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扭头去瞧,发觉半掀起的帘子后头,萧弋正站在那儿,不知站了有多久。
萧弋淡淡道:“解了头发了?解了便过来。”
他一只手束在背后,手指紧攥。
……他有一种大约无法治愈的病症。
从未想过要抓住的东西,他连侧目也不会有。但一旦抓在手里的东西,他便定要时时刻刻都盯在眼皮子底下,才会觉得舒坦。
作者有话要说: 小皇帝花式讲鬼故事。
卡文,写得特别慢,看来加更要熬夜写了。大家早点睡,明早起床看叭。
☆、一同读书
第七十章
萧弋那日讲的故事; 兴许是给杨幺儿打开了新的大门; 之后她便总惦念着听故事了。于她来说,这是比看鸟儿、把玩什么花儿草儿珠子穗子,都要来得有意思的事。
宫中上下也俱都是人精; 他们哪敢同皇上抢夺这等活计,便每当皇后问起; 都是定要摆手说“不会”的。
这一来二去的; 杨幺儿便知道; 宫里头原来只有一个皇上是有学问的,旁人都是没学问的,连故事也不会讲。
清晨起身,杨幺儿捧着糖水喝了个干净; 春纱等人伺候着她沐浴、换衣。
葵水可算是干净了。
“姑娘不是问书房么,皇上吩咐了; 说姑娘醒了要读书练字; 便差人去养心殿报一声。”刘嬷嬷一边伺候着杨幺儿用早膳; 一边出声道。
杨幺儿咽下了嘴里的食物; 这才点了下头。
这边差人去报。
春纱便将杨幺儿的书、笔都收拾起来。
等杨幺儿用完饭的时候,去养心殿报信儿的人也回来了。小太监在杨幺儿的跟前躬了躬身,道:“娘娘,请您移驾养心殿。”
杨幺儿点了下头,然后端了一碟子金丝糕:“走。”
刘嬷嬷问:“这个也带着走?”
杨幺儿点头。
刘嬷嬷倒也没提醒她,到了养心殿,想吃什么样的点心一样能有。
左右都是娘娘高兴便好。
众人离了坤宁宫; 便往养心殿而去。
这时候时辰尚早,太阳还未升到当空,寒风迎面吹来,难免有些刮脸。
杨幺儿先是端正坐在凤辇内,但过了会儿,她陡然想起了什么,便忙抬手,宽大的袖子挡去了风,好叫碟子里的金丝糕也都立得端端正正,还散发着些微的热气。
一路上并未遇见什么旁的人。
越是走过宽阔的路,经过巍峨的殿宇,就越显得这个地方空旷冷寂。
杨幺儿都不自觉地缩了缩肩,觉得自己仿佛成了草叶树丛间的一只小蚂蚁。
待到了地方。
杨幺儿这才终于见到养心殿全貌是个什么模样。
殿宇拥簇、环绕,组成了一小片的宫殿群,高高的宫门外,把守着身形高大的士兵,也有身着侍卫服的男子来去,待见到凤辇时,便跪下行礼。
凤辇在西暖阁外停住。
杨幺儿一只手扶着春纱的肩,走了下去,另一只手里还稳稳当当地端着那碟子金丝糕。
门外也把守着侍卫,他们都佩刀,手腕上贴着一圈儿银甲,光落上去,顿时带给人又冷又利的感觉。
但这些人见杨幺儿行到跟前,便纷纷低下头去,退开两步,为她让出了路来,连他们手腕上银甲的光,都暗淡了下去。不再那样令人无端生寒意了。
想来早先皇上便已经吩咐好了。
春纱见状心道。
杨幺儿倒是对这些细枝末节毫无所觉,她径直入内,便见桌案后,萧弋身形挺拔地坐在那里,靠枕都被挪到了一边去。
他的周围没有了迎枕、手枕等物拥簇着,便显得四遭都空荡起来。
他的身形被拉得更长,更见削瘦。
萧弋正紧盯着面前的折子,手里的御笔已经被搁置下来,他的脸色微冷,眉梢都沉了下去。
赵公公低声道:“皇上,娘娘到了。”
他将声音压得极低,小心维持着室内的气氛。
萧弋并未抬头。
但杨幺儿却自发地往他的方向走了过去。
端得手酸了。
她便将那碟子金丝糕摆在了萧弋的手边,然后张了张嘴:“……书房?”
萧弋的视线内乍然出现了一碟子金丝糕,他自然便将目光从折子上移开了。
他微一扭头,就瞥见了旁边的紫檀色衣裙。
他伸手一捞,猝不及防的杨幺儿,就这样被他生生按在了怀中。她脑后的步摇晃了晃,拍打在了他的面上,他的脸上留了一点红痕,不过倒是刹那清醒了过来。
他放松了扣住她的力道,低声道:“这是什么?”
杨幺儿答:“吃的,怕饿。”
萧弋抬起手扣住了碟子的边缘,碟子是白色作底,镶了道金边儿,里头摆着的金丝糕本该与碟子衬在一起,十分赏心悦目的。只是这会儿糕点都冷透了,上头的油便微微凝住了,看起来着实不大好看。
特地拿来给他的?
萧弋淡淡道:“正巧,朕有些饿了。”
说罢,他屈指拿了一块儿,送入了口中。
所幸金丝糕虽然凉了,但到底是宫中御厨的手笔,依旧不会难吃。
……就是太甜了些。萧弋心想。
甜得像是要往人的心底里钻。
杨幺儿微张着嘴,微瞪圆了眼,她盯着碟子里缺了一块糕点的那一角……
萧弋的手指再度伸过去,又捏了一块儿起来。
杨幺儿忙扒拉住了他的手腕。
吃的,没啦?
那待会儿她饿了怎么办呀?
写字要写好久的,读书也要读好久才能记下来的。
饿了怎么办?
“早晨起来喝糖水了吗?”萧弋问。
几日下来,他也摸清楚她的喜好了。
她实在是个再纯粹又简单不过的人,一碗糖水便能叫她欢喜极了。
杨幺儿正憋闷呢,听他开口,竟是有些生气起来,便摇了摇头。
刘嬷嬷在旁边呆了下。
春纱也跟着呆了下。
娘娘都学会撒谎了?
不过杨幺儿到底不大擅长这样的事,她摇完头,便又还是点了点头,道:“喝了。”
萧弋从小宫女手中扯过一张帕子来,单手在上头擦了擦,将指间残留的糕点渣都擦了个干净。而后他便就着这个姿势,探入了杨幺儿的衣裳内。他的手掌顿在她的腰腹上,低声道:“让朕摸摸,是不是喝过便暖起来了。”
宫人们见状,忙都低下了头。
她穿得厚实,肚皮一片温软触感。
可不是正暖和么?
萧弋摩挲两下,方才又凑在她耳边低声问:“幺儿的葵水可干净了?”
杨幺儿叫他摸得有些痒,便匆匆点了头。
萧弋轻拍了下她的腰,道:“去罢,到后头去读书去,朕就在前头。若你不认真,朕都是知晓的。”
他松了桎梏。
杨幺儿才终于从他身上起来。
她瞧了瞧那碟子点心。
萧弋大手一拉,便将点心拉到了奏折旁边去。
杨幺儿便只好打消了拿走的念头,乖乖走到赵公公面前,问:“后面?哪里?”
赵公公忙笑道:“娘娘随奴婢来。”
春纱等人便也跟了上去。
原来里头还有一间屋子,屋子里摆了一张起居榻,还有一张桌案。
桌案瞧着与这儿有些格格不入,想来当是后头才摆进来的。
里外两间,是大大的石屏隔开,还垂下了珠帘和纱帐,这样重叠之下,便叫人看不清里面是什么模样了。
春纱几人便伺候在了里间,赵公公等人自然是退了出去。
春纱将书、笔等物在桌案上一一摆好。
杨幺儿走近了,却盯住了桌上的一只花瓶,那花瓶如何华贵不必说,瓶颈中却是插了一朵小花。
小花是鹅黄。色的,中间一点绿蕊。
摆在屋子里,显得有些滑稽,可又说不出的可爱。
杨幺儿盯着花儿瞧了好久,然后才在桌案前落座。
春纱倒是惊奇地出声:“……说起来,娘娘有些日子没采花了。”
杨幺儿点头。
有比花更有意思的东西了呀。
春纱依依不舍地多看了两眼那朵花,然后才开始给杨幺儿研墨。
杨幺儿翻开书,盯着上头方块似的字有些眼晕,不过晕着晕着倒也就好了,慢慢就接着往下看了。
外间倒是渐渐热闹了起来。
随着时辰的推移,渐渐有大臣到了西暖阁来。
先后来了两个。
他们说话,杨幺儿都是不大听得懂的,只知晓前头那个声音年纪轻,后头那个年纪老。
听了一会儿,听得她都昏昏欲睡起来。
直到那个年老的道:“皇上,大月、天淄、新罗诸国……已陆续抵京,携礼前来恭贺皇上大婚。请皇上下明旨……”
杨幺儿按了按晕乎乎的头。
又盯着书上的内容仔细瞧了一会儿。
外头又说了些什么,隐约像是说到选秀女云云……
杨幺儿困得,一头栽下去,额头磕在了桌面上,发出一声响。
外头的人惊了一跳,顿时住了声。
萧弋勾动着手边的御笔,淡淡道:“养了只兔子,兴许是太矮了,跳下来磕着头了。”
那人点点头,便不再追问。
哪管皇上养什么呢?
是养兔子还是鹰呢?
这些都并非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那人又说了不少话,方才依依不舍地退去,似是还憋了满肚子的话,想要同皇上说,只是他头一回与少年皇帝打交道,便也不愿触怒了皇帝,让皇帝先拿他作下马威。
待人都走了,室内重新归于宁静,萧弋方才缓缓起身。
宫人打起帘子,他转进了里间。
杨幺儿额头一点红印,双眸恢复了清明之色。
她自个儿抬手揉了下,又扶了扶脑袋上的步摇钗环。她见着萧弋,便低低地道了一声:“有认真看。”
她满面都写着“真的”两个大字。
萧弋走上前去,却没计较她打瞌睡的事。
他瞥了眼桌上的花瓶。
……她瞧见了吗?
都摆得这样显眼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皇帝疯狂暗示。
婚前还有花收,婚后怎么没了??????
卡文,写一章日常。
☆、如何亲近
第七十一章
杨幺儿究竟有没有瞧见那瓶子里的花儿; 萧弋是不知道了。
赵公公站在珠帘外; 低声道:“皇上,那边传了信儿来。”
萧弋抽出一张帕子扔到杨幺儿面前的桌案上:“……待会儿再磕着头,就绑在头上?嗯?”
说罢; 他方才转身出去了。
杨幺儿抓起那张帕子,捏了捏。
春纱生怕她真绑到头上; 忙道:“娘娘; 帕子太薄了; 垫不住的。”
杨幺儿忙将帕子叠好放到一边,道:“不困了,不困了。”
赵公公似是引了什么人进门,外头隐约响起了说话的声音; 极低又极细,还微微颤抖着。
是女子的声音。
杨幺儿倒是丝毫没留心。
左右不是先前那令人昏昏欲睡的声音了; 她便能认真盯着书往下看了; 也不管看不看得明白; 总归是能背下两句的。
倒是春纱暗暗拧眉; 对外头说话的女声极为在意。
她知晓娘娘是个天真烂漫的,对这些事不上心,也不大明白。便须得她仔细留意着才是。
于是杨幺儿正仔细背书的时候,春纱便悄悄挪动了位置,挪到了珠帘后头去。
她艰难地透过层叠的纱帐与珠帘,朝外看去,隐约窥见了外头那人的身形。
窈窕婀娜。
是个极为年轻的女子; 只是个头稍矮,不过倒是显得娇小玲珑,当是男子最喜好的那一类女子。
春纱不由屏住气,看得更仔细了。
莲桂便面带微笑,从后头看春纱在那儿艰难地“偷窥”。
这样盯了一会儿,连耳朵都恨不得竖起来,春纱总算知晓外头的人是谁了。
……是李妧,李家那位名满京城的四姑娘。
她曾听过不少有关这位四姑娘的传言,大都是夸赞之言。
而她早先也曾见过一面这位四姑娘,仅那一面,她见着了这位李四姑娘是如何打发永安宫大宫女的。那时,她便觉得这位李四姑娘不是好相与的。
她乃是外臣之女。
突然间进了宫里来,还面见皇上,身边又并无别的长辈亲眷陪同……
春纱心底“咯噔”一下,顿时起了警觉心。
而外间。
李妧虽是立在那里,但她却觉得自己像是跪着。
她开始还能镇定自若地说话,而在这里待得越久,她的声音就越带上了颤抖的味道。她不敢看桌案后的皇上,便刻意别开了自己的目光。
于是这时候,她注意到了那层叠的纱帐珠帘,将里间掩盖得让人瞧不清里头的景象。
一种被窥视的感觉,从那帘帐后传出,让李妧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
里头是什么?
不,里头是谁?
难不成还是上回那个宫女?
李妧盯着帘帐的动作着实过于明显,萧弋便开了口:“李四姑娘对帘帐后的景象很好奇?”
李妧忙低下了头:“臣女不敢,是臣女无状,冒犯了。”
萧弋难得不生气,他淡淡道:“你想知道也无妨……你先前犯下错,还不曾同她道歉呢。”
李妧心尖一颤,登时明白过来……原来,原来里头是那位杨姑娘。她抿了下唇,攥紧了手指。难道帝后新婚,便恩爱至此吗?这样的时候,皇上都要将人带在身边?
李妧在闲云楼的时候,还冲杨幺儿下了跪,便算作是致过歉意了。
但这会儿她却不敢与皇上争辩,她压下心底那点妒忌,忙躬身道:“臣女这便去向娘娘请罪。”
萧弋一手捏着李妧呈上来的书信,凑近了蜡烛,火苗飞窜,舔舐了纸张。他一边不紧不慢地焚毁,一边方才道:“赵敬,领她去。”
赵公公躬身应了。
李妧面皮有些发烧。
先前在闲云楼那一回,便已经是她将脸皮撕个干净,方才狠下心来道的歉,这一回,满屋子的宫人,外头还坐着一个皇上……
赵公公上前,打起帘子,低声道:“娘娘,有个姑娘要向您请罪呢。”
杨幺儿却连头也没抬。
她盯着书本,像是恨不得将自己都塞进去,这样便能记得住了。
赵公公便又唤了一声:“娘娘……”
杨幺儿依旧没动。
春纱等人也没有出声去叫杨幺儿。
她这会儿正看李妧不顺眼呢,又哪里肯为她打搅了娘娘读书呢。
赵公公便回转身来,道:“娘娘正看书呢,不喜人打搅。”
李妧自己做了半晌的心理建设,这会儿听见赵公公说,娘娘正看书没空搭理她呢,险些一口血喷出来。
到底是不同的……
李妧咬了咬唇,低声道:“不敢叨扰娘娘,改日若有机会,再来向娘娘问安。”
赵公公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领着她回去了。
只是回去后,皇上也没有与她多说什么。不多时,便有个宫女来引她出宫。
李妧忍不住道了一声:“皇上,柳家……”
萧弋抬眼,只瞥了她一眼,李妧便闭了嘴,哪里还敢同他讨价还价。
等李妧走后。
春纱便无端焦灼了起来,她双手交握,立在杨幺儿的身边,成了个桩子。
萧弋批了会儿折子,不知不觉,天色便晚了下来。
萧弋忙起来时,素来是不记得吃些东西的,不过今儿好歹多了两块金丝糕。等他将剩下两块吃个干净,萧弋一瞧,外头天色都暗了。
“皇后呢?”
赵公公面上似有无奈之色,他道:“娘娘正专心读书呢,方才谁去唤都不理。”
萧弋抬手揉了揉额角。
他也觉得今个儿太投入了些,不仅忘记了吃食,连时辰都忘了。
他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