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条人命,已足够证明白香师的决心。
王掌事的脸色越来越阴沉,王华只当王掌事是为王玉娘的死而这般,依言站起身后,就接着道:“叔叔,玉娘才刚进这里,不可能就跟人结仇,除非,除非是有人觉得玉娘挡了他的路,心里生怨恨而对玉娘下了毒手!”
桂枝垂下眼,藏住眼里的喜色,事情果然如她所想,王玉娘的死,别人不但不会怀疑到她头上,反会将矛头对准安岚。这对她来说。简直是一箭双雕的好事!
陆云仙微微皱眉,王华这话已明显是在针对安岚了,而香使的考试。是她举荐的安岚,不管出了任何事。她都有一定责任。因此王华的话一落,她便道:“刚刚仵作已推算出王媚娘遭毒手的时间,想查出凶手究竟是谁,只需问一问,那个时间里,每个人都在何处,做什么。”
王华顿了顿。没有异议,就看向王掌事。
王掌事阴着脸沉默久许,才点点头,许可了王媚娘的提议。既然白香师已经下了决心。那他就更不能不为自己着想。
拣香场干活的香奴,首先被排除出去,只是当名单念到安岚和金雀时,王华怔了一下,桂枝亦是不敢相信的抬起眼。
怎么可能!?
“今天参与香使考试的香奴。皆可休息一日。”连喜儿也有些不解地看向安岚和金雀,“你们俩怎么,是不知道这个事?”
安岚道:“今日去拣香场干活可以计分。”
连喜儿一怔,这才想起香院里规矩。香奴们每个月都有一天的轮休日,但凡这种日子。有还愿意去干活的,拣香场的嬷嬷们便会给香奴另外计分。当分数达到一定量后,便可以用来换香品,虽都是极普通的香品,但还是有不少香奴指望着这点东西。
陆云仙瞥了连喜儿一眼,将拣香场的日常册子拿过来,翻出安岚和金雀今日进出的时间指给连喜儿和王华看,连喜儿便不再说什么了,王华虽不愿相信,但在事实面前,他说不出别的,只得转头看向王掌事。
王掌事本就没有怀疑安岚,但他很想知道,究竟是谁下的毒手,是谁被白香师收买了,暗中对付他。他一定要找出这个人,不然他就得每日都过着如芒在背的生活。
王掌事没有理会王华的眼神,今日去拣香场干活的香奴都被排除后,余下还有五个香奴是外出办差。其中三个已经回来了,连喜儿一一叫出来仔细盘问,时间上都没什么可疑的,而另外还未回来的那两位,暂时搁下。
除此外,还有荔枝和桂枝未被问到。
荔枝的脸色早已苍白,瞧着连喜儿看向自己,忙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我一直在荷塘那边,禾香使可疑为我作证的!我跟禾香使说过,还有,还有安岚和金雀也是知道的!”
连喜儿问:“就你自己去了荷塘那边?”
“她,她们都不愿去。”荔枝着急得快哭了,求救地看向禾姑,禾姑不敢惹上这事,便看向别处,别的香使也都是沉默地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这一幕。虽不是每个人都铁石心肠,但谁都知道明哲保身。
安岚即悄悄看了陆云仙一眼,陆云仙迟疑了一会,便道:“荷塘那一直就有两婆子看管,你过去时,她们可有看见你?”
荔枝被陆云仙提醒,即想了起来,赶紧点头:“有,有的,张嬷嬷还叫我别摘那些莲蓬,对,就是张嬷嬷,可以去问张嬷嬷!”
吩咐人去找张嬷嬷过来的时候,连喜儿看向桂枝:“你呢?”
桂枝瞟了王掌事一眼,才道:“我回去休息了一会,是跟安岚和金雀一起回的。只是才歇了片刻,想起掌事前些日子跟我说,喜欢吃我做的玫瑰花糕,我便又起身采玫瑰花去了。”
王掌事瞥了她一眼,面色依旧难看。
连喜儿悄悄看了王掌事一眼,见王掌事没说什么,便又问:“是去花圃那采的?”
“不是。”桂枝摇头,将目光从王掌事身上收回,“花圃那有人看着,不让采,掌事院舍后面也种了几丛玫瑰,开得正好,我便去了哪里。”
“可有人看到?”
“有,石竹。”桂枝看向石竹,“一开始石竹还不让我摘,听说我是给掌事做花糕后,才没再拦着。”
连喜儿看向石竹,石竹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至此,所有人都有不在场证明。
连喜儿有些为难地看向王掌事,王掌事的脸色愈加难看,事情肯定没有这么简单。但他身边并无有断案之才的人,若想查出这个人究竟是谁,只能交给刑院的人去查。可是,将这事交给刑院,也就等于是交给了白香师。
这就是白香师给他的警告。他只能认了这个哑巴亏!
而就在这时,看门的婆子匆匆过来说,白香师派人过来了。因有白香师的手牌,她们不敢拦着。已经开了院门让人进来了。
王掌事沉着脸冷哼一声,就甩袖转身离开。
王华顿时懵住,有些无措地左右看了看,再瞧了瞧王玉娘的尸体,咬了咬牙,就转身跟上王掌事。
陆云仙若有所思地看着王掌事离去的背影,直到看不见后。她才收回目光,看向安岚。
连喜儿摸不准王掌事究竟是什么意思,迟疑了一会,只得开口让香奴们先回去。只是跟着又寒着脸道:“今日之事,谁都不许乱嚼舌根,否则——”
香奴们慌忙诺诺应声,两个院侍抬起王媚娘的尸体,从安岚跟前经过时。盖在王媚娘身上的白布忽然滑落,露出那张发白肿胀,死不瞑目的脸!
似有阴风袭来,安岚只觉浑身寒毛直竖,金雀这吓得一声惊叫。赶紧转过脸。
跟在她们身边的香奴也都惊惧地连连往后退,有些年纪小的,甚至吓哭了。
……
半个时辰后,连喜儿派人通知她们,下午的辨香考试照常进行。
此时,安岚已经将上午她所看到的一切,包括桂枝和石竹的私情都道了出来,金雀听完后,震惊得许久都没回过神。
传话的人走后,时间也差不多了,安岚和金雀便起身收拾,然后出了香舍,往前院的品香室走去。
路上,安岚一直没有说话,金雀则因看到王玉娘死后的那张脸,令她想起已过世的亲人,当时她父亲也是这般死不瞑目,沉默的气氛令人有些难过和压抑。
行到一株香樟树下时,安岚忽然站住,转头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挺冷血的。”
“什么?”金雀一愣,随后才反应过来安岚指的是什么,即摇头,“没有,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再说咱跟她又没什么交情。”
“其实我知道桂枝一定会对王玉娘不利,我是故意没有去提醒王玉娘,我甚至等着桂枝去做这件事。”安岚垂下眼,纤长浓密的睫毛掩住眼里的情绪,声音平静得有些冷,似说给金雀听,也似说给自己听,“愿赌服输,日后,或许我也会落得这样的下场,但我不会怪任何人……”
金雀怔怔地看着安岚好一会,眼圈慢慢红了,随后握住安岚冰冷的手:“你别这么想,这不是你的错,真的,不是你的错,你别这么自责!”
安岚依旧垂着脸,默默站着,阳光从她身后落下,令她的整张脸藏在阴影里。
金雀紧紧抓着那只冰冷的手,声音开始哽咽,一边低泣一边道:“我们自顾都来不及,哪有本事去救别人,那王玉娘是死得挺惨的,可谁叫她要进来争夺这个位置呢,还一进来就招惹了桂枝那贱人!若是,若是在别的地方,她不小心落水了,咱瞧见了自是二话不说就下去救人,可在这里,在这里,谁救得了谁……当年我小妹和我爹也没招谁惹谁,却死得那般惨,又有谁管了!”
安岚这才抬起脸,面上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嘴角边还露出一抹浅笑:“你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
金雀愣愣地看着安岚,因安岚抬起脸的关系,使得她整张脸都跟着亮了起来。午后的阳光穿过头顶的枝叶,浮动的光斑落在她的睫毛上,隐隐反射出一点微光,似未干的泪。
其实她没有哭,可是金雀知道她在哭,她只是没有流泪而已。
这么些年,她一直就是这样,就连之前差点被院侍玷污,她也没有掉过一滴泪。所以金雀代她流出泪,似自己受了多大的委屈,止不住地抽噎:“安岚,我们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们不用再害怕被赶出去,不用怕病了没钱医,不用怕明天没有饭吃,不用怕晚上没有地方睡,不用怕会有人对我们图谋不轨,也不会再挨嬷嬷们的打……安岚,我们会每天都能吃得饱穿得暖,还能让婆婆安享晚年,欺负过我们的人,我们都能叫他们好看!”
听她含含糊糊絮絮叨叨地说完后,安岚才抬手替金雀擦去脸上的泪,微笑着道:“我知道,你不用担心,我们不会死,我们会好好活着!”
金雀点点头,掏出自己的手绢擦了擦脸,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问:“眼睛肿不肿?一会要让她们瞧出来就不好了。”
“一会去洗把脸再过去。”安岚拿出自己的手绢递给她,接着道,“你放心,依我看,马贵闲现在绝不好过,白香师连王掌事都不放过,怎么可能会放过他。”
第038章 辨香
再次来到品香室时,这里的气氛明显跟上午有很大的不同,即便已洗清嫌疑,但安岚和金雀一过去,王华即冷冷地盯着她们看,丝毫没有掩饰眼里的敌意。
金雀毫不客气地瞪回去,没好气地道:“看什么看,登徒子!”
王华脸色微变,一阵气结:“你,你你——”
金雀打断他的话:“你什么你,说的就是你,登徒子,你就是看得眼睛掉出来了,也没谁瞧得上你!”
王华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瞪着金雀,气得说不出话来。
正好这会儿连喜儿领着监考的香使进来了,王华憋了好一会,也不知该怎么跟一个陌生姑娘对骂,只得生生咽下那口气,甩袖走到自己案几前黑着脸坐下。桂枝一声嗤笑,安岚轻轻拉了金雀一下,随后她们几个也都分别入座。
只是,上午分组的时候,原本是六个人,如今却少了一个。
于是事情一下子变得有些微妙起来,五个人分两组,每组最终胜出者便是香使人选。桂枝特意往安岚那看了一看,一丝嫉恨从眼里闪过。她本以为王玉娘的死能将安岚和金雀脱下水的,到时她只需要再对付荔枝一个,便能如愿了。谁想到安岚和金雀竟去了拣香场,并且是她去了院舍后就马上过去,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呢?
无论桂枝心里怎么想,金雀此时也觉得少了王玉娘,安岚入选香使几乎等于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因而心里倒真有几分欢喜。
只是安岚心里不这样认为,反还有些隐隐的担忧。
刚刚在洗衣房那,王掌事面上的表情变化,她可是看得一清二楚。那谨慎中藏着狠戾眼神,令她倍觉不安。王玉娘的死,可以说是直接打乱了王掌事的安排,所以。很可能是真正惹恼了他。
王掌事如今心里究竟是怎么想这件事的?是怀疑她们之中有人下毒手,还是……会怀疑到白香师身上?她希望是后者。只有王掌事和白香师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大,如此,她才能寻到机会。
几个人正各怀心思的时候,石竹和石松也从外头进来了,和上午时候一样,两人各自捧着一个匣子。只是他们进来后,跟着又有一个面生的男人从外进来。连喜儿忙朝他微微欠身,一副不敢怠慢的表情。那人是略点头,并不说话,安岚仔细辨了一下他的穿着。瞧着他腰上挂着一个鱼形的香囊后,心里微讶,竟是白香师身边的侍香人。
如此,白香师果真是重视陆云仙的花,亲自点派身边的来监考。
看来她和陆云仙的这步棋。是走对了!
安岚心里微微有些激动,而此时,连喜儿也道出这场辨香的具体内容。
石竹和石松分别从匣子里取出三份香品,各自摆放在铺着丝缎的漆盘上。
连喜儿命人将一个青花大瓷碗放在自己前面的桌案上,然后道:“那两个漆盘里。放着的都是沉香,但只有一种是水沉香,你们辨出来后,记于纸上。答对者,便能通过辨香考试。”
连喜儿说完,就命人往清华大瓷碗里倒入清水,然后又往侍香人那询问地看了一眼,见对方并没有要补充什么的意思,就收回目光,就表示辨香开始。依旧是一炷香时间,期间不能发出任何声音,相互之间不能做任何交流,违者直接失去考试资格。
沉香初始只是朝廷的贡品,后来逐渐变为商品,由此需求量大增,因而过度开采之势愈演愈烈。如今极品沉香已达到“一片万钱”的程度,就是次一等的沉香,也早不是普通人家能享用得起了,只是人们对沉香的喜爱却一直是有增无减。甚至有那爱香成痴的人,宁愿缩衣节食数年,也要买上一串沉香佩戴在身。于是便有许多商人抓此机会,绞尽脑汁在沉香上动手脚,或是以次充好,或是以假乱真,鱼目混珠扰乱市场,因而总不乏有人会上当受骗。
所以,身为香院的香使,日后很可能将出入寤寐林,故而懂得如何辨真假沉香,是很必要的。
只是,这等辨香的本事,基本都是待成为香使后,在香院的安排下,另外学习一段时间,才能真正学得到。如今,她们不过只是香奴,平日里别说是辨香了,就是摸一下沉香的机会也没有,又如何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呢!
往年,辨香的考试可从未出过这么难的。
王掌事这是故意设了门槛,连喜儿心里也明白这一点,又悄悄往白香师的侍香人那看了看,见他依旧没有任何表示,她稍稍放心地收回目光。
荔枝一听要辨真假沉香,就彻底放弃了,她顶多就闻过沉香饼子的味道,真正的沉香究竟长的什么样,见都没见过。桂枝倒是在王掌事那见过真正的极品沉香,其中就有水沉,可是要让她光凭外表和气味,从这三份香品里找出真正的水沉香,那可是要了她的命了。
至于金雀,她当然也没有这等本事,但她一点都不担心,因为她知道安岚一定晓得真正的水沉香是哪一个。所以,她跟荔枝一样,直接提笔,毫无压力的随便选了一个,就记在纸上。
王华落笔的时间,也只比荔枝慢了片刻,并且落笔时自信满满。
桂枝知道王华的答案必是对的,只是她看不到王华到底写了什么,而且眼下监考的人太多,她绝不敢轻举妄动。于是提笔沾墨时,她偷偷往石竹那看去,看到石竹两手握在一起,右手用两根手指稍稍提着左手的衣袖,她心里即有了答案,于是沾好墨后,也跟着下笔。
最后,只剩下安岚没有写出答案,她甚至连笔都没有提。
可眼下,那炷香马上要烧完了。金雀是坐在安岚身后的,自然看到安岚一直没有动笔,心里不由有些着急。她不知道安岚怎么了,难不成没能辨出哪个才是水沉香?只是这个念头一起,她即觉得不可能,她觉得在识香和辨香这上面,没人能比得上安岚。
可是,为何安岚不提笔写下答案呢,若是等到那柱香烧完了,再提笔可就晚了!
金雀没有辨香的本事,所以不知道,香使给她和安岚这一组送来的那三份香品,里面根本没有水沉香。其中一份确实跟水沉香很像,黑褐色,香味温醇,质地细腻,油脂重,但摸着不脏手,也感觉不到油。完全符合了水沉香的特点,但是那是动过手脚的,是两种香品巧妙地贴合在一起,并且只有表皮部分是水沉香,剩下的九成全是土沉。此等香,在行内就是以次充好的香品,只能算是土沉香。
可是,考试的规则是,必须写出水沉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