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她要高!
只是室内灯火摇晃,这人的面容瞧不大真切。只隐约觉得他好像很白。
像她睡的那间屋子里,帷帐上挂着的玉的颜色。
杨幺儿有些怕他,就好像从骨子里,见到天敌一样的怕。
她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还往后退了半步。
只是还没等她再退上两步,身后一股力道袭来,大宫女将她往地面一按,道:“杨姑娘见了皇上,怎么不懂得行礼?”
杨幺儿毫无防备,就这么被她推搡在了地上,膝盖磕出清脆一声响,眼泪登时便涌了出来,嘴里也跟着发出了低低的抽气声。
大宫女也吓了一跳,没想到杨幺儿一推就跌下去了。她面色尴尬,局促地伸手便要去扶杨幺儿:“姑娘行过礼了,便快起来罢。”
杨幺儿跌跌撞撞地被扶起来,立在那里却一副站不稳的模样,于是衬得她更像个小可怜了。
大宫女额上渗出了冷汗。她有些后悔自己过于轻慢,不将杨姑娘放在眼里了。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莽撞推搡那一把。
这时,萧弋终于出了声:“扶她过来。”
“是。”大宫女额上冷汗更多,她死死低着头,扶住杨幺儿的手,将她往前带。
这一触手,大宫女脑中便不自觉地掠过了一个念头——她的手腕真细!
越走越近。
杨幺儿不自觉地咬住了下唇,她再度看向那榻上的人,目光怯怯。
榻上人的相貌,这才完整无遗漏地落入了杨幺儿的眼底。
这是个好看的人。
他年纪比我小。
杨幺儿懵懵懂懂地想,随后目光便紧紧黏在了萧弋的面庞上,挪也挪不开,像是看得入了神似的。
杨幺儿在瞧萧弋的时候,萧弋也在打量她。
她穿了身檀色袄裙,浅淡的红将她整个裹起来,像朵含苞待放的花。
漂亮又稚气。
她怎么又梳了双环髻?
梳得还没那日好。
这一路走过来,发髻都散了,发丝耷拉下来,落在她的两颊旁,显得狼狈又可怜。
啊,她还哭了,一双眸子浸得水汪汪的,亮得像是两颗黑宝石。
她脸上的妆都被眼泪晕开了,也不知是谁给她上的妆,这会儿糊作一团,像个唱戏的小童。
她呆呆地站在那里,就和那天看见的影子一样,显得单薄极了。
她和萧弋想象中的模样全然不同。
他以为自己见到的,会是一个锦衣华服上身,也无法掩住粗鄙乡野之气的女子。那女子也许长得还算漂亮,但上过妆后,怕也只是艳俗不堪的。更不要说还是个痴傻儿,也许流了鼻涕涎水都不晓得擦去……
可面前的少女,形容虽狼狈,却掩不住清丽动人。
她看上去太可怜了。
可怜得让人都几乎忍不住心生怜惜。
“坐。”萧弋开口道。
那大宫女忙扶着杨幺儿道:“姑娘请坐吧。”
榻边就放了一只锦凳。
但还不等小太监将凳子取来,杨幺儿便模样乖顺地就这么坐在了地上。
她仰起头,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萧弋。
这个人好看。
真好看。
比窗外飞过的鸟儿要有趣多得多得多……
一时间,室内静寂,众人都不敢发一言。
这杨姑娘不仅傻,还是个胆大的啊。
往常,谁人敢盯着皇上这样打量?这位虽是少年皇帝,但这养心殿中的人,没有一人是不畏其威严的。
就在这时候,萧弋突然伸出了手,他勾住了杨幺儿脑袋上顶着的双环髻,拽了下。
自然是拽不起来的。
杨幺儿似乎也不觉疼,只是她眨了眨眼,又一颗泪珠从眼底滚落,可怜巴巴,又楚楚动人。
“起来坐,坐这里。”萧弋收回手,指了指榻旁的脚踏。
这张紫檀木雕花漆心榻很是宽阔,光脚踏都能竖着躺下一个人,要容下一个杨幺儿自然轻松得很。
但旁边的宫人们却颇为惊讶。
他们都以为皇上会不喜这位杨姑娘,亲近是必然不会有的,能赏她一个位子,让她在这室内坐上一晚,都是恩典了。
谁晓得……皇上竟然邀她在身边坐下。
而更令他们惊讶的是——
这杨姑娘动也不动,只盯着皇上出神。
果然是个傻子。
萧弋也没有要强求的意思,他淡淡道:“取水来,给她擦擦脸。”
“是。”两个小宫女忙退了下去。
之后杨幺儿便一直没开口,她盯着萧弋,像是在瞧什么宝藏一般,津津有味极了,一双黑眸越发明亮。
萧弋便也坐在那里,任由她打量。
他见过无数的目光,或畏惧或鄙夷,或贪婪或悲悯……但独独没见过这样的。干净纯粹,像是雨后洗过的天穹,不含一丝杂质。
“皇上,水来了。”小宫女在一丈远的地方站定,手中托举着铜盆,并不敢擅自往前行。
“去吧。”
“是。”小宫女这才走到了杨幺儿的身边,将铜盆放下,而后跪在地上,仔细为杨幺儿擦脸。
杨幺儿便也乖乖由她擦,只是依旧仰着头瞧萧弋,目光都不带挪一下的。
萧弋便也瞧着她,道:“倒如稚子一般。”
“是啊,杨姑娘的心性实在单纯天真如稚子一般。但又不似稚子那样,随意啼哭吵闹。”赵公公在旁附和道。这养心殿中,也只有他敢接上萧弋的话了。
“如此说来,倒是比旁人都要省事些。”萧弋道。
这话赵公公就不敢接了,于是室内又归于了寂静,只剩下那小宫女拧帕子过水的哗啦声。
“皇上,擦好了。”小宫女起身,端着铜盆退开了。
洗去了那糊作一团的妆面,杨幺儿的模样才真正显露了出来。
室内众人小心地瞥了一眼,这一瞥,呼吸便跟着窒了窒,满脑子只想得到一句话——粉黛远不及其颜色。
“是个漂亮姑娘。”萧弋淡淡道。
众人闻言,忙低下头,不敢再瞧。
再漂亮,那都是皇上的人,哪里轮得到他们肆意去打量?
可不是个漂亮姑娘么?
过去惠帝在时,后宫中揽入了不少美人,有端庄秀丽的,有妩媚温柔的,甚至还有异域风情的……
但都不及她蛾眉曼睩,仙姿佚貌。
“皇上,可要安置了?”赵公公躬身问。
窗外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寒意也渐渐笼上了身。
萧弋应了一声,道:“扶她起身。”
“是。”大宫女紧张地将杨幺儿扶了起来,便将人扶进了内室里去。
萧弋这才起身,缓缓走进去。
宫人们忙动作起来,燃烛、点香,不一会儿的功夫,内室便热了起来。
杨幺儿两颊都因为热意笼身,而泛起了两团红。
她乖乖坐在床沿上,望着萧弋的方向,还真像是新婚的小娘子一般。
萧弋走上前去,在她跟前站定。
杨幺儿的脸颊更红了,她眨巴着双眼,巴巴地盯着萧弋,像是要从萧弋身上盯出一朵花来才肯罢休。
“瞧什么?”萧弋问。
“好看。”
“谁好看?”
“你呀。”
萧弋面上神色淡淡,他顿了顿,道:“你更好看些。”
杨幺儿闻言,却只是茫然地看着他。大抵是对自己的美丽,全然不了解。
茫然、懵懂。
她大概也不知道她的命运掌握在谁的手里吧?
萧弋的目光闪了闪,挨着杨幺儿坐了下来。
宫人们正待退出内室,萧弋突然转头盯住了那大宫女道:“你叫什么?”
大宫女咬了咬唇,心下又难过又兴奋。她伺候皇上快半年了,皇上却连她的名字都不记得。
她低下头,道:“奴婢曼荷。”
“哦。”萧弋依旧神色淡淡,他道:“拖出去杖毙吧。”
曼荷仓皇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盯着萧弋:“皇、皇上……奴婢,奴婢做错了什么?”
两个小太监快步上前,挟制住她的手臂,便将她往外拖去。
曼荷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这才是真的怕了。她连缘由也不敢问了,颤抖着喊道:“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奴婢错了,皇上饶命……”
曼荷哭得眼泪鼻涕都混作一团了。
钗发也都散了。
可皇上连回头看她一眼也无。
她没能等到皇上松口饶过她的命。
小太监力气极大,拉着她快步出了养心殿。
几个粗使太监用麻布将她整个儿裹在了里头,然后狠狠用刑杖敲下去,第一杖便见了血,却被麻布裹着,只渗了些许出来,连那地面上的青砖都没弄脏。
曼荷疼得哭都哭不出来。
在她失去意识前,她才隐约想起来……是因为她推搡那傻儿那一把,推得太用力了么……
……
萧弋扭头去打量杨幺儿神色。
她会怕么?
杨幺儿却还盯着他发呆呢。
她的眸子依旧澄澈,面上表情也依旧沉静。
让人无端生出一分暖洋洋的感觉。
只是突然间,一声“咕叽”响起。
打破了室内战栗紧绷又融合着异样温馨的气氛。
萧弋目光下移,落在了杨幺儿的腰腹位置:“……饿了?”
杨幺儿鼓了鼓脸颊,猛地吸了一大口气进去,似乎这样就能填饱空空的肚子,不会发出咕叽声了。
但这显然是徒劳的。
一口气吸进去,不仅没饱腹,反倒还又接二连三地响起了“咕叽”声,在寂静的室内格外清晰。
杨幺儿眉间流露出些许丧气之色,这时候她才小心翼翼地点了下头,应声道:“嗯,饿了。”
萧弋将她可爱的情态收入眼底,又问:“今日来时没用膳吗?”
杨幺儿点了下头,又摇了摇头,细声道:“吃了,可是,可是吃不饱。”
萧弋转头去看赵公公,赵公公忙躬身道:“皇上,杨姑娘的膳食,是在御膳房一并做的。按的是妃嫔例。”
“命御膳房做些易克化的食物,亟刻送来。”萧弋下令。
“是。”
转瞬室内宫人便都退下了。
杨幺儿小声说:“脖子疼了。”
萧弋比她高,哪怕是坐在一块儿,杨幺儿也得抬头瞧,脖子能不疼吗?
萧弋眸光一动,他伸出手,捏住杨幺儿的下巴,帮着她抬高了脑袋。
杨幺儿也就顺从地靠着他的手了,眼底还跟着流露出了三分感激和开心。
这样可真省力呀!
杨幺儿心想。
还真是个小傻子。
萧弋瞥见她眼底的欢欣之色,问:“平日里谁同你一起吃饭?”
杨幺儿蹙眉,认真回忆了一会儿:“唔,夏月。”
作者有话要说: 小皇帝表面看起来没掌权,其实超凶der。
“瞧什么?”萧弋问。
“好看。”
“谁好看?”
“你呀。”
↑因为幺儿这么拍了马屁,所以小皇帝很是心动,并且开启了护犊子模式【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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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君一章要写几个小时,_(:зゝ∠)_不是故意更这么晚的,晚上12点还有一更。
这章评论也随机发红包吧。
☆、问罪夏月
第五章
不到半个时辰,御膳房便将食物都呈来了,御膳房那边不知是杨幺儿饿了,只当是皇上要用膳,于是便做了好生丰盛的一顿。
什么燕窝鸭丝、口蘑肥鸡热锅、苹果软烩、肉糜羹、豆腐八仙汤……一一呈上了桌,再配以精美的食具。
杨幺儿盯着看得目不转睛,一时间倒是将萧弋抛到脑后去了,不再只顾着瞧他了。
两名宫女上前布菜。
萧弋道:“都布在她面前就是了。”
宫女应了声,便不再往皇上跟前布食物。
待布好了菜,杨幺儿倒也没急着吃,她先转头瞧了瞧萧弋,问:“你不吃吗?”
“我不吃,你吃吧。”
杨幺儿这才如同得了令,捏起筷子,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萧弋将赵公公唤到跟前,问:“伺候她的几个宫女里头,有个叫夏月的?”
赵公公哪里记得这些个小宫女的名字,但皇上既然问起,那必然是有了。赵公公点了头,道:“是有这么个人。皇上,她可是犯了错?”
“将她传唤过来。”
“是,奴婢这就差人去传她。”
那厢,夏月、春纱、小全子都已经回到了燕喜堂。
夏月抱怨道:“这样走一遭,倒是白吃了那一顿了,这会儿子都消化得差不多了。”
春纱皱起眉,劝道:“如今杨姑娘已经送到养心殿去了,将来哪里还容得下你这样欺辱?你且收敛些,莫要胡来!”
夏月轻笑起来,道:“莫说是送到养心殿去了,就算她当真做了皇后,举行了封后大典,就算是我叫她去吃剩饭剩菜,去吃泔水,她也未必知晓我这是在欺辱她呢!春纱,她是个傻子,傻子哪里知晓这些事呢?你若不信,等她回来,叫她给你当凳子骑,她也就那么受了。连告状都不晓得怎么告!”
说罢,她也不去瞧春纱的脸色,自个儿又乐呵地笑了起来。
像是被自己想象出的那一幕幕给逗笑了。
小全子脸色难看地道:“她是主子,咱们是奴婢,无论如何,夏月姐姐都不该这样对主子!主子不会告状,可我们长了脑子,长了嘴!夏月姐姐再这样猖狂行事,我们便要去告状了!”
“你敢!”夏月怒目相视。
“夏月何在?”门外突地传来一声厉喝。
夏月吓得浑身一抖,她朝门外看去,只见一个老嬷嬷站在外头,面容冷厉,一瞧便知不是好相与的。
哦对,她见过这个老嬷嬷。
这个老嬷嬷人称“刘嬷嬷”,常年伺候在养心殿里,秦嬷嬷见了她,都要挤个笑出来。更莫提她这样的小宫女了……
夏月忙换上了笑容,蹭上前去,行了礼,道:“刘嬷嬷好,奴婢便是夏月。”
“就是你?”刘嬷嬷那双眼睛像是长在头顶似的,她斜着眼拿不屑与冷漠来瞧夏月。
夏月被她瞧得浑身冒寒意,但却怎么也想不到,刘嬷嬷为何这样待自己。
她只得赔笑,道:“是奴婢。刘嬷嬷前来,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奴婢去做?”
哪怕她都快将自己笑成一朵花了,刘嬷嬷冷硬的神色也没有丝毫的改变。
“随我去养心殿。”刘嬷嬷说完便当先转身走了,也不管夏月能不能跟得上。
夏月心跳快了快。
难道是那傻儿一进门,便将皇上得罪了?所以皇上要拿她们问罪?
夏月脚下顿了顿,正想转身叫上春纱去替自己。挨打挨罚这种事自然是能躲就躲的。
但转瞬,她又冒出了另一个念头。
她虽然在皇宫中当差,如今又被分到了燕喜堂来伺候。可她却不曾面见过天颜……唯一那么一回,还是远远的瞧见了。
新帝年少,却风姿卓绝,俊美非常。
只远远见的那一回,就叫她不敢忘了。
夏月理了理耳畔的发,嘴角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笑意。
她模样长得也不差,自然比那傻儿聪明会来事。
如今后宫空虚,一位得封的妃嫔也无。若是……若是面见皇上时,能得皇上的青睐,那岂不是从此飞黄腾达,从奴婢摇身一变做了贵人?
要知道,养心殿里常伺候的宫人就那么些,寻常人可是见不着皇上的。若是没这个机会,兴许她一辈子也无法面见圣颜。
夏月心下百转千回,最终她一咬牙,快步跟上了那刘嬷嬷,像是生怕谁来同她抢一样。
春纱在后头倒是露出了惶惶之色,她掐着帕子,小声道:“恐怕是杨姑娘出事了,不然不会叫夏月去……那些个贵人只管将人带进宫来,别的也不管。却不想想,这样一个乡野出身的傻姑娘,又哪里懂得皇宫里的规矩……”
说完,春纱便忍不住哭了出来。
杨姑娘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