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吃肉。”赵暮染不看那糕点,喝酒就该吃肉。
宋钊就笑笑,难得觉得她小孩心性:“那你就晚些再喝,侍卫们都在准备了。”
赵暮染就往他身后看了看,果然见到已架起烤架,她挑了挑眉,居然是配了鲜肉?一路来用冰镇着的?
啧,真奢侈。
这是劫了驿站多少冰啊。
既然有好吃的,赵暮染也就不再着急喝酒,将酒坛丢到他怀里,跑到前边去看众人准备晚饭。
不时还帮着添些柴火。
宋钊闻着酒香,闻出这是女儿红。
女儿红——女儿初生酒埋桂下,姻缘喜定启清酒。
这酒应该是安王夫妻为女儿埋下,在她成亲之时作为陪嫁贺礼送到夫家的,她却是先翻出来开了。宋钊想着,无奈地笑笑,被酒香也勾得蠢蠢欲动。
他凑近嗅了嗅,想着尝一口,少女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你不许偷喝。”
宋钊脸微热:“……”怎么有种作贼被抓包的错觉。
他抿了抿唇,抱着酒走到烤架前,看着她熟练的翻动半只羊腿,然后又眯着眼找侍卫要调料。
倒是恢复了精神。
月上枝头,赵暮染在酒饭足后心情更加不错了,抱着重回手上的酒坛子不撒手,在喝得酒只剩最后一点点的时候,大发慈悲地丢给身边的郎君:“赏你了。”
说着还挑了挑眉,一副你快谢恩的样子。
宋钊被她逗得笑了声,接过仰头抿了口。
美酒入喉,是甜、酸、苦、辛、鲜、涩六味,宋钊细细品着,仿佛品出了为人父母为女儿操劳的心情。他有所触的想,如若他有了女儿,待到她长成似初春的柳枝那般婀娜娉婷之时,心情怕就开始跟这酒的滋味一般了。
安王爱女的心情,瞅他不顺眼的心情,他似乎有些理解了。这种亲情的羁绊,真的很神奇。
“好喝吗?”赵暮染问了声。
夜风将她的呼吸和酒气都带到他鼻尖,他有种微醉的感觉,说:“好喝。”
赵暮染朝他灿然一笑,杏眸是满满的骄傲:“我父王亲手酿的,可真是便宜你了。”
宋钊喃喃跟了句:“确实是便宜我了。”
赵暮染听着反倒一怔,又是笑出声。宋钊听着她久违笑声,也跟着笑了起来,少女此时突然挨近。
近到她长长的眼睫都扫在他脸颊上,将他心头都带起一阵酥麻,他本能的屏住了呼吸。
赵暮染却又退了开来,“你以为我要亲你啊?”
宋钊:“……”
少女清脆的笑声便在他耳间回荡,她笑了好大会,突然又凑近来。宋钊板着脸,她热热的呼吸划过他耳朵:“你在马车上说的话我听见了。”
他心跳随着她的话就漏了一拍,指尖仿佛又传来下午被她握住时那种暖意。
“嗯,那你是要和我讲和了吗?”宋钊努力按下激动。
“讲和啊……”赵暮染依旧挨着他,唇擦过他的脸颊,笑道,“不太想,因为我们赵家人都挺小气,还爱记仇。”
宋钊抬起凤眼看她,与她对视,看见了她眼中的皎洁。
“而且不让你吃点教训,你哪里知道赵家的女郎不好惹。”
“……”宋钊眼眸一转,想起了什么,果然熟悉的眩晕感袭来。
他居然在同一种算计上栽了两次?!
赵暮染见他眸光由清明到溃散,只眯着眼笑:“我会回都城,我会接旨,但这一切不是对谁屈服。”她说着,心间有豪情万丈,“我会让你知道,局势再难,我赵暮染也不需要谁来庇佑,更不需要谁挖空心思为我安排。”
“再好好睡一觉吧,这回,你是追不上我了。那句对不起,我暂时收下了,我在杨家等你。”
少女手心覆在他凤眸之上,宋钊意识不再清楚,陷入黑暗前在想,她这无声无息就药倒人的本事究竟跟谁学的。
随着郎君身子软倒,赵暮染手放在唇边吹了个响哨,不远处的护国公府侍卫被惊着纷纷站起来。还未曾弄明白要出什么事,平静的郊野中突然跃出数十道身影,个个气势汹汹冲了过来。
戚远与蔚明打着头阵,将先前被拦截的戾气全用到了拳头上。
护国公府的侍卫被逼得节节败退,并且发现不对,他们身上开始发软拿不出力气来。邱志还在拼命想往赵暮染身边靠近,看着自己倒下的人惊骇无比。
赵暮染见他还苦苦支撑着与戚远缠斗,她将郎君放在地上,一跃而起,挥拳就朝他脸上砸。
突然再袭来一个人,邱志根本无力躲开,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拳。在双目发黑中骂了句,为什么非要打他脸!
将人一拳放倒,赵暮染甩了甩手:“皮还是那么厚。长得那么吓人,肯打你脸已经给你面子了。”
戚远看着轰然倒地的高大男子,嘴角抽了抽。
有着赵暮染暗中下了药,事情再顺利不过,她看着倒了一地的人,指挥着众人把人都绑了。然后她走到宋钊身边,将他轻松扛起就钻进马车,出来的时候唇边含着笑意,一副解气的样子。
她的一众亲卫看得心间发毛,开始臆想她对马车里的郎君都下了什么狠手。
“我们走。”少女转身,大手一挥,带着刚刚汇合的亲卫们策马南去。
宋钊再次醒来时,外边已是艳阳正当空。
他躺在马车里望着车顶许久,不知该气还是该笑。他揉着发胀太阳穴下了马车,发现原本牵车的马匹不见了,他皱了皱眉,去打量四周。
果然发现所有的马都不见了,而他的人都被结结实实捆在一起……衣服都不见了,只余一条遮羞的亵裤。
他看得眼角直抽,忙低头看自己,身上倒是齐整。
他是不是该谢谢没被扒光丢在外边一夜?
宋钊往侍卫那边走去,满地的狼藉和脚印,说明赵暮染是有人接应的。她的亲卫居然是直接折返寻了回来?
但是在什么时候联系上的?
宋钊思索着,他竟然完全没有发端倪,也无法分析出他们是怎么联络的。
此时侍卫们都开始幽幽转醒,赵暮染似乎对他们手下留情了,这次用的药效没有上回霸道。
看着帮自己解开绳索的郎君,侍卫个个都羞愧不已。
他们已经很警惕了,却还是落入圈套,甚至丝毫没有发觉。他们现在回想起来还有命在,都后怕不已,深觉文颐郡主手段了得。
众人重获自由,便开始去寻各自换洗的衣物,可是只找到了一堆烧得焦黑的布料。
——赵暮染将所有人的衣服都烧了。
马被牵跑,只留下马车,如今还衣不蔽体。
众人有些不能想像要怎么到有人的村落去寻找替代之物。
宋钊也发现了不对,上前挤进人当中去,看到那堆灰烬,他也是哭笑不得。
而此时众侍卫也发现了他身上不对,纷纷睁大了眼。
邱志被赵暮染砸了一拳,是最后清醒的,他醒来后忙也挤到人堆里,心头怦怦跳,以为是宋钊出了什么事。
可当郎君熟悉的背影落入眼中时,他表情瞬间有些扭曲。
衣衫最齐整的宋钊背后有幅画。
一位威风凛凛的女将军手执红缨枪,脚踩在一只乌龟身上。
邱志瞪大了眼,众侍卫在震惊过后忙低头,邱志只能冒死提醒了一句。
宋钊闻言整张脸都变了,忙将外袍解了下来,果然看到那幅画。此时邱志又是一声:“郎君,您中衣上也有。”
宋钊的脸黑得不能再黑,风一阵回到了马车上,在脱下中衣后发现那只乌龟被打得壳都掉到一边,像只光毛鸡一样正朝女将军跪地求绕。
——赵暮染!
宋钊闭了闭眼,怎么也没有想到她会来这样一出。而且那些墨汁都渗透了布料,他就算将衣服反过来穿,那些画也能显出来。
她真是……有能将人气死的本事。
让他的人全光溜着,让他也没法见人!
宋钊就有点理解她那句赵家人都小气的意思,找到她那天,她骂了他一句王八蛋,他想自己骗了她是不对就大大方方应了。那时把她噎住了,所以她这才会专门画了只乌龟来报复他。
简直……简直是幼稚又真让他窘迫到极点。
宋钊抓着衣裳,最终还是被气笑了,将外袍中衣都丢一边。好歹,他还能在马里躲一躲。
他的庆幸才刚起,有马蹄声阵阵从远处靠近,似乎来了不少人。
护国公府的侍卫忙打起精神,赤着膀子拿起武器围在马车边上,打头的人看到一群没穿衣服的壮汉,震惊又觉得诡异。一日一夜疯狂赶路的困倦都不见了。
他探究的看了会,才清了清嗓子道:“可是宋郎君在此?我乃安王殿下派来的,按着殿下的意思,前来护郡主回都城。并将殿下赐给郡主,让在她身边伺候的人带了前来。”
宋钊在马里听着,冷静地道:“郡主与她的亲卫汇合,已先行前往京兆。”
那侍卫闻言倒没有吃惊,心想他们殿下果然料事如神,郡主果然是甩开了宋钊一众。他无所谓地说:“既然如此,我等还得追上郡主,殿下赐的人皆无习武,怕是会耽搁时间。那就请郎君先代为照顾。”
“殿下说,这些人必须毫发无伤出现在郡主面前。”
侍卫一挥手,他身后与其他人共骑的郎君都下地来,然后乖顺地朝着马车揖礼,齐声道:“见过郎君。”
齐刷刷的男声让宋钊察觉到了不对,他心头一惊,伸手去将帘子撩了条缝隙,看到的是十名面如冠玉的少年郎君。相貌个顶个的出色……
他脸色一沉。
安王送这些人伺候染染?!
这是要怎么伺候?!
作者有话要说: 宋钊:老婆说跑就跑,岳父还送来一堆面首?!
安王奸笑:那是你的兄弟,以后要好好相处。
染染:果然亲爹!
宋钊泪目:我肯定是个假男主~~
————————粗长章,快夸我!
第30章
安王派的侍卫丢下十个面首一甩马鞭走了。
邱志望着绝尘而去的安王众侍卫; 一言难尽。这安王父女; 就没有一个按套路出牌的,偏偏还都往人痛处戳。他就担忧地看了马车一眼,心疼自家郎君。
宋钊在惊怒间很快就冷静下来。他安静坐在车里; 想到赵暮染的脾气,再想到安王送来的这些面首,最终哭笑不得。
两人不愧为父女,真是一点亏也不吃,有仇就报。
好像他遇到的挫败; 都在安王父女身上了。
罢了罢了; 宋钊叹气一声。谁让是他先隐瞒身份在前; 两人出气了,事情应该也就过了; 若两人仍对他漠然,那才是最坏的情况。
“邱志。”宋钊朝外喊了一声,邱志忙到车边上; “你把他们衣裳都扒了,将就穿着先去想办法联系我们的人; 让他们再送衣物马匹来。”
邱志瞧了眼那十个腰细如柳的面首; 嘴角一抽:“是; 那他们要如何处理。”
“既然是安王给郡主的; 自然是要带上的。给他们也备马吧。”
“……是。”
邱志觉得自己应这声是都憋屈极了,他们郎君此时怕是更憋屈。
然,马车里的宋钊却是笑了笑。他凤眸微垂; 睫毛轻覆之上,却遮掩不住他上挑的眼角。
他的岳父大人是让毫发无伤带到染染面前,可这路途遥远,这人被晒黑了变丑了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也是多亏了这几个面首,宋钊一行的窘迫遭遇得以提前结束,在原地耽搁了一日,便再度出发。宋钊弃了马车,将人分了两拨,一波与他快速往京兆赶,一波则押护着行装带着面首慢慢往前赶。
赵暮染那边在离京兆还有一日路程时,被安王派来的人追上。
看着下马走来脚都打飚的侍卫,赵暮染有些吃惊,这是赶了多久的路才能赶成这样。
那侍卫强打起精神,将安王誉写的信交给她。
赵暮染一目十行,眉尖慢慢蹙起,看完一遍后又再重新细细读一遍。随即哼笑:“他倒是会讨好父王,把一切先跟他交待了。”
侍卫默默品了品她话中的意思,是有些生气的意思,便道:“殿下给郡主您送了十个面首过来,个个都俊俏可人,已交给郡马先替回照看。”
面首?!
赵暮染听到这两字眼显此没被口水呛着,她父王真是……这是往投诚的宋钊心口插了把刀子。比她还狠。
她就挑了挑眉:“哦,马屁拍马腿上了。”
侍卫不敢接话,意思是这个意思,可这比喻好像不那么恰当。
赵暮染收好信,问:“父王可还有什么交待的。”
“殿下说,要郡主您保重自己。若是受了委屈就打回去,若是暂时不能打的,拿笔墨记下,殿下会替您十倍还回去。”侍卫按着安王原话禀道,“还有让您回去都城后,看看他书房的书画都被虫子蛀了没有,他很喜欢书案边上挂的那幅山水图。”
山水图。
赵暮染依稀记得是有那么一幅画。她颔首,清杳的杏眸中闪过亮光。
“还有就是您若到了杨家,打没打听清楚,若确实是喜欢,想要原谅郡马他也只睁只眼闭只眼。”意思是不管了。
噫?侍卫最后一句话让赵暮染一副见鬼了的表情,这是他父王会说的话?!
侍卫顶着她质疑的目光点头,她抿了抿唇,唇角就慢慢露出了笑容,明媚间带着甜意。不管她父王说不说,其实他那声对不起就让她动摇了。
不然那乌龟哪里会画在他衣服上。
少女将信收好,翻身上马,一声清叱。银鞍骏马驰如风,马背上的女郎红裳艳如火,衣袂飘然快速远去。
***
赵暮染突然的到来,让杨家人连更衣的时间都没有,慌慌张张就前去迎接。
早两日赶回家的杨钦却是露了喜色,这两日来因为父母及祖父的态度暗生的郁气都散去一半。
杨大老爷领着妻、子忙乱的来到大门处,首先看到的是被一众侍卫簇拥着的红衣娘子。她作儿郎装扮,英姿飒爽,那些侍卫站在她身后,挎刀而立,更是显得她气势逼人。
众人不敢多看,垂着头快步上前,纷纷跪下行大礼。
杨家众人中,赵暮染认出杨钦,她免了众人的礼后问道:“我要见你们的宗长。”
“殿下。”杨钦在父母说话前开口,“殿下一路来劳累,还请先到寒舍稍作休息。”
赵暮染扬眉,啜着笑看他一眼,杨钦被看得心生诡异,不太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只能硬顶着头皮任她目光落在身上。
“好,且先休息。”
她终于移开视线应下。杨钦见此顿时松了口气,吩咐仆人快去收拾,赵暮染却又道:“不必麻烦了,你们大郎的屋子在哪,我住那就成。”
她的要求让杨家夫妻对视一眼,杨钦凝眉,觉得她的态度与先前交待他事情时南辕北辙。他心头升起股不好的预感。
杨大老爷最先反应过来,客气笑着亲自带她前去。
杨家宅邸修得挺大,囊括了半个胡同,只是一路走来,赵暮染看到几处的院墙斑驳,游廊梁柱间有修膳粉刷的痕迹。这宅子应该是个老宅了。
杨大老爷看出了她眼中的疑惑,又正愁不知该和这身份尊贵的郡主说什么,便道:“鄙舍简陋,让郡主见笑了。这宅子是杨氏的老宅,已经有近百年,到我们这已是第四辈的人了。”
赵暮染闻言点头,想这应该是杨氏嫡出一支的老宅,先前她父王见到杨钦时提到过他们的关系。
“京兆杨氏是百年大族,你自谦了。”
少女淡淡地回了句,杨大老爷听不出她的情绪,只当这是客气话。但也再没了话题,一路来都极安静。
其间,杨钦不时的侧头去看她,有些吃不透她的意思。
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