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最初的欣赏,到后来的冷漠,再到如今的不忍和赞叹,孙坚望向这名黄巾小卒的目光一变再变。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难缠'的人……
望着眼前的黄巾小卒,孙坚不由想到了仍在家乡的长子孙策,他们的年纪相仿,只不过自己长子的武艺要比眼前这个小子出色的多……
“值得么?”孙坚微微叹了口气。
陈蓦恍惚间仿佛听到了孙坚的声音,拄着长枪勉强站着,带着几分不解望着孙坚。
“孙某是说,为张宝断后,值得你做到这种地步么?”
说这句的时候,孙坚心中暗暗为眼前的这个黄巾小卒感到不值。
“为了张宝?”或许是因为失血过多,陈蓦的思绪有些混乱,过了半响才明白孙坚的意思,轻蔑撇了撇嘴。
“哦?”孙坚愣住了,也不强攻,饶有兴致地等着陈蓦下文。
“我可不是为了张宝在此断后!”拄着一杆铁枪勉强着站立着,陈蓦的脑海中仿佛浮现出一抹清纯可人的笑靥,连带着他嘴角也微微露出了几分笑意。
“哈哈哈哈!”孙坚笑了,他仿佛是看懂了陈蓦嘴角的那分笑意,畅快地笑了几声,随即又望着陈蓦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说道,“小子,我很欣赏你,孙某平生最敬重豪杰,波才、彭脱,他们身为黄巾将领,为主殉职,无可厚非,然而你只不过是一小卒,却独自断后挡我孙坚并两千轻骑足足两个时辰,光凭这点,便足以羞煞天下众多庸庸碌碌之人!只不过……到此为止吧!”
说着,他的眼中露出几分不忍,因为他看得出,眼前的黄巾小卒就连站立也是十分勉强,此刻别说孙坚,哪怕是一名普通的三河骑兵都能轻易地将他杀死。
但是孙坚却不忍心那么做,虽然眼前的黄巾小卒只不过是一个借助旁门左道得到力量的家伙,但是对方的意志却得到了孙坚的敬重。
对于那样的人物,孙坚最起码要做到对方一个体面的死法。
或许此时候,孙坚在内心之中已经隐隐将眼前的黄巾小卒看成了波才、彭脱哪一类的人物,亲手杀死他们,给他们作为武人体面地死法,这是孙坚唯一能为他们做的。
“唔?”
忽然,孙坚的神色微微一动,因为他注意到陈蓦再一次掏出了那只小布包,望着他将最后的五枚小药丸全部丢入了口中。
然而这一次,孙坚没有再说什么,更没有任何厌恶的神色,因为他意识到,那可能是对方最后的时间了。
'困兽之斗'……
“愚蠢!”孙坚默默地叹了口气,他很清那些枚墨绿色的丹药意味着什么,虽说没有眼前见过,但是他很肯定,那就是张宝所研制的丹药,普通人只要吃下了这枚丹药,力量便能几倍地增强,就算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片刻也能成为斩将夺旗的猛士,张宝引以为傲的黄巾力士,就是这么得来的。
但是这种秘药有着极其严重的副效,吃下丹药的人就好比服下了剧毒,痛不欲死,意志稍弱的人,片刻就会爆体身亡,就算暂时侥幸不死,寿命也会大减,长则三五年,短则数月。
传闻张宝三千黄巾力士,可是花费了数年的工夫这才得来,而且其中牺牲了将近十万的黄巾信徒。
一粒丹药的副作用已经是那样的严重,那么五粒呢?
“啪啪……”
在吃下那丹药的时候起,陈蓦体表的皮肤逐渐开裂,血管鼓起迸裂,鲜血如泉涌,一发不可收拾。
但是陈蓦却没有任何感觉,由于失血过多,体外的痛苦他反而感觉不到了,反而是脑袋里的剧痛叫他无法忍受。
毕竟那可是五粒药丸的药效,就连黄巾力士们也不敢这么吃,折寿反而是其次,关键在于他们根本无法控制那么庞大的气。
但是陈蓦显然不在意那一点,他此刻脑海中所想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死也要将孙坚等人拖在此地,直到夕阳落下。
足足过了一盏茶工夫,陈蓦体外翻滚的气才逐渐平息下来,现在的他,光论气的量仿佛已不下于孙坚,但是孙坚却看得出,这个豪情丝毫不逊色波才、彭脱的黄巾小卒,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
别的不说,光是肌肉就逐渐开始坏死。
惜哉!
惜哉!
“好!好!好!”足足望了陈蓦半响,孙坚忽然开口连道了三个好字,随即转身走到一旁,从地上拔起自己的漆黑战刀,望着陈蓦一震刀身,刀身发出一声如同虎吟般的声响。
“此刀名【虎啸】,长三尺三寸,重八十一斤,乃我江东良匠用精铁打造,为孙某所得,今日孙某便用此刀为你送行……不委屈了你,也不委屈了这柄刀!”
--半个时辰后--
孙坚仰天叹了口气,默默地望着眼前的尸首,怅然所失地走到了自己的战马旁,翻身上了马。
“将军,不追张宝了么?”程普诧异问道。
“算了吧,被这小子耽误了我们那么长时间,张宝又有快马代步,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白费功夫!”说着,孙坚顿了顿,回头望了一眼,笑着说道,“再说嘛,就算是卖这小子一个面子!”
话音刚落,远处有一匹快马急速而来,见了孙坚,翻身下马,抱拳说道,“孙将军,中朗将有命,令将军即刻去南阳与他汇合!”
“你看吧?”孙坚哈哈一笑,随即皱了皱眉,说道,“南阳,张曼成么?”嘀咕一句,他深深吸了口气,一拉马缰,沉声说道,“将战死的将士尸骨带上,我们回去!”
“诺!”
回头望了一眼,孙坚微微摇了摇头,继而一抖马缰。
“驾!”
孙坚走了没过多久,在山谷的另一边,正有一位背着篓子的老者正一步一步朝这里走来,望着地上众多黄巾士卒尸体直摇头,时不时地还伸出手去探探死尸的鼻息,随即又于心不忍地叹着气。
忽然,老者的表情微微一愣。
“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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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死里逃生
我,死了么?
恍惚间,陈蓦发觉自己仿佛置身在一个诡异的空间中,四周漆黑一片,寂静无声,寂静到甚至连自己的呼吸声与心跳声都听不到,仅剩下思维仍然运作着。
不知怎么,陈蓦的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了他所经历过的事,后世的日子,在黄巾的日子,周仓、裴元绍、张素素、孙坚,这些他所认识的人逐一浮现在他脑海。
呵!
当陈蓦想起自己与孙坚的那场战斗时,他忍不住自嘲一笑,因为那场战斗让他彻底明白了什么叫做正统的武人,任何旁门左道得到的力量都比不过扎扎实实一点一滴的苦学。
【崩劲】、【斩铁】、【刚体】,在遇到孙坚之后,陈蓦才算彻底明白了何谓武人,何谓武人的技艺。
与陈蓦所看过的武侠小说不同,这个时代的武人并没有什么飞檐走壁的能力,但是他们所掌握的技艺,却丝毫不比武侠小说中的武功逊色。
在与孙坚的战斗中陈蓦了解到,但凡武人,最先要掌握的,是基础,换句话说也就是基本功,其中包括【弓】、【骑】、【枪戟】、【剑】四样。
【弓】就是指弓弩,虽然不要求百步穿杨,但是至少得会;而【骑】就的是指骑术,一身精湛的骑术那是武将的根本;而【枪戟】则是泛指武器,一般代表战马上所用的长兵器,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凡是带长柄的长兵器都包涵在内;而最后的【剑】,并不是指普通的长剑,而是指短剑,长两尺、宽两寸,大小与匕首相似,简单地说就是副武器,基本上每一个士卒腰间都配置着这么一柄短剑,用来应付突发情况。
其实按理来说,在汉朝的正规军中,普通的士卒也被要求掌握这些,尤其是精锐,就拿陈蓦所碰到过的三河轻骑来说,他们日间的操练便是这些。
那么要问武将与士卒的区别在哪呢?
难道是基本功的扎实与否?
当然不是,作为武将,除了要掌握【弓】、【骑】、【枪戟】、【剑】之外,还要掌握一门特殊的技艺,那就是【气】。
【气】的说法,最早来源于道门,讲究天地万物都有灵气,这气代表的就是生命力,尤其是人,打个比方,古语有句话叫酒色财气,其中气所代表的图案,那就是人。
在武人中,气又分两种,一种是【外息】、一种是【内息】。
【外息】指着是衍生于人体内负面情绪所滋生的暴戾气息,大多被称为杀气、戾气、煞气、战气等等,颜色呈黑色,形状为雾状,性寒,主阴,但凡征战多年、手中杀戮过多的武人,这种气就愈加明显,而且,这种气一旦离开人体,便无法再回去,也无法消除,只能依附在人身体表面,但是依靠它,武将便能够施展一些超越人类认识的武技,就好比孙坚曾用过的崩劲、斩铁、附武、刚体等等。
而【内息】指的就是正统的气,也就是指元气,颜色呈白色、无形,性热,主阳,这种气只有扎扎实实练武才能得到,没有丝毫侥幸,这种气无法离开人体,一旦离开人体便会消失,它的作用,是能够让武将施展一些特殊的技艺。这个暂时不提。
戾气主外,元气主内,两种气息的作用大不相同,而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它们的负效,如果把元气看成是可以让一个人活血化瘀、增寿延年的良药,那么戾气就是一柄双刃剑,但凡戾气过重的武将,性格会逐渐变得暴戾,严重些的甚至会因此产生幻觉、神智错乱,毕竟戾气大多是由杀戮中获得,按着道门的说法,这就是孽!
除此之外,武人又有【元】、【精】、【气】、【力】的说法。
【元】指阳元,简单地说就是指阳寿,之所以要提这个,是因为有些武人掌握着一些禁忌的技艺,以折寿减元为代价,做到一些平时做不到的事,还有就是陈蓦所吃的药丹,也归在此类。
【精】,指的是精血,正规地说是心口的那几滴血,但是一般都是泛指人体内的血,因为武人有些招式,是需要消耗气血才能施展的。
而【力】便是泛指武将的体力,虽说它排在最后,但是所占的分量却丝毫不轻,毕竟再强的武将,一旦耗尽了体力,也不会再有任何作为。
值得一提的是,元、精、气、力可以按次转化,化元为精、化精为气,化气为力,但是其他三样可以借调养恢复,唯独元、也就是阳寿是无法恢复的。
最后一个,也就是孙坚与波才曾经施展过的,由戾气凝聚成形的凶兽,孙坚的一头黑纹灰虎,而波才的则是一条三爪蛟蟒,按着武人的说法,这叫【本命】。这里暂时不提。
言归正传,当陈蓦再次睁开眼睛时,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榻上,他有心想起身,但是才一动,他就感觉浑身上下剧痛不已,仅仅是一动脖子,就疼地让他倒抽一口冷气。
不过那阵剧痛,倒是让陈蓦明白了一件事,他还活着。
就在陈蓦暗自琢磨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随即,在他的面前出现了一位灰发老者,留着长长的灰胡须,俯着身望着陈蓦,笑呵呵地说道,“醒了?”
望着老者那笑呵呵的表情,陈蓦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尴尬,讪讪说道,“啊……是啊,是……是您救的我?”
“除了老朽,这屋里还有人么?”
陈蓦尴尬地笑了笑,讪讪说道,“多谢老人家救命之恩!”
原本是感激之词,没想到那位老者一听,眉头顿时就皱了起来,咳嗽一声说道,“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老朽今年三十有九,还不到那不惑之年,当不起老人家这个称呼!”
三十九?
望着老者那满头的灰发、满嘴的灰须,陈蓦有些傻眼。
这像是三十九么?说九十三倒是能信,再说了,谁三十九就自称老朽来着?
似乎是看穿了陈蓦的心思,老者没好气地瞧了他一眼,随即伸出一只手搭着陈蓦的脉搏,说道,“小子命很硬啊,当时你身受重伤、命垂一线,自从老朽把你带回来,你整整昏迷了三个月,好几次老朽眼瞧着就不明了,没想到你又挺过来了……”
陈蓦一愣,惊声问道,“三个月?”
“别动,”老者一把按住陈蓦,皱眉说道,“老朽刚给你接完骨,千万不能动……”
“三个月……”陈蓦喃喃念叨着这三个字,脑海中不由浮现出张素素那姣好的面容,想着想着,他忽然感到头部一阵剧痛。
老者显然是瞧见了陈蓦的不对劲,搭着陈蓦的脉搏,摇头说道,“小子,你吃了张宝研制的丹药,对吧?”
陈蓦愣了愣,问道,“您知道?”
“曾经在钜鹿时倒是得到过一粒,为了明白药理,老朽也尝了尝,那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伤身伤神不说,还折阳寿……”
为了明白药理尝了尝?陈蓦算是明白这位老者为什么今年才三十九就一副苍老模样了。
“吃了几粒?”老者问道。
陈蓦想了想,就实说道,“七粒!”
“七……七粒?”老者猛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陈蓦,愕然说道,“小子你不要命了?七粒,至少减你几十年的阳寿,这种旁门左道的东西沾不得!”
陈蓦苦涩一笑,也不答话。
见陈蓦不愿细说,老者也不追问,摇头叹了口气,半眯着眼睛搭上陈蓦脉搏,随即点点头,说道,“唔,脉象倒是平稳了些,回头老朽再给你配几贴药……”
望着老者眼中的关切之意,陈蓦心中微微有些暖意,感激说道,“多谢老人家,不知老人家怎么称呼?”
老者眼睛一瞪,随即似乎是瞧见了陈蓦眼中真挚之意,哼哼两声,说道,“老朽姓华名佗……咳,今年三十有九……”
华佗?
东汉末年的神医?
陈蓦愣了愣,连忙说道,“多谢华老救命之恩!”
“……”
老者张了张嘴,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好好歇息,千万不要乱动,要是接岔了,那可麻烦!”
“多谢华老!”
“哼哼!”华佗哼哼着出去了。
在此后的三个月,陈蓦一直躺在榻上无法动弹,毕竟他全身骨头碎裂,能活着就是个奇迹了,他唯一能够做的,就是与华佗闲聊。
但是华佗对其他事又不怎么敢兴趣,聊着聊着就聊到了陈蓦的身体状况上。
按着华佗的说法,张宝的丹药确实是害了陈蓦,但是呢,也算是救了他一命。
因为与孙坚战斗时,陈蓦抱着置之死地的心一口气就将最后五粒药全部吃了下去,便是那股药效,再加上华佗的细心料理,才让身受重伤的陈蓦勉强支撑到今天,要是换做普通人,早就咽气了。
而且按华佗的说法,因为那些丹药的原因,陈蓦新长的骨头要比普通人坚硬,气脉也要比普通人宽敞,唯一的害处,便是陈蓦的阳寿因此大大受损。
要说还有,那就是陈蓦的外息过重,外息就是戾气,张宝的丹药以及对孙坚的恐惧都大大刺激到了陈蓦的负面情绪,以至于陈蓦的戾气甚至比一般的武将还要浓厚。
这可不是一个好现象,因为戾气是一柄双刃剑,能伤到别人的同时还会伤到自己,尤其是对陈蓦这样毫无根基的人来说。
但是不管说,陈蓦算是活下来了,以往他总认为生死无所谓,但是直到被孙坚杀死过一次后,他的想法渐渐改变了。
足足三个月,陈蓦全身的骨头才彻底长好,就当他在华佗的帮助下缓缓地走出屋外、恢复身体期间,天下发生了一件大事。
建宁六年十月,汉左中郎将皇甫嵩与黄巾之首张梁战于广宗,大破敌军,斩杀张梁及三万多人,焚烧车辎三万多辆,此时张角早已病死,被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