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是谢君淮出生的那一年,谢旻结交了楚松龄,有才华的人总是惺惺相惜,同归仁侯世子三人一起饮酒赋诗,视为平生第一大快事,并以兄弟相称。
谢君淮长至八岁那年,谢旻染病辞世,那一年,对谢家来说,仿佛是天塌下来一般,沈随心每日里哭泣,谢君淮那时候年纪也还小,眼泪也忍不住往下掉,他跪在阿爹的灵前,低着头,小声的抽泣着。
他记得那日,下了一场大雪,大地一片银白,楚松龄带着妻女过来吊唁,彼时,楚松龄尚且年轻,他身边跟着眉目如画的妻子,怀中抱着一个穿着白狐斗篷,梳着双丫髻小姑娘。
楚松龄一家子过来上香的时候,谢君淮便跪在灵前回礼,在长辈面前,谢君淮强忍着眼泪没有往下掉,楚松龄牵着女儿过来安慰他,像其他长辈一样告诉他人死不能复生,让他坚强的活下去。
谢君淮知道他是一片好心,点点头应下,咬咬牙,硬是将一股子哀伤给逼回去,咬着牙不让眼泪掉下来。
这时,忽然见雪团似得小姑娘挣脱开阿爹的手,朝他走过来,走到他身边,她那时候身子圆滚滚的,站着和谢君淮跪下的高度是一样的,谢君淮偏头看着小姑娘,只见白狐毛绕着她的脖子,将一张粉妆玉琢的脸衬得更加白了,小姑娘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正盯着他出神,谢君淮眼睛哭得又红又肿,被小姑娘看着感觉十分丢脸,忍不住脸红了红,然后猛地将头偏过去,就在这时,那小姑娘在袖中摸了摸,将手中的一块粉色的小帕子递过来,小声的说道
“哥哥,不哭,蛮蛮把帕子给你擦擦眼泪”
小姑娘的声音软糯的弹牙,谢君淮抬起头来,看着她那只白嫩嫩胖胖的小手,再移到她那张胖嘟嘟的小脸上,那双黑葡萄一般的眼睛盯着他一动不动。
谢君淮没有去接,小姑娘见他半天没有动静,粉红的小嘴嗫嚅了一下,眼睛转了转,往前又走了一步,抬手用帕子,替他胡乱的擦着脸上的泪水
那细细的触感,笨拙的动作,却让谢君淮感到一丝丝的暖意,那是他第一次见她,他在还只有四岁大小小姑娘面前哭了。
他和她之间的见面,似乎总是少不了眼泪,第二次见她的面,已经是几年后,他跟随他的姨父,徐知遥的阿爹一同去楚家拜访,趁着长辈们谈话之时,他和徐知遥跑入相国府的后花园里,那时候她已经六岁了,成了一个顽劣的孩童,从族学里偷偷跑出来,在园子里放风筝,因为风筝断了线,挂在树梢上,她站在树底下掉眼泪。
徐知遥比他先找到她,他的表兄安慰好了小姑娘,他看到小姑娘仰起头来朝表兄笑,她长高了不少,身子比以前瘦了些,下巴尖尖的,双颊依然带着婴儿肥,脸蛋像个花苞一般美,一会儿表兄上树将风筝拿下来,少年的身手十分利落漂亮,马上将小姑娘给哄开心了,小姑娘的眼中露出崇拜之色。
想想自己只是一个文弱书生,哪里有这么好的本事来逗小姑娘开心,因此他忍着,没有走出去,让她发现他的存在。
徐知遥答应替她做一个蝴蝶风筝,于是他自己偷偷的也做了一个,表兄发现他做的比自己做的漂亮,便主动提出要将风筝对换,他欣然答应,于是,送给她风筝的人,是他。
如此又是多年,他一心求取功名,让阿娘和阿弟过上好日子,不知不觉,他们都长大了,他还在清风书院念书的那段日子,表兄已经考上状元,他文武双全,成了京中闺秀们心目中的如意郎君,那一次,徐家为了庆祝,大宴宾客,他随着阿娘前往,她也随着阿爹来了徐家。
那一年见到她,她正是豆蔻年华,娉娉袅袅,正是一个银装素裹的雪日,她站在冬日的梅花树下,回首望过来,那张明媚的笑脸,让满园子梅花也黯淡无比。
那一瞬间,他感觉到平静的心,清晰又剧烈的跳动起来,从其以后关于她的事,他的心再也没有平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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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雨雪霏霏
楚璎同谢君淮倒并没有因为那些陈年往事而生分,在得知谢君淮打小喜欢她之后,她一方面觉得不可思议,另一方面又有些欢喜,夜里夫妇二人恩爱缠绵一番,第二日,夫妻二人比以往更加亲近了。
楚璎想想从前的事情,年少的时候,她的心思全部在徐知遥的身上,偏那个时候,谢君淮沉默少语,不同她们亲近,她将他疏忽了,好在爱着她的人一直在等着她,她又是何其有幸?
八月暮,谢家接到了闲王府的请柬,邀请谢老夫人同谢君淮夫妇前去参加他成亲的喜酒
谢君淮却之不恭,自然要去,他们心里头都清楚,说的好听的是成亲的喜酒,说的不好听点,就是纳妾,京都的富贵人家纳妾,只需一顶小轿子将人抬进门便可,闲王这么做,算是给自己的妾室体面了。
徐疏影太让她失望了,到时候徐知远夫妇必然在场,楚璎是不愿意再见到徐家人了,跟谢君淮说不想去,谢君淮也不迫着她,闲王成亲那日,他带着谢老夫人去了,闲王府上的人问起,只说娘子身子不舒服,不便前来,一句话也就带过去了。
京都十月便入冬了,天气日渐的寒冷了,一夜北风过境,次日便下起大雪,不到半日的功夫,整个京都便笼罩在白茫茫的世界里,御街上行人渐少,小商小贩都收了摊子回家睡炕头去了。
白雪将谢家的庭院覆盖,鸟雀匿踪,院中的几株红梅一夜之间在冰天雪地盛开,欺霜傲雪之姿,楚璎身上披着月白暗纹白狐斗篷立在廊下,远远的欣赏那一树梅花。
正在这时,院门从外面轻轻的推开,一个高大挺拔的男子往里面走进来,此时天还下着大雪,鹅毛一般的大雪扑簌往下掉,他手里头拿着一把青竹柄的油纸伞,他披着黑色鹤氅,穿朱红色斓袍,面如冠玉,白皙清俊,楚璎的目光便停在他的身上,嘴角扬起丝丝笑意。
谢君淮大步走到廊庑下,身后雪地里留下两行清晰的足迹,他收了油纸伞,在廊下将伞面上的雪抖了抖,紫星过来从他手里将伞接过去,谢君淮转过身看着楚璎,柔声道
“外头这么冷,为何要站在廊下,冻坏了身子怎么办?”
楚璎笑了笑,目光移到庭院中的那株梅花上,她伸手指了指
“我来瞧瞧那树梅花”
宋国的百姓受文人和士大夫的影响,对梅花尤为钟爱,每家每户都种了梅花树,谢君淮家里头的这株约莫也是几十年的老树,虬枝峥嵘,白雪红梅,交辉相应,十分好看。
谢君淮虽然也喜欢那树梅花,可不想娇妻继续立在冰天雪地里,他想了想说道
“我帮你摘一枝放到屋内的花瓶里,这样,你便可以在屋内赏梅了”
说完,他转身便冲入雪地里,楚璎都还没来得及叫住,只看到他冒着大雪走到梅花树下,抬手折了几枝梅花下来,转身又朝这边大步走回来。
只不过转眼的功夫,他便沾了一身的雪花,他自己却尤自未知,红泪从他手中将梅花接过去,楚璎走过来,替他拂落一身的雪,谢君淮瞧着伸过来的纤纤玉指,往旁边一躲,笑道
“你站着莫要动,我自己来就好,受冻了可不好”
他一连两次怕她沾雪受冻,不肯她碰自己,楚璎却执意要帮他,不顾他阻拦,抬手就伸到了他的肩膀上,轻轻的将上面的雪拂去,谢君淮正要阻止,抬头触到她柔和的眼神,心中温暖涌动,只得任由他去了。
谢君河进门之后,便看到他嫂嫂替兄长拂去肩膀上的雪,他的兄长微微向前俯身,仿佛在迁就比他矮一些的嫂嫂,嫂嫂仰起头,脸庞柔和,手上的动作,轻柔细致。
谢君河在战场上待了快一年的时间了,忽然见到自己的亲人,双眼微湿,喉头仿佛被什么东西给梗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是紫星最先发现谢君河,忍不住叫出声来“是二郎君,二郎君回来了!”
楚璎手头上的动作轻轻一顿,和谢君淮二人同时转过身来朝门口看去,只见谢君河立在雪地里,身穿银色铠甲,甲胄寒光如雪,谢君河也朝兄嫂看过来。
楚璎怔了怔,不到一年的时间里,谢君河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一般,从前那个开朗的热血少年郎似乎变成了一个冷毅严肃的男人,他看起来比以前还要长高了些,体魄也健硕了不少,整个人如出鞘的利剑一般,锋芒毕露,让人见之生畏。
楚璎嘴角抽搐了一下,不愧是亲兄弟,她总觉得这两人的气质越发是接近了。
雨雪霏霏,谢君河冒着风雪朝他们走来,直到廊下,他看了看二人的脸,沉默了一会儿,这才叫了声“阿哥,阿嫂”
谢君淮也看了兄弟半天,看着如今兄弟的模样,他眼中有欣慰之色,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怎么回来也不提前通知一声,当兄长的出城去接你!”
谢君河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皙整齐的牙齿,一副不在意的样子说道
“天寒地冻的,阿哥出来接我做什么,又不是不认识回家的路!”
他特地没告诉家里人今天回城的消息,一来他知道此时此刻京都特别冷,二来也是想要给家中亲人一个惊喜。
他这样说话,咧嘴笑的动作,眼中透着一丝明朗干净的光,倒是又有了几分过去谢君河的味道,楚璎看到他得胜归来,心中也是高兴的,只是不知道谢君淮知不知道徐疏影的事情,若是他知道了,该有什么反应?
谢君河与兄长叙话完毕,便问候楚璎,他面上带着敬意道
“嫂嫂,这一年可还好?”
楚璎看到他眼中的关心之色,论起年龄来,谢君河比她还要长一岁,可他心底里却是真的将她当做嫂嫂来敬重,颔首笑道“我很好,二弟平安回来了就好”
谢君淮望着兄弟道“去见过阿娘没有?”
谢君河点点头“见过了”
谢君河回府上与家人见过面之后,逗留了一会儿,便离开家门,回皇宫复命去了。
到了夜里,楚璎特地吩咐下去,准备家宴替谢君河接风洗尘,开宴之前,沈随心拉着两个儿子去祠堂里跟列祖列祖磕头谢恩,眼中带泪又是对谢君淮的阿爹念念有词的说了几句,等她拜完之后,两个儿子这才就她扶着出来走入正堂。
家宴上,这许久不曾见面的兄弟二人,喝了不少酒,到最后,两人都喝的烂醉如泥,楚璎和长安一左一右搀扶着谢君淮回房,谢君河则被他院子里的小厮给扶着回院子里了。
即使当天夜里喝的酩酊大醉,谢君淮次日依然早早的起床去了衙门处理公务,楚璎早早的给老夫人请安,刚好在沈随心的院子里碰到谢君河,请安完毕之后,两人从院子里出来。
走在回廊上,谢君河见没有外人,便停下脚步来,问了一声道
“阿嫂,她还好吗?”
楚璎的心里头咯噔了一下,她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来了,谢君河一直就没有放下徐疏影,她顿了顿,抬头看着自家的兄弟,脸上露出一丝遗憾之色道
“二弟,你还是忘了她吧…”
谢君河神色变了变,双手不禁紧紧握成拳,他深深吸了口气
“嫂嫂,是不是发生什么了?”
楚璎不敢直视他锐利的目光,她微微垂头,叹气道“君河,她成亲了,嫁给了闲王,皇帝的小叔叔,贺礼,我帮你送到了!”
谢君河听完后,整个人都愣住了,他似乎不敢相信楚璎说的这些,楚璎看着他眼底 一闪而逝的伤痛之色,她神色复杂的抿了抿唇。
当她知道徐疏影如此爱慕虚荣之后,便也认为,或许谢君河得不到她也许是一件幸事。
谢君河沉默了半天,良久才开口,嘴角勾起一丝苦涩的笑意,他道
“这样也罢”
“君河…”
谢君河知道她想说什么,他抬手摆了摆道“嫂嫂无需安慰我,我没事”
楚璎看着强装平静的样子,心中感到十分难受,可知道谢君河是个极为有主见之人,想必他也知道该怎么做,她多说无益,既然事情已成定局,唯有放下,才是最好的解脱方式。
楚璎走后,谢君河失魂落魄的回到院子里,他在院子里待了一会儿,又起身出去,在马厩里牵过一匹马,在门口翻身上马,冒着风雪,往闲王府的方向奔去。
等到他到了闲王府,也并未马上登门拜访,而是在闲王府附近徘徊了一阵,直到一辆马车在闲王府门口停下,他便勒马停在斜对面,目光直直的望着那辆马车。
不一会儿的功夫,里头弯身出来一个锦衣玉冠的男人,谢君河认得那是闲王, 接着又出来一个满头珠翠的女子,那女子生的一张清丽的容颜,身上穿着云锦宫装,十分华丽。
谢君淮的神色微微一滞。
那人不正是他在梦中时常见到的姑娘么,嫂嫂说的没错,她当真嫁人了,他嘴角泛着一丝苦笑,也许她本不该属于他吧
只见闲王扶着徐疏影下了马车,从谢君河的角度看过去,她低头的时候,脸上带着羞涩而甜蜜的笑容,看来她…是幸福的…
徐疏影抬头之时,看到不远处坐在马背上的男子,等她看清风雪中那人是谁,又猛地匆匆别开目光,不去看他,随着闲王一同进去。
直到她消失不见,谢君河这才收回目光,刚才的那一刹,他可以肯定的告诉自己,她看到了自己,却视而不见…说到底,她对他是没有任何情分的,既然如此,那就不必再牵挂了!
第97章 庆功宴上
既然徐疏影已经觅得良人,谢君河骑马从闲王府狂奔而走之后,在太白楼上大醉了一场,次日醒来之后,心中平静了许多,知道自己也该放下了。
楚璎知道他借酒浇愁了一夜,暗暗担忧,跟谢君淮说起,她的夫君却不愿意多管此事,也不让她多管,因为她们不管做什么都没有用,只能让时间来慢慢愈合伤口,楚璎只得作罢。
此次平叛,谢君河立了大功,可他只不过是朝廷派遣过去的援军,功劳最大的并非是他,这里平叛功劳最大的,是主帅霍蔺,这次他领着驻守南疆的大军回京复命,皇帝在元吉殿内为他摆下庆功宴,犒劳他以及其他一些立功的主帅。
朝中四品以上的官员及其家眷都已经接到圣旨,前去参加庆功宴,时间就定在大军回朝的三日后。
自从谢君河回来之后,楚璎心里头就清楚,霍蔺也已经回来了,想起自己这位表兄,楚璎也不知如何是好,怕就怕他到时候心里头对自己还未释怀,两人见了面彼此尴尬,可这庆功宴,不去也是不行的。
红泪见她微微蹙着眉,似乎又郁闷之色,她自小跟着楚璎长大的,当然最清楚她心中在想些什么,便说道
“娘子是不想见霍蔺将军么?”
红泪能猜出她的心事,楚璎半分也不意外,她坐在屋内,眼睛看着上回谢君淮在雪地里折的那几株梅花,有些出神。
红泪尽量往好的方面去想,安慰她道“娘子,霍蔺将军毕竟是你的表兄,他打小对你好,如今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他未必还一直放在心上”
红泪这么说,是因为她并不懂霍蔺的为人,他的性子那般偏执…若是真放下倒是好,楚璎听完之后,只得苦笑,但愿如此吧!
三日后,楚璎早早的便起床梳妆打扮,这几乎是她嫁给谢君淮之后,第一次参加宫宴,自然要穿的隆重些,她穿了一身月白云锦暗纹宫装,头上挽了朝云近香髻,发间带着金累丝牡丹点翠步摇,落梅妆,额心贴着淡粉色的梅花花钿。
谢府上的女眷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