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氏……”陈蓦微微张了张嘴,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几许温情,望着那一大段被墨汁所涂黑的文字,低声问道,“是何人将内中文字涂改?”
见陈蓦眼中的煞气好似退了下去,刘艾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就实说道,“此乃刘艾所涂改……”
话音一落,别说贾诩万分诧异,就连陈蓦亦是难以理解,狐疑问道,“你,为何要将其涂改?”
只见刘艾摇了摇头,苦笑着说道,“此乃陛下所吩咐的,刘艾虽为陛下皇叔,然亦属人臣,既陛下有命,刘艾又岂能不从?但愿日后祖先莫要怪罪才好……”
陈蓦顿时就呆住了,愕然望了眼那一大段被墨汁所涂黑的文字,难以置信地说道,“是刘……是当今天子令你涂改的?为何?”
或许是因为那一记手刀的缘故,刘艾多半没有细想,见陈蓦问起,暗叹着摇摇头,说道,“陛下曾言,'朕兄弟二人自幼与唐妃相熟于深宫,亲如姐弟,如今皇兄已逝,唐妃却未入我刘氏之门,她若有归宿,便叫她去吧,何必以此束缚于她……也算是朕一点心意!'”
说着说着,刘艾似乎感觉有点不对劲,抬头一瞧陈蓦,见他时而皱眉、时而茫然,心下暗暗诧异,忽然,他好似察觉到了什么,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眼身穿黑『色』甲胄的陈蓦,眼神微变,狐疑说道,“你……你是陈蓦?!奋威将军陈蓦?”
呀呀,被发现了呢……
幸灾乐祸之余,贾诩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他原因为陈蓦为了掩饰身份会有什么激进的举动,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沉默了半响的陈蓦仅仅只是淡淡望了一眼面『色』大变的刘艾,随手将那本皇室宗氏族谱丢到他怀中,随即站起身头也不回地朝着林中走去,看他神情,颇有几分心灰意冷的意思。
而贾诩也显然没有料到陈蓦竟然会如此轻易地放过了看穿他身份的刘艾,正暗自琢磨其中究竟,却见刘艾好似意识到了什么,一脸焦急地说道,“贾大人,陛下已被郭汜所派兵马劫走……贾大人?”
“呃?”贾诩这才回过神来,既尴尬又心虚地点了点头,勉强笑道,“这个……下官有看到……”
“郭汜、李傕二贼深恨陛下逃离长安,此次得以劫回陛下,定会百般羞辱,刘艾恳请贾大人与我一道救陛下于水火……”
望着刘艾一脸义正言辞的模样,贾诩不禁感觉心中有愧,尴尬地支吾几句,随即好似想到了什么,压低声音说道,“救驾之事急不得……下官不明白,奋威将军陈蓦,还有那唐妃,与陛下究竟有何瓜葛?为何……”说着,他指了指刘艾怀中的皇室宗氏族谱。
“这个……”早已清醒过来的刘艾一脸尴尬之『色』,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而与此同时,陈蓦则走到了自己的爱马黑风旁,不得不说,此刻的他,心情十分糟糕,如果要问其中缘由,那无非是因为刘艾所说的那些事,那些陈蓦本来毫不知情的事。
对于先少帝刘辨的死,陈蓦心中没有任何感触,哪怕刘辨曾经是一国之君,相反地说,他心中或许还有几许庆幸。
毕竟,如果不是刘辨恰时被董卓所毒杀,顾念情义的唐馨儿是决然不会选择跟着他离开京畿的,更别说下嫁于他。哪怕心中不愿意,她依然会嫁给刘辨,嫁给自幼相熟悉、如同弟弟一般的刘辨。
陈蓦暗暗叹了口气。
两年前,他孤身一人闯入雒阳皇宫,刺杀了刘协的生父刘宏,随后又横刀夺爱、带走了刘协兄长刘辨未过门的妻子唐馨儿,眼下,他又要奉袁术之命前去刺杀刘协本人……
在此之前,陈蓦根本不会想到这种仿佛仇情影视般剧情竟然有朝一日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不过,他对此并不后悔,哪怕陈蓦这个名字眼下在天下士子眼中如同逆贼,他依然不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毕竟他早已有了觉悟,无论是刺杀当朝天子,还是被迫助纣为虐、依附董卓……
他只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两个女人是他豁出『性』命也要去保护的,为此,他可以与整个天下为敌。
撇开与张素素的复杂情絮不谈,陈蓦从没有认为自己在唐馨儿眼中是一位完美无瑕的丈夫,但是,他尽可能地呵护她,以他的方式……
就拿方才来说,当陈蓦得知落到自己手中那本书典便是皇室宗氏族谱时,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要将关于唐馨儿的那一页文字撕去,毕竟那位知书达理、温柔善良的女人直到如今依然对于自己以往的身份耿耿于怀,以至于与陈蓦一起路过较为热闹的地域时都尽可能地低着头,生怕别人认出自己的身份。
虽说即便将关于唐馨儿的记载撕下或许也不能保证什么,但是至少,她可以不必那样战战兢兢,不必每时每刻都在意周围人的目光,或许暗自猜测是否暴『露』身份。
然而出乎陈蓦的意料,关于唐馨儿的记载竟然被刘协下令用墨汁涂黑了,被那个半夜独自在城内荒地哭泣的小子,被那个一口一个朕、一个一口师傅的小子,被那个苦苦纠缠自己要学习武艺的小子用以诛灭逆臣『乱』党的小子……
陈蓦并不是一个习惯欠人情的人,除了张素素、唐馨儿、周仓、裴元绍、刘辟、龚都这些极其亲密的人外,他很少主动和别人接触,或许是因为『性』格所致,或许是他并不想背负欠人人情的包袱。
正因为如此,刘协暗中的,让陈蓦有些难以抉择。
根据刘艾的话推测,刘协多半是将宫内所有关于唐馨儿的记载通通抹除了,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天大的人情,别的不说,至少这么一来,唐馨儿日后不必再顾虑会遭到士子们的诟病,毕竟那是她最担心的事。
只是这样一来……
“真多事啊,烦人的小子……”看得出来,陈蓦的心情很复杂,尤其当他望见马腹的皮囊中那件朱红『色』的战袍时。
苦笑着摇了摇头,陈蓦抚『摸』着那件战袍,脑海中浮现出唐馨儿在烛光下一针一线缝制这件战袍时的情景。
忽然,陈蓦眼中『露』出几分疑『惑』,他隐隐感觉到战袍的一角好似有个古怪的凸起,仿佛藏着些什么。
“……”
出于疑『惑』,陈蓦皱了皱眉,从腰间『摸』出一柄短剑,沿着线角将那战袍的边角拆开,随即,他惊讶发现里面竟然藏着一封书信。
“这是……”
撕开封口,陈蓦小心地将书信展开,粗粗一瞥,随即,他愣住了。
因为通篇只有一幅画,高耸的城墙、雅致的庭院、以及在庭院中玩耍的三个孩童,一个年长一些的女孩子,一个较为年幼的男孩子,以及最后一个跌倒在地、好似连走路都还没有习惯的孩童……
望着画中不计其数的宫女与宦官,陈蓦哪里还会不明白。
忽然,陈蓦注意到了画中右下角所书写的一行清雅娟秀的小篆,很明显,那是唐馨儿的字迹。
'……协,妾视如家弟,其自幼丧母,父亦遭不测,如今虽荣登九五,然无甚亲戚在旁,孤苦无依、屡遭『奸』人所迫,倘若天见可怜,我夫偶间觅得此信,妾恳请夫君怜其身世、怜其所处,莫要加害,妾感激不尽……妾,唐氏拜上……'
“……”
足足半个时辰后,陈蓦一直坐在树底下望着手中的那封书信,脸上时不时『露』出几许苦笑。
“亲如姐弟么……”
望着画中那三个孩子的笑靥,陈蓦猛然间有种极为庆幸的感觉。
唉,险些就做了无法挽回的事呢……
不过,馨儿也真是的……
将那份书信小心折好放入怀中,陈蓦哭笑不得摇了摇头,随即,眼中『露』出几分浓浓的温情。
“早知如此,为夫何必千里昭昭、日夜兼程赶来……馨儿,你真是害为夫不浅呐……”
第七十二章 人心(三)
“不!”
当贾诩再一次睁开眼睛时,他发现自己竟是被吓出一头冷汗。
“……”望了一眼自己颤抖不停的双手,苦涩一笑,喃喃说道,“睡着了么……”'。。|com|'
长长松了口气,贾诩伸手拭去额头的冷汗,望了一眼四周,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如何竟在一处断崖旁睡着了。
“很久没有做这个噩梦了呢……”苦笑着摇摇头,习惯『性』地伸手在怀中一『摸』,随即,他的表情变得极为紧张,因为他惊愕发现,自己珍藏的那一枚视如生命般的护身符,竟然不知何时失去了踪影。
“在哪?在哪?”贾诩连忙坐了起来,惊慌失措将怀中所有的东西都『摸』了出来,他这才发现,那一枚自己视如生命的护身符,竟被夹在一块白手绢中,以至于自己刚才没有找到。
“呼……”握着那枚护身符,贾诩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气,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那块白『色』手绢、以及手绢中所包着的一块肉脯时,他的眼中『露』出几分错愕。
“这是……”
思索了片刻,贾诩这才记起,那是陈蓦递给他的肉脯,但是当时他并没有吃,哪怕他自己也好些日子不见荤腥。
“没来得及给他吗……”望着手绢中的那块肉脯,贾诩微微叹了口气。
'听杨中侍所言,贾爱卿的双亲乃于二十年前的西北暴『乱』中丧生,可是如此?'
'朕……朕希望我大汉国泰民安,鼎盛繁荣,天下黎民安居乐业,不复灾祸,朕……朕要做一名有道明君!'
“嘁!”脑海中回忆起往日的点点滴滴,贾诩的眼神隐约浮现出一抹复杂神『色』,随即,竟是将那块手绢连同那块肉脯随手丢向一旁,面『色』狰狞地低声说道,“振兴汉室,哼,诩恨不得大汉就此灭亡!”
这时,一阵强风吹过贾诩脸庞,在他身后的草地上盘旋起来,不可思议的时,不多时,竟然有一位身穿青『色』长衫的儒士从那阵盘旋不止的清风中走了出来,望着地上的肉脯摇摇头,弯腰将其捡了起来。
而贾诩似乎也注意到了身后的动静,猛然回过头来,却见那位儒士伸手将那块自己丢弃的肉脯又重新递给了自己,脸上『露』出几分惊愕。
“你……是你?”看贾诩面上表情,虽说惊愕不已,却没有丝毫的戒心,想来多半是那位神秘的来客与他相熟。
“好久不见了,文和!”将手中之物递还给贾诩,那位神秘的儒士微微一笑,笑容如春风拂面,令人心畅不已。
如果陈蓦在此,他必然会惊讶地发现,这位从清风中现身的神秘儒士,竟是陈蓦当年在颍川时所遇到的那位算卦先生。
“……”望着对方手中的肉脯良久,贾诩犹豫地接过,道,“你来做什么?莫非是来劝我?”
“劝?”儒士笑了笑,站在崖旁仰头望着夜空,淡淡说道,“为何?”
贾诩哂笑一声,带着几分讥讽说道,“不外乎那位当朝天子,倘若不是为他,从不过问世事的你,又岂会在此现身?”说着,他撇了撇嘴,斩钉截铁地说道,“倘若当真如此,恐怕你要白跑一趟了……诩心中主意已定!”
“哦?”那位儒士脸上浮现出一抹古怪的笑意,戏谑说道,“文和指的是,准备与那陈蓦联手,于郭汜营中刺杀当今天子?”
话音刚落,就连贾诩脸上『露』出几分惊『色』,下意识问道,“你怎会知道?”说罢,他好似想到了什么,自嘲一笑,摇头说道,“呵,诩几乎忘却,天下之事,又岂能瞒得过你……不错,诩已打定主意,要与那陈蓦联手,叫大汉正统亡于此间!”
那位儒士回头瞥了一眼贾诩,不知为何摇了摇头,随即再度仰头望向星空,问道,“文和,你说天下何以如此纷『乱』?”
见对方忽然岔开话题,贾诩有些疑『惑』,犹豫一下,正『色』说道,“不外乎天灾**!”
“详细言之!”
贾诩皱眉望着背对着自己的儒士,虽然看似瘦弱,却仿佛隐隐带有天地之威,想了想,贾诩沉声说道,“大汉连年干旱,粮谷难充,又兼朝廷苛捐杂税过重,是故人心不稳,盗贼四起、叛『乱』丛生……”
“善!”儒士轻笑一声,继续问道,“既如此,首恶在天灾耶?在朝廷耶?”
贾诩闻言皱了皱眉,好似意识到了什么,冷笑说道,“自然在朝廷!天灾乃天祸,无从避免,然而朝廷却不思补救,犹那般横征暴敛,天子愚昧不识忠邪,百官碌碌不体民众,又兼朝中小人当道,似这等朝廷,何益于天下?何益于世间?诩甚是不明,你为何处处包庇,难道仅仅因为大汉乃天下正统?”
儒士闻言默默叹了口气,正『色』说道,“天有其律,诸事皆有缘法,日月潜息、四时更替、幽冥之间,万物已循因缘,是谓天道……朝代更替亦遵其理。况一饮一啄,岂莫非前定乎?”
“少给我扯什么宿命!”贾诩似乎显得有些激动,望着那儒士激愤说道,“难道我贾家一门一百三十六口人,合该做此『乱』世之牺牲乎?”
儒士默然不语,然后待贾诩情绪稍稍平复一些后,他又忽然问道,“文和,你曾经对我言道,『乱』天下者,其罪在天子、百官也!呵,今日我且问你,孰人其罪更甚耶?”
贾诩听罢一愣,事到如今,他岂会不知眼前这人是在说服自己,尤其是那句,叫贾诩有些难以抉择,其实他也清楚,天下之所以落到如此地步,无非是因为朝中宵小逆臣当道,但是要知道,如果他回答,那么就意味着自己再没有痛恨大汉正统的理由,因此,他沉默了。
正如贾诩所想的那样,儒士轻叹一口气,幽幽说道,“君权为神所授,故称帝王为天子,然天子亦不过凡人,耳闻不过百尺、目视难及京畿,况千里之外乎?况万疆国土乎?其耳闻、其所见,皆来自于百官秉承,是故,古人有言,天子愚昧然百官贤明,则天下依旧天下,山河依旧山河;倘若天子贤明,然朝中小人当道,即便是尧、舜、禹、汤,亦难有丝毫作为,文和意下如何?”
那句句在理的话语,即便是贾诩心中不愿承认,也只得点了点头。
“兄所言极是……”
儒士诡秘一笑,忽然意有所指地说道,“只不过文和啊,何以朝中小人当道呢?”
贾诩撇嘴冷笑一声,下意识说道,“不外乎天下士子自诩洁身自好,不愿应诏为天子……”正说着,他好似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改口,说道,“不外乎天子愚昧不识『奸』邪,错信小人罢了!”说罢,他有些心虚地望了一眼那儒士。
只见那儒士微微一笑,戏谑说道,“是极!天下士子受儒学中庸理念所熏陶,宁可扬名于野,粗衣素食,亦不愿应诏入朝,恐伤名德,致使天子周身无人可用,文和啊,你说是与不是?”
贾诩『露』出几分讪讪之『色』,勉强地应了一声。
有些意外,在陈蓦面前自若从容,几番噎得他难以还嘴的贾诩,如今面对着这位儒士却似乎有些力不从心。
“其实啊,朝中又岂会一名贤良也无?只不过是似文和独力难支罢了,此等情况下,即便是你贾文和,胸有万般算计,恐怕也难有甚作为……”说着,那位儒士诡秘地一笑。
而这时的贾诩见自己从始至终都被好友压制着,心中本来就有些不渝,闻言更是无名火起,下意识辩道,“那可不见得!”然而刚说完,他忽然意识到了几分不妙。
果然,正如贾诩所想的那样,那位儒士深深望了一眼他,轻笑说道,“当真?”
望着对方眼中的笑意,贾诩心中暗恼,却又不好反口食言,只好含糊应了一声,了这么多,无非是要诩去辅助那刘协,是也不是?”
那位儒士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