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袁术虽然为人倨傲狂妄,但在某些方面却不失是一位名主,至少他未被眼前虚假的胜机所迷惑。
“吕布……吕布……”袁术咬牙切齿地念叨几声,忽然双目一睁,望向左翼战场,只可惜左翼战场太过遥远,即便他竭力远眺,亦无法真切地看清楚一切,是故,袁术沉声问道,“左翼战局如何?”
左右一听,当即派人前去打探,不多时,便有一名传令官策马至袁术面前,翻身下马,单膝叩地,抱拳说道,“启禀主公,陈纪将军尚在苦战当中!”
只见袁术深深皱了皱眉,忽而问道,“黑狼骑何在?为何还未杀至敌军中阵?”
那名传令官犹豫一下,低头说道,“启禀主公,黑狼骑受阻,此刻亦在浴血奋战……”
“什么?”袁术愣了愣,满脸诧异地低下头望着那传令官,难以置信地问道,“黑狼骑竟也受阻?可知是哪一个敌军曲部?兵马几何?”
那名传令官摇了摇头,低声说道,“不知是何人所率曲部,只知全军以素稿为旗,为数千二上下,军中士卒装备精良,一手持枪、一手持盾,进退间必口呼……黑狼骑难以寸进!”
“难以寸进?”袁术猛然间睁开眼睛,恶狠狠地骂道,“开什么玩笑?!三千黑狼骑,面对区区千二步卒,竟言难以寸进?”
也难怪袁术如此震怒,毕竟在陈蓦决定打造黑狼骑的期间,袁术也曾拨下了不少资金器械,甚至还送来了千匹上等的好马,虽说此举多半是为了拉拢陈蓦,但是不得不说,袁术确实是对这支骑兵抱以厚望。
说实话,黑狼骑也未叫袁术失望,初战便建立赫赫战功,先是在灵璧杀地数倍于自己的刘备军望风鼠窜,随后又在短短八日内攻破五城、踏平两关,这等实力,叫袁术简直是又喜又惊,甚至不禁升起了几分惧意,生怕陈蓦日后转过头来以这支骑兵来攻打他,这才暗中打起了借徐州之战来削弱黑狼骑的念头。
然而此刻,就当袁术最渴望这支骑兵绽放出最耀眼光芒时,他却忽然听闻那三千黑狼骑竟被一支名不见经传的、千余人所组成的曲部所阻挡,虽说他也清楚单凭那区区千余人无法真正阻挡那支骑兵,想必是左翼战场数万吕布军士卒相助,然而即便如此,袁术亦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陈蓦何在?!”袁术沉声问道。
只见那名传令官稍稍一停顿,抱拳禀告道,“启禀主公,陈蓦将军正与一敌将交战中……”
“唔?”袁术皱了皱眉,略感惊讶地问道,“究竟何人,竟能阻挡陈奋威?”
“据说是吕布军麾下一名叫做张辽的骑都尉……”
“骑……骑都尉?”袁术简直难以相信的自己的耳朵,在愣了半响之后,怒声骂道,“那家伙究竟在搞什么?对付区区一个骑都尉,竟也要如此大费周章?”
话音刚落,却见那名传令官抬起头来,犹豫说道,“小的瞧见时,尚是陈蓦将军落于下风,似不敌那张辽……”
“……”袁术双目一睁,满脸呆滞,继而眼中怒意大盛。
“开什么玩笑?!”
--与此同时,左翼战场--
正如那名传令官所言,陈蓦依然被张辽拖在乱军之中,与他麾下三千黑狼骑竟已相距十箭之地。
或许是黑狼骑的将领们信任自家主帅,是故这才丢下陈蓦照计划迂回袭吕布中阵,但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面对着区区一个骑都尉,自家主帅竟然反而落于下风。
“铛铛铛,锵!”
“锵锵!”
“铛!”
兵戈触击之声久久不绝,面对着张辽先声夺人的迅猛攻势,陈蓦在长达一炷香的时间内,竟然连一记反击都无法做到。
那真的……
“锵!”
真的是自己记忆中的文远么?
“铛铛!”
单手斩马刀重达四十六斤……
“叮!”
换而言之,两柄就是九十二斤……
“铛铛!”
重达九十二斤!
“……”
眼望着如雷霆般向自己斩下的斩马刀,陈蓦深吸一口气,双手握紧长枪一挥,但听“锵”地一声巨响,陈蓦与张辽胯下战马各自因为反冲之力倒退数步。
在回气的期间,陈蓦望了眼微微颤抖不停的双手,又望了一眼对面不远处张辽手中的那两柄斩马刀,望着他再度摆好了那令自己无比熟悉的架势,右手正握战刀垂在腰后,左手反握横于胸前,陈蓦微微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这个架势太熟悉了……
啊,真的是太熟悉了……
……
回想起当初在长安时的那一幕幕,陈蓦的心情异常沉重。
或许张辽说的不错,比起当年,陈蓦眼下虽然在实力上有了极大的增进,但是在锐气上却远远不如当初,如果说当年的他是一柄无时无刻都绽放着慑人寒芒的利剑,那么如今,这柄利剑已经收入了剑鞘,一副名为唐馨儿的剑鞘。
说实话,当年的陈蓦,其杀意之重,就连董卓、吕布都暗暗震惊,要问其中缘由,那无非是出于恐惧。
先是张素素,后是唐馨儿,肩负着两个女人安危的陈蓦,他在战场上对生的执念简直达到了极点,因为陈蓦很清楚,只有自己活着,才能保护这两个女人。
如何才能在沙场上存活下来?
杀!杀尽敌军!
每杀一人,自己活下来的几率便增加一分;每杀十人,自己活下来的几率便增加十分,要活着,只有将眼前的敌军全数杀尽!
正因为贯彻着这个理念,陈蓦当年造下了无数的杀孽,以至于渐渐地难以控制自己体内的戾气,直到辞官不做之后,与唐馨儿在颍川隐居了数月,那种现象才逐渐好转。
可以说,如果没有唐馨儿,或许陈蓦就会逐渐受体内暴戾的气所影响,变成一个只懂得杀戳的屠夫。
正是因为唐馨儿平日里的告诫,陈蓦逐渐收敛了杀意,即便是在战场之上,也尽可能地减少杀戮,仅仅以磨灭对方士气为主,其实说实话,这才是万人敌的真正含义,不战而屈人之兵。
相信不管是董卓也好、孙坚也罢,亦或是吕布,他们多半都经历过这个阶段,正如关羽托黑狼骑士卒转告陈蓦的那句话所说的。
换而言之,只有不断增强自己的意志,无论何时都牢牢把握住体内那股暴戾的气息,休要叫其侵蚀自己的心,在始终贯彻这一点的前提下所拥有的实力,才是武人引以为傲的,倘若叫那股暴戾的气息控制了心神,即便再强,也不过是一头野兽罢了。
而在眼下的陈蓦看来,此刻在他面前的张辽,那强大的戾气、浓重的杀意,简直就像是当年的他。
倒不是陈蓦不想提醒张辽,关键在于,这个阶段如果不是自己切身领悟,单凭他人口述根本不足以跨越,更别说眼下的张辽已隐约将陈蓦视作了背叛吕布、背叛同僚、以及背叛他张辽的叛徒……
当然了,如果此刻陈蓦应允重投吕布麾下之事,那么或许张辽多半还听得进劝说,但是关键在于,陈蓦如何能丢下张素素、丢下黄巾,改投吕布麾下?
他办不到!
“住手吧,文远,我不想与你交手……”摇摇头,陈蓦又劝说了一次。
或许有人会为此感到疑惑,为何当初陈蓦可以狠下心来杀死屡屡对他有恩情的孙坚,却对张辽下不去手,其实道理很简单。
其一,陈蓦与孙坚从一开始都分属敌我,尤其是长社一役,芒砀山之战,孙坚给陈蓦留下了无法磨灭的恐惧,以至于,哪怕是陈蓦在心中念孙坚的好,但是他潜意识之中,却忍不住仍然将其视作敌人;而张辽则不同,自陈蓦投身董卓之后,他与张辽可以说是属于一个阵营中的同僚其二,地位、年龄,在两个方面陈蓦与孙坚差的太多,以至于几乎没有志同道合之处,然而张辽则不同,他虽年长陈蓦一岁,但是官职却要逊陈蓦许多,换而言之,比较聊得来。
其三,自长社一役起,在长达三年的时间里,陈蓦与孙坚不过只碰到寥寥数面,而相反的,陈蓦与张辽虽说也只相识半年左右,但是关键在于,他们二人每日都在宫门前值守,朝夕相处,那份同泽之情,是孙坚所无法比较的。
情同手足!
或许在陈蓦心中,他宁可与吕布为敌,都不愿与张辽交手,毕竟说到底,陈蓦虽说是吕布的副将,但是后者所处的层次实在是太高了,就连眼下的陈蓦多半都难以望其项背,又何况当初的他?
正因为如此,陈蓦方才这才一味忍让,即便是被张辽逼到没有退路,也没有丝毫伤他性命的想法,只想着刺伤其大腿逼其退后,仅看他一不动用命魂之力,二不弃马步战,三不投掷短剑,这足以证明,陈蓦手下留情了。
但是不得不说,张辽的实力确实要超乎陈蓦的预计,一时间竟逼得陈蓦手忙脚乱。
“住手?”张辽眼眉一挑,直直盯着陈蓦,沉声说道,“该住手的应该是你!为了一个遭尽天下世人唾骂的妖女,蓦哥叛离温侯、辞官不做,如今又投入袁术麾下,与温侯为敌……蓦哥,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望着双目充血的张辽,陈蓦微微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此刻我并非袁公路麾下,当初也亦非温侯麾下,从始至终,我都只是……颍川黄巾!”
张辽听闻双目睁大,大声喊道,“当初的承诺呢?联手助温侯成就霸业的承诺呢?”
只见陈蓦暗暗叹了口气,摇头说道,“文远,你应该知道,因为讨厌失约,所以我从来都不轻易作出承诺,直到今时今日,我只两个人许下过承诺,但是……都不是你啊!——你好好想想,我那时真的承诺过什么么?”
“……”张辽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些什么,但是在片刻的寂静之后,他却露出一脸茫然的神色。
“住手吧,文远……”
听着陈蓦那低声劝说,张辽摇了摇头,眼中尽是失望之色,喃喃说道,“蓦哥受那妖女迷惑太深了……”说着,他深深吸了口气,眼神直直望向陈蓦,沉声问道,“蓦哥,辽再问你一次,可愿弃暗投明,弃贼军重归温侯麾下为将?”
望着张辽严肃的表情,陈蓦微微摇了摇头。
“果然被温侯说中了么?”张辽自嘲一笑,双手垂下,仰天长长吐了口气,就在陈蓦以为他也不想再战时,却见张辽猛吸一口气,在陈蓦微微皱眉的目光下,在那两柄斩马刀上凝聚了极其强烈的戾气。
随即,只见张辽双手手握斩马刀,摆好了那个学自于陈蓦的架势,右手正握垂在腰后,左手反握横于胸前,身躯略微前倾并稍稍侧转半个身位,微低头颅,紧收小腹,嘴里大口吐息。
“唔?”感觉到张辽那两柄斩马刀上所凝聚的戾气越来越浓厚,陈蓦一时间愣住了。
这个起手的姿势……
不好!
就在陈蓦心中一惊期间,张辽突然暴喝一声,但见其双手乱舞,其手中两把斩马刀骤然迸射出一道又一道月牙形的黑色剑气,毫无轨迹地朝着四面八方激射而出,其数量之多,竟不下百余道。
刹那间,但听惨叫连连,无论是袁术军士卒也好,吕布军士卒也罢,只要是在二人身旁数丈之内的士卒,都相继被那无情的剑气所割断了身躯,血光之间,残肢断臂此起彼伏,伴随着弥漫而起的土尘,遮天蔽日,以至于那数丈以内,竟恍如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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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对峙(三)
第一百零九章 对峙(三)
“温侯以为,以张骑都的实力,能够打败陈将军么?”
在吕布军中阵所在,吕布一名心腹侍卫犹豫着望了一眼左翼战场的局势后,忧心忡忡地问道。
“唔?”正聚精会神扫视战场局势的吕布愣了一愣,随即淡淡笑道,“如果是两年前的陈蓦,或许会很轻松吧……”
“那么眼下呢?”
只见吕布淡淡一笑,摇了摇头,“张辽、张文远,此人资质不凡,不过比起陈蓦那家伙,还逊色一筹……”
“那温侯为何要叫张骑都去杀陈将军呢?”心腹侍卫疑惑问道。
吕布转头过来望了一眼那名侍卫,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今日出战前在军营营房时的那一幕。
……
“张辽,陈蓦那小子前些日子在我彭城露面了,你可知晓?”
在出战当日,当吕布下达了各自的命令之后,就在众将准备离屋前往军营调集麾下曲部时,唯独张辽被留了下来。
张辽心中猛然大惊,要知道这件事他可一直藏着没敢说呢,此刻见吕布问起,当即面色微变,在犹豫了一下后,低头说道,“末将……知晓,请温侯降罪!”
“是么?”吕布淡淡一笑,想来他也知晓张辽与陈蓦的交情,倒也并不在意。
然而张辽却会错了意,见吕布无辜发笑,心中不禁有些着急,急忙抱拳说道,“温侯明鉴,末将以为蓦哥……唔,陈副将乃受那妖女蒙蔽,是故与温侯为敌,温侯且放心,今日沙场之上,末将定会打醒陈副,叫他重投温侯麾下!”
“哦?”吕布轻笑一声,上下打量了几眼张辽,似笑非笑地说道,“你有这个自信么?陈蓦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温侯且放心!”张辽重重一抱拳。
只见吕布深深望了张辽一眼,忽然撩袍走出了屋子。
“倘若他当真就此败于你手,那就替我杀了他吧!”
……
“陈蓦不是那么好杀的!”在心腹侍卫诧异的目光下,吕布忽然笑了,在畅笑几声过后,摇头说道,“陈蓦那家伙,本侯最是了解他性格,此人异常顽固,曾几何时,孙坚、董卓以及本侯,我等何止一次招揽过他,然此人心中唯有黄巾,待本侯与他约定一过,便当即辞官,哎呀,真是个薄性情的家伙呢!——不过本侯却异常欣赏此人!”
“温侯这么一说,属下更是糊涂了……”
“你指的是我叫张辽去杀陈蓦?”望了一眼战场上的局势,吕布转过头来,望着自己心腹侍卫,似笑非笑地说道,“你认为张辽能杀陈蓦么?”
“这……”心腹侍卫愣住了,过了半响犹豫说道,“温侯方才言道,张骑都比起陈将军眼下尚有欠缺……”
“那不就完了么!”吕布戏谑一笑。
望着吕布脸上的笑容,那名侍卫这才明白过来,刚要说话,却见吕布突然间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淡淡说道,“如果陈蓦仅仅只是这种程度的家伙,本侯要他何用?杀了就杀了吧!”
身旁侍卫听罢面色一愣,虽说吕布话中不含丝毫杀气,但是那些护卫却隐隐感觉后背有阵阵凉意涌上。
他们不会明白……
吕布确实很希望陈蓦能够重投他麾下,但是,他所要的陈蓦,是能够与他一道冲杀敌阵的陈蓦,是能够向以往一样跟得上他步伐的陈蓦,是人人敬畏的奋威将军,是叫敌人胆寒的颍川鬼将,而不是连区区一个骑都尉都打不过的废物!
'倘若他当真就此败于你手,那就替我杀了他吧……'
或许,那才是吕布这句话真正的含义,七分玩笑,三分认真!
遗憾的是,张辽却会错了意,将其理解为'如果陈蓦不答应就杀了他',是故,张辽方才才那般连番苦劝,甚至不惜动武逼迫。
但是陈蓦的回答,却叫张辽十分失望。
一边是主公吕布的命令,一边是旧日情同手足、视若兄长般的陈蓦,张辽左右为难。
自古忠义难两全,在百般挣扎之后,张辽终于做出了决定。
既然蓦哥如此执迷不悟,执意要与温侯为敌,那么……
与其死在温侯手中,不如叫小弟送蓦哥一程!
终究是'忠'字当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