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弦听着他两人的对话,起初还懵懂,到最后却逐渐惊心。
阿弦看向袁恕己,后者虽然仍似并无其事不露痕迹的模样,但以阿弦对他的了解……
——平康坊。
袁恕己掠下马儿,急踏步进了院中,却先看见有一人已经立在中庭。
两人目光相对,袁恕己先开口:“你怎么在这里?”
对面,惊雷急电之中的人,正是崔晔:“少卿呢?”
袁恕己并不迟疑:“我接到消息,小弦子出事了!”他冲到里屋找了一番,才又失魂落魄地出来。
而崔晔问道:“你从何处接到消息?”
袁恕己欲言又止,只道:“不必问这个,我知道她如今在哪里,立刻去带她回来就是了!”
他说走就走,谁知崔晔抬手一拦:“你去哪里?”
袁恕己喝道:“周国公府!”
“你去了,怎么带阿弦回来?”
“我……”袁恕己情急心切,并未想到种种细节。如今被崔晔一问,心悸语塞。
毕竟贺兰敏之非同一般人,如此夜晚毫无理由地跑到府上要人,有失体统或者触怒了周国公倒是其次,如果偷鸡不成蚀把米、无法将阿弦带出,却是得不偿失。
而如果贸然前往,打草惊蛇,周国公却把人藏匿不出,难道要为了阿弦大肆搜查整个国公府?这显然是绝不可能。
袁恕己极快地想通,心跳忧急:“我、是我想的简单了,那该如何做?”
崔晔只说了八个字:“调虎离山,围魏救赵。”
敏之自然不是个好对付的人,甚至连武三思都望尘莫及。当初袁恕己要搜查梁侯府还大费周章呢,国公府更是想也不必去想。
所以崔晔的第一个法子,是先要把棘手的人调开。
于是,才有东宫太子李弘派人往周国公府“告病”,李弘一则为太子,又是敏之的“亲戚”,且加上敏之娶了杨尚这一点儿微妙情节,所以崔晔算到敏之虽然不情愿,却一定会去东宫。
袁恕己虽是大理寺的人,却也不能擅闯他府,所以需要国公府的一把火,给他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出现。
崔晔的法子本来甚是周全。
除了算漏了一个番僧摩罗王挡路;另一个,则是敏之却也是个成精的狐狸,不好欺瞒,他在半路上就想通了这不过是个“调虎离山”之计。
敏之拦在面前,似拦路之虎。
阿弦见了所见,知了所知,想到方才府内那个声音,慢慢地举手掩口。
袁恕己忽地一笑:“殿下何必在这里跟我废话,如今府里的火还未灭,难道不怕府中内眷受惊?就算内眷无碍,若府中还有贵客在,惊扰‘伤害’了贵客可如何是好?”
敏之本不以为然,细品袁恕己最后一句话,脸色陡变:“你们敢……”
他一拂袖,箭步如飞进了府中。
对敏之而言,阿弦自可再得,毕竟只要她在长安,在大唐,他就有法子得到。
但是摩罗王……如果有个伤损,毁了还魂的秘法,却是无处可寻!
敏之听出袁恕己最后一句话的意思,他心中深深忌惮的那个人如果真在府中,如果摩罗王果真因此有个三长两短,却正是敏之最不能接受的!
作者有话要说:
书记:英俊妙计安天下,救了夫人打番僧
阿叔:谁的夫人?
书记:谁抱就是谁的
阿弦:我选择玄影!
第149章 守夜人
且说敏之冒雨冲入府中; 急急掠过廊下; 半刻钟左右,就见前方廊中站着一道影子; 摇摇欲坠。
“上师!”敏之脱口叫了声,急纵身掠了过去; 将摩罗王手肘扶住。
一道电光掠过,映出摩罗王有些铁青的脸色; 摩罗王皮肤本就偏黑,又是夜间,乍然照面,两只雪白眼仁上翻,看来煞是可怖。
敏之心头一沉,忙问:“上师; 发生何事?”
摩罗王正调息之中,一时无法回答他的问话; 片刻才道:“有一人闯入; 将那少年救走。”
敏之道:“是何人?”
他心中自然料定来者是谁,但毕竟只是猜测,便想从摩罗王口中得知究竟。
不料摩罗王摇头:“他戴着一个昆仑奴的面具,看不清容貌; 不过,怪得很。”
敏之问:“何处古怪?”
雨声之中,摩罗王用沙哑而怪异的中原话道:“我的驭鬼都不敢近他的身,有三只还被他所毁; 幸而他的内力不济,不然的话,我就伤不到他了。”
敏之听了后面一句,一惊:“你、你伤了他?”
摩罗王道:“他虽然及时退了,但我知道他受了内伤。”
敏之惊愕之余松了口气:“上师可无碍?”
摩罗王阴声道:“我要静修两日。不过此人是我的大忌讳,殿下若知道此人身份,当尽快找出来将他除掉,免得他坏我们的大事。”
敏之眯起双眼:“放心,我也正想找这人算账呢。”
此时府内的火已经救下,雨却越来越大,摩罗王的侍者将他扶了回去歇息。
内宅又有人来,说是夫人受了惊吓,问外头发生何事。
敏之不理不睬,望着那密密重重的雨幕,问道:“小虞跟玄影呢?”
侍从道:“先前火起的时候,那只狗趁乱不见,虞娘子还在囚室。”
“好,”敏之极快冷静下来,冷笑着道:“任凭你计算周详,我就不信能插翅而逃。”
国公府外。
袁恕己灵机一动引开敏之后,阿弦小声问道:“里头的人……是阿叔?”
“嘘,”袁恕己制止了她,“先离开了这里再说。”
阿弦忍不住又问:“玄影跟姐姐呢?”
袁恕己还未回答,一辆马车疾驰而来,赶车的人放慢速度,对袁恕己道:“上车。”
非常之时来不及多言,袁恕己抱着阿弦纵身跃上。
阿弦正挂心虞娘子跟玄影,不料进了车中,却见车中静静伏着一道黑色的影子。
一眼看见,阿弦叫道:“玄影!”
玄影抬头看了她一眼,呜呜叫了两声,勉强把头搭在阿弦膝上。
阿弦俯身看去,却见玄影的背上带伤,半边身子跟头上都湿漉漉地一片,手摸过去,血渍宛然。
袁恕己看的仔细,忙安抚她道:“别怕,这是原本有伤,又淋了雨才显得如此。”
阿弦伏底身子,跟玄影额头相碰,暗自庆幸。
玄影既然在,心暂且放下了一半儿,但是还有虞娘子,既然并未出现,只怕另有曲折。
马车飞驰往前,袁恕己听外头并无异动,才对阿弦解释道:“先前我去平康坊寻你,并不见人,只崔天官在,他劝我不要轻举妄动。”
如此这般,飞快地将崔晔的计划同阿弦说了一遍。
因袁恕己毕竟是大理寺的差官,故而负责接应。他不硬闯国公府就无碍,只要阿弦露面,不管是软是硬,一定会将人带走,且又有火起的借口。
袁恕己说罢问道:“我们分头行事,不知他在里头可顺利?”
阿弦道:“我并未跟阿叔照面,只听他的吩咐行事,只是我离开的时候,看到那可怕的番僧出现,不知道阿叔会不会无恙。”
袁恕己奇道:“什么番僧,很厉害么?”
阿弦便将那番僧的所作所为,以及身边儿厉鬼环绕之事说了,又叮嘱道:“少卿若是见了他一定要避开,他手底的那些异鬼非同一般,会伤及寻常人。”
如果是普通的阴灵,无法在常人之前现形,等闲也不能伤害到人身,但是这些异鬼自然不同,从王主事跟云绫身上便能看出。
袁恕己暗自惊疑:“长安城里居然来了这种邪门之人,贺兰敏之还把他请在府里头,他到底想干什么?”
阿弦当然知道敏之想做什么,她看一眼袁恕己,却不敢说出来。
袁恕己对她甚是关切,倘若一说,他自然越发着急担心。
阿弦不提,袁恕己自个儿忖度道:“他又捉了你去想干什么?还把虞娘子跟玄影一并捉去,看这大张旗鼓的阵仗,必有所图。”
阿弦不想他过于为自己担忧:“对啦,少卿怎么知道我在周国公府?”
袁恕己略迟疑了一下,才说道:“其实是陈基告诉我的。”
“大哥?”阿弦大为意外。
袁恕己道:“我也没想到,之前陈基亲来大理寺找我,我还当他想干什么呢,他却说先前有巡街的禁军,看见周国公府的人在平康坊那边徘徊,像是有什么异动,让我多加留心,我本来还没当回事。可他走后,我越想越不对,才跑去你家里头查看,没想到果然……”
阿弦按着心中讶异,又问:“那阿叔又怎么会在?”
袁恕己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仓促里并没跟崔晔多说。”
阿弦点头:“阿叔现在也不知怎么样了,要不要去崔府或者吏部看一看?”
袁恕己其实也有些担忧,但却不愿阿弦再冒雨来回,便道:“别急,我叫人去一探究竟。”
当即袁恕己唤了两名大理寺差官,吩咐一人去崔府,一人往吏部,两人领命而去。
阿弦这才发现马车并非往平康坊而去:“少卿,这是去哪里?”
袁恕己道:“去大理寺。这会儿不适合再回平康坊,万一周国公恼羞成怒呢?”
袁恕己自打上京,便在崇仁坊内置了一所宅邸,因他尚是孤家寡人,大理寺的公务又繁忙,时常黑白颠倒,于是十天里倒只有三四天会在家过夜。
按照袁恕己的本意,其实是想带阿弦去崇仁坊的,可他毕竟也是个机警之人,回顾今夜种种——之前侥幸将人从国公府带走,保不准敏之反应过来后强行抢人,跟他对上当然不怕,怕的是争执起来要是抢不过对方,那岂不是白忙了一夜?
为防万一,便命马车直接往大理寺而来。
不多时,马车停在大理寺门口,阿弦抱着玄影下地。
差官撑着伞,送众人入内。
因阿弦先前冒雨出来,身上早湿透了,袁恕己外头吩咐罢了,自拿了干净的巾帕等物折返,进门却见阿弦正在为玄影料理伤口。
玄影一动不动,只在袁恕己进门的时候,才蓦地扭头,戒备似的发出咆哮之声。
阿弦忙道:“别怕,那是袁少卿。”
“这狗子,难道不认得我了么?”袁恕己诧异,上前递了一块儿帕子给阿弦,本是想让她擦擦头脸上的雨水。
不料阿弦接了过去,顺手就给玄影擦起身子来。
袁恕己哑然,看看手中的汗巾,想了想,便自拿了轻轻地在阿弦的头发上擦了擦。
阿弦因全神贯注照料玄影,竟并未留意,只自言自语道:“玄影不是故意要向你叫,它像是受了惊吓。”
“受了什么惊吓?”袁恕己见她毫无反应,便索性把她脸上也擦了一遍。
脂粉不施的脸,巴掌大,灵秀可人,经雨润泽,像是雨后清新菡萏,盈盈亭亭,让人恨不得把帕子扔了,用手摸上一摸才好。
他的目光黏在阿弦脸上,阿弦的目光却在玄影身上:“我也不知道……也许……”心底闪过那番僧以及异鬼的影子,阿弦不大敢说。
袁恕己低低咳嗽了声:“我叫人烧了水,待会儿你便清洗一下,免得受寒着凉。”
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沿着那小小地下巴,在阿弦颈间逡巡。
但这一次因心存他意,心虚之际,却不敢轻易落手了。
阿弦叹了声:“不用麻烦啦,我没事。”又抬头道:“不知道他们打听到阿叔的下落了没有?”
灯影下,她清澈的双眼里尽是忧虑,袁恕己更加心虚,移开目光道:“我再去问一问。”
袁恕己去后,阿弦看着无精打采的玄影,轻轻叹了声,坐在椅上。
这一会儿,手上才觉出疼来,阿弦抬起看时,见伤口的血都被雨水冲刷干净,露出清晰的开裂的旧伤痕。
袁恕己回来之时,阿弦已经把伤口包了起来,见他面有忧色,忙问:“有消息了么?”
袁恕己道:“崔府的人说有急事回了吏部。吏部去探听的还未回来。”
正答了一句,外头道:“少卿。”
袁恕己走到门口,却见去吏部的差官行礼道:“吏部的人说,天官早就回府了。”
袁恕己喉头一动,阿弦神色微变,若是崔晔并未回府也不在吏部,却又去了哪里。
阿弦问:“会不会去了平康坊?”
袁恕己道:“不会,那边儿我也派了人,而起他知道这会儿不能回那里。”
“那么会去哪?”心里的不安加重,“会不会是被周国公……”
袁恕己摇头道:“不会!你要相信,以崔晔的身手,区区国公府还不会困住他。”
话虽如此,却也不禁暗中忧心。
外头风裹着雨,哗啦啦一阵紧似一阵,将夏夜的燠热席卷一空。
阿弦因手上有伤动作不便,袁恕己便把汗巾浸了热水拧干,好歹叫她擦了擦头脸,又换了一身衣裳。
经过这一场忙乱,早已经过了子时。
外头却始终没有崔晔的消息,若不是怕贸然出外坏了他的事,阿弦早按捺不住。
但在丑时将到,终于有差官急急赶了回来,报说:“外间有吏部的人来到,说是天官已回到吏部。”
袁恕己闻听,那提了半宿的心才算放下,忙回来告知了阿弦,又道:“我说不会有事,早叫你睡,偏要撑,别熬出病来。”便叫她在里间那胡榻上安歇。
阿弦小心地抱着玄影,将它先放在榻上,回头问道:“少卿如何安置?”
袁恕己道:“可惜这榻有些小,不然就……”
话一出口,蓦地醒悟这会儿彼此都知道阿弦是女儿身,已经不适合再如之前一样肆无忌惮地跟她玩笑了。
“我在外头,给你守夜。”他及时停口。
幸而阿弦的注意力不在这上头,只是迟疑着问道:“少卿,什么时候能见阿叔?”
袁恕己问道:“你见他做什么?”
“我、我有话想问他。”
“什么话,问我不是一样的?”
阿弦想了会儿:“……我其实是担心阿叔,不知他怎么样了,另外,还有虞姐姐也不知怎么样了。”
袁恕己道:“你不必担心他,崔晔是极有主张的人,你看先前发现你不见了,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他竟不慌不忙,即刻想好了前后进退之法,他既然肯插手,当然也有全身而退的法子。至于虞娘子……”
皱眉,对上阿弦的目光,袁恕己道:“不怕,如果她还在国公府中,周国公的目标是你,不会为难她的。”
阿弦默然:“我只怕周国公迁怒。”
袁恕己道:“今晚上有些仓促,明日再探听,若确信她还在周国公府,我陪你去要人,毕竟如今虞娘子已经不是他家奴婢了。是你的人,且周国公备不住还指望着用她做点什么呢,暂时她该是安全的。”
阿弦点头。
袁恕己道:“别想太多,养精蓄锐,明日要吵要打,才好行事。”
此时距离天明只有一个时辰多点儿,阿弦因今日经历了太多事,精神跟体力都有些不支,入内躺倒,紧靠在玄影身旁,很快入了梦乡。
那时候未曾入夜,风雨也还未起。
——“殿下,您……您想做什么?”
——“你猜我想做什么?”
周国公府,堂中。
虞娘子跪在地上,怀中抱着受伤的玄影,惊慌地望着斜倚在胡床上的敏之。
可更让虞娘子心中不安的却并不是敏之,而是在他身旁坐着的那个打扮古怪的番僧,她的目光掠过番僧手中摩挲着的骷髅,没来由地觉着寒气阵阵袭来,竟叫人忍不住连打了几个寒战。
与此同时,被抱在怀中的玄影却狂吠了起来。
之前周国公府的侍卫前去平康坊捉人,虞娘子察觉异样,不肯跟随,那些人便欲强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