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媛媛也点头道:“而且甄丫头如今是愈发出落了,一点都瞧不出小时候的模样,当真是女大十八变。”
而女客对面那边的曲廊内,甄承运从丹阳郡主身上收回目光,落到安岚身上,轻轻摇头:“这姑娘,怕是要退出晋香会了。”
坐在他身边的李砚问:“何以见得?”
甄承运道:“总不能拿个残破的香炉点香,不退出,还能如何。”
“这倒不一定。”李砚看着那一个个往长桌上摆出来的香炉,“九个一模一样的香炉,身边又几乎全是贵家子弟,谁能注意到她,这么一摔,倒让大家都看到她了,当真是不破不立。”
甄承运一愣,转头道:“李兄的意思是,她是故意的!?”
李逸呵呵一笑:“若真如此,才叫有意思。”
“可是……”甄承运迟疑道,“这样她连能用的香炉都没有了,怎么点香,难不成天枢殿的人会因此让她另选香炉?”
“嗯,却不知接下来会如何。”李砚道出这句话时,安岚也正好问赤芍,能否另备香炉,赤芍面无表情地拒绝了她这个请求。那边的姚氏便摇了摇头道:“可惜了,这姑娘也太不小心,就这么一个香炉,还没看住。”
方媛媛笑道:“怕是看住了也没用,三十二人马上要筛下一半,能被挑中的那一半,有多少是早就被定下的。这丫头虽有几分灵秀,但今日前来的这些孩子,哪个不是灵气逼人,皆不比她差。”
姚氏也笑了:“可不是,不过这姑娘吧,我瞧着倒有几分可心。”
方媛媛微诧,遂看了姚氏一眼:“你又起什么心思。”
姚氏只笑不语,而甄承运那边,听到赤芍拒绝安岚的请求后,便对李砚道:“若真是故意的,这姑娘算是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了。”
却甄承运的话才落,那边安岚又对赤芍道:“若不是另备香炉,可否只在此借用?”
赤芍一怔,这个请求颇令她意外,是借用,不是另备,严格说来并不算违反此次晋香会的规则。再说这个意外,到底有甄毓秀一部分责任在,她若再拒绝安岚,倒显得她太过偏袒甄毓秀。
而听到安岚如此请求,丹阳郡主等人,以及曲廊里的贵客也都是一怔,包括金雀也有些诧异的看着安岚。三十二位入选者,每人都只备一个香炉,哪有人会将自己的香炉借给她,即便心里对此再不存希望,也不会做这样的蠢事。
故赤芍考虑了一下,便道:“若有人愿意将自己的香炉借于你,那便可以,不过,给你们的时间不会做任何调整。”
入画有些担心地看甄毓秀一眼,甄毓秀却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安岚若是打量着凭刚刚的事来找她借香炉,那就打错算盘了。当然,如果安岚正过来跟她开口,她也会借,甚至白送她一个都行,但是,绝不是此时此刻。
“多谢!”得了赤芍的答复后,安岚施了一礼,然后转身,却不是朝甄毓秀走去,也不是朝任何一位手里有香炉的入选者走去,而是朝曲廊那走去。
许多人还不解,金雀一怔之后,遂明白过来,从摔香炉开始,安岚就已经有注意了,于是她心脏即跟着砰砰跳起来,同时暗暗捏紧拳头。眼下,这里的这些人,更多的是一种看热闹的心态,只有她清楚,安岚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做最后的努力,她们的每一步,都走得不易。
丹阳郡主的眼睛一直追着安岚,目中有诧异,也有深思。
安岚走到女客这边,欠身施礼问好,然后指着其中一叠点心道:“冒昧请求,这点心碟子,能否借我一用。”
那是个灰色的土陶碟子,造型古拙不规整,看起来更像是一块粗粝打造的小石盘,单看的话,丝毫不起眼,但用来放点心,又别有韵味。
方媛媛仔细打量了安岚一眼,发觉这丫头走近了一瞧,当真是五官精致,但又不是那等过分的,令女人感受到威胁的美丽。
姚氏遂问一句:“你要用这个代替香炉?”
安岚点头:“是,实属无奈之举,望夫人能借我一用。”
方媛媛笑着往两边看了一眼:“这倒有意思,你拿去吧,让我们看看你准备怎么用。”
此举,令人想不注意她,想不将目光落到她身上都难。
甄毓秀隐约觉得自己的丫鬟被算计了,即冷着脸瞪了入画一眼,丹阳郡主则是在心里暗叹:果真,她的直觉没有错,这个安岚不简单。
那边,李砚看了甄承运一眼:“这就一下从那三十二人当中跳了出来。”
甄承运感叹地点头:“女人,果真不能小看,只是即便如此,也不一定就会有人选她的香。”
李砚笑了笑:“说来,我还真有些期待了,更何况这么水灵的姑娘。”
甄承运诧异:“一会,难道李兄会选她的香?”
李砚摇头一笑:“你放心,你家妹子和丹阳郡主必定会入选的。”
甄承运面上微红:“这我倒不担心。”
……
姚氏身边的丫鬟将点心移到另一个点心匣子里,就将那个碟子递给安岚,安岚接过,再次欠身言谢,然后捧着那个碟子回了长桌这边。
而此时,赤芍也已经让人将香品准备好,放在漆盘里,让香奴捧着走过去,让她们选。安岚站在第三排最边上,还轮不到她,于是擦好碟子后,就转身走到院中的花木旁边,弯腰挑了几块石头,同时跟金雀低语几句,金雀即点头,就跑出去。
安岚这番举止,令甄毓秀越来越看不惯,于是就悄悄跟旁边的人说了几句,那人想了想,就对赤芍道:“赤侍香,任人在晋香会上进进出出,是不是不妥。”
安岚即道:“只是去院门口摘几片叶子,因不敢擅自离席,所以才托金香使代劳。”
正说着,金雀就回来了,手里果真拿着几片细长的叶子。
赤芍看向安岚,安岚没有辩解,只是请求地看着赤芍。
这会儿,有客人笑着道了一句:“可怜这般东拼西凑,无需过于苛刻了,若是做得不够好,也不会有人瞧得上。”
赤芍便收回目光,让人开始计时。
第075章 求佛
丹阳郡主准备的是博山炉,五寸大小,下有紫光檀底座,炉盖似群山外观,遍饰云气花纹,云中有仙鹤悠游,此香炉一摆出来,就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这款香炉是丹阳郡主自己画了图,设了尺寸,然后请制香炉的名家烧制的,名为博山仙游,既不逊皇家的华贵,又不拘泥于形势,当真是心思灵巧。”甄承运一边说,一边赞叹,“据说郡主画出这款香炉的时候,还不满十二岁,既有合香的天赋,又懂得如何以形配神。这长安城内,即便是已经成名的香师,能将这两点做得恰到好处的,也是不多。”
李砚看着甄承运略有些痴迷了神色,暗笑一声呆小子,然后点头:“确实难得。”
甄承运忽然问:“李兄觉得白广寒大香师最后会选谁?”
李砚笑道:“你想说是丹阳郡主?”
“难道李兄不这么认为?”甄承运是少年心性,一听李砚这样反问的语气,便道,“李兄要不要打个赌?”
“赌什么?”不及李砚回答,他们身后就传来一个含笑的询问声。两人回头,便见来人是景炎公子,甄承运正要起身让座,景炎虚按了他一下,随后就有香奴在旁边加了一张椅子。另加的椅子自是不比原来的舒适,景炎也不介意,便在他们旁边坐下,然后笑道:“两位刚刚在说什么,怎么倒起了赌兴?”
面对这张跟白广寒大香师一模一样的脸,甄承运的兴致明显比刚刚还要高,即道:“我在跟李兄打赌,白广寒大香师最后会选谁,在我看来,丹阳郡主必将拔得头筹。”
景炎挑了挑眉,李砚即对景炎笑道:“运哥儿就起了个头,我还未应,景公子就过来了。”
景炎便道:“都起了赌局,如此说来李兄跟甄少爷的见解不同?”
李砚看了着景炎一眼。摇头一笑:“终究是白广寒大香师要挑人,景公子都不愿透露白广寒大香师的心思,我又怎么能猜得透。”
李砚比甄承运年长许多,有些事情,自然比他看得明白。
甄承运却没有多琢磨李砚的话,反兴致勃勃地对景炎道:“景公子要不要也赌一赌,到时李兄若输了,就让李兄在这寤寐林里请酒吃。”
景炎笑了,没有应甄承运这个邀请,而是往园中看了一眼。然后问:“已经开始了。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李砚便知景炎是不愿参与这样的赌局。这也好理解,毕竟跟白广寒大香师的关系不一般,而大香师挑选侍香人不是小事,景炎公子为人虽阔达随和。却绝不会将这等事视作儿戏。
甄承运是个直肠子,听景炎这么一问,就道:“确实错过了一场好戏,刚刚有位姑娘的香炉摔了,咦……她这是在做什么?”甄承运说着就往安岚那看过去,却看到安岚此时并没有着手点香,反而在摆弄刚刚金雀给她摘来的那几片叶子。
安岚选的是线香,但是挑好后,却放在一边。
只见她旁边的人。以及另外几桌的人,都已经开始,或熏点法,或篆香法,或曲水铺香法。或隔火熏香……每一位的动作都极其标准优雅,唯独她,跟旁人完全不一样,但奇怪的是,这么看着,倒也不突兀。因她面上的表情很认真,认真而专注,那样的神情和态度影响了旁人,令人慢慢收起那份要看玩笑的心。
“像是在编什么小玩意。”李砚仔细看了一会安岚的动作,然后又扫了一眼今日过来的这些客人,遂发现,有大半的人,时不时都会将目光放在那小姑娘身上。
不是最优秀,但此时却显得如此与众不同。
“好像是只蟋蟀?”一会后,安岚编好了,放在桌上时,甄承运忍不住站起身看了一眼,然后疑惑地道,“她编这个做什么?”
景炎没说什么,嘴角边噙着一丝笑,沉默地看着。
李砚也没再说话,目光在那三十二人之间扫了一圈,最后还是落在安岚身上,只是片刻后,又会往丹阳郡主那看几眼。
一个高贵大方,一个清俊灵秀,一个胸有成竹,一个随机应变。
这次的晋香会,当真是有意思。
当然,除了丹阳郡主和安岚外,还有好几位亦属令人过目难忘的良才美质。
且不论方家兄妹光彩照人,就是同方家一块前来的那位少年,亦是生得一副好相貌,只是看起来有些沉默。不过他一进来,李砚就注意到他,但奇怪的是,李砚发觉自己对这个少年没有丝毫印象,于是想了想,就往旁问一句:“站在方玉辉右边那位少年郎,景公子可知是谁?”
景炎往那看了一眼,便道:“是谢家刚接回来的孩子,叫谢蓝河。”
“谢家?”李砚一怔,“难不成是谢六爷的……”
景炎淡淡道:“谢六爷风流成性,不过养在外头的孩子就这一位,也难得这孩子知道上进。”
李砚这边在谈论谢蓝河的时候,姚氏那边也提到了谢蓝河。
方媛媛看了看方玉辉和方玉心后,眼睛又在安岚身上停了一会,然后落到谢蓝河身上。她仔细打量了几眼,遂发现竟无法在那少年身上找出比自家侄儿逊色的地方,于是心头不禁生出几分爱怜,便对姚氏道:“我听说,上个月谢六爷从外头接了个女人回府,似乎就是那孩子的生母。”
姚氏点头:“养在外头十几年,据说谢夫人一直不肯点头让进门,却不知如今怎么就变了主意。”
方媛媛道:“那孩子倒是叫人心疼,谢夫人素来严厉,他在那家里怕是要吃不少苦。不过,他若能入得大香师的眼,进了香殿,那就真真是翻身了。”
“但凡俊俏的少年郎,你都心疼,可惜是谢家子弟,不然让他去你那当差,有你疼着。定比在外头吃苦强。”姚氏低声打趣了她两句,然后才道,“你是白操心了,谢家也出了位大香师,依我看,这孩子即便入不了白广寒大香师的眼,多半也能跟长香殿结缘。”
方媛媛面上微红,即嗔了姚氏一眼。她是方家最奇特的女子,不到三十,就已嫁过三回。进过寒门。也入过侯府。只是几位良人都没能与她偕老就早早撒手而去。并且都没给她留下一儿一女。后来她似厌了一家大小吵吵闹闹的日子,也似怕了那一次又一次的生离死别,第三任丈夫死后,她就在娘家附近置办了一处宅子。立了女户过起自个的逍遥日子。
只是多年居寡,难免寂寞,故每每瞧着俊俏的少年郎,就会心生怜爱。
姚氏与她相交几十年,两人间的关系自是不一般,因此开得起这样的玩笑。
这会儿,院中已有人点好香,静候在一旁,赤芍那边的计时也将结束。约一半人都停下手里的动作后。丹阳郡主也将博山炉的盖子轻轻盖上,须臾间,遂见香烟袅袅,那仙鹤也随之添了几分灵动,再加上丹阳郡主那样的气派和容貌。当真是驾鹤乘紫烟,仙人自远来。
不多会,方玉辉和方玉心也完成了熏香的一系动作,方媛媛便将目光落到安岚身上。刚刚她为编那个蟋蟀,花了不少时间,眼下赤芍的计时马上就要结束了,但大多数人却还瞧不出她究竟要做什么。
姚氏失笑:“这丫头,我都要为她着急了,难为她还沉得住气。”
方媛媛看了一会,又往两边扫了一眼,然后道:“你瞧,就是丹阳郡主都没能得到这么多关注。”
且说着,就见安岚将之前挑好的一块石头轻轻放在碟子的一边,随后从自己裙压上解下一个玉莲花的饰物,然后拿起那支线香。
甄承运已差不多看出个端倪来了,遂诧异道:“她这是……”
李砚心里暗叹,这姑娘果真心思奇巧,懂得应变,景炎则依旧微笑不语。
安岚将线香小心插到那朵与莲花的花心处,然后将莲花摆在石头上,再点香。那造型,似孤岛,独峰,佛座,世外安然……最后,安岚将那只蟋蟀轻轻放在碟子的另一边,仔细摆好。
微风拂过,蟋蟀的两条长须微微摇动,似的忽然活了一般。
有客人站了起来,遂发现那蟋蟀的造型和此时的动作,竟像是在叩首!
佛前一炷香,叩首千年愿。
这世间,即便是再低贱的生灵,也会有无法放下的执念。
不仅是那只蟋蟀忽然间有了灵魂,而是这样的香炉,本身就是一个香境。
没有任何解释,却能令观者隐隐动容。
十多位客人纷纷从曲廊内出来,来回看了一遍,丹阳郡主毫无疑问入选,方玉辉,方玉心,谢蓝河等人也都相继被选中。
虽说很多人都为安岚的巧思暗叹,但多数人都没有忘自己是为谁而来。
很快,就有十四人入选了,最后只剩下姚氏和李砚没有做决定。
姚氏是为甄毓秀来的,李砚则是受了他表兄所托,他一位外甥也是此次晋香会的入选者之一。
姚氏走到甄毓秀跟前后,却迟疑了一下,转头看了安岚一眼。
甄毓秀几乎不敢相信地低声道:“姨母!?”
金雀紧张得脸都红了,两手紧紧握在一起,安岚则一直微垂着眼,安静地站在那,长长的睫毛盖住眼中的情绪。
姚氏又往旁找了一下,看到李砚也在犹豫,便笑道:“李爵爷迟迟未作决定,是还拿不定主意吗?”
李砚朝姚氏施礼:“夫人呢?”
姚氏赤芍发的花笺放在甄毓秀的香炉旁边,然后道:“我是妇道人家,到底心软,想得多了头会疼,还是让爵爷苦恼吧。”
看到姚氏将手里的花笺交给甄毓秀后,金雀的脸色即白了,恨不得去谁手里抢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