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紧不慢中,这条船从两列船队中驶过,第一个来到码头处。
码头处是人山人海。而那些人,在看到越来越清晰的崔子轩的身影时,同时发出了一声欢呼,无数人扯着嗓子叫道:“崔子轩!崔子轩!”
崔子轩含笑而立,见到姜宓落后了一点,他回过头来朝她瞟了一眼。
姜宓明白过来,马上走到他身边,与他半肩而立!
几乎是姜宓一站出来,那些欢呼的声音便少少的顿了一下。
幸好,经过这几个月的历练,岸上盯着姜宓打量的人虽多,可姜宓也能从容应付了。在铁链勾住码头,甲板上搭上木板时,姜宓自然而然地走上一步,与崔子轩一起上了木板,来到了码头上。
几人一上码头,那些堵得人山人海的围观者马上向后退去,让出一条道来。然后,一个个华服公子走上前来,依次朝着崔子轩行礼道:“见过二十七郎。”
崔子轩点了点头,他转向姜宓,“走吧。”声音一落,他率先提步,在众人的簇拥下朝着停在不远处的马车走去。
姜宓和崔子轩分别上了马车。
车队朝着明州城里驶去。
驶着驶着,姜宓的马车四周,已全都是一些门阀贵女,而此刻,她们正转过头来双眼灼灼的朝着她上下打量。
姜宓的车帘没有拉上,她安静地坐在那里,任由一双双目光如炷。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插了进来,看到那马车的主人,众贵女纷纷含笑招呼道:“子映妹妹来了?”“原来是子映啊,你怎么才来?”
姜宓顺声望去。
恰好这时,那马车里的姑娘也在朝她看来。堪堪对上那个姑娘的脸,姜宓便明白了她的身份:这姑娘是崔子轩的妹妹。
为什么呢?因为这个少女与崔子轩长得足有六七分相似,连那唇角上扬的嘲讽笑容也一模一样。
转眼,崔子映的马车便驶到了姜宓身边。
打量着姜宓,她指着自己介绍道:“我叫崔子映,族内排行三十七,是崔子轩的嫡亲妹妹。”
姜宓连忙笑道:“原来是小姑子!”
崔子映却没有应,她还在上下打量姜宓。
打量了一会后,崔子映转头吩咐道:“让她们散开点。”
“是。”
等众马车退远些后,崔子映命令驭夫再向姜宓的马车靠近一些。然后,她直视着姜宓,说道:“我不喜欢你!”
这话可真直接!
姜宓脸上的笑容一僵。
崔子映还在盯着姜宓,唇角浮起一抹姜宓熟悉的嘲讽笑容,崔子映低语道:“看到刚才到码头上迎接你们的崔氏子弟没有?博陵崔氏十三岁以上三十岁以下的年青郎君,十年前共有一百零五人,如今剩有二十三人,除了至今还散在各国无法赶回的,剩下的六人你刚才已经都见到了。”
怎么夭折了这么多?姜宓一惊,睁大眼看向崔子映。
崔子映对上她的目光,冷笑了一声,说道:“是不是很震惊?更震惊的还在后头呢。博陵崔氏千年门阀,如今能堪大用的仅崔子轩一人。而崔子轩个人掌握的力量,占了博陵崔氏总力量的七成有多!”
姜宓认真地吸收着她所说的话。
可就在这时,崔子映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愤怒起来,她忍着怒火说道:“可这一次,我哥哥为了给你壮脸面,竟把他所有的势力都拿出来了……从成都到杭州,上千条船,前前后后十万人马相送,这消息别说是蜀国南唐吴越,只怕连远在北边的那几个国家都传遍了……姜氏,哥哥这些力量本来应该在最关健的时候出现,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早早暴露,你说,你有什么值得他这样付出?”
姜宓看向崔子映,唇瓣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了。
崔子映深吸了一口气,又道:“如今连吴越国主都知道了,崔子轩以倾国之财娶你一介寒门女!”
略顿了顿后,崔子映冷冷说道:“姜氏,我是不会承认你的!”声音一落,她转头喝了一声扬长而去。
崔子映的离去仿佛是一个信号,那些贵女相互看了一眼,纷纷跟着离去,转眼间,姜宓的身前身后,便再也没有一个像样的女眷了。
……
渐渐的,明州城到了。
车队络续入内。
如出码头时一样,入城时,依然是姜宓的马车和崔子轩的马车走在最前面。
明州城中车水马龙,这时刻所有的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朝着他们看来。姜宓做为新嫁娘,这时已经拉上了车帘。
车中,只有姜宓一人,她倾听着外面那如潮水般的欢呼议论声,一脸的若有所思。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在外面叫道:“崔宅到了!”
崔宅到了?姜宓深吸了一口气。
第一百二十一章 嫁妆,崔子轩
这时,崔子轩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阿宓,下车吧。”
姜宓应了一声是,慢慢掀开了车帘。
她所处的是一条宽广的街道,街道两侧站了整整齐齐两排婢仆,而婢仆的尽头,那写着博陵崔氏的大门在阳光下泛着夺目的金光。
这就到了博陵崔氏的本宅了?
姜宓无法形容这种感觉,那宅院立在不远处,明明也没有比蜀国皇宫更巍峨,也不见特别装饰什么,可它光是静静的伫立在那里,就让人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姜宓不知道,这种感觉,是千年门阀这四个字带给人的震撼,它无关宅第华丽与否。它真正沉重的,是那个宅子代表的涵义,以及那个宅子里的子弟们,在数百上千年的传承中养出来的气度。
崔子轩显然很明白非门阀子弟来到这里后会有的惶然,他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站在姜宓身前半步。
姜宓正在失神之时,陡然看到崔子轩熟悉的身影,以及他微笑着的双眸,信心大增。
于是,她朝着崔子轩甜甜一笑。
这个时候,所有侯在街道两侧的婢仆亲族都在打量着姜宓,见到她这么快就回了神,有的隐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这时,崔子轩温柔说道:“走吧。”
姜宓恩了一声。
于是,两人同时提步,朝着博陵崔氏的大门走去。
他们走动时,两侧的人还在安静地侯在那里。
姜宓一边走,一边小心地朝着那些婢仆看去。这一看她的脸色便变了变:眼前这些人,男的轩昂女的秀雅,便是白发苍苍的也有一种上位者的气质。哪里像是什么婢仆?
走在姜宓身后,三位妈妈也是屏着呼吸,看着近千的博陵崔氏家仆们,宫妈妈心惊肉乱地想道:怪不得世人都说,三代以上才能说修养,这些姑娘哪里像什么婢子?简直,简直比我家姑娘还要像公主了。
同时刻。李妈妈也在打量。她看了一眼与崔子轩并肩而立的姜宓,心里也在想道:姑娘果然命极好!
崔子轩领着姜宓跨入了博陵崔氏的大门。
大门内也侯着一些人。
这些人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每一个都自成气场,每一个都让人一见之下不敢直视,每一个人的目光都透着一处睥睨。却又是优雅的傲慢着。
这里的每一个男子,都比姜宓见过的蜀帝和南平皇帝更像帝王!
这就是门阀子弟的气度么?让人一见之下就心折?让人一见之下就自形惭秽?
姜宓暗暗心惊时。却不知道,不管是多么尊贵的门阀子弟,如果他愿意,那是呼吸间便能让人如沐春风。而她现在之所以生出自形惭秽之感。不过是这些人刻意施压罢了。
崔子轩看了他们一眼,神色不变,带着姜宓与这些人一一见过礼后。便转向站在后面的崔子映,问道:“子映。祖母可在?”
崔子映笑嘻嘻地走了出来,说道:“祖母一直在等着你呢。”
崔子轩点了点头,他带着姜宓朝着右侧走去。
这时的姜宓,腿真有点发软,脑子也闹哄哄的,要不是一直记得崔子轩的教诲,她早就低下头缩到崔子轩的身后去了。
如现在,她虽然昂头挺胸着,可实际上她整个人又虚又慌,脚踩到地上都轻飘飘的,哪里还记得看什么风景观察什么动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崔子轩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飘入她的脑海,“阿宓,到了。”
却是崔子轩带着她来到了一处阁楼前。
这时崔子轩已察觉到了姜宓的异常,他停下脚步后,朝站在阁楼前的那些个婢女瞟了一眼,在令得她们唇角的嘲笑齐刷刷僵住后,崔子轩看向姜宓。
他伸手轻握住姜宓的手,在察觉到她掌心湿淋淋后,崔子轩严肃起来。
低头盯着姜宓,崔子轩沉声说道:“阿宓,抬头看我。”
姜宓应声抬头。
崔子轩温和地看着她,轻声说道:“阿宓,你觉得至贵之人比至贱之人更长命吗?”
姜宓一怔,她摇头道:“当然不能。”
崔子轩轻笑,“是啊,当然不能!”
姜宓对上崔子轩的眼神,目光渐渐转为清明,她暗暗想道:我有什么好敬畏的?博陵崔氏的门阀最了不得,他们的子弟一样会死。
这时,她的心神转到了崔子映说过的话上,这十年来,博陵崔氏的年轻一代十去其八,这是多么惊人的夭折率啊?
却原来,不管多么高贵了不起的人,在死亡面前一样措手无策,甚至这些门阀子弟比普通人还要朝不保夕。姜宓终于打心眼里觉得,这博陵崔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见到她恢复了镇定,崔子轩提步入内。
在跨入门坎时,崔子轩向侯在两侧的婢女们轻飘飘地说道:“目无尊卑,自去领罚!”
众婢齐刷刷脸色一白,她们同时躬身,颤声应道:“是!”
崔老夫人所在的阁楼很普通,普通得里面的每一样东西都只要求舒服而不见奢侈。
崔子轩领着姜宓跨入一个厢房里,对着坐在榻上慈祥望来的一个老妇人,他高兴地唤道:“祖母,孙儿回来了。”
老妇人头发银白气度雍容,她朝崔子轩挥了挥手,笑着让他坐下后,便转头看向了姜宓。
慈爱的朝着姜宓上下打量一眼,崔老夫人笑呵呵地说道:“孩子啊,这里往后就是你的家了。”
也不知怎么的,老人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让姜宓感动得无以复加,一时恨不得为她出生入死。
姜宓自是不知道,这世间,有许多上位者都有一种特殊的人格魅力。他可以一句话让你受宠若惊,也可以一句话让你惶然若死!而这种由气场由教养由种种复杂的不可言说的手段组合而成的魅力,是可以培养的,在门阀世家中还有一套成了型的培养机制呢。
崔子轩带着姜宓来见她祖母,那还真是见一见。稍稍寒喧两句,崔子轩便带着姜宓告辞离去。
他一出阁楼,便让人把姜宓送到明州城里的一座宅院中。也就是说。姜宓将从这座宅院里正式发嫁。
……
跟随崔子轩前来的各方贵客。现在都聚集在明州城中,听人说,还有一些非常重要的人物正络络续续赶来。
因距离成亲的黄道吉日还有一段时间。做为新嫁娘的姜宓一下子闲了下来。
虽然闲下来了,可姜宓呆不住啊。眼看着自己马上就要嫁人了,听着明州城里传来的阵阵笙乐,姜宓整个人躁得很。
在宅院里休息了三天后。这一天,姜宓实在坐不住了。她决定到外面走一走。
听了姜宓的要求,宫妈妈正准备反对,一侧的李妈妈却是笑道:“姑娘呆着无聊,想逛就逛吧。”她转向另外两个妈妈。笑眯眯又道:“别瞎操心了,这里可是崔郎的地盘,公主不会有危险的。”
听她这么一说。另外两个妈妈也放下心来。
姜宓把脸上稍稍涂抹了一些东西,戴上纱帽出了门。
明州城靠海。在唐时算不得多繁华的所在。直到现在,很多人还不明白,为什么唐亡之后,博陵崔氏会选明州城做为驻地。
只有姜宓听到这些话时,心里在想道:明州城靠海啊,海深水广的,还有岛呢,只要略做准备,发生兵灾就能有个退路。
明州城很大,经过博陵崔氏这些年的建设,它的繁华与蜀都有得一比。
姜宓胡乱转了一圈后,肚子饿了,听到前面的酒楼里正吚吚呀呀唱着戏,她便提步走了进去。
进了酒楼,向小二点了两样菜后,姜宓便低头吃了起来。
她的四周,都是聚精会神看戏的客人,姜宓对戏曲向来没有什么兴趣,也懒得朝台上看去。
这时,她身后的那桌客人里,有一人说道:“天下戏曲以成都为盛,这次要不是崔郎大婚,我们也欣赏不到这么地道的蜀曲了!”
这时,那人的同伴问道:“听说崔子轩要娶的这位正妻是个什么也没有的破落户?虽说号称什么公主,可她连一抬嫁妆都拼不起?”
这人的话引起了众人的兴趣,马上有人接腔道:“崔子轩给出的彩礼抵得上一国国库所存,他这么富有,他那女人没有嫁妆就没有嫁妆啰。”
“瞎说!”一个老人反驳道:“嫁妆代表了一个女人的身价地位,姜氏拿不出嫁妆,永远都会被人嘲笑。”
周围众人纷纷应合,“是啊是啊,嫁给崔子轩这样的人物,怎么能拿不出嫁妆呢?”“也不知崔子轩是看中了她哪一点?”“此女既然能被博陵崔氏接纳,必有其过人长处。她拿不出嫁妆一事虽然是上不得台面,可这种的话各位还是少说为妙。”
“对对对,少说为妙。”
“在明州这地方当然要小心了,只是崔郎的婚礼越是慎重,来自各国的贵客越多,以后嘲笑的人也就越多……”
酒楼的人还在议论,姜宓却听不进了。
她低着头沿着墙角走出酒楼,也没心闲逛,很快就回到了府中。
一回到自己的闺房,姜宓便把她刚刚埋到墙砖里面的木盒拿出来,姜宓打开木盒,寻思良久,还是拿出了两样东西,再把其余的连同木盒一起,慎而重之地放入一个从崔子轩的彩礼中选出的木箱子里。
收拾妥当后,姜宓把那木箱子收了起来。
转眼,又是几天过去了。
自从来到这院子后,姜宓一直没有见过崔子轩。她知道崔子轩很忙,明州城里每天都在贵人到来,听说现在五姓七宗几大门阀派的人都来得差不多了。
明州城里越是热闹,姜宓越不敢外出,因为几乎所有人都在谈论着她,从她的出身到家人,从崔子轩对她的看重到姜宓的外表都有人议论。同时。姜宓每次都能听到有人说起她的嫁妆一事。
听得太多,这一天,姜宓忍不下去了。
她让人向崔府提了一声,说是想见崔子轩。
本来,未婚男女婚前是不能见面的,特别像博陵崔氏这样的家族更是规矩森严,可在这乱世当中。好似一切规矩都不重要了。姜宓的申请一申就过。
当下,姜宓坐着马车朝崔府驶去。走着走着,从飘荡的车帘间。姜宓看到了一个有点眼熟的身影。咦,这不是那个什么前蜀宗室之后的王屹吗?怎么连他也赶来道贺么?
只是瞟了一眼,姜宓便不感兴趣地收回。
这一次她是悄无声息而来,自然走的也是偏角小门。
一入崔府。姜宓便被管事领到了崔子轩的院落。一边走,那管事一边恭敬地说道:”少夫人且在这里等一等。公子昨晚是回来过的,今晚应该也会回来。”
姜宓点了点头,提步入了院子。
崔子轩的院子很大,也许是因为他常年不在家。这里婢仆不多,显得很宽旷的样子。听崔子轩的意思,他们成婚时也不会在这里。
那管事离去后。姜宓让婢仆们不要跟着自己,便在这明显有点冷清的院落游逛走去。
恩。书房很大,里面书简很多,摆放的方式都是姜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