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陈蓦这么说,唐氏噗嗤一笑,说道,“足下深夜闯入妾身寝宫,此乃歹人行径,妾身弱质女流,自然要小心提防!”
“是么?”陈蓦轻哼一声,他双手用力一挣,手上粗绳顿时应声断裂,惊地唐氏下意识站起,连连退后几步。
随手又扯断了脚上的粗绳,陈蓦这才惊愕发现自己竟然是**着身体躺在榻上,而且,全身上下伤口竟然用白色绸布包扎好了,他疑惑地望了一眼唐氏,脑海中隐约浮现几个断断续续的记忆。
“为什么要救我?”陈蓦皱眉问道。
唐氏愣住了,她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救一名刺客,在想了许久后,她忽然岔开话题问道,“为何要到皇宫行刺?”
陈蓦也不答话,望着唐氏问道,“我身上铠甲,手中兵器在哪?”
明明是自己救了他,他却没有任何好言好语,唐氏不知怎么隐隐有些生气,走到一旁将案上早已洗净血迹的铠甲捧过来丢在榻上。
陈蓦愣了愣,随即迅速将铠甲穿在身上,因为身上的伤势仍未痊愈,期间几次触碰到伤口,疼地他倒抽一口冷气。
待穿着完毕,陈蓦对着唐氏伸出手,说道,“剑!”
唐氏有些生气地望着陈蓦,抬手一指壁橱,陈蓦一见,朝着壁橱方向走去,从里面找到了自己的长剑与短剑。
见陈蓦如此无礼,唐氏暗暗有些后悔自己救了他,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耳边传来一声感谢。
“多谢!”短短两字,但是却饱含感激之意。
“咦?”唐氏愣了愣。
见对方一脸疑惑表情,陈蓦犹豫一下,抱拳说道,“若是我能活着离开这里,那么有朝一日,必定报偿今日救命之恩,告辞!”说罢,他头也不回地朝着殿外走去。
“你……你要去哪?”唐氏惊声喊住陈蓦,她很清楚殿外仍然有无数禁卫四处搜查着眼前这名刺客的踪影。
“你身上还有伤,外边禁卫……”
陈蓦诧异地回头望了一眼唐氏。
似乎是发觉了自己的失态,唐氏定了定神,说道,“妾身可以留你在殿内疗伤,等到外边禁卫撤走了你再离开……只要你答应妾身,从今以后不再杀人!”说着说着,她的眼中露出了不忍的眼神,她很难想象,一个年纪比她还小一两岁的孩子,竟然能提着利刃杀死一条又一条的人命。
像他这个年纪的孩子,不是应该在父母身旁享受至亲亲情么?
“你应该知道,此刻你深受重伤,一旦离开这里,只有死路一条!只要你答应妾身,从此不再滥杀无辜……”
望着唐氏诚恳的目标,陈蓦自嘲一笑。
自己何曾想杀人?何曾想过这种打打杀杀的日子?
但是……
自己已经答应了她,只要自己还活着,便要保护她,便要帮她,哪怕是刺杀皇帝,哪怕是颠覆汉室,只要自己还活着……
陈蓦微微点了点头,感激地望着唐氏,随即重重一抱拳。
“我无法保证我今后不再杀人,但是,我从未滥杀无辜,以往如此,以后也如此……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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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藏匿(二)
终究,唐氏还是让陈蓦留在了寝宫之内,她也不知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许是看到眼前的刺客年纪尚幼,不想他白白丧命吧。
而陈蓦虽说对唐氏的举动颇为不解,但是也没傻到拒绝对方的好意出去送死,毕竟他现在身体状况尚未痊愈,面对皇宫众多禁卫无疑是死路一条。
唐氏的寝宫,这绝对是一个藏身的好地方,因为皇宫内的禁卫根本不敢踏足这里,因为唐氏是何美人内定的太子妃,没有谁傻到去冲撞人家。
哪怕有几名领军的校尉过来询问情况,也只是站在殿外,唐氏三言两句便将其打发了,毕竟那些校尉并没有搜查殿内的权利。
期间何美人倒是也来过一次,别看这个女人失去了丈夫,但是在唐氏面前仍然保持着端庄的仪态,这让躲在廊柱后的陈蓦还以为自己失手。
然而聪慧过人的唐氏却能从何美人的言行举止中看出一些端倪,当今皇帝陛下,或许当真遇害了。
说实话,唐氏对皇帝刘宏没有丝毫好感,因为刘宏是个昏君,昏庸无能,眼浊、耳浊、心浊,从而导致朝纲败坏、小人当道,以至于导致唐氏的父亲死于党锢之祸。
何为党人?
所谓的党人,并不是犯上谋反的罪徒,虽然有时向皇帝进谏的手段较为激进,但他们却是汉王朝更具热情与才能的忠实拥护者,比起一些庸庸碌碌、尸位素餐的高官不知要好上多少。
肯定地说,若是没有那几次党锢之祸,大汉必定不是眼下这副**模样,也不会因此引出黄巾之祸。
虽说对当朝皇帝并无好感,但是对于陈蓦刺杀皇帝的举动,唐氏也觉得无法理解,毕竟她自幼学习四书五经,'忠君爱国'、'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等信念早已刻在她的心中,她无法理解陈蓦究竟是为什么做出如此天下皆惊的事。
对于这个年仅十五、六岁便令整个雒阳风声鹤唳的刺客,唐氏感到十分好奇。
“你,真的是黄巾么?”
“唔,波才麾下颍川黄巾!”陈蓦点了点头,如实地将自己颍川黄巾的事简单说了一遍,毕竟对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再说了,黄巾的身份,那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听陈蓦说他曾经经历过长社战役,唐氏大为震惊,她依稀听说过,在那一场战役中,颍川黄巾近十万黄巾士卒全军覆没,就连俘虏也被皇甫嵩尽数坑杀,没留下一个活口,鲜有能从中逃生者,没想到在这里却碰上一位。
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他对于人命如此看轻,原来是见惯了生生死死……
不由地,唐氏的眼中流露出几分不忍,红唇轻启,幽幽说道,“你……杀过多少人?”
“几百人?上千人?记不清了……”
唐氏无法接受对方在说起这个数字时的漠然,神情略微有些激动地说道,“为什么要杀人?!”
“为什么?”见唐氏语气稍稍拔高了些,陈蓦愣了愣,回忆了一番,自嘲说道,“是啊,为什么呢……”
望着对方眼中的茫然,唐氏忽然感觉自己心中想说的话悄然消逝。
“素素是何人?”
“唔?”陈蓦愣住了,抬起头惊愕地望着唐氏。
“在你昏迷不醒的时候曾经念叨过,是你的亲人?还是……还是你的妻子?”唐氏在说这句话时显得有些尴尬,毕竟大汉朝男子十三岁成婚生子的不在少数,远的不说,要是陈蓦没有刺杀皇帝,那么几个月后,唐氏便会按着何美人的安排嫁给刘辨,这种事世人早已习以为常。
“妻子?”陈蓦愕然地望了眼唐氏,随即笑着摇了摇头,微微叹了口气,说道,“她姓张!”
唐氏是何等聪慧的女人,顿时恍然大悟,震惊说道,“便……便是张素素?!张梁之女张素素?!”
说罢,见陈蓦点头,唐氏感觉心中的疑窦仿佛解开了一些,望着陈蓦皱眉说道,“是她叫你刺杀雒阳有功之士?”
陈蓦莫名地望了唐氏一眼,默然不语。
见对方沉默不语,唐氏便知道自己说中了,不知怎么,她心中暗暗滋生几分愤怒,不但是对那名素不相识的女子,还有眼前这个年纪比她还小的刺客。
“你为什么要助她杀人?”
“为什么?”陈蓦愣住了,低头思忖了半响,喃喃说道,“因为,她说'需要'我……”
唐氏惊呆了,她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会是这样一个理由,愣了半响,愤慨说道,“仅为那妖女一句话,你便刺杀了雒阳数百功臣?便刺杀了当今天子?”
“是!”陈蓦斩钉截铁地说道。
唐氏那愤慨的声音戛然而止,神色复杂地望着陈蓦,她忽然间仿佛明白了一件事,眼前这位令整个雒阳风声鹤唳的刺客,也不过是个被人驱使的木偶,按着别人的安排生活,和自己没有任何区别……
“唉,”唐氏幽幽叹了口气,低声说道,“你可曾想过,那些被你杀死的人,家中亦上有双亲、下有儿女,家中男人被杀,你要那些老弱妇孺何以为生?”
陈蓦摇了摇头。
“你从来不去想么?”唐氏忽然隐隐对眼前的男人有些失望,但是对方一句话,却让她感到心中升起无比的刺痛。
“嗯,因为会影响到第二天的安排……”
带着几分怒意,唐氏直直望着陈蓦问道,“安排?是杀人么?!继续刺杀雒阳的有功之士?”
陈蓦沉默了。
唐氏莫名地叹了口气,平静了一下心神,低声说道,“昨日妾身替你包扎,望着你身上道道伤痕,妾身在想,那些被你杀死的人,在死前究竟会想些什么?如今的朝廷并非太平盛世,朝中昏暗、小人当道,妾身也有听闻,但是,即便黄巾侥幸能击败汉室,取而代之,你有把握黄巾能做的比如今的朝廷更好么?靠杀戮得来的天下,终究坐不安稳!”
“你想说什么?”
“我只知道,如今黄巾已注定败局,为何还要犹做困兽之斗,牵连无数无辜之人?半年前,若那张角正如你们所言是为了推翻**的汉室而起兵,那么如今那妖女又是为了什么?为了天下?为了太平盛世?不,她仅仅是为了泄愤,向朝廷报复杀父、杀亲之仇,徒生事端……就算这样,你也要帮她?”
“……”
“好,退一步说,就算她这些步骤都是为了攻下雒阳。自古以来,朝代更替免不了一场厮杀,但是妾身要问,又有哪个朝代是凭借一刺客就能坐拥江山的?燕人皆对荆轲刺秦失败一事耿耿于怀,但是倘若刺客刺杀秦王成功,燕国便能不被秦国吞并?妾身倒是以为,荆轲的死,换来了燕国全境百姓的活命!而如今,大汉虽说朝内**,但也不是黄巾可以撼动,倘若是一年前,或许有些许机会,但是眼下的黄巾……”
唐氏没有说下去,但是两人都明白,如今的黄巾,就连一支装备齐全的军队都没有,谈何取汉而自待之?
见气氛有些僵硬,唐氏起身倒了两杯清茶,将其中一杯递给陈蓦,随即又问道,“你了解么?你所刺杀的功臣?”
陈蓦接过茶盏后摇了摇头。
“是不想去了解,还是不敢去了解?”似乎是看穿了陈蓦的想法,唐氏带着几分冷笑说道,“是怕一旦了解了对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会下不去手,是么?”
陈蓦抬起头目光复杂地望着唐氏,沉声说道,“他们也曾上过战场,他们也曾手染鲜血,既然手中背负人命,便不算无辜之人,我怎么会下不了手?!”
“'杀人者、人恒杀之',那么你有想过你自己么?有朝一日你同样会像他们一样,死在兵戈之下,退一步说……这种每日打打杀杀的日子,你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望着杯中的茶水,陈蓦沉默了半响,低声说道,“或许是明天,或许是后天……”说罢,他将茶水一饮而尽。
唐氏默默地叹了口气,捧着茶盏幽幽说道,“这就是你的志向?为了那妖女杀人?”
“是!因为我承诺过她!”
“承诺?”唐氏微微一愣。
“嗯,我承诺过她,只要我活着,谁也伤不了她!”
“……”听着那语气平淡却令人感觉豪情万丈的话语,唐氏一脸惊讶地捂住了嘴,她简直难以置信,天下竟然还有这样的男人,为了一个女人不惜与整个大汉为敌。
但凡世间男子,不是应该以名声为重,以功名为重么?
唐氏无法理解。
“她是在利用你……”
“也许吧,但是她答应过我,一旦事情结束,便从此不再过问天下之事,不再过问黄巾之事!”
“……”唐氏微微叹了口气,她算是明白了,眼前这位年纪比自己还小的男子,他并非一个十恶不赦的歹人,他之所以四处杀人,无非是背后有人促使,一个名为张素素的妖女!
想了想后,唐氏捧着手中茶盏,微微吐了口气,望着陈蓦说道,“你之前说,要报答妾身救命之恩,对么?”
“嗯!”陈蓦一愣,缓缓点了点头,说道,“只要是我力所能及之事!”
“你做地到的,”唐氏微微一笑,将手中茶盏放在案上,轻声说道,“妾身既不要你杀人,也不会令你身处险境,妾身只要你……离开那妖女,不要再被她利用,伤人性命!”
最后一句话,铿锵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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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藏匿(三)
唐馨儿与张素素,那是两个从身份到性格都决然不同的女人。
哦,唐馨儿便是唐氏,随父姓,单名馨,她虽说是何美人内定的太子妃,但是至今为止还未真正嫁给刘辨,所以知道她名字的,少之又少,整个皇宫,或许只有何美人一人知晓,毕竟未出阁的女儿家名讳,在这个年代可不能随便告诉别人。
算来算去,陈蓦或许是整个皇宫内第二个知道的人。
因为出身与遭遇都差地太远,唐馨儿与张素素在性格上有着天与地的差别。
唐馨儿自幼便是大家闺秀,又打小被何美人收入宫中,举手投足间尽显大家风范,模样又生地清秀端庄,举止大方,当真不愧是未来的太子妃人选,而相比较她,张素素便称得上是一个胆大妄为的女人,虽说还不至于为了达到目的不折手段,不过确实很少有些事是她不敢做的,又兼长着一副妖媚惑人的脸蛋,以至于日后有不少人将她比作乱商的妖女,妲己。
唐馨儿,是陈蓦遇到的第二个女人,也是他的救命恩人。
凭心而论,唐馨儿几乎是所有男人心中梦寐以求的女人,知书达理,清秀端庄,琴棋书画不一不精,在她殿内疗伤的这段时间,是陈蓦有史以来过的最轻松的日子。
说实话,陈蓦很喜欢张素素,毕竟两人曾经同生死、共患难,而张素素也待他很好,两人间的亲密绝对超过与张素素相识数年的师兄张白骑。
但是在张素素身边,陈蓦时而感觉非常疲倦,甚至有时候他也会胡思乱想,想自己对于她的作用,是否仅仅是在于能杀人?
或许张素素对陈蓦也是满怀情义,但是她的感情太过于沉重,沉重到令陈蓦无法应付。
而在唐馨儿这位未来的太子妃身边,陈蓦却感到莫名地轻松。
比较张素素让他杀人,唐馨儿却是教他人伦纲理、四书五经,教他仁义道德、礼义廉耻,教他琴棋书画、孔孟黄老,教他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虽说语气间仿佛有种家中长姐的意思,但是陈蓦却莫名地感到几分轻松。
因为除了她以外,在这个时代从来没有人如此关照过他,就算是张素素,也不曾这样平心静气地与他闲聊,毕竟张素素满脑子想的都是颠覆汉室、报仇雪恨,她与陈蓦的对话中,永远带着杀人字眼,而这一切的一切,令陈蓦感到无比的疲倦。
如果说是张素素驱走了陈蓦心中对于价值追求的迷茫,那么唐馨儿便是将陈蓦从对杀人的麻木中唤醒的人。
望着她那双清澈的眼睛,陈蓦强压在心中的抗拒心被缓缓唤醒,他很清楚自己并不想继续杀人,但是,他对张素素有过承诺。
男人的承诺,那是一辈子的承诺,不贬值的承诺!
当然,唐馨儿也会做出一些令陈蓦感到为难的事,比如说那一天,她让他离开张素素……
说实话,那时候陈蓦在愕然之余,有些不知所措,他万万没有想到唐馨儿所说的竟然是这件事。
“你之前说,只要是你力所之及之事,你都会答应,不是么?”唐馨儿带着几分狡黠的眼神追问道,从她的神情可以看出,这位端庄秀丽的未来太子妃,同样有着顽皮的一面。
然而陈蓦可丝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