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愈原先面色还寻常; 带着些漫不经心的随意; 但听了她这么一句“我不要”; 脸色立时就沉了下来。
旧年的黑河战役和今年年初的白山战役,他差不多一年多的时间都在外征战; 回来的时候他的小姑娘除了越发地好看; 让人忍不住失神之外,身上还多了一些让人身体发热的莫名的东西; 身高也蹭一下窜高了,但郑愈尚未来得及调适这种变化,却发现小姑娘的心思和情绪也开始有些让人捉摸不定,不再像以前那样只要有他在; 眼睛就只围着他转,反而时不时的有点迷茫似的,想着什么心事。
但郑愈看得出来她可不是因为年纪大了些,就懂得了男女之事对自己芳心暗许才如此,他看得很清楚,她对自己并无男女之情。爱慕他的女人不少,一个女子爱慕男子之时是什么样的眼神他还是能看得出来的。她看自己时和幼时的亲近依赖并无多大分别,只是多了些困惑。
她是不是喜欢上了别人?这么个念头一冒出来,他的心头就是一紧。
这一年半,他不在,她大部分时间都是住在周府,他听说林氏经常带她出席一些官家宴会什么的,他还知道,别说整个北疆,就是这燕州城,爱慕她的官家子弟两只手都数不过来的,明的暗的上周家打探提亲的不知道有多少。
想到这里,郑愈面上的黑气就忍不住往外冒。
他们两人定亲一事,除了少量那么几个人,外人,包括阿妱自己都是不知道的。
他语气重了重,道:“为何不要?难道你还想和亲不成,还是你怕耽误了别人跟你提亲?”不过话一出口郑愈就后悔了,他还从来都没跟她用过这种语气说过这种话,而且这叫什么话?
兰妱转回头看他,她看出来他很生气了。
生什么气啊?因为她不听他话吗?他虽宠她,但脾气却很大,霸道□□得很,平日里她也多是顺着他,哄着他的。
她叹了口气。
上前伸手抱住了他的胳膊,带了些撒娇的软软道:“哥哥,你知道我就想一直留在你身边,你让我假扮做你未婚妻,万一让我生出些什么心思,想假戏真做,以后就想嫁给你了,可怎么办?这样不好。”
她这么靠在他身上软软的一撒娇倒像是把人的心捏着揉了一遍,一时之间,郑愈的心先甜后恼再喜再恼,真真是把从来都没有尝过的微妙滋味都尝了个遍。
他低头看她,小姑娘已经长大,长睫扇动,红唇微翘,肌肤白嫩如同上了莹光的白瓷。
而此时她抱着他的胳膊靠着他,身体软软的,少女清淡的幽香像是要钻入人的毛孔里。她已经长大了,可却还像以前那样想抱他就抱他,想扑到他怀里就扑到他怀里,想撒娇就撒娇,可是他,她现在这样靠近,这样软软的跟他说话,他心里和身体已经会产生一些以前从来不会产生的异样。
她说着这种想要一直留在他身边,想要嫁给他的话,可他偏偏知道她说这些话就是字面意思,她说想要嫁给他并不是因为对他有什么男女之情,而是就是字面上想留在他身边的意思。
不过他身上的怒气还是退了下去,声音也放柔了下来,甚至带了些哑涩,道:“想嫁就嫁了,有什么不好?”
兰妱奇怪地瞅了他一眼,低声道:“将来哥哥不会娶妻吗?像大嫂跟大哥一样,我听人说边关大将的婚事是不能自己做主的,都是圣上御赐的,你这次回京,陛下定会给你赐婚。。。。。。”
说到后面声音已经几不可闻。她已经知道等北鹘这边的事了他就会回京,听说主要就是为了他的婚事。
“你最近是在因为这个难受吗?”郑愈突道。
“嗯。”
兰妱小脸靠在他胳膊上,有些闷声道,“对不起啊哥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希望陛下能给哥哥赐一个好的嫂嫂,像大嫂一样。。。。。。可是现在什么都是未知的,我心里就又是担心又是难受。”
她已经长大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说“哥哥不喜欢她,只喜欢阿妱”。
原来她这段时间都是为着这个而难受。
郑愈的心情好起来,看着她一时之间也心软得不行,他柔声道:“那就不必担心和难受了,我已经跟陛下说,我早就定亲了。阿妱,回京之前,我们就成亲,好不好?”
“哈?”兰妱猛地站直,呆滞地看着郑愈好半晌都反应不过来。
怎么先前还是让她扮一扮未婚妻,现在就突然变成“回京之前,我们就成亲”了?
郑愈看着她瞪大眼睛呆滞的模样,不知为何一时心动得不行,伸手拉了她到怀中,克制着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然后按了她的小脑袋在怀中,在她耳后问道:“喜欢吗?”
他的声音暗哑,和以前都不一样,还有他刚刚看她的眼神,和以前也不一样。。。。。。兰妱的心莫名就“砰砰”跳了起来,脸上也热起来,竟是有些慌乱,好在她是在他怀中,他看不到她的异样,她就这样,在他怀中好半晌都没出声,而他也并没有要她的回答,只是下巴若有似无地摩挲着她的头发,缓解着心里突然冒出的悸动和渴望。
许久之后,她才从他怀中挣脱出来,偷偷觑了他一眼,见他面上有一些浅淡的笑意,带着些一如既往的宠溺和淡然,她便生出了些茫然来。她想,刚刚,他真的跟她说,回京之前,他们成亲?还是她最近魔怔了,竟生出了这种非分之想?
“哥哥?”兰妱试探地唤了一声。
“嗯?”
“你刚刚说,我们,成亲?”
“嗯。”郑愈看她一脸小心翼翼试探自己的模样,心里喜欢又暗自好笑,道,“嗯,你不愿意吗?反正你大了,听说已经有不少人到周家提亲,如果没有比我更好的,就嫁给我好了,这样你不就可以一直留在我身边了吗?”在这北疆,还有谁比他更好的?
好像是这个理,兰妱想到这个自己一直担心,担心到觉都睡不好的问题解决了,觉得应该非常,十分高兴才对。可是偏偏这高兴后面却不知为何又带了些紧张和惶恐不安出来,然后紧张和惶恐不安过后,就又生出了一些些难过的情绪。
郑愈太了解兰妱,他看她面上的表情就能将她的情绪看个透,原先的愉悦退去,心又紧了紧,沉声道:“阿妱,你不愿意?”
兰妱看到郑愈的面色沉了下来,知道他误会了自己,忙飞快地摇了摇头,道:“不,不是,只是。。。。。。”
只是京城怎么办,而且她现在的身份是周原的妹妹,她知道边关大将私自联姻,向来是为皇帝所不喜的,她只觉得心里乱得不行,摇头道,“我,我不想给哥哥带来麻烦。”他这么好,为她做的事情太多,多到她一点也不想因为自己再给他带来任何麻烦。
郑愈的心松了下来,他眯了眯眼,觉得小姑娘的心思真是麻烦得很。
不过他知道怎么击中她的软肋。
他道:“此事是我权衡了很久做下的决定。京中的确有人在算计我的婚事,皇帝,常宁大长公主,泰远侯府,还有南平侯府,他们都想按个什么人嫁给我,但都不会是什么好东西,所以我必须先斩后奏。阿妱,这事你不会给我带来什么麻烦,而是我利用你帮我挡别人的算计,但这样的话,届时我带你回京,定会有很多危险,你知道,我在幼时就被人下过不知道多少次毒。所以,如果你不愿意,我是不会勉强你的。”
小姑娘听了他这一番话,原先心里那些什么担心啊紧张啊难过啊立时一扫而空,抓了他的手就无比认真道:“我愿意,我怎么会不愿意,能嫁给哥哥,我最高兴了。”
郑愈笑了出来,柔声道:“好,能娶妱妱,我也最高兴了。”
***
七月十五。
宴席是在都督府的官衙宴厅举行。
太子朱成祯坐在主位,左手边一排是大周将领和官员及其家眷,第一席便是北军都督府左都督郑愈,第二席则是北军都督府从一品的大将都督同知周原,他的夫人林氏,林氏的下首位坐的则是阿妱,而他们对面则是北鹘之人。
最先到的是大周的将领,然后便是朱成祯一行,朱成祯进入宴厅之时大家尚未就坐,郑愈正在和周原说话,兰妱则是在和大嫂林氏嘟囔着什么。
郑愈和周原带着众将领给朱成祯行礼,朱成祯上前,虚扶了郑愈,十分亲和的让大家免礼。
他慰问并夸赞了北疆将领们一番,目光从郑愈身上往下移看向众将领之时,划过兰妱的身上,起先还并无不同,但划过之后心中却是一顿,但他到底是稳重心机深重的太子殿下,哪怕心中起了涟漪,也未露出丝毫异样,一直到坐到主位之上,请大家就坐之后,目光才似随意般再次落到了兰妱身上。
第82章
前世八
兰妱坐在周家的席位上; 周原的夫人林氏的下首位。
朱成祯从来都是一个聪明人,从坐席上一猜便猜到了她的身份。
他来北疆之前就已经熟知了北疆主要将领的各种情况。周原是从一品大将; 品级仅次于下面的左都督郑愈和不在席间的右都督郭颐铭,所以朱成祯对其更是做过详细的调查。周原寒门出身,家中妻儿之外只有一个幼妹,再无其他亲人,据说这位幼妹在家中十分受宠。
传闻中都说虽然周原是个如黑炭般的魁梧武夫; 但他的这位幼妹却跟个小仙女儿似的十分娇美; 年纪尚小就已经令北疆不少将领倾心不已。
朱成祯初初听闻此一说之时心中还暗自嗤之以鼻; 年纪轻轻的从一品大将; 百战百胜令人闻风丧胆仅次于郑愈的大周战神,他的妹妹; 就是生得跟个黑罗刹似的也会有人夸; 想要在军中爬升的将领也会对其“倾心”。
可此时看到坐在周原夫人下首位的兰妱; 朱成祯才知道自己的大错特错。
就是京中精心娇养的贵女; 也找不出有谁能比她的容色更好的。
可是朱成祯吃惊于她的美貌之余,更令他疑惑的是她给他的熟悉感。阿妱虽长大了; 容色逼人; 但那五官却还隐约和当年的小姑娘一般模样的,阿妱早已不太记得自己当年救的那人是何模样; 更何况那时朱成祯落魄脏污,现在的太子殿下衣容华贵,高贵英挺,阿妱早把那事都已经不知忘到何地了。
但朱成祯却还记得很清楚。他来北疆本就怀着那么一丝缅怀的心思; 再又刚刚碰上兰娇,看到那颗佛珠,因此很快就联想了过去,很容易便有了一丝疑惑。
兰妱察觉到了朱成祯的目光,旁人也察觉到了。
郑愈和周原的面色都沉了下来。
朱成祯不是孟浪之人,就算是心中疑惑也知此时什么也不便提起,便微转了目光看向了周原,随意的寒暄了几句便岔开了话去,好像刚刚不过是看到一个美貌倾城的女子正常的一刹那的失神一般。
几人说着话,北鹘的使者终于到了。
领头的便是北鹘监国国舅莫林,他身后另有两位使者,还有一位身材高挑眼睛却冷冰冰的美人,却是那北鹘的公主珠其。北鹘战败求和,定是会派公主和亲的,莫林带了这位过来,想来要去大周和亲的就是这位公主了。
她的眼神冷漠也是再正常不过,北鹘战败,父兄皆亡,自己还要被送去伺候杀父杀兄仇人作妾侍,能开心才是个鬼。
莫林带了北鹘众人给朱成祯行礼就坐,寒暄一番后便是观赏歌舞。
***
兰娇入了大厅表演之时看到高坐在主位上的太子朱成祯之时已经恍神,再看到一侧的兰妱,想到那颗佛珠,想到朱成祯极有可能已经认出阿妱,又惊又恐中舞步连错了好几拍。
朱成祯算得上是个观察入微之人,他皱了皱眉,微微暗示了一下自己身边的暗卫,兰娇只觉得脚上一阵剧痛,尚未来得及反应就已经直接扑倒在了兰妱的面前。
她惊恐中抬头,就看到自己脖子上已经横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剑。
是先前兰妱身后的丫头,约莫当她是刺客了吧。
兰妱:。。。。。。
场面一阵凝滞。
静寂中,兰妱道:“秋双,退下吧,想来不过是个失误。”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秋双退下,那场上惊呆了的姑娘们也终于反应了过来齐齐跪了下来,领前的一位姑娘打着颤求饶道:“太子殿下,太子殿下饶命。阿娇姑娘年幼,从未为天潢贵胄还有这么多将军献舞过,一时被太子殿下的威仪所震慑,还请太子殿下宽宥。”
朱成祯看着兰娇惨白的面色,他早看到了她见到周原那个妹妹时的惊恐表情,就是现在,那表情也丰富得很。
他道:“这位姑娘,你认识将军府的姑娘吗?”
声音平淡,但兰娇却听出了其中的压迫,她只觉得心头无限的恐慌,比刚刚摔倒在兰妱面前还要恐慌。
差一点点,她的命运差一点点就要改变,差一点点她就跟了这位太子殿下回京,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兰妱又出现了?为什么这全天下的好东西都是她的,而自己已经落到了泥地了,她还要来破坏自己唯一的那么一点希望?
兰娇心中绝望,瞪着阿妱的眼神中怨恨几乎掩饰不住。
周原皱眉,刚待说什么,郑愈已声音冰冷道:“拖下去,查问是谁安插进舞坊的,敢说一句妄言,凌迟至死。”
说完就转头对朱成祯道,“不过是一个卑贱的舞女,不知受何人指使竟然想要行刺末将的未婚妻,想来好好拷完一番,这几日都有些什么人见了这位姑娘,便会明了了。惊扰了太子殿下,还请太子殿下恕罪。”
朱成祯:。。。。。。
他对上郑愈的眼神,真是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这两日都有些什么人见了这位姑娘?不就是自己吗?自己还已经派了人给兰娇赎了身,要查出来简直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而且那周原的妹妹,竟然是郑愈的未婚妻吗?
朝中之人可都知道郑愈的祖母常宁大长公主欲将自己的外孙女南平侯府周家的三姑娘周宝薇许给郑愈,那周宝薇是何人?可不正是自己太子妃的嫡亲妹妹?
朝堂上的那些人向来什么都喜欢往深里去想,此事闹出来,得出的结论必然是自己为了笼络边关大将,想要把妻妹硬塞给郑愈为妻,竟然不择手段到派人刺杀郑愈的未婚妻。
想到这里,朱成祯简直是一头冷汗下来。
兰娇必然是不能让郑愈带走的。
他更不想因此得罪郑愈和周原。
他笑道:“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正如先前云姑娘所说,怕是一个小小的失误罢了,孤的度量又岂会如此狭小,同个小姑娘一般计较?”
在座的都是人精,包括北鹘的那位监国国舅莫林。
他也是才知道那云姑娘竟然是郑愈的未婚妻,难怪郑愈看自己的目光冷飕飕的,感觉像是刮刀子般,却原来是因为自己觊觎了他的未婚妻。。。。。。简直是倒了什么霉。
他看出了这位舞女怕是有点什么问题,而这位大周太子不希望郑愈带走她,他很快判断了形势,既然自己已经得罪了郑愈,只能跟这位大周太子卖好了。
他遂接着朱成祯的话插言道:“云姑娘容色倾城,没想到不单止是男儿们都会爱慕姑娘,就是连一个小小舞姬看见姑娘也会失神到乱了舞步,自惭形秽自此。只是在下竟是不知道原来云姑娘竟然是郑将军的未婚妻,原本在下随太子殿下赴京,还打算向贵国的皇帝陛下求娶云姑娘,倒是在下妄想了,还请郑将军勿怪在下的不知之罪。”
又道,“贵国将士勇猛,听说剑舞比这女儿家的阴柔之舞要壮观多了,不若就请贵国将士跳上一曲剑舞,也让在下一饱眼福。”
郑愈轻哼了声,但此事总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