办法,王忬越看越喜欢,说道:“怎么,还不叫舅舅?”
以往两家虽然是亲戚,但是毕竟血缘很远,眼下在大庭广众之下认了下来,意味又大大不同。尤其让唐毅欣慰的是看起来王忬很欣赏自己,那有些事情或许就更容易……欣喜之下,唐毅连忙施礼,口称舅父。
看着他们其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