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亭知道自己迟早会暴露,于是等到刚一回京,就装作发高热不治而亡。
那么现在他仍旧以巫女的身份留在宫中吗?
不,他先前随军出宫离京容易,但要想再回到宫中就难了。
何况后来也不曾听底下人报上话,说巫女失踪了。那便说明,自征木木翰时起,他就已经让人将他替下来了,而后他就出了宫,混入到了军中。
他的算盘叫幺儿破坏了,必然不会轻易罢休。从孔凤成口中讲述的事迹,就可见此人何等心狠手辣。若不达目的,是绝不会轻易罢休的。
那他在宫外又会伪装成谁,再一次试图接近大晋的官场和皇室呢?
六公主在其中,又起了什么样的作用?
她赠与幺儿两瓶药,恐怕有一部分是为凤亭准备的,另一部分则是以备救他或者幺儿的性命,如此便可欠下一份恩情。
那香囊呢?
作用不明的香囊,又是为了什么?
凤亭低头瞥了瞥杨幺儿,她睡得很沉,马车颠簸都丝毫影响不了她。
……幺儿异状,莫非与香囊有关系?
现下有了思绪,萧弋心中倒是平稳了许多。只消顺着往下查探,凤亭与斛兰二人的手段,又怎么能瞒得过去呢?
如此种种,与今日幺儿动情表白比起来,实在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了。
萧弋垂眸,将杨幺儿身上盖着的毯子往上提了提。
……
而文昌观外。
常淑云的步子停顿在了那里,她抿了抿唇道:“皇上原来是个温柔的人。”
皇后这样冒犯,他都丝毫不放在心上。
丫鬟是瞧不出什么来的,便只怔怔道:“皇后娘娘脾气大的紧。”
常淑云抬手拍了拍她的嘴,道:“可莫要在这儿说,当心治你的罪。”
丫鬟讷讷道:“那咱们……还跟着往下走吗?”
“不了,皇上与皇后起了矛盾,我再跟上去,只怕要被记恨。”常淑云抿唇笑道:“没多少日子便是太后的寿诞,那时宫中大宴,自然还能再见。”
常淑云哪儿知道,萧弋一句话,便已经取消了太后的寿诞。
这厢萧弋带着杨幺儿径直回了皇宫,未再往杨宅去作停留。
萧弋回宫后,先将杨幺儿亲手抱到了床榻边放下,然后才带着赵公公去了养心殿。
他没有立时命人将六公主抓起来,而是先派了人去暗查此事。
还未完全弄清楚他们接下来的打算,便不好打草惊蛇。
待到吩咐完所有的事宜后,萧弋便回到了坤宁宫,让宫人们伺候着洗漱了,也换了衣裳,便一并与杨幺儿躺在了床榻上。
他的动作惊动了杨幺儿。
杨幺儿的眼皮掀开了一条细缝,她低低地唤了一声:“……皇上。”声音里还带着一点困倦的懒洋洋的味道。
萧弋当即便将她抱在了怀中,低声道:“幺儿若再见到凤亭,还认得出他吗?”
杨幺儿迷蒙地道:“……认得。气味,不会变。”
“什么气味?”萧弋问。
杨幺儿便轻轻地拉住了他的袖子,往他的身上凑了凑,带着一点倦意慢吞吞地道:“与皇上……像。”
萧弋当即拧起了眉。
与朕像?
他抬手摩挲了两下杨幺儿的面颊,眼底的色彩变得深沉了起来。
这时候杨幺儿却贴着他的手掌,主动蹭了蹭,然后往他的怀里埋得更深了,鼻子好似还抽动了两下,接着认真地道:“可是,皇上更好闻……”
萧弋眼底深沉的光散去。
他低声凑在她的耳边问:“朕身上有多好闻?”
她叫人打断了睡意,这会儿勉勉强强地撑起眼皮,盯着萧弋,迷迷糊糊地道:“这样好闻。”
说着,她便一口咬在了萧弋的唇上。大抵是想同他说,好闻到让人想吃。
萧弋反咬了咬她的唇,动作放轻。
但杨幺儿实在困极了,连回应也没了力气,便抬手堵住了他的嘴,两眼再度闭上,沉沉睡了过去。
萧弋咬了咬她的指尖。
杨幺儿这下连眼皮都不掀了。
萧弋无奈,心下又觉得好笑,但又觉得说不出的柔软。
好似满腔的阴沉与暴戾,都在这一刹被安抚回了最深处藏住了。
萧弋一拉被子,将二人牢牢裹住:“睡。”
……
凤亭为了更快地进入到大晋的朝堂中,他势必会优先选择王公贵族、文武大臣子弟的身份,其次才是那些没有家世背景的秀才。
要确认凤亭如今的身份……那便还是需要举行一场大宴,命王公贵族、文武大臣带上家中子弟,到宫中赴宴。届时幺儿瞧一眼,便能认出来谁是凤亭。
太后的寿诞是不会举行了,自然他的寿诞也不会举行。
眼下倒是有个正正好的借口。
——木木翰大捷的庆功宴!
萧弋想到这点后,便立即吩咐了下去。
底下人丝毫不作怀疑,也不敢怠慢,立即便忙活了起来。
这时候众人也才知道,皇上不打算举行寿诞。大臣们自然对这般行为好一番夸赞奉承。
皇上与太后都不过寿诞了,但却愿意花不菲的钱,来为木木翰大捷的军士举庆功宴。这大可证明,皇上对待有功之臣是如何的爱惜看重!
在木木翰一役中,被升了军职官位的,心下莫不感激万分!
另一厢常淑云也低声同母亲道:“我在文昌观见了皇上一面。皇上丰神俊美,还是个心胸宽阔、十分温柔的人。”
常夫人疑惑地道:“当真如此?可你父亲说……”
“朝堂上自然是不一样的。”常淑云一边说,脑子里一边浮现了那日文昌观中的景象。她道:“今日父亲回来,不是说皇上下令,说不举寿诞,但却要为木木翰一战中有功之臣举庆功宴,令众人都携家眷前往吗?可见皇上是个爱护看重臣子的明君。”
常夫人沉默了。
她看人,当然不会这样片面。
皇上威势压人,性情冷厉阴沉不好琢磨,众人都是知晓的。先前大婚时行大宴,她也是亲眼见到了的。
后头御驾亲征木木翰,据说皇上在战场上斩了不少人,什么冯参将就是这么死的。
可见其手段狠厉。
当然,常夫人心下也明白,这做皇上的,若是没有这般手段,又怎么镇得住人?若不是因为这样,常家也不会果断站队了。
只是……只是常夫人怕,怕皇上压根瞧不上常淑云,反倒还将皇上得罪了,那落到他们常家头上的苦果,自然也是可怕的。
“皇上将来总是要纳妃的。”常淑云低声道。
常夫人这才点了下头,道:“走,娘仔细同你说说届时怎么做。”
……
六公主得了御医的医治,待到好转后,她便又到了坤宁宫求见。
杨幺儿正拥着小毯子,坐在桌案前读书。
这会儿她读的倒是正经的宫中藏书,因为萧弋同她说,外头买的书,得二人一起看才行,一人的时候是不许读的。
六公主躬身请安,进了门。
她扫过杨幺儿面前摆放的书,眼底飞快地掠过了一丝羡色。
她自年幼时起,到如今,便总是在受苦与逃亡中来回,又哪里读过几本书呢?
六公主收起目光,抬头看向杨幺儿,低声道:“娘娘说话果然是有效的,御医已经来为我瞧过病了。”
杨幺儿点了下头:“嗯。”
六公主也并不计较她只说了一个字。
六公主道:“我先前送给娘娘的香囊在哪里?那香囊该要换了。”
“换?”杨幺儿疑惑地看着她。
六公主道:“是啊,该换了。香囊用得久了,里头埋的东西便失了效用,绣线也会褪色,便不好看,也不好用了。”
杨幺儿从来是直接的,这会儿自然也是一样,她问:“里头埋的东西,是什么?怎会失效用?”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伏笔剧情这么绕,是因为很多话幺儿不会说_(:3ゝ∠所以得小皇帝往下发现。
终于写完,晚安,白天再见啦~
☆、一百一七
第一百一十七章
六公主微微一怔; 笑了笑; 道:“可避虫蝎、清脑明目,待到里头放置的东西浸泡过的药性挥发后,自然就失去了效用。天淄国人时常会做这样的香囊; 随身佩戴。”
“是好的?”
“是好的。”六公主道。
杨幺儿这才道:“不在我这里。”
六公主一愣,随即笑道:“皇上又命人收走了?”
杨幺儿点了下头。
六公主道:“那我回去重新做一个吧。”
杨幺儿迟疑了一下; 点了点头。她心思是分外单纯的; 想着六公主既然要给她东西; 她也要给六公主东西,便问:“那你想要什么?”
六公主怔住了,似是当真仔细想了会儿,才道:“没了; 没什么想要的了。”
杨幺儿疑惑地看着她。
人怎么会没有想要的呢?她就想要读书,想要吃御膳房的水晶糕; 想要每日睡觉的时候; 有皇上作垫子……
六公主对上了杨幺儿的眼眸。
依旧没有变过; 从她第一回见到大晋的皇后起。皇后的眼眸就永远是干净澄澈的; 里头掺杂的情绪永远都是纯粹而单一的。
就像此时,除却疑惑,便再没有别的了。
一双眸子盯着她的时候,就好似漂亮的琉璃一般。
六公主不由笑了下,低头道:“因为想要的,都已经有了。”
“那怎么办?”杨幺儿皱了皱眉。
六公主瞥见了她面上越发丰富的表情。就只有这一点变了吧。六公主心想。
变得更像是一个会哭会笑会生气的人了。
“我给皇后做香囊,又不求皇后赏赐我。上回皇后还给我一匣子炭呢。”六公主道。
杨幺儿面露一丝茫然。原来炭也能作礼物么?
六公主说罢; 起身躬腰行了礼,便告退了。
待到晚间萧弋归来,他早从底下人口中听了六公主到坤宁宫的事,便问杨幺儿:“六公主今日同你说了什么?”
杨幺儿依旧不作隐瞒,将六公主的话都学给了萧弋听,几乎一句都没有落下。
萧弋听着听着,便觉得心底有些怪异。
什么叫做,“我给皇后做香囊,又不求皇后赏赐我”?倒好似她与幺儿何等亲近一般。
萧弋淡淡道:“她送香囊来,幺儿收下便是,但收下后便得交与莲桂。”
“嗯?”
“幺儿怎知她是好坏?待到拿住凤亭后,那时便可知这香囊,究竟是作何用的。”萧弋道。说他小人之心也罢,他挂心幺儿,自然要消去她身边所有的隐患。
杨幺儿先摇了摇头道:“不知。”
随即又点了点头,道:“嗯,下回给莲桂。”
见她这般动作,萧弋的神色忍不住柔和了下来,他抬手抚了抚她的发丝,低声道:“今日幺儿可有偷偷读话本?”
杨幺儿摇了摇头。
“待到用过饭食,沐浴过后,朕同幺儿一起看。”
杨幺儿用力地点了下头。
前两日方才读到书生与翠娘互通情意的部分,还未读完呢。
……
这场庆功宴筹备了不过四五日,便立即在宫中举行了,这一场大宴受邀者众,宫中事务自然也繁忙了许多。
莲桂与刘嬷嬷一并处置了大部分事务,少许不能决断的,便都拿到皇上的跟前去请教。总算是将一切都办好了。
大宴这日,莲桂与刘嬷嬷一块儿,仔细给杨幺儿梳了头,佩钗环,着朱色的衣裳。
不多时,萧弋过来了。
他朝杨幺儿伸出手,将她从位置上扶了起来,二人这才一并朝举行大宴的保和殿行去。
保和殿内,王公大臣携家中嫡系子弟,已经落座。待听到太监高声唱道:“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忙起身行礼。
萧弋淡淡道:“平身。”
众人这才敢抬起头,悄悄打量着这位少年帝王。
不,不该是少年帝王了,他的身上已然有了成年男子的气息,带给人强势的压迫。
上一回诸国来朝贺皇上大婚,那时大宴,与今日大宴,中间相隔也才不过几个月的功夫,便全然换了一副情景。
落座者,心下再不敢有半点轻视。
位高者,眉间阴沉之色褪去,但却多了几分战场上方才能拼杀得来的血腥气,望之让人心肝胆颤。
这厢萧弋与杨幺儿落了座,萧弋低声问:“幺儿可认出是哪个了?”
杨幺儿扫了一圈儿,眼睛都花了,摇了摇头,低声道:“人太多了。”仔细听,里头像是含了一丝委屈味道。
桌案底下,萧弋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那就慢慢瞧,瞧得出来也好,瞧不出来也好,都没关系。”
杨幺儿低低地“嗯”了一声,这才重新将目光投向了下面的人。
很快,宴会开始了,宴上乐声也奏了起来。
杨幺儿慢吞吞地挪动着目光,打量着底下的人,但凡被她的目光扫过的人,都没由来地背后一紧,心道,皇后莫非是跟着皇上一块儿待久了,耳濡目染之下,竟也学会了皇上的几分气势与派头?倒是让人不敢小瞧了。
宴会举行了足足一个多时辰。
不多时,有宫人来到杨幺儿跟前,躬身道:“娘娘,常家姑娘吃酒时,不慎打翻了酒盏,湿了衣裳,便来央求娘娘派人领她换件衣裳。”
杨幺儿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来这常家姑娘是谁。
她更是已经忘了那天文昌观里的常淑云了。
她只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
那宫人便退下去传话了。
常淑云很快由小宫女引着悄悄退场。
而这厢杨幺儿抬手揉了揉已经酸软的眼,一丝困倦浮上了心头。萧弋察觉到她的困意,便端了自己的酒杯,送到她的鼻子前。
杨幺儿嗅到带着凉意的酒气,一下子就又醒了过来。
也就是这时候,她恰恰好瞥见了一道身影。
“我瞧见了。”杨幺儿低声道。
萧弋攥紧了酒杯,收起手,微微侧过身子,与赵公公道:“你瞧瞧,娘娘瞧的是谁?”
萧弋不好明目张胆去瞧,免得打草惊蛇。但赵公公却是好瞧得的,他顺着杨幺儿望的方向,看了看,微微眯起眼,不确定地道:“像是……像是忠勇伯府上的人,坐在忠勇伯的身边,当是,当是忠勇伯的嫡子,萧云阳。”
萧弋低下头,一边夹菜给杨幺儿,一边道:“他与屈然可有相同之处?”
赵公公道:“全无相同。”
说罢,赵公公心下也疑惑,不知道为何要问萧云阳与屈然有什么相同处。
萧弋心下相信杨幺儿,自然不会怀疑她说出口的话,她说是瞧见了,那便一定是瞧见了。
“派人去查萧云阳。”萧弋顿了顿,口中紧跟着冷冷吐出两个字:“即刻。”
“是。”赵公公应声,将手中托着的东西交与了小太监,他自己便先暂且离开了保和殿。
殿中没有一人觉得有什么异常。
皇上身边伺候的人,来去不都是极为正常的事吗?
目的已达,见杨幺儿着实困倦,萧弋知晓她方才用眼过了度,这会儿肯定不大舒坦,于是便吩咐了春纱、莲桂,扶杨幺儿回坤宁宫歇息。
春纱在后头站着也心疼得要命呢,听了萧弋的吩咐,她立时便扶着杨幺儿起身,离开了保和殿。
杨幺儿回到坤宁宫时,坤宁宫的宫女方才寻了一套衣裳来,给常淑云换上了。
常淑云拉扯着衣裙的裙摆,问宫女:“这是娘娘的衣裳?”
宫女道:“嗯,是从前娘娘与皇上还未大婚时的衣裙。”
常淑云身形更丰满些,将衣衫都撑满了,反倒失了杨幺儿往日穿上身的气质出尘。
常淑云自己也不喜欢这样的衣裳。
她低头瞥了一眼,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