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扬起他宽大的袖袍。安岚回过神,有些尴尬地摇头:“不是,没有馋,这温泉的泉眼。是在哪呢?能出这么多水!”
“锦鱼园有一口小泉眼,在后院,是挖池子的时候发现的。可惜温度不够高,所以修建这园子的时候干脆引水绕园,因而这里锦鱼随处可见,时常半夜都能听到鲤鱼扑腾的声音。”景炎领着她往里走,并往景府的方向示意了一下,“还有一口大的泉眼在白园,那口温泉的水温较高,不适合养鱼。景公便命人在那里修了个天然的温泉池子,正好冬日里泡上一泡。”
安岚诧异:“白园里也有温泉!”
“嗯,在白园东侧,之前你是住在西侧梅屋那边,自然看不到。”景炎说到这。就转头看了她一眼,笑道,“这么冷的天,正合适泡温泉,这里离得又近,你好好表现,兴许白广寒一高兴。就许你去他的温泉泡一泡。”
安岚赶紧道:“安岚没有那等奢想。”
景炎看着她笑:“有也没关系,再说这怎么是奢想。”
安岚垂下眼,想说真没有,却又觉得特意这么强调反倒别扭,便打住了,再瞧着已经走到正房这边。便问:“李夫人要在这里留多长时日?”
“李家家中长辈具在,她总要回去过年的,最多留一个月。”景炎说着就踏上台阶,然后停下,转身看着她道。“李夫人如今戒心比较大,她能不能接受你,还说不准。”
安岚一怔,如此说来,她若不得李夫人信任,岂不是连跟丹阳郡主竞争的机会都没有了?!
却不及她问出口,就见之前在燕子楼里见过的那位蓝衣文士从厅内出来,超景炎拱手道:“景公子过来了,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景炎回礼,随后指了指安岚:“这位是安岚,亦是天枢殿的侍香人,尚有几分伶俐,广寒先生便命她过来陪一陪尊夫人。”
李怀荣朝安岚揖手:“有劳安岚姑娘,给诸位添了麻烦,某甚是惭愧。”
安岚欠身行礼:“李三爷言重了,安岚若能尽上一份心,是安岚的荣幸,也不负先生所托。”
李怀荣请他们进去时,景炎问:“广寒先生呢?”
李怀荣道:“广寒先生有事,在下不敢久留,一个时辰前已经离去。”
景炎点头,瞥了安岚一眼,然后代她问了一句:“丹阳郡主还在?尊夫人可记得她?”
“郡主在,说来也奇,内子同郡主不过是十年前有几面之缘,却还记得郡主。”李怀荣也不知是欣慰还是不解,说着就摇头一叹,“偏身边相处多年的人,愣是一个也记不住了。”
景炎劝道:“事已至此,也莫要太着急。”
李怀荣微微点头,就吩咐旁边的丫鬟将夫人每日喝的参茶端来,然后对安岚道:“内子如今及不喜陌生人近身,又坚称自己没病,所以,只能委屈姑娘一会扮作丫鬟进去,若是能让内子喝了姑娘送进去的参茶,便说明内子不排斥姑娘的接近。若内子不喝,姑娘也别表明自己是天枢殿的侍香人,因为……因为某些原因,内子对天枢殿的人甚是反感。”
安岚看了景炎一眼,景炎点头。
不多会,那丫鬟便端着一碗参茶过来了,安岚接过去,随后便入了正屋,往里间走去。只是才走到里间门口,就听到里头传出丹阳郡主的声音:“一直听人说长安是个好玩的地方,特别是夜市,据说新奇的玩意应有尽有,只是我之前一直是住在宫中,夜里出宫不易,所以还没逛过长安的夜市。”
“那可惜了,正好如今我过来了,不如咱们约个时间,去夜市开开眼,你看如何?”安岚顿住,这声音带着三分雀跃,听着完全不像是已有三个孩子的妇人,倒像个未出阁的姑娘。
“我自然是愿意的……”丹阳郡主说了半句,安岚就掀开帘子走了进去,丹阳郡主遂停住,看向安岚。
叶清清也抬眼看过去,见是个面生的姑娘,便皱了皱眉头,只是瞧着她手里捧着仔细和参茶,便当她是锦鱼园的丫鬟,故没有当场发作,只是拧着表情,明显是一脸的不快。
“娘子,您的参茶煮好了。”安岚端着参茶走过去,微笑着道。
叶清清是个保养得宜的女人,虽没有崔文君那等温柔中暗藏刀锋的气韵,亦不似柳璇玑那等颠倒众生的霸道,却也清清爽爽,端端正正,即便已经临近四十,但看起来也不过三十出头,算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候在外面的李怀仁听到安岚称叶清清“娘子”,遂讶异地看了景炎一眼,低声道:“这姑娘,好细的心思。”
叶清清既不记得自己已成亲,若安岚一进去就以“夫人”称之,定会令叶清清心里反感。李怀荣心里暗叹,刚刚他忘了交代,或者也不好怎么交代,却不想这姑娘已经留意到了。
“搁着吧。”屋内,叶清清懒懒地说了一句,并不打算喝。
安岚早有预料,将手里的人参茶往几上一放:“是我疏忽了,这茶正烫着,是得先晾一会。”
叶清清再次皱眉,正要开口让安岚出去,安岚却在她张口之前又道:“原来郡主也在。”她说着就给丹阳郡主行了一礼。
丹阳郡主只好站起身回礼,若只是下人,丹阳郡主只需坐着受这一礼便可,断没有起身回礼的。所以叶清清将出口的话收了回去,来回看了看她们俩,不解道:“你们认识?”
安岚道:“认识,郡主平易近人,品行高洁,与人交往,从不问出身。”
“安岚姑娘太过奖了。”丹阳郡主笑了笑,也奉承道,“安岚姑娘才华过人,能与安岚姑娘结交,是我的荣幸。”
叶清清奇了,坐直起来,仔细打量安岚几眼,正待要问她们是怎么认识的,安岚却又开口:“刚刚进来时,听郡主和娘子说到长安城的夜市,正巧我前几天听到一个关于夜市的趣事,可说与郡主和娘子听听。”
第175章 故事
既然是跟丹阳郡主相识的,叶清清多少放下了戒心,加上她正同丹阳郡主聊长安夜市,就有人在她面前说有关于夜市的趣事,她自当是想听的。
丹阳郡主心知自己是被对方借道了,她有些讶异,便看了安岚一眼,心里暗暗纳罕。之前在燕子楼,先生并未留下安岚,现在安岚怎么又过来了呢?是先生的意思吗?先生因何改变主意?
安岚看着丹阳郡主道:“是个关于金玉生香的故事,不知郡主可有听过?”
“这倒没听说过。”丹阳郡主收回深思,淡淡一笑,重新坐下。
“金玉生香,这名儿可真好听,我们江南那边,有种面果子,叫金玉圆子。你倒说说,这金玉生香是个什么样的故事?”叶清清没注意眼前两人流露出的微妙情绪,品了一下这名字,不禁生出几分好奇。
安岚开口道:“长安城的夜市主要集中在东坊那几条街,其中有一条街是专门卖吃食的,如此说来,这金玉生香跟金玉果子倒是有缘了,金玉生香也是那条街上一种极有名的小吃。据说,甚至有位南边的世家公子千里迢迢地过来,就是为吃上那一口金玉生香,并为此在长安城落脚,从此再未回江南。”
原来也是跟吃食有关的,叶清清初一听,当即少了几分兴趣。只是当安岚说到南边的世家公子时,她心一动,原本露出兴致缺缺的表情也跟着收了起来。
丹阳郡主心头亦是一动,再看叶清清的表情变化,看着安岚的眼神也跟着凝重几分,心道安岚果然是有备而来。
安岚接着道:“我听几位上了年纪的嬷嬷说,二十余年前,长安城是没有金玉生香这等小吃,直到有位公子从南边过来后,这等小吃才在那条街兴起。”
叶清清忍不住开口问:“那位南边来的公子叫什么?难不成这等小吃。还是个男人想出来的?”
安岚笑道:“都是口口相传的故事,是不是真有这么一位公子也无人考究,不过故事里,人们都将那位江南来的公子称为金玉公子。估摸着就是为了衬这道小吃才给取的名字。”
叶清清忽听到“金玉公子”这四字,脸色当即一变。丹阳郡主则是微怔,金玉,锦鱼,这两字是谐音,难不成里头藏了什么事,她竟不知道!?
屋外,李怀荣又看了景炎一眼,却没说什么。
金玉圆子,确实是江南的一种小吃。但这种小吃在江南的名声不显,因为普通人家吃不起。那是他们少时,几个交好的世家子弟凑在一块,让府里的厨子给弄出来的名堂。一碗金玉圆子,仅仅是用料。就快一两银子了,一般人家哪里吃得起。一开始他们本是取了个金玉满堂的名儿,叶清清觉得不合适,李怀仁便改为金玉圆子。后来,也不知是怎的,大家就戏称李怀仁为金玉公子。
金玉公子,也称得上名副其实。李怀仁比他们年长七八岁,除了庶出的身份比他们略低一些,别的方面都是拔尖的。当年不说那些待嫁的姑娘,就是还未及笄的叶清清,也都是一颗心全系在金玉公子身上。
原以为,那个人早就从叶清清心里抹去了。却不想,都过了这么些年,竟又冒了出来!这到底是什么孽缘!?
李怀荣心里很是恼恨,跟他生活了十多年的妻子,连孩子都生好几个了。结果心心念念的却还是别的男人,这叫他将脸往哪搁!
“景公子。”李怀荣忽然转身,“在下有件事想拜托公子。”
“李三爷无需客气,只要是在下能帮得上的,自当不会惜力。”景炎说着就往里看了一眼,然后问,“是否去书房?”
李怀荣,想了想,便点头。
屋内,安岚也差不多将这个故事说完了,其实是个很简单的故事,世家出身的公子,自南千里迢迢而来,因运气不好,一时有些落魄。因而那段时间常夜里出去喝酒,正好那酒庄旁边是个专门卖甜汤的摊子,摆摊的是个年轻漂亮得姑娘,那位公子来的次数多了,自然就同那姑娘熟络起来,于是渐渐由喝酒改为喝汤。随后有一天,公子正在姑娘那儿喝汤呢,忽然来了几个恶霸调戏姑娘,公子自然出手相助,结果公子被恶霸狠揍了一顿,姑娘的摊子也被砸了。原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谁想那公子也不是个面人儿,几番谋划,竟叫那几个恶霸入了大狱,那条街上,但凡摆摊的,没有不吃过那恶霸的亏,公子此举自当得人心。
只是姑娘一家子的生计却日渐艰难,于是那公子就教姑娘做一种甜汤圆子,甜汤里的圆子有黄白两种颜色,汤水里不知添了什么香料,入口生香,食之令人回味无穷。因那姑娘的名字里有个香字,这甜汤圆子便取名为金玉生香,后来,人们干脆称那位公子为金玉公子。
根本就是个普通到俗套的故事,甚至没有茶楼里的说书先生随口一个段子来得吸引人,但是,叶清清听完后,那表情似有些痴了。
丹阳郡主探究地看了安岚一眼,迟疑了一下,开口问:“二十年过去了,不知当年那摊位可还在,那位金玉公子又身在何处?”
安岚道:“摊位在是还在的,但据说那位姑娘已经不在了。至于金玉公子,听闻同那位姑娘成亲后,夫妻俩就离开了东坊,只留下金玉生香。”
这话,似乎藏着好几个意思。
丹阳郡主问:“那姑娘不在了是何意?”
叶清清则问:“他们成亲了?门不当户不对的,如此轻易就成亲了吗,成亲后去了哪?”
安岚笑了笑,就端起那碗参茶递到叶清清跟前,感慨似的叹道,“两人共过患难,已然心心相印,门当户对又算得上什么。这茶凉了,说了这么多,娘子喝一口润润嗓子先。”
叶清清有些怔怔地接过那碗参茶,机械地仰头一饮而尽。
丹阳郡主在一旁看着,默然无语,安岚接过空了的茶盏放回去,才接着道:“听说两人恩爱了好些年,还生了几个孩子,几年前,那姑娘就病逝了,无论真假,总归这说来,也算得上是一段佳话了。”
叶清清忽然道:“你们出去吧,我累了,想歇歇。”
安岚端起那杯空了的茶盏,道了一声:“是,娘子请好生歇着。”就转身出去了。
丹阳郡主亦起身告辞,然后跟在安岚身后出去。
“安岚姑娘。”两人出了房间后,丹阳郡主叫住安岚,问道,“刚刚那个故事,是真的?”
安岚停下,转身道:“故事只是故事,听过就算了,郡主何须追究他的真假。”
“那位金玉公子是谁?”丹阳郡主探究地看着安岚,迟疑着道,“难道,是天枢殿的车殿侍长?”
她入天枢殿这段时间,并非一点功课都没做,只是,一时间没有安岚准备得这般周全。她总觉得,眼前位这比她小一岁,甚至很可能是她表妹的姑娘,似乎随时都准备充分,究竟要心思谨慎到何等地步,才能做到这一点。
安岚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笑了笑,就走开了。
……
丹阳郡主出了锦鱼园,回到香集市这边后,沉默许久,就往玉衡殿那边走去。
刚刚在锦鱼园,她打听到,安岚时景炎公子亲自带过来的,如此,定是广寒先生的意思了。安岚,到底是得先生看重,她,若不是叶姨指明要见她,先生会怎么做选择呢?
叶姨的情况,她已大致了解,但还不好把握,需要问一问姑姑。
第176章 记忆
安岚正迟疑着要去哪找景炎公子时,便瞧着那清新俊逸的身影从一侧走廊那出来,行到她跟前时,似笑非笑地道了一句:“我还不知道,原来金玉生香有这么个故事。”
安岚有些讪讪地道:“刚刚都是我胡乱编的,让公子见笑了。”
景炎微微抬眉,安岚接着道:“之前打听车殿侍长的时候,就已知道车殿侍长的妻子姓沈名香,出身市井,自小在夜市摆摊养家。之前听公子说起车殿侍长以前同李夫人有些纠葛,如今李夫人又只记得车殿侍长一人,为博得李夫人的注意,我便临时编了这么个故事。”
景炎低笑了一声:“如此说来,那夜市里根本没有什么金玉生香的小吃。”
安岚道:“长安夜市的小吃有近百种之多,金黄两色并带有香味的吃食不下十种,因来处不一,好些小吃的名字也有不同叫法,再添个新鲜的名儿,又有个美好的故事,食客们都不会有意见的。”
“金玉生香和金玉圆子可都跟金玉公子有关,你就不担心李夫人有心出去尝一尝。”
安岚看了景炎一眼,欠身道:“刚刚我已同李夫人说起夜市,夫人也喝了我送过去的参茶,接下来李夫人若要出去,应当是不会反对让我跟随,所以,拜托公子替我安排。”
景炎笑:“你且说说。”
安岚便接着道:“车殿侍长的妻子已经过世多年,那金玉生香,李夫人即便尝了觉得不过尔尔,亦不会怀疑什么。一个二十多年前的故事罢了,故事的真假不重要,重要的是,车殿侍长确实是娶了沉香为妻。”
景炎看了她好一会,才开口:“丫头,一个女人忘了所有。却独独记得一个已经与她不相干的男人,只是因为当年情根深种?”
安岚一怔,表情有瞬间的茫然,片刻后才有些尴尬地道:“这个。我其实也不是很明白,但是,总不会是仇怨,不然叶氏也不会嫁入李家,而且……”
景炎问:“而且什么?”
安岚垂下眼:“求而不得,本是心魔。”
景炎神色微异,安岚默了默,又接着道:“无论是忘了还是记得,都是因为有些东西无法面对,承当不起。所以心自行作出了选择吧。”
良久,景炎才道:“是吗。”
安岚抬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