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存放香方的那几把钥匙,除了王掌事外,就王媚娘有,昨晚桂枝却从王掌事那取了钥匙进了香房。这事王掌事要真追究起来,她们谁都脱不开关系。”
金雀心头直跳,好一会后才抑住砰然而起的激动情绪,悄声道:“王掌事会怀疑到她们身上吗?”
安岚道:“不管会不会,若是惹恼了白香师,王掌事是定要给白香师一个说法的。”
“这倒是。”金雀还是有些激动,因激动而有些紧张,因紧张而使得声音微有不稳,“你打算怎么做?”
安岚看了一下周围,然后付在金雀耳边低声道了几句,末了又交代一声:“这事儿千万别跟婆婆说漏一个字。”
金雀点头:“我明白,只是你可千万要小心。”
安岚低低应声:“嗯,你也是。”
金雀想了想,又道:“但是那张香方,我原是留给你的……”
“我已记住那上面的内容。”
“你能合出来吗?需要的香材我想法子给你准备,香房里应该都有。”
“有一味龙脑,源香院的香房里没有。”安岚想了想,就道,“这个慢慢想法子,先把能拿的都拿了,你要小心,定要先保证自己的安全。”
“你放心,我知道的。”
……
傍晚,王掌事从外归来,整个源香院即罩在一层紧张压抑的气氛当中。
此时安岚正给安婆婆揉腿,金雀则坐在一边给安婆婆缝补衣衫,外头不知谁走路不小心,摔了一跤,叫了一声。金雀被惊了一下,针就刺到手上,安岚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金雀即吮了一下指尖,然后笑着道:“好些日子不弄这针线活,手都生了。”
安婆婆本觉得精神不济,只是这会儿似察觉出点什么,就看了她俩一眼,然后轻轻叹了口气,对金雀道:“凡事都要小心,要沉得住气,别人家只是虚张声势,就把你给吓到了。”
安岚一愣,只觉安婆婆似乎是话里有话,金雀也察觉出来了,于是询问地看向安岚。安岚迟疑了一下,便问:“婆婆……怎么忽然说起这样的话来?”
安婆婆坐起身,将金雀也叫过来:“出了那么大的事,你们却一个字都不说,真当我腿脚不便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安岚怔了怔,才道:“是荔枝她们告诉婆婆的?总归也没出什么事,便不想让您替我担心。”
安婆婆摇了摇头:“我一个老婆子,也没多少年头可活了,你们一日比一日大了,能多替你们着想一些就多替你们着想一些。以后这等事不可再瞒着我,说到底,只要我不死,那王掌事多少也要卖我几分薄面。”
以前安婆婆可从未说话这等话,安岚和金雀对看了一眼,都有些不解,正待要问,却这会儿有人在外头敲门:“安岚可在里头?”
“在呢,谁找我?”安岚起身去开门,见敲门的是同院的一个小香奴。
那小香奴往里看了一眼,才道:“王掌柜叫你过去呢。”
安岚一怔:“现在?”
小香奴点点头:“是现在,你快过去吧,还是王掌事身边的石竹过来喊人的,都等着外头了。”
金雀忙站起身:“天都黑了,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吩咐!”
“我就是过来传话的,你去不去自己找石竹说吧。”那小香奴撇了撇嘴,跟着又嘀咕一句,“谁教你喜欢招人的。”
金雀耳尖,听到这句话听,即扔下手里的衣服要去撕她的脸:“你说什么!”
安岚忙拉住金雀:“行了,你跟这陪着婆婆。”
金雀拦住她道:“你不能去,这个时候叫你过去定是不安好心!”
“他是掌事,咱们只是香奴。”安岚低声道,“迟早会有这一日,我会小心的。”
“婆婆……”金雀顿了顿脚,就坐到安婆婆床上。
“你去吧,他既然这般正经的让小厮过来叫人,多半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安岚说的没错,他是掌事,你们只是香奴,若是不从,反会让他拿了错。”安婆婆轻轻拍了拍金雀的手,一脸慈祥地对安岚道,“别害怕,若是耽搁的时间太久,我让金雀去看你。”
安岚点点头,又笑了笑,就出去了。
第014章 暗诱
从香奴的住所到掌事的院舍,需穿过两个月洞门,走过两条青石板路,距离不短。所过之路,两边皆植草木,入夜后,草木的清香徐徐散出,较之白天多了几分寒凉。
静,静得只听到前后两人的脚步声,偶尔有几声虫鸣,却愈显清幽。
安岚看着越来越近的院舍,看着挂着院舍前面那两盏银盖雕花琉璃灯,晚风拂过,琉璃灯下的水晶坠儿闪着点点星光,流彩样的烛火将门口的台阶镀上一层暧昧的暖色。
将到院门口了,石竹放慢的脚步,安岚悄悄吁了口气,照常跟着。
要说一点都不担心,是假的,只是这些年,她就这么小心翼翼跌跌撞撞地过来的。一直以来,虽心里战战兢兢,但面上也定要装得从容淡定,装着装着,也就成了习惯。因她自小就明白,在这个地方,越是表现得胆怯,就越会受到欺负。关心友爱的情意,或是在亲人挚友之间,或是在没有利益相争的情况下,才会出现。
石竹领着她进了院舍,顺着回廊走到王掌事的房间前,轻轻敲了敲门:“掌事,安岚过来了。”
安岚见石竹是领她到东厢房,心里又添几分不安,便问:“王掌事只叫我过来吗?”
不待石竹回答她的问题,屋里就传出王掌事的声音:“进来吧。”
石竹朝安岚颔了颔首,然后转身顺着那回廊往来时的方向出去。安岚看着石竹越走越远的身影,再瞧这附近竟一个丫鬟小厮也看不到,只院门口那候着几个婆子,偶尔有院侍经过,但也离得远远的。
夏夜的风忽添了几分寒意,屋内的有幽香逸出,浅淡若无,却令人精神舒缓。
“怎么还不进来?”片刻后,里头又传出一句,声音里带着几分不耐烦。
安岚即打起精神,敛去面上的不安,轻轻应了声“是”,就推开门,走了进去。
跟香奴的住处比起来,这里正称得上是极尽奢华了。
镶玳瑁酸枝木罗汉床上放着的是秋香色的闪金蟒纹大引枕,三足雕花朱漆高几上搁着的是青花缠枝花卉纹八角烛台,月洞门式的博古架上摆着的是天女散花彩釉春瓶,还有那鎏金镶嵌神兽博山炉……每一样,都在煌煌烛火下熠熠生辉,极容易让人看得失神。
安岚进去后,只往里看了一眼,就微垂下脸,走过去欠身行礼:“见过掌事,不知您这个时候直接叫我过来,是有何事吩咐?”
照理,香院的掌事若有什么事,是不会直接吩咐香奴的,而是先吩咐香使,然后再由香使指定香奴来办差。但是,在源香院,王掌事喜欢直接跟香奴打交道,是众所周知之事。
刚刚安岚随石竹进来时,院门口那两婆子还故意在她身上上下打量好几眼,眼神赤裸裸得令人厌烦。
王掌事抬起眼,打量安岚好一会,然后才笑了笑:“怎么站那么远,我又不是老虎,能吃了你不成,过来,给你看个点东西,这是我这次出去收回来的香。”
温和的声音,端正的五官,一本正经的表情,加上已过不惑之年,两鬓已见银丝,两人看起来明显是差着辈分。若是不了解其为人及嗜好,定会觉得他是个可亲可敬的长者。但此时,安岚听了这话后,也只是往前两步,在离他约三步远的地方停下。
王掌事遂有些不满,便看着安岚微微眯了眯眼,这小丫头,真是越大越狡猾,最近这段日子,他明示暗示那么多次,她却依旧是在他面前装傻充愣。以前还觉得有些意思,这等事慢慢磨着,时不时挑逗一下对他来说也是个乐趣,可如今他却发现,原来这小狐狸早就藏了外心,想必是偷偷准备了许久。
“怎么,让你过来一下,还得我三请四请!”
安岚心里一惊,抬起眼,便见王掌事看着她的眼神里隐隐带着几分不耐烦,但脸上并无怒色,她心中稍定,就又往前一步。
王掌事手指在桌上轻轻敲着:“我是看着你长大的,这么些年,我对你的照顾还不够,你到底怕我什么?”
安岚道:“我是敬重您。”
王掌事笑了:“既是敬重我,那让你喊我一声干爹怎么就不愿。”
安岚垂下眼道:“上下有别,安岚不敢逾越。”
“我瞧你没什么是不敢的。”王掌事身体往后一靠,打量着她道,“是不是觉得跟寤寐林的贵人说上几句话,就以为自己能从这里飞出去了?”
“安岚不敢这么想。”
“那你敢怎么想?”王掌事说着就站起身,走到她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片刻后伸手要抬起她的下巴,不想安岚却忽然往后一退,并朝他欠身道:“掌事若没什么要吩咐,请容安岚告退。”
王掌事看了看自己落空的手,再瞧了瞧眼前这个全身都写着戒备的小丫头,心里生出几分恼怒,只是皱了皱眉,他终是忍住了,背着手坐回榻上:“今天的事我听说了,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受了委屈?”
“没有。”
“若有委屈,随时都可以过来告诉我,我若不在,也可以让连喜儿给你做主。”
安岚不语,王掌事又道:“怎么,你不愿?”
“安岚并无委屈。”
王掌事在桌上敲了敲:“这么说,安婆婆的药,香使的位置,你都不想了?”
安岚抬眼,顿了顿,又垂下脸,没有说什么。
“安岚啊……”王掌事语重心长地道,“我如今这是疼你,你心里要明白,你到底是在我这香院里当差呢,有什么事能绕得过我去。”
安岚头垂得更低,却这会儿,外头传来石竹的声音:“王香使和桂枝到了。”
安岚紧绷的神经顿时一松,生出逃过一劫的庆幸,但随之心里又一沉,原来王掌事今夜找她过来,是给她下最后的警告,她若还不识相,以后就再不会给她行方便了。
“你回去吧,好好想想,你跟她们都不一样,我是看着你长大的,比谁都疼你。”王掌事眼睛在安岚身上扫了扫,然后往外道,“让她们进来。”
安岚欠身退了出去,桂枝和王媚娘正要往里进时,就看到她从里头出来。桂枝一惊,没想到这个时候,安岚竟会在王掌事这里,即质问:“你怎么在这?”
安岚没搭理她的话,朝王媚娘行了一礼,就转身走了。
王媚娘看着安岚离开的背影一会,心里哼了一声,就收回目光,进了屋。桂枝跟在王媚娘身后,手指悄悄在石竹的衣袖上勾了一下,再瞟了他一眼,然后才抬步跨过门槛。
第015章 机会
安岚回去后,只说王掌事叫她过去,就是问白天事发生的那件事,随后因王媚娘和桂枝也过去了,便就放了她回来。
“没事就好。”安婆婆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总会有脱离这里的机会,只是记得不可太心急,凡事都要沉住气。王掌事那人,只要你不表现着急离开的意思,他也不会强逼你。还有,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我给你的东西。”
“我记得的。”安岚点头,又宽慰了安婆婆几句,再服侍安婆婆躺下后,才同金雀回了她们的房间。
“那老色胚真的就只是问你那些事?”回了房间后,金雀这才不放心的问了一句。安岚有些乏力的往床上一坐,回想了一下,便将王掌事跟她说的那些话都道了出来。
金雀听完后,又急又气:“我就知道,他不会安什么好心,这下可怎么好,他这意思就是要动真格了!”
安岚沉默了一会才道:“他是着急了,但也不一定就是坏事,只是婆婆以后请医问药就麻烦了。”
金雀道:“婆婆惯吃的就那几幅药,药方咱都存着呢,以后只要咱们手里有银子,总能买得到的。倒是你说他着急了却不一定是坏事,这话怎么说?”
“刚刚王媚娘和桂枝过来找他时,他面上隐隐露出几分急色,并轻易就放我回来了,多半是因为那张香方的关系。”安岚一边想,一边道,“香方失窃一事只要透露出去,白香师定不会轻易绕过他,而眼下他又查不出那张香方的下落,单这件事就够他烦恼了。而这个时候,他虽是恼了我,但是杨殿侍刚刚替我说了话,他即便再怎么恼我,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再给自己添加麻烦。”
金雀想了想,才慢慢点头道:“没错,现在他就算再怎么着急,也不敢对你下手,而且不仅不会对你下手,很有可能还要用你去拉拢杨殿侍,或是那位贵人。”金雀说到这,就站起身走了两步,然后接着道,“因为他要防止万一香方失窃的事被白香师知道了,白香师怪罪他的时候,他还有别的靠山可依。”
安岚点头,只是随后又道:“不过这也说不准,总归,咱们眼下虽是处于危险中,但同时也面临着机会。像婆婆说的那般,定要沉住气,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绝不能自乱阵脚。”
“我明白。”金雀点头,于是两人又悄悄商议一番,然后一同洗漱,便上床歇下了。
……
翌日一早,安岚和金雀梳洗好后,刚走出房门,正准备去拣香场,陆云仙就派小香奴找她过去。旁边的香奴都投来或是羡慕或是嫉妒的眼神,她们都隐隐感觉到,安岚马上就要脱离这些枯燥乏味又劳苦的活儿,往高枝上飞去了。
有个香奴忍不住含酸带刺地道了一句:“有的人就是命好啊,一大早的偷懒也没事,看来今儿咱们又得多干些活儿了。”
金雀冷笑:“酸死了,这话你怎么不去桂枝跟前也说上一遍!”
那香奴哼了一声:“我爱跟哪说跟哪说,你管得着吗!”
“谁有时间管你。”金雀撇撇嘴,就对安岚道:“你快去吧。”
安岚点头,便往陆云仙那去了,之前说话的那香奴便睃了金雀一眼:“你这么向着她,到她飞上枝头的时候,指不定能不能记得你。”
“这就不劳你惦记了。”金雀白了她一眼,就转身往拣香场走去,从桂枝房间门前经过时,特意往那看了一眼。昨晚桂枝自被王掌事叫过去后,这一晚都没回来,这里的香奴都自以为知道是怎么回事,唯她和安岚清楚,昨晚,不同于之前的任何一晚。
“你昨晚被王掌事叫过去了?”安岚一到陆云仙这,陆云仙就先问了她这一句。
这香院里,任何风吹草动,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所以若有什么事想瞒着别人,是半点都不能掉以轻心。
安岚点头:“是,问了我白天的事,后来王媚娘和桂枝也过来了。”
陆云仙打量了她一眼,才道:“那两人极少一块过去找王掌事,你昨晚既然在,可听到他们说什么了?”
安岚摇头:“她们一过来,王掌事便让我出去了。”
陆云仙想了想,就站起身,走到窗户边,看着远处白雾缭绕的青山:“总觉得要出什么事了。”她说着,就回头看了安岚一眼,“你可有这种感觉?”
安岚迟疑了一下,才道:“香方失窃,昨日才大查特查,今日又突然什么都不查了,确实让人感觉有些不对劲。”
陆云仙微微点头:“没错,是很反常,所以我怀疑,那香房里可能还丢了更重要的东西。”
安岚垂下眼,不做任何表示。
陆云仙倒不在意,片刻后又道:“算了,先不说这个,今天我要去一趟寤寐林,你随我一块出去吧。”
安岚点头应下,然后问:“可需准备什么?”
陆云仙道:“是惯例的品香会,香师们会做一些讲解,你带着纸笔过去,替我记下些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