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一小半,也已经足够让人触目惊心,雷尚书不敢轻慢,命令兵部的厨房熬了一大锅粥给同僚当早膳,结果粥到了房中,已经横七竖八睡了一地。
雷尚书也想倒地就睡,无奈这件事已经是迫不容缓,只能睁着满是血丝的一双大眼,倒头喝下一大碗稀粥,随便吃了几口干粮。
眼见着天色一蒙蒙亮,还没到开宫门的时间,雷尚书就拉起左右侍郎,三人怀揣着辛苦了一夜的成果,匆匆忙忙地驾马朝着宫中而去,在宫门前等着开宫门递折子,赶在皇帝上朝之前把这件事禀告进去。
好在刘未之前也已经吩咐了宫卫,如果有兵部的奏报立刻放行,等宫门一开,三人立刻登堂入室直接面了君。
兵部和皇帝商议了什么、商议出什么结果无人得知,但当日上朝之时,在百官还没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兵部和宫中一共派了四十余人齐齐出城,分赴各个方向的事情,却是瞒不过有心之人的眼睛。
与此同时,刘未对着赣州下了一道圣旨,急召护军都尉毛小虎进京觐见。
那么,让无数京中大臣们疑惑不解的问题来了。
毛小虎是谁?
☆、第110章 点心?心意?
“毛小虎是谁?”
方孝庭咆哮着问自己的儿子。
“查到没有?!”
这么可笑的名字,又是个统兵不到三千、还在芝麻大的地方当将领的人物,怎么让久在宫中从不出巡的皇帝知道?
“是蒙荫到军中的,走的不是正常的路子,打探不出什么消息,况且……”方顺德为这件事也四处问过了消息,甚至打探了兵部一些旁枝末节的关系,可一点消息都透不出来。
“兵部现在戒严了!”
这个消息比毛小虎是谁更加让人重视,方孝庭几乎立刻沉默,用一种吓人的目光望着自己的儿子。
方顺德被看的满头大汗,五十岁的人了,像是个孩子似的摩挲着大腿的两侧,期期艾艾地说:“不是我们消息来的太慢,主要是兵部戒严的太突然,又只有主官不见了踪影,寻常官吏还在办差,根本看不出异样。还是儿子去查探毛小虎消息的时候,知道大部分兵部官员都没有回家……”
“京城十六部,我都命人盯着一举一动,连飞进个鸟都有回报。现在我把花了那么久时间布的暗线一齐给了你,你却给老夫这样的结果!”
方孝庭眯着眼。
“顺德,你别让老夫失望!”
方顺德不安地翕动了几下嘴唇,似是要为自己反驳什么,到最后还是停止了这种想法,只跟着忏悔:“是,是儿子太过疏忽大意!”
“兵部反应比老夫快的多啊……”
方孝庭脸色有些难看的捋动着胡子。
“父亲,有没有可能,兵部已经发觉那些武备……”
方顺德心中不安之心更盛。
他以前是怎么觉得取得天下就如同探囊取物一般容易呢?是因为父亲太过笃定的态度,还是这么多年来被潜移默化的结果?
皇帝和朝臣们就真的都是傻子吗?
“绝无可能!”
方孝庭摇了摇头。
“私卖兵甲是死罪,那些人也不是蠢货,卖给我们那些上等的货色之后,就会用劣质的替上,数量上总要数的过去。如果他们真要自己作死,想要找到我们安排好的那些‘商人’,也是绝无可能,你弟弟早已经安排好了。”
他冷笑了一下,身上散发出一股杀气。
“……死人,只能到地底下去找。”
方顺德这才知道为什么父亲这么自信不会被皇帝抓到把柄,因为所有扮作“黑市商人”都被陆陆续续灭了口。
而这些事情,父亲从没有透露给他半分,直到今天,他才听闻。
他按下长久以来日积月累的不满,依旧恭敬地接受着父亲的指示。方孝庭对这个儿子恭顺的态度还是很满意的,到了后来,笑着说道:
“最近二殿下结交的几个年轻人不错,有野心,也有眼色,不过老夫没办法去见他们,你若有时间,就在家中主持个小宴,也不必多隆重,表现出该有的意思就行了。”
引来送往本来就是方顺德身为长子的义务,他自然是没有异议。
“对了,宜君那里住的可还合适?他也回来这么久了,还没拜见过二殿下,安排他们一家和二殿下见一见,都是自家人。”
方孝庭似是不经意地说着。
“宜君从小住在府里,有什么不合适的。只是二殿下的事,这……这不太好吧。陛下只是让二殿下到我们府中侍疾,连儿子和殿下见面都要避嫌,没问过二殿下的意见就让宜君去见他,是不是……”
方顺德壮着胆子表明出自己的不满。
“你虽是二殿下的亲外祖,可宜君也不是什么外人!你们两个一母同胞,和外家也没有什么区别,二殿下有什么见不得宜君的?”方孝庭脸色一沉,“我说见得就见得!”
我是他亲外祖,我女儿是他娘,所以我才当得他和我的结交,他方宜君何德何能,能和他算一家人?!
皇子之尊,除了陛下和娘娘,能有几个敢说是一家人!
方顺德的拇指紧紧掐着食指,要花费极大的力气才能让忍住自己不表露出异常来。
“怎么了?有困难?”
方孝庭有些意外地抬眼。
“……不是。”方顺德咬着牙,面色如常地说道:“只是儿子在想,该如何安排他们见面……”
“先安排他们一家来书房见我,等殿下进府的时候,照常引他们进来就行了,剩下的我自会安排。”
方孝庭不容犹疑地接口。
“你如今担子重,这种小事,和宜君说一声,他知道该怎么做。”
“……是。儿子这就去。”
方顺德低着头,额上青筋直冒,却还是躬着身子,一直退到屋子门口,才返身离开。
直到走出父亲居住的主院,方顺德脸色才变得难看至极,眼神中甚至有了几分怨毒之色。
老远的,一位管家匆匆忙忙地向着主院奔来,脚步仓皇不定,方顺德治下极严,见到管家这幅样子,立刻不悦地冲着远处高喊:“老吴,主院不准奔跑,你怎么这么没规矩!”
原本是斥责的话,那管家看到方顺德后却如蒙大赦,拐了个方向径直向方顺德走来,满脸慌张。
“大老爷,您在这里就好了!琳小少爷和二老爷家的琅小少爷在湖边吵起来了!”
“小孩子胡闹而已!”
方顺德不以为然。
他长子方嘉所生的次子方琳,天生是个淘气蛋,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那种,好在还算有分寸,从没惹过大祸。
方孝庭对嫡长孙方珑只是面子上过得去,却一直喜爱这个顽劣货,方顺德却对性情稳重的嫡长孙方珑很是喜爱。所以长房的长子方嘉虽然体弱多病不曾出仕,但是嫡妹在宫中做淑妃,两个儿子又在府中得宠,一直也没人敢轻视。
“这次不是胡闹啊大老爷,琳小少爷要把琅小少爷的衣服扒了丢湖里去,珑小少爷一直拉着,命小的过来找人……”
管事的急得直蹦跶。
“老太爷吩咐过二老爷是贵客不能怠慢,小的实在也是没办法了!”
方顺德听到“贵客”云云眼皮子就是一跳,再看着这里离湖边没有多远,想来正是为了这个管事的才来父亲的主院求救,便没有犹豫地点了点头。
“我去看看。”
方家并非累世公卿,也不是什么郡望显赫的大族,要认真说起来,也就是方孝庭这一代才名闻天下,所以在京中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宅邸,府邸也不在内城,而是京中不少官员聚居的东城。
正因为如此,方家并不大,若不是老二方宜君成年后就不在家中居住,恐怕一个方家还住不了这么多人,迟早也是要分家的。
原本就有些拥挤的方府突然住进来一大家子人,自然就有了不少摩擦。加之方宜君也不是什么落魄亲戚,和方顺德是一母同胞,往常也回来过几次,最近听说在外面也颇有不少奇遇,回来的时候那十几辆满载的马车简直让东城巷里的人家都沸腾了,人家是衣锦还乡,老太爷方孝庭明显又极爱这个儿子,许多人也就只好忍了。
这忍着的人里,却不包括素来胆大包天惯了的方琳。
“你还敢不敢抓!”
方顺德还没靠近湖边,一声如雷般的咆哮就已经传进了他的耳朵里,随着咆哮声,一声哀嚎紧跟着传出。
听动静,方琳似乎是上了手。
方顺德不敢再轻忽,连忙快步向声音发出的方向奔了过去。
从他所在的位置通往两个少年争执的地方需要经过一道游廊,他领着家人刚走了一半,听到孙子接下来的怒喝,不由得顿了顿脚步,伸手制止了身后的家人,自己反倒往后退了退。
“你搞清楚,你是来做客的客人,不是这个府里的主子,凭什么指手画脚!要指手画脚回你院子里去画!”
方琳捋着袖子,坐在比他还大一岁的方琅身上,恶狠狠地啐了一口。
“下次再让我看到你在我面前狂,我就让你知道小爷有几颗牙!”
到底是谁狂啊!
一旁苦苦哀求的家丁们满脸痛苦。
“小少爷,小少爷,赶快松手吧!三管家都去叫人了!”
不打你,会打我们啊!
“究竟是怎么回事!”
方顺德隐住嘴角的笑意,装作刚刚赶到的样子走了过去,满脸怒容。
“琳儿,你给我下来!”
一旁一直抱着方琳往下拉的方珑看到祖父来了,脸色顿时变得刷白,像是虾子一样跳了起来,松开了自己的手。
“不,不管我的事,我只是拉架……”
“伯祖父!您来的正好!这就是琳堂弟的待客之道!”方琅见方顺德来了,连忙尖叫了起来。
“祖父,你别听他鬼叫唤,他想把这湖里的天鹅抓了带回去养,还觉得湖边的梅树好看,要人把它们移走移到南院去,他哪里来的这个胆子!”
方琳不但不下来,反倒面目越加狰狞。
“我父亲身体不好,这天鹅是家母费尽心思找来给我父亲作画解闷的,你要挖的那两棵梅树,是家父为家母栽的!”
方琳狠狠地锤了一下方琅耳边的土地。
“你怎么敢!”
“我只是想抓去给我堂姐玩一玩,祖父不准她出院子……”方琅见方顺德脸色也突然不好了,心中有些害怕的解释着:“那梅树长得歪七扭八,我以为就是随便栽的,只是看它开了花,想要……”
“够了,再多说一个字,我把你真丢到湖里去,你信不信?!”
方琳又抬起了拳头。
“你才是够了,叫你下来!”方顺德伸手把孙子从方琅身上拉了下来,又扭头对大孙子方琅说道:“你怎么带的弟弟!”
方琅一脸委屈。
两人打架,他当然是帮亲弟弟,难道帮这个没见过几面的堂弟不成?
“方琳,你到那边去跪着思过!殴打堂兄,这是以下犯上!”
方顺德扯着孙子的耳朵,将他按倒在游廊一处避风的角落,面子上恶狠狠地,别人看不见的地方,脸上却对着孙儿挤了挤眼。
方琳一被按在避风的地方就知道没什么事儿,再见祖父这样子明显不是不高兴,恐怕也是雷声大雨点小,面上装着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心中却松了一口气。
早知道刚才多揍几拳头!
打了自家的给别人看,接下来的就是安抚别人家的,方顺德挤出和蔼的表情,一边拍着方琅身上的灰尘,一边揽着他往游廊外走。
“我这孙儿啊,最是顽劣,连你曾祖父都管不了他……”
见伯祖都一副不愿意惹到他们家的样子,素来在地方上自在惯了的方琅终于又露出了惯有的轻浮表情。
敢打他?
让他就在那里吹风吹冻死吧!
***
二皇子刘祁最近是春风得意。
随着户部被人笑话,兵部倒了大霉,礼部便一枝独秀,在六部之中显得越发的得意洋洋。
恩科在刘未登基到现在只开过一次,是他大婚的时候,所以这一次的恩科显得格外珍贵,上一届落榜的士子们一听到开了恩科纷纷在各自所在的书院报名,也有不少家中想要为孩子谋个出身的权贵到处想法子走动,去谋一个“荐生”的名额。
国子监的太学生们因为“叩宫门”一叩成名,皇帝亲自召见了这一届的掌议和几个素有才名的学子,希望他们能参加恩科,国子监的太学生们原本就是可以直入省试也就是礼部试,免了乡试的,如今皇帝殷勤问候,显然是希望他们能给都考入殿试,方便日后给他们授官,自然是摩拳擦掌,兴奋连连。
不仅如此,陆凡在国子监这么多年,也不知培养了不少有为的寒门士子,这一届科举,吏部伸手的余地最小,许多寒门士子早就跃跃欲试,有些自觉自己的本事争不了进士科,但“明经”科还是容易的,最不济还有“明法”、“明算”,进刑部或户部、工部,哪怕只能做一幕僚,也不乏一条路子,所以纷纷参试。
所以这一届,是历年来所有科举中,人数最多的一届,可谓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难度可想而知。
即使是中了举,可历来中举者不知多少,除了名次排前的那些,连参加吏部选试的机会都没有,不经过吏部选试合格,就不能得到官职,在这种情况下,得到达官贵人的赏识,就成了想要高排名的一种选择。
于是乎,今年行卷的士子们也是绞尽脑汁,费尽心思,什么路子都试了。家里有关系的自然最好,没关系的就想办法在京中弄出极大的名声来,不是有什么惊世骇俗之言,就是有什么出众的本事。
刘祁的曾外祖父是吏部正在养病的尚书,又是当朝的皇子,有心人自然也少不了向他行卷。方孝庭为了让他结交士子,也让他不要日日都来方府,隔三差五去一次就行,所以刘祁每天从宫中前往礼部的路上,总是有不少早就等候着的士子拦住他的行驾,递上自己最得意、最具代表性的文集。
刘祁是个再认真不过的性子,递给他的“行卷”,哪怕熬得再晚,也仔仔细细的看完,然后做出批复,命礼部的差吏给人送回去。
如此一来,这一届等着礼部试的士子们都知道这位殿下是个好说话的,行卷更是递的接连不停,刘祁初来还新鲜,后来天天这样也是叫苦不迭,连抓了档库里蒋文书前来帮忙一起阅看,才算是堪堪应付的过来。
一半是为了拍马屁,一半是刘祁确实有真才实学,他的才名也就渐渐传到了市井坊间。
刘祁所学确实扎实,经史著作,都精通要领,只是往日在宫中,名声不显,现在被学子们这么一传,即使开过年他才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可“贤明”的名头已经传出去了。
加之能过了乡试和推举进“礼部试”的,都是学问不错的士子,刘祁根据众人所投的行卷,闲暇时在礼部接触了几个年轻人,还真找到了两位有才华又有胆气的士子。
这两人是同乡,一同从柳州来京中参加礼部试,其中一人善赋,名曰孔清,一人善诗,名曰韩元林,两人行卷以诗赋咏胸怀和抱负,直叙自己的政见,写的颇有见地,就连方孝庭都觉得在同龄人中,有这样的见地已经很了不起了。
两人又是当地书院的佼佼者,有山长的推荐,更是让刘祁满意。
最主要的是,这两人知道方孝庭对他们看不上眼,其他人的关系也很难攀上,抱紧了刘祁的大腿已经誓死效忠,刘祁如今在宫外如果失了方家的帮助,简直就犹如瞎子聋子一般,现在有这两个人,至少街头巷尾的小道消息,最近京中的一些风闻,也有了自己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