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刘协哪里知道此刻自己身旁的正是为了杀自己千里昭昭从下蔡赶来的刺客,仍旧瞪大眼睛上下打量着陈蓦,虽说他如今才只有十三岁,但是出于小孩子的天『性』,本能地对救了一命的陈蓦心存好感。
而更让刘协万分憧憬的,是陈蓦身上那种仿佛睥睨天下般的豪气,而正是这份豪气,让刘协感到了几分熟悉的安心。
这个人,和董相国很像……
年仅十三的刘协心中默默想道。
也难怪他这样感觉,毕竟自古以来,弱者都会不自觉地模仿强者,比如当年的陈蓦,比如眼下的刘协。
“嘿嘿……”
见陈蓦枕着双手躺在地上,刘协也学着他的样子,躺在地上仰望苍穹,起初时他感觉这样十分新奇,十分有趣,但是随即,落寞与孤独再度回到了他的脸上。
“朕……一无所有了,父皇、母后、皇兄……朕……朕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祖先的基业,大汉的江山……朕恨不得杀光那些叛『乱』的贼子,朕……”
听着身旁传来的哭泣声,陈蓦微微睁开眼睛,望着天空中璀璨的星辰,良久暗暗叹了口气,冷声说道,“想哭就给滚远点去哭,别打扰我歇息!”
刘协似乎吃了一惊,急忙坐起,有些畏惧地缩了缩脑袋。
“哦……那朕不哭了……”
“哼!”陈蓦冷哼一声,随即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刘协。
凭心而论,陈蓦确实有些同情刘协,因为他仅仅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然而他那稚嫩的双肩所肩负的责任,却丝毫不比自己来得轻,甚至于,这个孩子所肩负要远比自己更加沉重,因为他是大汉天子,他肩负着整个大汉的江山社稷。
“王……王越?”
“唔?”
“你……你可以教朕武艺吗?”
陈蓦闻言睁开双眼瞥了一眼身旁的小鬼,淡淡说道,“为什么?”
“为什么?”
“你不是大汉天子么?你应该学习帝王之道,不是么?”
刘协惨惨一笑,望了一眼自己龙袍上的几处污渍,低声说道,“曾经王司徒与杨太尉也如此劝导朕,他们劝导朕以王道教化,但是这些年朕却发现,光凭帝王之道实不足以平定『乱』世!实不足以击溃作『乱』的『乱』臣贼子……董相国说的对,『乱』世需用重典,如今天下纷『乱』,需以霸道平之!”
“……”陈蓦淡淡望了一眼刘协,微微吸了口气,说道,“董卓么?”
“唔!”刘协点了点头,抱着双膝喃喃说道,“朕清楚,董相国并非像朝着中大臣所说的那样是『乱』臣贼子,只是他做的有些事……太过放肆,但他本意也是为我大汉社稷考虑……”
“包括毒杀你的皇兄?”陈蓦轻哼一声。
刘协沉默了,将头低在自己双膝之间,低落说道,“朕……不,我的皇位,是从皇兄手中夺来的,我并没有想做皇帝的意思,但是……我愧对皇兄,我真的想成为一位有道明君,代替皇兄治理国家,延续我传承四百年的大汉……”
“……”
“但是朕发现,这太难了,高祖传下的基业,如今已是千疮百孔,各路诸侯拥兵自重,竟放任郭汜、李傕二人欺凌朕、欺凌百官,朝中虽有杨太尉等诸多忠臣,然对于郭汜等人恶人,那岂是王道教化便是将其说服的?如果朕有王越这般武艺,朕当杀郭汜、李傕二人,只可惜……”说着,他用恳求的目光望向陈蓦,期待说道,“你能教朕武艺么?”
陈蓦闻言,望着夜空的夜『色』淡淡说道,“习武,并非一朝一夕之事!”
刘协脸上的期待顿时被绝望所取代,抱着双膝喃喃说道,“这个道理朕也知晓,朕好想有董相国、和王越你这般气势……曾经朕也认为皇兄太过懦弱,但是如今才明白,皇兄并非懦弱,而是顾虑太多,而朕那时喝问董相国护驾抑或劫驾,也无非是年幼无知、不知轻重,却不想因此受董相国看中,害死了皇兄……”
“后悔么?”
“有些……”刘协点了点头,随即苦笑说道,“但是朕也知道,有些事并不是朕说什么就是什么,董相国虽说也是为我大汉社稷,但是有些事确实做得极为霸道,比如毒杀皇兄,朕当时根本毫不知情,事后却又不敢质问董相国,最终不了了之……朕没有勇气,朕真的很害怕……当初王司徒与百官联合要诛杀董相国时,如果朕有勇气,或许董相国就能活下来;西凉军反攻长安时,如果朕有勇气,或许就不会使得王司徒被『逼』无奈坠落城墙而死……王越,朕如何才能变得勇敢?如何才能不畏惧?”
感受来自身旁的灼热目光,陈蓦默默地仰望着星空,良久才沉声说道,“你认为什么是勇气?”
“这……”刘协愣住了,思忖了半响这才迟疑说道,“敢于面对任何事物,不因为任何威胁而妥协?”
“呵,”陈蓦轻笑一声,淡淡说道,“你这不是很明白么,小子?照着你所理解的去做吧!”
“可是……可是朕想得到的是真正的勇气,而不是假装的勇敢……”
望了一眼刘协涨红的小脸,陈蓦淡淡说道,“毫无畏惧地面对任何事物,这叫无畏;即便心中畏惧,却依然能够做到不因威胁而妥协,这叫大无畏!记住,小子,勇敢、与假装勇敢,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每个人都有自己害怕的事物,只要能克服心中的畏惧,那就是勇气……不,应该是比勇气更加珍贵的……明白么?”
刘协瞪大眼睛点了点头,望着喃喃说道,“朕……朕首次听说这样的言论,只是,朕不知道该如何去做,朕真的很害怕……”
望着刘协畏畏缩缩的模样,陈蓦淡淡嘲讽道,“喂,小子,你方才不是要投井自尽么?你连死都不怕,这世间还有什么好让你畏惧的?”
刘协无言地张了张嘴,良久后才怯生生地说道,“可是朕真的很害怕,虽说朕好多次提醒自己,朕乃大汉天子,不可做出让刘姓皇室失去颜面,可是过后朕依然……”说着,他用求助的目光望向陈蓦。
而此时陈蓦只感觉困意一阵阵涌上心头,哪里还有闲情去开解别人,是故闻言没好气说道,“那就是你提醒自己的次数不够!日后与人交谈时,多说几次给自己壮胆便是!”
“呃?”刘协愣住了,随即仿佛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
“朕乃大汉天子……朕乃大汉天子……王越,是这样么?”
“唔……”
“朕乃大汉天子……唔,好似确实感觉有种莫名的勇气涌上……朕乃大汉天子……”
“小子,你很烦啊!”
“朕乃大汉天子……哦!”
在接下来的时间中,两人没有再交谈,陈蓦顾自打盹歇息,而刘协则不停地默念着那句话,仿佛那句话会给他带来莫大的勇气。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弘农城南忽然传来一阵『骚』扰,隐隐地,陈蓦仿佛听到百官们焦急万分的呼声。
而正是这一阵呼声,让刘协面『色』大变,忐忑不安说道,“糟糕,被他们发现朕溜出帐内了……朕得回去了!”
“滚吧,烦人的小子!”陈蓦翻了翻身,没好气地说道。
只见刘协瞪大眼睛望着陈蓦,不满说道,“朕乃大汉天子,朕……”刚说到这,却发现陈蓦睁开眼睛淡淡望了自己一眼,叫他鼓起的勇气顿时烟消云散。
见陈蓦鼓自歇息不再理睬自己,刘协微微有些气闷,赌气般朝着城南跑去,跑了几步,他好似想起了什么,又来到陈蓦身旁,恭恭敬敬地行了一记大礼。
“王师今日教导朕的,朕此生不忘!”
说罢,刘协转身朝着城南而去。
“……”
而就在刘协转身的刹那,陈蓦睁开了眼睛,望着刘协离去的背影,他的眼神很是复杂。
“烦人的小子……”
低声骂了一句,陈蓦微微叹了口气,倚着断墙坐了起来,如利刃一般的眼神扫过不远处的阴影,淡淡说道,“阁下在旁窥视良久,也该出来了吧!”
话音刚落,就听不远处的角落传来一声轻笑,随即,有一人从废墟后走了出来,望着陈蓦轻笑说道,“受天子大礼,这可是无上荣光……天子拜之,足下受之,等同于帝师,在下着实为足下贺喜啊,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
陈蓦闻言冷冷打量了一眼对方,见此人身穿紫『色』朝服,做士大夫打扮,想必是朝中文臣,但是不知为何,陈蓦却从潜意识中感觉此人并不简单。
此人带给自己的感觉,就仿佛与天地融合,不存在任何破绽,类似于当年在颍川遇到的算卦先生和紫衫儒士,这份莫名的压力,甚至要比张素素、张白骑、以及诸葛亮更加强烈……
“阁下何许人?”陈蓦沉声问道。
似乎是看出了陈蓦眼中的警惕,那人莞尔一笑,大大方方从阴影中走到陈蓦面前。
“不过朝中一闲散人员罢了……在下贾诩、贾文和!”
“贾诩、贾文和……”陈蓦愣了愣,他感觉这个名字有些耳熟,突然,他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
因为他猛然间想起,当初长安之战,有一人用妖术破了张素素所施展的妖术,最终导致十万冀北黄巾兵败长安,使得张素素无奈逃亡汝南,更叫局势渐渐好转的黄巾军陷入了眼下艰难的田地。
事后,陈蓦听张素素提起,那个用妖术击败了她的家伙,就叫做贾诩、贾文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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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遇(三)
贾诩、贾文和,就是这家伙当年助西凉军击败了素素和张白骑么?
或许是由于黄巾被其所击败的原因,陈蓦不自觉地对眼前那个家伙产生了几分敌意,即便他二人只是首次见面,再者,他从心底厌恶对方脸上那虚伪的笑容,仿佛假面般掩饰着内心真正的感觉。
“阁下在旁窥视良久,究竟有何目的?”右手下意识地『摸』向一旁的宝剑,陈蓦盯着贾诩冷冷问道。
而贾诩似乎也看出了陈蓦眼中的警惕,摊开双手退后两步,轻笑说道,“不不不,王师莫要激动,在下对王师并无歹意,在下之所以会在此地,只是巧合罢了……”
“哦?是么?”陈蓦的眼神渐渐变冷,因为他莫名地感觉到眼前的家伙似乎知道不少事。
“是极是极!”贾诩微笑着拱了拱手,表情玩味地说道,“在下只不过是偶然见到我朝陛下朝此地而来,是故悄悄在后跟了一段,呵呵呵……”
“……”陈蓦微微皱了皱眉,沉声问道,“这么说,那小子要投井时,你早就在一旁窥视?”
贾诩轻笑着说道,“是极是极!”
陈蓦愣了愣,诧异地望了一眼贾诩身上的朝服,疑『惑』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出面阻止?”
“为何要阻止?”面对着陈蓦的质问,贾诩『露』出一脸难以理解的表情,故作诧异地说道,“陛下的天子,在下乃人臣,天子要做何事,人臣岂敢阻拦?再者,王师不是成功地阻止了陛下么?啧啧啧,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
这家伙!
陈蓦的双眉紧紧皱起,心中对贾诩的厌恶越来越甚,在深深望了一眼对方后,陈蓦放下了手中的宝剑,冷漠说道,“滚!”
若是说一开始的敌意是因为贾诩曾经击败了张素素与张白骑所率领的黄巾,从而导致黄巾落如了时下这般艰难处境,那么现在,陈蓦从心底鄙视贾诩的品德。
枉为人臣!
贾诩似乎吃了一惊,脸上『露』出几分错愕表情,只见他深深望了几眼陈蓦,忽然笑道,“王师似乎对天子有诸般同情?”
淡淡瞥了一了贾诩,陈蓦冷哼一声,置之不理。
见陈蓦不搭话,贾诩也不在意,在月光之下踱了几步,似有深意地说道,“王师'雒阳剑师'的大名,在下素有耳闻……啧啧啧,真不愧是当年与陈奋威齐名的年轻俊杰,不过听说王师两年前便离开雒阳游历四方,不知游历何方呢?”
“与你无关!”陈蓦冷冷说道。
“呵呵,”贾诩轻笑两声,忽然转过身来正对着陈蓦,意有所指地问道,“那么,为何如今又出现在此地呢?这般恰巧地出现在天子蒙难之时?”
望着贾诩眼中隐约闪过的几许精光,陈蓦心中闪过一丝警惕,学着先前贾诩的语气,冷淡说道,“巧合罢了!”
只见贾诩的眼中闪过几分惊愕,随即脸上浮现出几分忍俊不禁般的笑容。
“巧合,好一个巧合……”说着,贾诩脸上的笑容渐渐退去,眼中精光一闪,似笑非笑地说道,“包括方才王师对陛下『露』出了几分杀意,亦出乎巧合?”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令陈蓦面『色』大变,下意识地『操』起身旁宝剑,一个翻身的同时,手中的利剑已直直朝着贾诩刺去。
贾诩说的不错,最初见到刘协时,陈蓦确实心中生起了几分杀意,只不过后来有些同情那小子的遭遇,是故不忍下手,然而却没想到这一切都被贾诩看在眼中。
或许,是贾诩太轻视陈蓦了,虽说陈蓦并非滥杀之人,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会对自己面前的障碍视若无睹。
三尺寒锋径直穿透了贾诩的身体,但是陈蓦的眼中却『露』出了震惊的神『色』,因为他发现,自己手中的宝剑并没有刺中实体。
在陈蓦难以置信的目光下,被利剑刺中的贾诩竟然如同烟雾一般徐徐消失,而随即,在距离陈蓦数丈远的阴影中,传来了贾诩那让陈蓦极为不爽的轻笑声。
“十步之遥,瞬息便至……不愧是王师!”
陈蓦扭头望向传来声音的地方,望着贾诩拱着双手笑『吟』『吟』地望着自己,他反感地皱了皱眉,随即又望了一眼自己手中不染一丝鲜血的宝剑,低声问道,“妖术?”
贾诩摇了摇头,莞尔说道,“不过是区区障眼法罢了,在下自幼惧死,是故为人较为谨慎,这不,这份谨慎又救了在下一命!”
深深望了一眼眼前的贾诩,陈蓦默然将手中的宝剑收入了剑鞘,因为他并没有从眼前的贾诩身上感受到任何人的气息,换句话说,眼前的贾诩也不过是个幻影。
见陈蓦一脸平淡地收剑回鞘,贾诩脸上『露』出了几分惊讶,随即嘴角一扬,试探问道,“王师似乎对在下所施展的旁门左道并不感觉惊讶?或者说,王师早已见识过?”
陈蓦轻哼一声,也不答话,全神贯注于搜索贾诩的本体所在,但是令陈蓦颇为失望的是,贾诩似乎真的如他所说那样极为胆小,以至于他使出全身解数,亦没有找寻到贾诩真正的本尊所在。
这些年,陈蓦几乎都与张素素呆在一起,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关于妖术的事,毕竟那是张素素最擅长的。
其实世人口中的'妖术',并非是什么妖魔鬼怪的力量,所谓的'妖',它在古时其实只是一个形容词,其含义为'超乎世俗'、'无法用常理解释'、或者'无法解释',就好比所谓的'妖怪',说到底不过是'无法用常理解释的怪物',仅此而已。
而所谓的妖术,也仅仅是无法被理解力量,它最初其实是源自于道门,只是其中太过于玄奇不被世人理解,所以才被冠名于妖。
而陈蓦之所以会感觉到惊讶,并非是因为妖术,而是因为他第一次看到黄巾之外的人施展妖术,其实在黄巾军中,有不少人都懂得一些妖术,比如张白骑所擅长的【画符为人,撒豆成兵】,说到底也只不过是幻术的一种而已。
可以说,妖术中绝大部分都只是幻术,只是蒙蔽他人感官的障眼法,当然了,天书除外,尤其是天卷……
但是话说回来,哪怕是幻术,但是像贾诩这样,让他人完全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