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得没什么不对。权衡利弊,这步棋其实走得很漂亮,一个替身换一位大香师,并且还能引发对方接下来的种种矛盾,这样的代价,可以说是太值了。
她只是不知自己为何不追过去看,当然,她既然已了解内情,是没有必要追过去看,但她又觉得,自己不去看一眼,并不仅仅是这个原因。究竟还有什么原因,她却又说不清,于是,她此刻的表情就显得有些发怔,甚至,看起来有点脆弱,即便她从来不是什么脆弱的人。
景炎似明白她此刻的感觉,淡淡一笑,就走过去,抬手在她脸上拍了拍,然后将她拉到怀里,轻轻抚着她的头发,在她耳边道:“这才是个开始,怕吗?”
沉默许久,安岚抬起脸,看着他反问一句:“我若是害怕,公子会觉得失望吗?”
景炎垂下眼看着她。眼里依旧含笑:“不会,有畏惧之心,未尝不是件好事。”
因为有畏惧,才会想要变得更强,因为不想被抛弃,才会下定决心,所以无论如何也要追上去。
安岚看了他一会。就垂下眼。顺着他的胳膊,握住他的手,感觉他掌心的温度。低声道:“公子又动用香境了。”
他手掌心的温度略高于平时,她不知道他的体温接连着这样反反复复,身体究竟能承受到几时,又能坚持动用香境到何时。
“无碍。”他反握住她的手。“今日之后,他们便有得忙了。这几日应当不会再有人来打扰,我会好好休息,你也可以好好琢磨你的香境。”
他的话才落,就发现周围的景色变了。宽大笔直的朱雀大街,熙来攘往的人群,以及高耸的宫墙……长安的繁华在眼前一一具现。
此时。摇光殿内,方殿侍长在听到方文建明确地告诉他那句话后。脑子遂有瞬间陷入无法思考的状态,面上亦是彻底失了血色。
毒已入心脉,方文建大香师,竟,命不久矣!
方殿侍长摇摇欲坠,方玉辉少爷才刚殁,他方家的大香师竟就跟着……和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而方文建却不管他能不能接受,皱紧眉头问,厉声问道:“你刚刚说我离开后,景府的宴席上,白广寒和景炎都出现了,就当着百里翎和谢云的面?”
方殿侍长被方文建的声音震得回过神,赶紧稳住心神,点头道:“确实如此,并且百里先生和谢云先生什么事都没做,就直接起身离开了。”
“张翼明明死在我手里,绝不可能!”方文建顿觉血气翻涌,不过临到此刻,他反倒不似往日那般冲动了,咬了咬牙,遂道,“若是旁的人易容假扮的,百里翎和谢云绝不会乖乖离开,他们定是看得出讨不到什么便宜了,所以才走的,你将当时的情况细细说于我听。”
方殿侍长哆嗦着嘴唇,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将景府里的事道了出来。他并非亲眼所见,但由他嘴里说出的,也基本与事实无二。
而方文建也由净尘的突然离席,猜到净尘身上,沉默了半响,才道:“原来如此。”
他道出这四个字时,语气里隐隐有些怅然,似不得不承认,对方无论哪方面,都确实要胜出他一分,特别是那份心计谋算。
方殿侍长颤着声道:“先生,让属下去找大夫过来吧,就算是宫里的御医,属下也能请得来。”
“不必白费那个时间。”方文建微微闭上眼,略歇一会,然后又猛地睁开眼,似怕自己就这么睡过去,赶紧接着道,“我还能撑上几日,不过就这几天时间也不够我一一安排摇光殿的事,许多事只能交代于你,你需好好听着,日后能不能为方家保住这个地方,也看你的了。”
方殿侍长差点直接跪到地上,只是看到方文建面上的表情后,他不得不接受,眼下于方家而言,局势基本已定,于是忍住心头的悲痛,恭声道:“请先生吩咐。”
“我一倒下,谢云定会想方设法吞下摇光殿,他同百里翎也定是私下早就有了协定,两人应当不会窝里反。”方文建说到这,目中不禁露出愤恨,临到此刻,他才明白,自己竟是被他们双方利用了。谢云和百里翎早就盯上摇光殿了,于是他们干脆给他铺了一条路,找了最适合的机会,让他去对付景炎。亦是他太过着急了,也太过自信,明知道他们各怀心思,却还是没有拒绝这个重新证明自己的机会。
而景炎,那个人的心计更是可怕。方文建觉得自己的思绪,从未如此刻这般清晰,其实,在张翼伤了他后,若景炎接着让天枢殿的殿侍对他出手,他真的不敢保证,当时自己能不能离开白园,回到摇光殿。兴许,真的,就把这条命交代在外头了。
景炎不可能没想到这一点,然而,他却没有这么做。方文建很清楚,景炎不这么做的原因,绝不是因为他心里还存有慈悲,而是因为,他另有打算。方文建真说不出,此时他是心头的寒意重一些,还是愤怒更多一些。回了摇光殿后,他就想明白了,景炎特意给他留了几天时间,其目的,就是让他用余下的力量,挑起谢云了百里翎之间的矛盾,让他们为利益打破头,由此给方家留下一丝可能,同时,也等于是接着他的手,在百里翎和谢云之间制造出让景炎有可趁之机。
方文建不知道,这场博弈最后谁胜谁负,他眼下已经没有选择。
他是死在景炎手里,临时前,却还不得不照着景炎的盘算做完最后的事。
第409章 请求
“大香师陨落时,若后继无人,其香殿便会交由其余六位大香师代为管理,照理说,在这管理上,六人的权力和利益是均等,但事实却从未如此。”景炎走到栏杆那坐下,侧过身,后背靠着廊柱,抬起一条腿曲膝放在栏杆上,然后一手放在膝盖上,另一条腿则闲闲的踩地砖,绣着精致暗纹的袍摆也跟着垂曳于地。这动作使他看起来很是懒散,又带着几分潇洒,此时他面上的笑容显得有点漫不经心,狭长的凤目看着安岚,“总会有人想占主动地位,而将陨落的大香师也会趁此机会,做最后一笔交易。”
安岚站在他身边道:“百里先生和谢云先生应当早有协议,会因方先生最后的挑拨,而生出矛盾吗?”
“在真正的利益面前,所谓的协议,根本无足轻重。”景炎微微抬起脸,双目含笑地看着她,“待方文建一死,摇光殿所有的方便之门都向其中一方倾斜时,令一方不可能还愿意遵守那所谓的协议,除非,有人能给他们双方做一个适当的沟通和保证,并且,这个人不仅要有这份能力,还不得与这些利益有丁点关系。”
安岚沉吟了一会,才开口:“公子说的这个人,是……安丘先生?”
景炎微微点头:“即便他不能消除百里翎和谢云间的利益矛盾,至少能起到缓和的作用。”
“那如何才能阻止安丘先生去缓和他们将出现的矛盾?”安岚说到这,顿了顿,又道,“我怕是没有这份能耐,公子……心里是明白的。”
景炎有些歉意地一笑。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得近一些,叹道:“可是多心了,我并未让你去对付他,我亦不会对他出手,答应过你的事,我不会食言。”
安岚不解:“那公子究竟如何打算?”
景炎笑道:“只需让他抽不开身。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多管闲事便可。”
安岚沉默片刻。然后有些迟疑地开口:“是……让崔先生出面吗?”
唯有似崔文君那样执着的人,并且既有身份地位,又有能力。还有足够的理由去找安丘的茬。
景炎握着她的手,看着她道:“这十多年的恩怨,崔先生不可能真的做到完全忘却,如她这样的人。终归是要安丘给她一个交代的。”
安岚面上露出几分迷茫,景炎柔声道:“我去说。”
安岚垂下眼:“不用。我明白的,我去找崔先生。”
她说着就转头往外看了看,接着问:“这个时候,崔先生应该还未离开吧。我这就过去。”
只是她转身时,景炎却拉了她一下,然后站起身。轻轻顺着她垂落在肩上的乌发,认真又温柔地看着她。沉默了片刻。他心里其实有无数漂亮的话,却最终只是轻轻问了一句:“知道怎么说吗?”
安岚点头,他便抬起她的下巴,在她唇上印了一个吻,然后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静默了一会才放开她:“去吧。”
……
崔文君确实还没有离开,宴席还未结束,她也还未看到安岚,当然不可能就此告辞。百里翎和谢云还有景炎和白广寒刚刚折腾的那点事,她根本没放在眼里,也丝毫不关心。她眼下只关心,要如何才能进去看看她闺女?于她的身份而言,想要进景府的后院并不难,但主要问题是,安岚愿不愿见她?安婆婆的死,是她无法回避的事,她知道安岚不可能轻易就能放下这件事。她心里亦是明白,昨日安岚会见她,并同她说那么长时间的话,并非出于自愿。崔文君心里叹了口气,从来不畏惧任何事任何人她,如今似乎丁点也承受不起安岚的厌烦和憎恼。
柳璇玑已经在问是不是一起走,崔文君皱着眉头,不悦地道:“我且留一会。”
柳璇玑打量了她一会,笑了笑,却没说什么,起身就告辞。
而也就在这会,景府的一位侍女走到崔文君身边,小心翼翼地道:“崔,崔先生,安岚姑娘请您进去叙话。”
崔文君惊诧地转头,先是怔了怔,然后赶紧起身,勉强稳住心头的激动:“带路。”
已经走出厅外的柳璇玑回头,看着崔文君急急忙忙往里去的声音,轻叹了一声,又笑了一笑,然后才离去。
安岚择了间清雅的茶室,崔文君进来时,她正在煮茶,时间掐得刚刚好,崔文君在她对面坐下时,她也正好将第一杯茶放到崔文君面前:“是今年的金水翠峰,我煮茶的手艺不是太好,先生莫见笑。”
崔文君笑了笑,收肠刮肚地道:“已经很好了,我如你这般大的时候,这套东西学得还不如你呢。”
安岚微笑,朝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崔文君便小心端起那杯茶,轻轻吹了吹,然后小小品了一口。焚香煮茶赏花,对她来说,都是日常事,茶好不好,煮茶人的手艺如何,她大多时候只需看和闻便知,但此时,她已经喝了半杯,却还是什么滋味都品不出来。
不过安岚倒没有问她这茶如何,见她喝了茶后,就开口道:“其实,请先生过来,是有件事……想请先生帮忙。”
崔文君微诧之后,心里当即一喜,忙道:“什么事,你说!”
安岚迟疑地看着崔文君,崔文君放下手里那半杯茶,有些严肃地问:“可是,景炎待你不好?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
安岚摇头:“不是,公子待我一直就很好,是……”她想了想,就将今日之事缓缓道出,然后停了一下,终是接着道出自己的请求。
崔文君听完后,沉默了好一会,才认真的开口:“这件事我可以答应你,但是……”
她说出这个但是后,忽然就停下了,神色似有些为难。
安岚即道:“先生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安岚能做得到的,定是尽全力去做。”
崔文君摇头:“我对你哪还能有什么要求,若真有所求,也不过是求你能平安喜乐。”
安岚一顿,垂下眼。
崔文君轻轻一叹,便接着道:“我知道你心有野望,但你当真明白,景炎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吗?”
第410章 争取
安岚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却并未喝,只是看着那清透的茶水,沉默了良久,才抬起眼道:“公子想要的,正是我所求的。”
他们的目标一致。
崔文君怔了怔,她看着安岚那双平静得似什么都不知道,又似什么都了然于胸的乌黑双眸,一时间不知该怎么接这句话。涅槃无解,景炎时日无多,但她依旧不相信,那个男人谋划了这么多年,费尽心思,倾尽所有,最后当真甘愿将自己所有的一切都交给安岚。
爱情确实可以让某些人心甘情愿地付出所有,但在她眼里,景炎绝不属于那一类人。那个男人的心思太过深沉,这么多年,他的每一步都是算计好,任何事都在掌控中,那样聪明冷静又时刻都保持清醒的人,怎么可能在已能看见希望的时候,反而就此认命。
“安岚,你不明白。”崔文君斟酌了好一会才道,“景炎,他绝不你想的那么简单。”
安岚微微睁大了眼睛,显得有些诧异:“能同时掌控天枢殿和景府的人,怎么可能会是简单,我从未那么想。”
崔文君张了张嘴,满腹的话,此刻竟不知该怎么说。她实在不愿在安岚面前说景炎的不是,她知道,这个时候,她但凡说一句景炎的不好,都有可能会让安岚更加疏远她,而且,她心里的担心,终究也只是个猜想,并无实际证据。
良久,崔文君终于叹了口气:“好吧,这件事我来办。”
其实,即便今日安岚没有对她提出这个请求,她也打算去找安丘清算这十多年的账。她有太多事需要从安丘那里得到答案。关于她,关于白纯,关于安岚,还有眼下长香殿的权力争斗。
“多谢崔先生。”安岚遂起身,郑重行了大礼。
崔文君回过神,就要上前去扶她起来,但安岚已先一步站起身。一样恭敬地道:“先生若有什么需要我做的。请尽管吩咐。”
崔文君伸出手,又收了回去,看着自己的骨肉看着自己时。面上露出那等既客气又疏离的表情,心里的酸涩层层往上翻涌。
出了景府,坐上自己的马车后,崔文君闭上眼。眉头却紧蹙着,这几天压着的怒意此时再抑制不住。若非白纯偷走她的孩子,若非安丘最后还拿安婆婆算计她,她如今和自己的骨肉怎会生分至此!
……
三天后,摇光殿传出方文建大香师仙去的消息。那一日,长香殿的香烟如云似雾般地腾空而起。大香师去了,但摇光殿的人事并未因此而有所变动。至少在短时间内,在长香殿的权力之争没有最终的胜负之前。摇光殿的一切还是照旧。不过,有关摇光殿的所有庶务,同方家的种种联系,以及那些隐蔽的,却又极其重要的,属于摇光殿的财与权,也由方殿侍长仔细归整,做好日后托付给应该托付的人手中,或者,想尽法子,依旧留在方家手里。
七七四十九天后,方殿侍长依照长香殿的规矩,将所有在摇光殿内的当差的人的名单分别送到另外六位大香师手里。
谢云拿着那本名册,翻了一遍后,就交给旁边的谢蓝河:“你觉得,另外那五本名册,同这本是不是一模一样?”
谢蓝河接过那本册子:“方家若无私心,六本册子便是一样。”
“这天下哪有人没有私心,为名为利为情为爱,为家族声望,为子孙后辈……”谢云笑了,摇了摇头,又问,“你说方殿侍长近日常去天玑殿找百里翎。”
谢蓝河点头:“是,先生之前猜的没错,方文建大香师选择了同百里先生做交易,用于制约开阳殿和谢家。”
谢云淡淡道:“百里家的势力在南边,所以百里翎想吞下摇光殿,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谢家却不同,方文建一旦不在,方家又没有后辈占住那个位置,摇光殿几乎就成了放在谢家跟前的一块肥肉,如果没有人阻拦,轻易便能吞下。”
谢蓝河想了想,就道:“先生似乎未将除去百里先生外的那几位大香师,算在竞争者内。”
“崔文君向来清高孤傲,从不削这等事,净尘和白广寒本就等着看我和百里翎争得头破血流。我虽心里明白,却还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