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弦迟疑了一下,道:“有、有坏人追着。”
崔升道:“坏人?追你们做什么?难道光天化日,竟敢当街行凶杀害户部官员?”
阿弦苦笑,忽然问道:“二爷,天官最近已经回了吏部了么?”
崔升答“是”,阿弦道:“天官……可还好么?”
崔升明白她的意思,便道:“哥哥并非寻常之人,虽然难熬,但他会扛过去的。”
阿弦“哦”了声,心里想起所见的山脚茅舍那一幕。
她知道此事非同小可,生怕说漏了嘴,于是不敢再跟崔升说这个话题。
崔升却道:“可知道方才追你的是什么人?你若不知,要不要我去查一查?”
阿弦见他这般热心,感激道:“不必了,我也不知是什么……”毕竟不敢让崔升冒险,却忽然想到了另一件悬案。
阿弦便问道:“二爷,你们刑部,能不能插手兵部的案子?”
崔升道:“兵部的案子?这个却不成,除非兵部自己递送过来,或者是圣上的旨意,不然的话,兵部自会料理,不容别的司插手。你却为何这样问?”
阿弦把户部接手涂家的事说明,道:“我觉着此事蹊跷,但是兵部那边儿说已经查证属实,我担心主事料理不了。”
崔升想了会儿,道:“你若是担心王主事无法处置此事,不如禀告许侍郎,据我所知,兵部如今负责此事的是梁侯,别的人去只怕不顶用,只有许侍郎为人交际广阔人缘甚佳,梁侯许会卖他面子。”
阿弦却不知道兵部主理此事的竟是武三思,心中顿时凉了一凉:“原来是梁侯啊。”
眼见家门在望,阿弦又是感激,又是过意不去:“二爷,到我家里吃杯茶吧。”
崔升是个好交际的人,也对阿弦存着一份“好奇”,本要立刻答应,但一想到家中多事,自己倒是不好在外头肆意游逛,因此便约了改天。
然而崔升这一念之差,却不知是福是祸了。
且说崔升回府之后,不多时听闻崔晔已回,便至书房问安。
简略说了两句,崔升正要告退,忽地想起偶遇阿弦的事,犹豫了一下,才道:“先前我回来的时候,看见十八跟户部的王主事,看似被人紧追的模样。”
崔晔正翻开一册簿子,闻言抬头:“阿弦……被人紧追?”
崔升见他果然留意,这才大胆又道:“是,简直豕突狼奔不顾一切,王主事都给累的口吐白沫了,可当时我拦住他们之前曾细看过,他们身后没有人。后来我又问,阿弦说是有什么坏人,但我说要帮他查的时候,他却顾左右而言他。”
崔晔沉默了会儿:“既然是被人紧追,那么见了你可就停下了?”
崔升道:“是,见了我就停了。不过看他们原本的方向,却像是往吏部。”
崔晔挑了挑眉,望着崔升,眼神略有些异样。
崔升不知如何,只是心里有种微妙的不适感……正思忖要退,崔晔道:“可还有别的?”
崔升道:“还说起一件兵部的旧案,问我们刑部能不能查,因为涉及梁侯,我就给他支了个招,让他让老好人许侍郎出面,自然可成。”
崔晔瞥了他一眼,缓缓点了点头。
崔升见无事了,松了口气,欲退又道:“对了,他还问哥哥好呢。”
“谁?”
“当然是阿弦。”
崔晔又想了会儿,嘴角缓缓一牵。
崔升眼皮一挑,总觉着那是个笑……但是再定睛细看的时候,却明明仍是满面冷肃淡然。
因见崔升打量自己,崔晔静静道:“这里没事了,你去吧。”
崔升这才慢吞吞地退了出来。
当夜,亥时。
灯下长指一动,翻开一页,偌大的书房里,听见轻微地书页响动。
而纱窗之外的花木中,有草虫低低鸣叫。
忽然!一阵狂风不知从何处而起,刷地在庭中卷成了一个小旋风似的模样,把廊下的灯笼打的啪啪作响。
连门扇也被吹动,“砰”地撞了进来。
与此同时,有几道闪电交织,在夜色之中如银蛇狂舞。
天际传来闷雷之声。
崔晔抬眸瞥了一眼门口处,眼底仍是波澜不起。
直到遥远的夜色之中,忽然似传来了一声凄厉地哀嚎……如同狼嚎,又似乎是犬鸣……
如玉般的长指蓦地停顿。
长长地眼睫如同停在花朵上的蜻蜓的翅,同样直直地静止不动,崔晔目光定在了虚空的某处。
他不言不语,心念却在刹那间转了千百。
——“看似被人紧追……”
“顾左右而言他。”
“像是往吏部的方向。”
崔升的话一句句在耳畔连环响过。
灯影忽然摇曳,原来是他陡然起身,快步往门外而去。
门上家奴十分惊疑:“这样晚了大爷去哪里,且这天不好,像是要下大雨,有什么事儿吩咐底下人去做就是了。”
此时狂风大作,害得他说话要极大声地叫嚷。
崔晔却只回答了两个字:“备马。”
紫骝马飞奔过朱雀大道,因狂风挟裹着急雨转瞬而至,素日热闹非常的平康坊也显得寂寥了好些,风雷之下,人人自危,急寻躲避之所。
崔晔飞马来到平康坊,翻身下马推门而入,就在瞬间,他便知道——出事了。
不算大的小院,空空荡荡,静寂悄然,毫无人气。
连玄影都不见踪迹。
崔晔不信,仍叫了声:“阿弦!”他迈步往内,脚下感觉有些怪,低头看时,心凉了半截。
——地上一滩半干的血!因被从天而降的急雨浸湿,看着就像是新鲜洒落的一样。
“阿弦……”心也随着一颤。
身后门口忽然传来异动,崔晔猛然转身,见有个熟悉的人影迫不及待地冲了进来!
来人的身影还隐没在黑暗之中看不清的时候,崔晔已知这绝非阿弦,因气息不对,来者身上散发着浓烈杀意。
作者有话要说
从一开始这个文就是偏剧情的,本来设计的是挨个单元的说鬼探秘破案系列,就像是闺中记的破案一样。
因为唐这个时代的特殊性,以及本文户部的设定,文中定然会出现各色传说中的风流人物,演绎各种不同的故事人情,并不仅仅是感情戏而已,所以专挑感情戏看未免会不满足。但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如果因为口味偏差而大肆贬批菜色如何,我就无话可说了。
第147章 囚于掌中
周国公府。
眉头一动; 阿弦醒来。
但入眼所见; 竟是一个双目烁烁青面獠牙的异鬼。
异鬼四脚着地趴在地上,正贴地歪头打量着她; 像是看见什么美味,蠢蠢欲动; 随时都要扑上来。
“啊!”阿弦失声,急从地上爬起。
此时天已经黑透; 阿弦前方桌上有一盏白色灯笼,静静地散着微光。
目之所及,除了她自己跟前方那只盯着只的异鬼之外,室内再无他人。
阿弦同那鬼面面相觑,然后一跃而起。
那异鬼见状,蓦地倒退; 反应过来后,却又不依不饶地扑了上来。
阿弦并不理会异鬼; 憋一口气将冲到门口; 外间却有轻微脚步声传来。
心念急转,阿弦忙往旁边闪身,同时顺手将腰间的短刀抽了出来。
那只异鬼却直冲过来,竟是穿门而出; 消失不见。
屋内阿弦拧眉,屏息。
眼前的门扇被推开,有一道影子门口一站,便缓步走了进来。
阿弦纵身跃起; 刀锋掠过,直袭向来人的喉间。
那人举手在她臂上一挡,同时微微往后仰头,轻描淡写地避开。
就在阿弦想要再进招的时候,他道:“小十八,真想要我的命么?”
阿弦早在出手之时就认出这进门之人正是周国公贺兰敏之,此刻听他口吻懒懒淡淡,却并不敢放松警惕:“周国公,你想干什么?”
贺兰敏之道:“我有个好玩儿的东西,想让你一同见识见识而已,又何必这样如临大敌?”他轻声一笑,转过身来。
许是因夜色如墨,敏之的眉眼也比素日所见越发魅惑,两只眼睛更是黑幽幽地,闪着寒光。
“我家里小虞姐姐呢?玄影呢?”阿弦盯着他,心如油煎。
先前阿弦跟崔升作别,折回家中,还未进门就察觉不对,往常玄影都会跑出来迎着,这次却不见踪影。
阿弦跃入院中,先看见地上一滩血迹!死寂之中,燠热的空气中散发着一丝腥臭之气。
这一抹气息,阿弦并不陌生。
先前追她的那异鬼的身上,便有类似的气息。
难以形容当时阿弦心凉之意。
身不由己跪地,阿弦摸了一把地上的血渍,黏稠的鲜血沾在手指上,而她的耳畔也响起玄影的哀鸣。
几乎呼吸停止,当即往后仰跌出去。
恍惚惊怔之际,眼前所见中,却另有一个人踱步出现。
那人居高临下地望着,道:“虞娘子,且不要为难我们,周国公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倘若你乖乖地听话,自然大家妥当。”
——周,国,公!
阿弦深吸一口气,摇摇晃晃从地上站了起来。
正要转身出门,身后的院门却已经给关上了,阿弦抬眸看时,却是七八个周国公府的侍卫,其中有一半还是阿弦认得的。
领头之人默然而立,道:“十八弟,我们也是奉命而为。”
阿弦道:“玄影跟虞姐姐怎么样了?”
那人道:“只要十八弟你乖乖地跟我们去府里,自然会见到他们。”
阿弦厉声叫道:“你们伤了玄影!”
这些人平日跟随贺兰敏之,本都是冷酷无情的性子,但毕竟阿弦也曾在府内当班,此刻听她愤怒,有两人忍不住面露愧疚之色。
可众人却都知道敏之的脾气,今日若是不能带阿弦回去,等他们回去之后,自也没有好果子吃。
领头之人道:“十八弟,我们也是迫不得已。但你放心,它只是受了点伤,并没大碍……可是你也知道殿下的性子,你最好快点儿前往,迟了的话,我们谁也不知道殿下会不会做出什么来。”
这些人都是国公府的好手,如果是一对一的话阿弦当然不至于落了下风,但是这许多人一同出现,阿弦自忖半点胜算都无。
何况现在的情势,也没有后路给她了。
阿弦咬紧牙关:“好,我跟你们去就是了。”
阿弦知道伤了玄影掳走虞娘子的是敏之后,本也想立即赶往,但若是她稍微冷静一想,只怕就会去找“救兵”相助。
但是她想到的,贺兰敏之自然也想的明白,故而掳走虞娘子跟玄影在先,又安排了这许多侍卫“守株待兔”在后,正是叫阿弦无法轻举妄动,乖乖就范之意。
国公府中,此时此刻,正主终于出现。
阿弦深吸一口气:“周国公,你到底想做什么?”
敏之双眼紧紧地盯着她,往前一步。
阿弦本不为所动,怎奈敏之竟越靠越近,阿弦正要后退避开他,敏之忽然抬手,捏住了她的下颌。
“小十八,我想让你帮我一个忙。”
敏之身形高大,比阿弦高一个头,此即微微躬身,大有胁迫之感。
他的声音里也有一种令人不适的希冀,夜影中桃花眼幽光转动。
阿弦忽然发现:此刻的敏之,神色口吻……竟有些类似方才所见的异鬼,同样有一份可怖不可说的“贪婪”。
阿弦按捺着拍开他的手的冲动:“你想我帮什么忙?”
敏之仍是不错眼地盯着她:“我想……让你帮我把妹妹找回来,你不是能让鬼魂附身么?我想让妹妹附你的身,从此之后,我一定会好生疼你宠你,绝不会打你骂你,更也不会叫别人欺负你半分,你说这样是不是很好?”
明明是如此可怖的事,他的声音却像是在描述一个叫人向往的美好场景。
阿弦汗毛倒竖:“这不可能!”
敏之的手上一紧:“不可能?”
下颌生疼。
此时阿弦忽然记起那天在崔府,崔晔曾那样肃然地告诉她,若敏之再叫她做跟贺兰氏相关之事,一定要推脱掉。
当时阿弦只以为崔晔不想让自己涉险,现在才有些醒悟,也许,之所以会那样郑重地叫她答应远离敏之,正是因为他已经想到了这一点。
阿弦对上敏之闪烁着寒光的双眼,望着他双眼中那不当出现的希冀:“这不可能!阴阳相隔,周国公你就不要妄想了!”
敏之道:“你知道我不是妄想,我曾亲眼见过。”
阿弦道:“就算你见过,上次在皇宫里,魏国夫人已经走了,你不可能再唤她回魂。”
敏之微微一笑:“如果我能呢?”
阿弦一怔,眼前忽然出现白日在街头所见的那队诡异的番僧队伍。
“你……”周身寒意滋生。
一念之间,门外冷风忽起,两道异鬼的影子随着夜风飘了进来。
阿弦眼睁睁地看着,不由后退一步。
贺兰敏之自然看不见,但却也感觉到了阴风扑面,又看阿弦这般,便笑道:“你果然看见了?”
阿弦看看那异鬼,又看看敏之,竭力镇定:“周国公……”
阿弦虽不知那番僧的身份,但分明是个邪门的阵仗,敏之竟跟他们勾结,还想借他们之手召唤贺兰氏……这不是疯了么?
敏之却反而得意,道:“小十八,你只要好好地配合,让妹妹上你的身,我绝不会伤害你分毫……”
阿弦不等他说完:“我绝不会!”
“啊,对了,”敏之却又向着她笑了笑:“还有小虞跟玄影……从此之后我会锦衣玉食无微不至地养着你跟他们,比你现在东奔西走担惊受怕,岂不是天壤之别?”
阿弦倒退一步:这是威胁。
敏之道:“怎么样?你好生想一想,只是别想太长时间,毕竟我的耐性有限。”
阿弦见他转身欲去,想也不想,上前便要将敏之擒住。
如果敏之以虞娘子跟玄影要挟,那只要擒住敏之,自然……
谁知才一动,旁边那两只异鬼怪啸一声,扑了上来,一左一右攥住阿弦手臂。
当异鬼的手碰到自己的时候,阿弦双臂僵冷,与此同时门口上人影晃动,却是敏之的侍卫跃了进来。
自始至终敏之却都泰然自若,负手回头,他看着阿弦道:“这件事我一定要做成,谁也拦不住我,小十八,我不想伤害你,但是你不要逼我。”
敏之说罢,转身出门。
“周国公!”阿弦勉力挣脱束缚,叫道:“让我见见玄影跟虞姐姐!”
敏之停了停,继而道:“等你给我答复的时候,自然会见到他们。”
然后他一拂衣袖,径直而去。
阿弦困坐房中,不多时外头狂风大作,拍在窗户之上,仿佛鬼哭狼嚎。
又有电闪雷鸣,如此夜晚,果然正是个适宜鬼魅横行的日子。
阿弦竭力不去看那两只围着自己盘旋的异鬼。
她知道敏之已经失去理智,再也说服不了他。如今她所唯一关心的只有虞娘子跟玄影,可是……
阿弦盘膝,将《存神炼气铭》默念几句,便心潮翻动,无法静心。
“放我出去!”阿弦跳起来,冲到门口。
门扇已经上锁,内有异鬼,外有侍卫,就算打开门容易,要打出偌大的周国公府,却是难如登天。
阿弦只能徒劳地发泄心头难以遏制的愤怒:“贺兰敏之,你疯了!放我出去!”
她拳打脚踢,几乎忘了要避开自己的伤手,原先已经愈合的掌心复裂开,鲜血顺着滴滴答答跌落。
忽然外间有人叫道:“十八!阿弦!”
又有侍卫道:“云娘子。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
阿弦一愣,停了下来,然后扑倒门扇上:“云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