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日穿的是玄色的衣裳,血擦上身,便不大能瞧见了。
但萧弋仍旧觉得焦躁。
焦躁化作了一把又一把的火焰,烧灼着他的胸腔。
“皇上?”先前赵公公一直等在殿外,此时见萧弋出来了,又见他匆匆擦手的动作,敏锐地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于是低低地出了声。
“皇后娘娘呢?”
“春纱、莲桂二人陪着回坤宁宫了,这时候应当已经洗漱过了,正在休息罢。”
“回坤宁宫。”
“是。”
杨幺儿围坐在一张小桌案边上,莲桂蹲下来,正给她看绣样。
只听得宫人们齐声道:“皇上……”
她抬头,就见萧弋走了进来。
她歪了歪头,也不知为何,便觉得皇上方才偷摸摸不知道去了哪里一趟,回来便变得更……更加有气势了些,看着便十分厉害的模样。
萧弋走到了桌案近前。
杨幺儿抬手勾了下他的袖子,萧弋猛地抽回了手,道:“朕先去换身衣裳。”
换下来便好了。
自然没了一身血气。
朕这般性子又如何。
在幺儿眼中是好的,便好了。
萧弋眸光阴沉地心道。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章主场是小皇帝,咂嘴。
小皇帝:实不相瞒,朕是幺儿吹,朕一吹起来,彩虹屁满天飞,能气死十个太后。
☆、一百零九
第一百零九章
坤宁宫内安静极了; 只听得见低低的呼吸声。
杨幺儿端坐在帘帐后; 手边放一张小几,她的手腕便搁在上头。
而她的跟前则跪了一地的御医。
萧弋立在一边,面色微沉。
赵公公悄声走到他的身边; 压低声音道:“皇上,没有; 太后说的话没有一桩对得上的。”
萧弋皱了下眉。
太后没有说谎; 她做过的事; 都有根据可循,但没有一桩是同幺儿嗜睡能牵连得上关系的。
这时候,御医们也纷纷起身了,道:“皇上; 娘娘的身体没有妨碍……应当只是春困秋乏之症。白日里多走动便好。”
萧弋自然对这个答案不甚满意。
但眼下什么都瞧不出来,倒也没了别的法子。
“都退下。”
“是。”
御医们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萧弋拿了一本书; 摆到了杨幺儿的面前; 低声道:“幺儿读会儿书。”
杨幺儿乖乖将书攥在了手里; 低下头慢慢翻开。
萧弋放下帘帐; 转身将莲桂与春纱叫到了跟前。春纱是极怕他的,到了跟前垂着头,连抬也不敢抬。
“从去岁十月始,到今日,娘娘身边可有什么不对劲的事?哪怕是一桩小事,也要讲出来。”
春纱听了这话,心下发颤:“……是; 奴婢,奴婢好好想想。”
莲桂倒是沉着稳重许多,当即便开始回忆起来。
“你记下来。”萧弋吩咐赵公公。
赵公公躬身应是。
萧弋转身走了出去,很快来到了帘帐后。
“可有不认得的字?”萧弋绕到了杨幺儿的身后,挺拔的身躯登时在小几上落下了一片阴影。
杨幺儿嘴角微微抿起来,面上好像点缀着一点得意的味道,她指着那一页,道:“都认得,会背。”
“幺儿会背?”这样快?
“唔。”
萧弋不由一下子想到了,她与春纱、莲桂等人走散后,自己一个人走到了木木翰……
她说记得舆图。
可舆图她方才瞧过几眼?便深深印刻在脑子里了。
萧弋抬手抚了抚杨幺儿头顶的发,回到宫中她的发髻便散下来了,长发就这样披散着,倒是好叫他随手摸一摸。
“幺儿越发聪明了。”萧弋道。
杨幺儿嘴角抿起来的弧度更大了一点,她抬头望着萧弋,精致的五官缀满了点点光华。
她原本总是一副呆呆的模样。
但抵不住模样好看,坐在那里也总是好看的,像是一尊精致得过了分的玉像。
但如今她面上的神情一点点趋于灵动,便显得更加的好看了。
变成了一眼望过去,就让人立时觉得目眩神迷、挪不开眼的动人。
萧弋用手指勾画过她的五官,低声道:“朕也在这里与幺儿一并读书。”
杨幺儿短促地“啊”了一声,便立时挪了挪位置,将自己身下的软榻,让了一半给萧弋。
萧弋落座,命小太监去取了他常看的书来。
只是他的心思却始终不在书上。
他发觉到幺儿不仅变得聪明些了,对外界的反应也比从前要更敏感些了。
从前,幺儿是不顾身边谁人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的。她怔忡出神时,甚至会完全将周遭的人忘记。
如今却已有了极大的变化……
细细一追寻,萧弋都找不到是从何时开始变化的。
兴许便是那么一点一点,就累积到了如今的模样。
小太监拿了书过来,萧弋命他将书放在了小几上,随即便挨着杨幺儿坐了下来。
打京城去丹州,再从丹州回到京城,杨幺儿已经习惯了萧弋的怀抱。
比抱枕舒服的,所以她将这点牢牢记住了。
萧弋刚一挨上去,杨幺儿就忍不住打了个呵欠,便往他怀里倒了倒。
没一会儿的功夫,便睡着了。
萧弋按了按有些抽痛的眉心,一时间也看不进去书了。
便放下了书,定定盯着杨幺儿瞧了起来。
杨幺儿这一觉睡到了第二日。
想到一路着实颠簸劳累,萧弋也不忍叫醒她,他便独自起身,换了朝服,先上朝去了。大胜木木翰后,大军还等着封赏呢。
那边举行封赏,有人欢喜,有人忧愁。
而这厢,杨幺儿慢吞吞地梳洗完,换了身衣裳。
京城里已经渐渐暖和起来了,因而她的衣裳也便换做了薄衫。
杨幺儿拢着衣裳,四下瞧了一圈儿。
不见春纱与莲桂。
一旁的小宫女见她动作,忙道:“娘娘,春纱姐姐与莲桂姐姐有事忙去了。”
话音刚落,门外便又来了个小宫女,小宫女小心地迈进门,柔声道:“娘娘,天淄国六公主求见。”
杨幺儿一下便想到了屈然,不,凤亭。随即才又想到了六公主。
杨幺儿点了下头。
小宫女会意,便立即转身出去,将六公主请了进来。
杨幺儿已经换下了薄衫,六公主身上却仍披着斗篷。
她独身走进来,正要走到杨幺儿的跟前。
一旁的小宫女忙拦住了她,道:“六公主,娘娘体弱,禁不得冲撞,请六公主便在此处落座。”
六公主一声不吭地坐了下来。
离京前一个月,萧弋下了禁令,将六公主与巫女拘在了宫中,不允他们接近坤宁宫。
如今一晃几个月过去,六公主方才得以出门走动。
六公主缓缓拉下斗篷,道:“娘娘。”
斗篷底下,六公主的脸色苍白,嘴唇干裂起皮,一副病了的模样。
“听闻娘娘归来,特来拜见。娘娘在丹州,可遇见了什么棘手的事?”
“天淄国的毒。”
“娘娘遇上了?”
杨幺儿歪头,疑惑地看她:“你给我药,你知道?”
六公主微微一怔,她触及到杨幺儿面上的神情,总觉得大晋的皇后,好像变得更加眉眼动人了。
她咳了咳,道:“娘娘屋子里的人太多了些,憋闷得很,不若先请他们退下……”
杨幺儿看向一旁的宫人,学着萧弋的口吻,道:“都退下。”
宫人们应声都退下了。
六公主慢慢环视一圈儿,这才将声音压得极低,道:“我知道,天淄国不仅与木木翰勾结,还同大月国勾结……天淄国还派人去接触了新罗国,只是新罗的人胆小如鼠,不敢应承。之后天淄国便拿了极难解的毒药,分与木木翰、大月国。除此外,还有两名巫女前往……”
“派往木木翰那名巫女,叫我兄长……哦,就是凤亭。他同我说了,你已经识得他的身份了。那名巫女,叫他杀了。”
杨幺儿没应声,她在暗暗消化六公主说的这些话。
六公主顿了顿,又道:“娘娘定然不知天淄国为何要勾结其它两国罢?”
“因为天淄国狼子野心,图谋不轨,妄想侵占大晋的城池。”
六公主笑了下:“哦,这些话,你都能说给大晋皇帝听的,便说是我说的好了。”
杨幺儿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她只是盯着六公主。
六公主“噗嗤”笑出声来,道:“娘娘可一定要同皇上说,才好叫皇上网开一面,允我请了太医来瞧病。”
杨幺儿这才点了下头。
六公主舒了一口气,脸色好看了些,她起身道:“不敢打搅娘娘了,免得皇上又该要瞧我不顺眼了。”
六公主倒是极有自知之明的,她将斗篷拉起来,躬身告退。
杨幺儿突然出声:“你冷?”
六公主点了下头:“是,冷,冷得很。先前在天淄国染的旧疾。冬日里都不见得如何,但一到春日化雪的时候,便这样了。”话是这样说,但她面上却是笑着的。
杨幺儿便摸了个手炉出来,给了她。
六公主慢慢伸出手去,扣住手炉的边缘。
温热的。
比较刚装上炭的时候已经凉了不少。
但贴着掌心,一股暖意直往浑身窜去。
因为春日已经到了,各宫差不多都已经停了炭火。
唯独坤宁宫里,萧弋惦念着,怕杨幺儿读书练字时,一坐便是许久,恐怕会手冷脚凉,于是每日里宫女依旧要为她备上两三个手炉供取用。
六公主握在掌中,道:“有了手炉,只是我那里没有炭的。”
杨幺儿脚边放着一个炭盒,里头装着小块的银丝炭,正是用来添手炉。杨幺儿便指了指:“有的。”
六公主艰难地弯腰,将那炭盒抱了起来:“给我?”
“嗯。”
“我走了。”
杨幺儿轻点了一下头。
杨幺儿也不再看她,就这么低头继续读自己的书去了,好像方才不过是顺手做了一桩事。
六公主抱着炭盒和手炉,大步走了出去。
而另一厢。
朝会结束,众人散去。
一时间迈出殿门的大臣们,面上神色各异,他们低着头,加快了脚步。
以木木翰之役为节点,内阁大臣孔凤成、祝峰,大学士常裕,兵部侍郎陆芳,钧定侯府,安阳侯府……一众人等,终于明明白白、毫不遮掩地站了队。
真正成为了拥皇派。
其余难免还有墙头草,以及仍旧不死心想要再一搏的。
但不论他们如何不死心,朝中局势也已然分明了起来。
如今拥立皇帝的,有了内阁大臣,有了六部官员,有了将门之家……便等同于,皇上自今日起,便可把握住内阁喉舌,把握住大军……文武不缺了。
☆、一百一十
第一百一十章
坤宁宫如今管束得比从前更严了; 凡每日里进出都必然有记录。
因而六公主来了坤宁宫一趟; 几乎是立时便传进了萧弋的耳中。
等到朝会散去,萧弋回到宫中,便先将两个小宫女唤到跟前; 问:“今日六公主前来,都说了什么?”
不等两个小宫女应声; 杨幺儿先放下了手头的点心; 往萧弋跟前凑了凑; 似是有些着急,道:“我说,我说给皇上。”
萧弋何曾见过她这样主动热情的时候?
一时新鲜极了。
他一手托住杨幺儿的腰,便顺势将人按在了怀中。
小宫女识趣地低下了头。
萧弋道:“你们退下。”
小宫女应声退下。
殿中便只剩下了杨幺儿同萧弋两人。
“你说。”萧弋扣住了她的腰; 不让她起身了。
杨幺儿原先还想要起来的,只是到底别人的怀抱更暖和些; 便舒坦地靠着了; 低低道:“她病了; 她要瞧病。得皇上说。”
“得朕开口?”萧弋掐了掐杨幺儿的下巴; 低声道:“她便是这样同你抹黑朕的?好叫你觉得朕是个十足恶人?”
杨幺儿满面茫然,不懂得为何这就是恶人了。
萧弋将她的神色收入眼底,方才知晓,幺儿心下恐怕压根没有个好坏的标杆,因而听了六公主的话,也并未觉得他是个极坏的人。
萧弋嘴角不自觉地往上抿了抿,掐着她的小下巴便吻了上去。
待吻过后; 他方才又问:“她还说了什么?”
“天淄国。”
“说了天淄国?”萧弋立时便坐直了身子,低声问:“幺儿仔细同朕说一说,说长句,试一试,幺儿这样聪颖,一定会的。”
杨幺儿为难地皱起了眉头,她启唇,露出一点贝齿。
但半晌却都未能吐出一句话来。
她还在努力措辞,试着在心底将它们连起来。
“她说……”杨幺儿顿了顿,有些不大习惯地磕磕绊绊地道:“天淄国勾结……木木翰……大月国……原本还想和新罗国……联合起来……可新罗国胆小,不愿意……大月国如今还有一个……天淄国的巫女……”
六公主同她说的话,她都记下来了,因而要复述出来并不难。
只是讲话本身好难。
她从前讲话只能讲两三个字,或是极短的句子,那是因为她原先几乎从不与人说话,于是脑子要钝一些,说一个字两个字,都是要想上一会儿的。但现下,她实际的反应已经变得很快了,只是习惯了从前的讲话方式,一时要纠正才有些困难。
等到一番话说完,杨幺儿的面颊便泛起了微微的红。
她慢慢也懂得许多东西了,知道方才那样磕磕绊绊地讲话,便是丢丑。
萧弋盯着她的唇,低声道:“幺儿说得极好,下回便也这样同朕说,说得多了,自然就可连成完整的句子了。”
杨幺儿悄悄松了一口气:“真的?”
“真的。”
“她还有什么别的话同你说了吗?”
杨幺儿仔细想了想:“没了。”抱了个炭盒走应当不算?
萧弋这才松开了她,将她放了下去,道:“幺儿一会儿先行用膳,朕先去一趟养心殿。”
杨幺儿点了点头。
待出了坤宁宫,萧弋便立时沉下了脸。
赵公公忙跟上去,问:“皇上今日不歇在坤宁宫?”
萧弋冷声道:“如何歇?今日谁也别想歇了。”
赵公公见他这般,便知是出了大事,于是也识趣地不再多问了。
不过萧弋走出一段距离,突地便放慢了步子,道:“回去。”
“回去?”赵公公疑惑地抬起头。
“将娘娘也一并带过去。”
赵公公登时哭笑不得,原来回去是为了这个。
“是。”赵公公便应了声,便又跟着萧弋一块儿,匆匆转过了身,又往坤宁宫回去了。
刘嬷嬷年纪大了,精力越发的不济,但惦念着皇后娘娘回来了,她还是到膳房去,亲手做了一匣子枣泥山药糕。
那匣子才刚在杨幺儿跟前摆开,萧弋便踏进了门。
杨幺儿正盯着山药糕呢,里头埋的枣泥馅儿,又香又甜,正合了她的胃口,她便连目光都挪不开了。
萧弋大步走到她跟前,她都没有抬起头瞧他。
萧弋嘴角微微一勾,伸手直接将人抱起来了。莫说是杨幺儿,就连旁边的刘嬷嬷、其余宫人,都吓了一跳,跟着惊呼出了声。
萧弋也不看他们,只低声同杨幺儿道:“朕险些忘了一桩事。”
杨幺儿愣愣瞧他,问:“什么?”
“朕险些忘了将幺儿一并带去。”说罢,他便不由分说,抱着杨幺儿就往外走。
一屋子的宫女都红了脸。
倒是刘嬷嬷哭笑不得地举起那匣子山药糕,道:“皇上,娘娘还惦记着这个点心呢,不如一并带去?”
萧弋头也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