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们一一行过礼,在赞者的指引下直起身,那叫“安归”的宦官一看见刘凌的脸,顿时一震,用胡夏国的母语脱口而出地冒出一句话来。
“怎么这么像?”
莫说安归,就连那使团里其他几个使者一抬起头来,余光在这位代国年少天子的脸上一触,各个都露出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朝中通晓夏国话的人极少,是以除了几位鸿胪寺的译官,竟没有人知道他们叽里呱啦说些什么,见到这群使者突然抽风,大臣们也是面面相觑,刘凌皱着眉头,看了鸿胪寺一位译官一眼,那译官硬着头皮站出列,向众位官员和皇帝答疑解惑:
“他们是说,陛下好像某个人。”
刘凌的眉头蹙得更深了。
这时候,站在刘凌身边的姚霁突然想起一种并不受到史学家们认可的猜测,突然“啊”了一声,仔仔细细地看起了刘凌的相貌。
人都说刘凌长得像高祖,又说他有胡人血统所以五官极为英挺,但姚霁还真看过刘志长什么样,她第一次完成“实习”任务时,降落的地点就是刘志的时代,那时候上任“观察者”带着她从刘志身边经过时,还夸奖过他长得比其他男人好看。
刘凌和他的长相的区别,其实只有大概“都长得像混血儿”这样的程度,只不过这时代没有照片而画像又根本无法看出一个人的外貌特征,也不知道是何种巧合,竟让刘凌和刘志的长相从三分相像变成了八分。
见到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失礼之极,安归也变了变脸色,忙抚胸行礼道歉。
“陛下的相貌实在是英俊威武,让小人一见惊为天人,所以方才失态,请陛下和诸位大臣海涵。”
他的汉话说的极好,只不过大概是很少用的原因,语调有些生硬。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如此恭维,其他几个使臣又低下头平复了心中的情绪,再抬头时已经面如常色,这件事就这么轻轻地揭过了,想来也不是什么能在大众广庭之下讨论的问题。
胡夏的使臣来是为了好几个目的来的,一是希望和代国恢复通商,在凉州、肃州和甘州开放通商的互市,可以让两国的商人互通有无;
二是胡夏的国王仰慕中原文化,希望两国能够互相派出使者了解彼此的国家,并且建立“使馆”在两国长期进驻,胡夏想派出“学生”学习代国的文化和各个方面的知识,作为感谢,胡夏愿意提供代国马匹、珠宝、金银和来自西方的消息。
第三点,则是让许多大臣都意外的,这些胡夏使臣竟不是四个人,而是五个人,其中一人,乃是胡夏国的一位公主,随着车队一起来到了胡夏,想要看看代国的风土人情。
这么一位身份尊贵的公主,餐风露宿历经旅途上的危险和劳累来到代国,自然不仅仅是“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这么简单,几乎不需要解释,人人都能猜测到她来是为了什么。
这位公主是胡夏王摩尔罕的胞妹,据说长得倾国倾城,比胡夏国那位外表出众的王太妃年轻时还要美丽几分,性格也极为聪慧贤明,曾几次代替母亲赈灾和安抚战败国的王亲,堪称胡夏的“国宝”,在胡夏国求娶者趋之若鹜,人称“流风公主”。
摩尔罕王想和代国达成“友好邦交”,竟愿意让自己的胞妹出嫁代国,和亲刘凌,作为两国交好的桥梁。
胡夏国的使者在说这个的时候,整张脸皮都在抽动,一副痛惜扼腕的表情,只是从几个使者的表情里,就可以看见这位公主在国中的地位和受到的爱戴。
随后,那叫做“安归”的宦官又表达了王太妃的意思,如果代国不愿意接纳流风公主作为妃嫔的话,胡夏国愿意让流风公主作为常驻代国的“使臣”,为之后前来代国的“学生”和商人提供方便。
而有这位公主在,代国如果派出使节,也会得到很多的方便,毕竟她是位货真价实的公主。
纵观历朝历代,还没有哪位公主能作为常驻国外的“使臣”的,不过随后安归便一脸自信地告知所有人这位公主能通六七国的文字,精通绘画、文学和音乐,也接受过骑射上的训练,并不是养在深闺里什么都不懂的公主,比胡夏国很多男贵族还要能干,足以担任这个“使臣”的职位。
这件事让满朝文武一时哗然,代国不是没有接受过藩国的“朝贡”,其中也不乏进献美人的,但大多都是作为宫人或者教坊司的舞姬、伎人出现,也有被赐给臣子的,这样的身份,不会让什么正经的公主愿意前来。
如今刘凌还没有选妃,胡夏国的公主一来,难道要拔得头筹,第一个拿下皇帝的童子身,竟要以胡人的身份占据后宫主位不成?
刹那间,好几个大臣都满脸惊慌失措,连忙准备出来“进谏”,也有一心想着下次选妃时将女孩送入宫的官员心急如焚,各个的眼神恨不得都是想将那几个使者给撕了。
居然藏着一个女人上京,什么公主,简直就跟嫁不掉硬塞的老姑娘一样,实在是胡闹!
刘凌也没想到胡夏王还想“和亲”,事实上,他根本摸不准胡夏国来这一趟究竟是为了什么。
如果说开放互市是为了得到中原的硝石、派“学生”来中原学习是为了学习中原的文化和各种制度,那和亲能得到什么呢?
代国向来没有异国人能够得据高位的例子,就连他的母亲,那位因战乱入宫的小国公主,一开始也是以宫奴的身份存在。
难道说,那位公主真的美好到让胡夏王都满怀信心,笃定她能够赢取自己的宠爱,从而稳固两国的关系?
想到那位使者说那位公主长得“倾国倾城”,刘凌就忍不住看向身边的姚霁。
就以长相来说,刘凌觉得这世上已经没有哪个女人能比瑶姬仙子更加美貌了,有时候,刘凌甚至觉得姚霁的长相完美的只能是“仙人”。
作为一个人,是不可能有这么毫无瑕疵的相貌的。
姚霁敏锐的感觉到刘凌在看他,随即也注视了过去,两人目光一接触后立刻分开,刘凌有些不自在地将脸正了过来,姚霁却若有所思地看向胡夏的几位使臣,轻声说道:
“刘凌,先别说同意或不同意,敷衍过去。等会在私下里再见见这些使臣,问问他们之前说的‘好像’,到底是像什么。”
刘凌没想到姚霁会说这个,他正在大朝之上,自然不能自言自语,只能用“有必要吗”的眼神向姚霁询问。
姚霁居然看懂了,笑着点了点头,她头上戴着繁复的“华胜”,这么一点头,头上的珠玉不停轻摇,整个人顿时有了生气。
“我曾听过一种传闻,不过一直当做是穿凿附会之言,如果真有可能的话,它就和如今的公主来和亲大有关系。”
姚霁见刘凌挑了挑眉,大约是同意了,心中叹了口气。
她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跟一个古代人,要怎么才能解释清楚近亲生育的坏处?
这可是个姑表亲都能够结婚生子的年代啊!
☆、第210章 姑墨?姨母?
鸿胪寺卿亲自登门拜访方国公府来找他时,魏坤实在是惊讶的很。
不过等他说明了来意,魏坤也就明白了他为何而来。
鸿胪寺里会胡夏话的通译有,可真正去过胡夏的人却没有,如今胡夏国派来了使者并侍卫、随员共一百多人,安置他们很容易,想要安置的不出错就要费一番功夫。
更别说使者里还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了一个金枝玉叶的公主。
鸿胪寺知道魏坤去过胡夏,和胡夏商人和王室都打过交道,想要请他做个参赞,陪同一起接待胡夏人,也算是煞费苦心。
这委托,魏坤原本是不用做的,他是肃王府的臣子,说起来倒不算是京中的命官,而且鸿胪寺的差事,原本也派不到他头上。
可魏坤还是同意了。
一来,他兄长是鸿胪寺的少卿,这几年混的更是风生水起,眼看着寺卿致仕后他板上钉钉的这个位置,对于这位老寺卿的委托,他就算看在兄长的面子上,也不敢把他的顶头上司给得罪了。
二来,这胡夏使者是走肃王府的路子给送进京来的,如果真出了什么岔子,肃王府也要吃干系。
最主要的是,在见过“雷火”和“天火”之后,魏坤总觉这胡夏人来京城的原因没那么简单,他就是个操心的命,心里放不下,得了个机会,索性就跟在旁边看着。
他现在是入京送东西,顺便解决自己的亲事,只不过正好赶上陛下选妃,断了民间婚配,他才滞留在京中等选妃结束好议定亲事。
他不是方国公府的世子,不能继承爵位,本身又是家臣幕僚一类,如今满城的适龄男子都在议亲,他这样的其实不太好相看姑娘,方国公夫妻也是知道,所以对他的亲事更加慎重,生怕给他订下的亲事不是良配。
其用心之程度,还超过对他的兄长魏乾。
可惜有些事不是用心就行了,虽说不是每个人家都市侩又看重家世财产,可谁家真有好女儿,辛辛苦苦养到那么大,都是希望能当个管家娘子,不用看兄嫂公婆的眼色,最好夫君又上进的,魏坤长相普通,在胡夏一趟回来已经晒得黝黑,和代国“主流”的审美观相悖,又什么都不拔尖,也无怪乎不好议亲。
就算看的上的人家,一想到他是肃王身边的,又怕搅和到皇室里争位的那么些事里去,越发小心翼翼了。
正因为如此,魏府里一片沉闷的气氛,压的魏坤心里也不太舒服。
他在肃州那块地方天大地大,王府里除了王爷就是他说话算数,已经习惯了独当一面,回了家事事都要妥协,还被人嫌弃。
有心想回肃王府,又没办妥王妃那边的差事——王妃的两个弟弟都已经到了婚龄,她嫁出侯府之后担心弟弟们被婶婶苛待,可又无法回京亲自操办两个弟弟的婚事,就求了刘凌的恩旨,希望魏坤能够协助侯府里婶婶和叔叔解决掉两个弟弟的人生大事,实际上就是给自家弟弟撑腰来了。
魏坤自己都还没成亲,说能“协助”也是虚的,但他长得黑塔一般,性格又沉闷,每日里准时去肃王妃的娘家报道,往侯府大堂一坐,先问问今天婚事有什么眉目吗?若说没有,喝水坐那也能坐一天;
若说有,细细问来,边问还边记,别提多认真。
就因为他实在太“闷”了,还不按常理来,侯府里原本想要敷衍的也没办法敷衍过去,肃王妃的婶婶实在怕了这么一个凶神恶煞的汉子天天守在她家,已经开始带着家中女眷走动各府,为两个大伯留下的侄儿去相看人家了。
肃王妃也算是找对人了,就算换了刘凌亲自来过问这事,也不见得有这么伤心,这么个“倔”劲儿。
现在肃王妃的两个弟弟都上门来谢过魏坤,只不过魏坤这性格,不是特别豪爽的或者特别圆滑的人都很难适应的了他的沉默寡言,也只能谢上几句,把他的恩情记在心里。
鸿胪寺卿请了魏坤去做参赞,其实让魏坤也松了口气,他在京城里的朋友也没多少,每天留在府里,见着他亲娘唉声叹气,他嫂子每天串门给他打听哪家有好姑娘,他就有种自己的“小事”拖累了家人的感觉。
之前还能去徐家一坐一下午,徐家人还以为那是他“逼迫”的一种手段,殊不知他是真害怕回家,一听有理由待一会儿心中立刻大喜,这一“盘桓”就“盘桓”到吃晚饭。
只不过他从小不爱说话,脸又黑,说他不是“威胁”别人,都没人相信。
魏坤也是个“敬业”的,鸿胪寺前一天刚来请过,第二天就甩甩袖子去鸿胪寺帮忙了。
到了鸿胪寺,他才知道他来的恰巧,如今这第一件事,便是要给胡夏使馆里的一群人挪地方。
之前不知道来的人里有个公主,这对待胡夏使者的待遇自然也并不相同,只是将礼宾馆里一个较大的院落分给了胡夏人,再由鸿胪寺派了典客、译官和通传几人过去,教导他们代国的规矩、领他们在京城各处转转。
可现在为数不多的侍女里居然有一个是公主乔装打扮的,这院落就不够规格了,礼宾院清出了半个使馆,又将最好的一栋给了公主居住,一边向魏坤和其他熟知胡夏习俗的人打听胡夏人的习惯和禁忌。
胡夏原本只是小国,是靠和亲和征伐的手段一点点攻打周边的国家渐渐壮大的,所以国民的组成很是复杂,但总体来说,分为商人、神职者、军人、贵族、平民和奴隶几个等级。
贵族又分胡夏原生势力的贵族,以及通过外交或战争手段而被征服最终归入胡夏的其他国家的贵族,以及靠战功晋升的军人阶级,他们是新生贵族的预备役。
流风公主的父亲是老王,亲哥哥是国主,流风公主自然是代表着王族和守旧派的势力,母亲王太妃因为出身原因,无疑是代表外来贵族的,如今出使胡夏的阿古泰却是军人一派的,这关系错综复杂,莫说鸿胪寺里头疼,魏坤一听到这么个公主居然来了,也是头疼。
“这公主……哎!”他素来不爱在人背后说是非,如今表情就有些挣扎。“胡夏公主不一样,她能出宫,声望很高……”
鸿胪寺的官员们都没接触过这样的女子,一个个听的浮想联翩,正准备听魏坤多说几句,却发现他不说了,急的要命:“怎么个声望很高法?你倒是多说一点啊!怎么是个锯嘴葫芦!”
魏坤素来话少,见这一群男人撕了他的心都有,只能绞尽脑汁往外蹦词。
“她替王太妃劳军、赈灾,军中很爱戴她,将她视作神人一般。胡夏好战,欺负了她,唔,大概要打仗……”
他这话一出,众人齐齐变色。
“荒唐!”鸿胪寺典客皱起眉头:“哪有一个国家会为了一个公主被欺负就会打仗的!”
他这话一出,在场几个被请来的参赞纷纷露出“真的会这样”的表情。
鸿胪寺也是能人辈出,除了请了魏坤以外,还请了曾经去过西域的商人、僧侣,以及知识广博之辈作为参赞,其中一个商人见鸿胪寺的官员们似乎不明白真有人会为了这种事开战,连忙解释:
“胡夏信仰的是火神,也就是太阳神,这位神祇同时也是战神,胡夏的男人有一个理由就可以引发战斗,他们将战死当做取悦神的献礼,这也是这个国家为什么越战越强,最终吞并西域各国,并一路往西横扫的原因。”
他们就等着没理由干架呢!
魏坤也点了点头。
“血气方刚,为女人打架,寻常。”
“这就……”
几个官员有些棘手地搓起手来。
鸿胪寺卿更是当机立断:“去宫中请太妃们相助,这公主娇贵,礼宾院中大多是粗使役人,从宫中调些伺候的人来!”
“是!”
***
刘凌却不知道一个“公主”会让鸿胪寺如临大敌,更不知道这个公主的来头之大,如今他正依照姚霁的建议,私底下召见了这群使者。
对于刘凌和大部分朝臣来说,胡夏只是个遥远的、没有什么接触的国家,而刘凌相信对于遥远的胡夏国主摩尔罕来说,代国也应当如此。
两国之间有浩瀚的沙漠和无数个小如城镇的国家相隔,又皆是可以自给自足的国家,刘凌想不到有什么理由需要摩尔罕千里迢迢从胡夏国送来一位公主,要建立两国的邦交。
一番寒暄之后,刘凌在姚霁的鼓励下,开门见山地问出了自己的问题。
“安归总管在见到朕时,脱口而出说朕长得像谁,虽然之后阁下用赞美的话巧妙的将此事引了开来,但朕认为,阁下必定是有什么所得?”
几位使者怎么想也想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