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你的身?”武后挑眉,继而道,“不错,你体质特殊的缘故,对么?”
阿弦见她这样明白,点头道:“正是这样。”
武后紧皱双眉,目光远眺殿外,心事重重:“阴差阳错,简直是冤孽层层,罢了。”
阿弦垂首静默。
武后回神:“对了,还有一件事,既然番僧之事已了,你有何打算?”
阿弦有些不懂,武后道:“听说你如今住在崔府……”
阿弦福至心灵:“我早就要搬出崔府,先前是崔天官好意护佑,如今已经事了,当然不该再行打扰。”
武后颔首:“好了,我这里没有事了,你去看看公主吧。”
阿弦谢恩,退出麟德殿,转身离开。
殿中武后却一直都在望着她,直到看见阿弦身影消失在门口,武后才喃喃道:“真是个古怪的孩子啊。”
此时牛公公见两人说罢了敏感之事,便走了进来,正听见武后这句,牛公公便笑道:“可不是么?奴婢也觉着这孩子有些古怪……还有些眼熟呢,像是不知在哪里见过。”
武后含笑瞥他一眼:“你像是很喜欢这孩子,又想为她说什么好话?”
牛公公忙道:“奴婢是真心觉着她有些眼熟,委实并没有什么私心。”
武后笑道:“瞧你急得,我也不过玩笑而已。”
且说阿弦离开麟德殿,自有太监领着她去见太平公主。
原本太平以为是敏之狂性大发,她向来喜欢敏之,遭遇这种事,打击可想而知。
幸亏阿弦跟李贤救的及时,并没有怎么伤到。
又加上从李贤口中隐约知道敏之是被附身后才那样狂暴,——毕竟不是她所敬爱的“表哥”如此,太平才勉强接受,慢慢恢复。
今日见阿弦来到,太平不顾劝阻,跳下地跑上前,张手把阿弦抱住,仿佛溺水之人抱住浮木。
遽然被女孩子抱得紧紧地,阿弦自己也紧张起来:“殿下?”
太平道:“我听贤哥哥说了,多亏了你,不然的话我就死定了。十八子,你居然不计前嫌舍命救我,你真是太好了。”
听着这些还有点儿孩子气的话,阿弦啼笑皆非:“殿下,我救你不是应当的么?”
“你果然是个大好人,”太平又抱了会儿,才缓缓松开她:“你来,我给你准备了许多好吃的。”
阿弦顺着她所指看去,果然见桌上摆了十几个盘盏,里头盛着各色果品,点心等物,琳琅满目,香气扑鼻。
身体的本能让阿弦咽了口口水,太平道:“这些都是我爱吃的,特意叫张公公亲手做的,你尝尝看。”
她举手捡了个榛子片糕,递给阿弦。
阿弦只得吃了,入口松软酥香,甜而不腻。
阿弦细细品味那种熟悉的味道,怔怔道:“好吃。”
太平道:“还有更好的呢。”
又捡了一件透花糍,阿弦见此物状若透明,花朵如生,色泽艳丽,几乎不舍得吃,太平不停地推让:“你吃啊,很好吃。”
阿弦只得又吃了,又有宫女奉茶上来给她喝。
不多时吃的半饱,阿弦问道:“这个做点心的师傅,是姓张吗?”
太平道:“当然,我最喜欢吃他做的东西。你喜欢吃哪一样儿,我还叫他做来。”
阿弦笑着摸摸肚子道:“不了,已经饱了。”又道,“我打扰了良久,也该去了。”
太平却一把握住她的手:“再陪我一会儿。”
阿弦一愣,对上她有些胆怯的眼神,道:“殿下你放心,事情已经过去了。那胆敢伤害你的坏人,也已经再也不会伤害你半分了。”
太平眼睛发红:“当真?”她靠近过来,低声道:“我听贤哥哥说,真的是鬼怪作祟才让……表哥失常的么?”
阿弦道:“是。”
眼中的泪泫然欲滴,太平低头想了会儿:“对了,这个东西,是你的么?”
她回身从枕头底下取出一物,递给阿弦。
却正是窥基法师给的那护身符。
阿弦正欲接过,看着太平惧意犹存的脸,阿弦看了一眼,道:“这个是窥基法师给的护身符,只要戴着它,什么鬼怪都不敢近身,所以那天我才将此物给了公主,现在,我把这个送给公主,从此你带在身边,自然喜乐无忧了。”
“真的给我?”太平惊呼,大喜过望。
阿弦看着她喜悦的神情:“是。”
太平先是将护身符紧握手中,忽地又想起一事:“这个给了我,那你呢?”
那天窥基曾对她说,这件东西,的确能称得上“护身符”三字。
此物的封皮是窥基的手书,但这还不足以让摩罗王也见而避退,最能镇邪的,是里头包裹的一颗小小琉璃佛珠,是玄奘法师的留下的遗物,世间仅此一枚,珍贵无匹。
当时广福寺出事,窥基只得亲临,却也算得阿弦有劫灾,便用琉璃佛珠制成此物托弟子转交。
忽然想起那天在回崔府马车中,跟崔晔的那一番话。
这一会儿,阿弦便笑对太平道:“我身经百战,经验丰富,当然不怕。”
眼见时候太久,阿弦告退,太平叫人包了好些糕点送她。
正欲出门,外间有一人来到,抬头看见阿弦,微微怔忪。
太平已叫道:“这就是张公公,你想吃什么便叫他做。”
两名小太监帮忙提着点心果子,送阿弦出宫,正行走间,后面有人道:“留步。”
阿弦回头,却见来者正是张公公。
张公公赶上前来,道:“方才殿下吩咐,让我询问十八子喜欢吃什么,让我做好了送到府上。”
眨了眨眼,阿弦道:“我想吃的东西有点奇特,不知是否为难了。”
张公公对上她的目光:“您请说就是了。”
阿弦道:“有一种雪团子,不知您听说过不曾。”
张公公顿了顿,才笑道:“知道了,我尽量就是。”
阿弦回到崔府,思及先前跟武后所说,便径直去寻崔晔。
书房中,崔晔正抽了一册书,见她来到,便道:“面圣如何?”
阿弦回明之后,崔晔道:“现在这般,你可满意?”
想到先前因身份之事有些恼恨他,阿弦道:“已超出我所想,多、多……”
一声“多谢”迟疑着未及说出,崔晔已开口道:“所以,你是来向我辞行了?”
阿弦怔住。
崔晔将书放下,眼皮不抬:“这是意料之中的,你本就不想留在崔府,日夜思离,如今又蒙圣恩提拔官职,长安城里人尽皆知,你若还在府中,自有许多闲言,于你于我,甚至对圣恩都有碍,自是要及早离开的。”
阿弦见他说的比自己所想的还要明白,哑口无言。
崔晔的神情却是淡而疏离:“不必为难,我已命人收拾好了你的东西,你去点检一番,夫人太夫人那边儿也不必去回了,我自会替你说明。”
阿弦愣愣地望着崔晔,奇怪的是,她的确日夜思忖要离开,但见他不容自己开口,已经替她将什么都想好了,果然半点儿都没有“为难”,心中……忽然有些……
“还有什么事?”崔晔见她不语不动,问。
阿弦轻轻摇了摇头:“没、没了……”她转身要走,忽然想起一事,忙又回过身对着崔晔做了个揖,那句“多谢阿叔”又要出口,又想起他方才已经拦住了,于是打住。
回身走到门口,阿弦迈步出门的瞬间,恍惚想起了前日在浴桶里做的那个梦。
第182章 晚上慎看!(前一段可以)
——在那个梦中,仿佛又回到了在桐县的时光; 她带着玄影从县衙转回; 推门入内; 是朱伯伯从厨下走了出来; 照例地埋怨怎地才回来。
阿弦落座; 忽然想到一件事; 忙起身去到东间。
掀起帘子; 却见炕上空荡荡地,并没有“英俊”的影子。
她蓦地慌张起来,东边西边; 连柴房都找过; 终究一无所获。
老朱头看她如此忙碌,笑问:“又找什么?”
阿弦道:“阿叔呢?”
“哪个阿叔?”
“英俊叔呢?”
朱伯乐不可支:“傻孩子,你哪里有个什么英俊叔了?”
“我有啊!”阿弦忍不住大叫。
朱伯走过来; 在她额头上一按:“今日是怎么了?是不是又撞见那些东西了?”
又道:“这袁使君越发能耐,居然要修什么善堂,我看这也不过是另一个中饱私囊的借口……好了; 快去洗洗手吃饭; 有双全汤喝。”
袁恕己?
善堂……
但是; 英俊呢?
恍惚中,阿弦似觉着……好像从未跟英俊相遇,而他也像是不存在的。
这个人也许,只在她的想象错觉之中。
立在原地,忽有些不能呼吸; 又好像能自由呼吸的不是口鼻,而是自己的双眼。
因为双眼中有冷风渗入,然后又变成大颗的泪陡然涌出。
阿弦离开崔晔书房往外之时,正见崔升廊下走来。
彼此照面,崔升见她双眼泛红:“你怎么了?”
忽地发现她来的方向正是书房,忙小声道:“难道是哥哥说了什么重话?”
“没有,”阿弦揉了揉眼,“阿叔对我最好,说什么重话?无稽之谈。”
崔升笑道:“我以为呢,重话都在我身上了,怎会舍得说你?”
阿弦心里一疼:他的确一句重话都没有,反都是好话,但为什么这些好话,却听得她心中这样不自在,甚至隐隐地难过呢?
不明白,阿弦也不愿再想:“是了,前日二公子跟我说的那件事,我已有空,这会儿可能去查看么?”
崔升道:“这太好了,我正想问你,又怕问的多了像是紧着催你呢。”
两人一拍即合,阿弦想了想,叫崔升稍等,她便跑回院中,果然见桌上放着两个包袱,还有从宫里带来的糕点盒子。
阿弦也并未翻开看,她来的时候并没带什么东西,此刻便随意地搁在一块儿往背后一甩,又将点心盒子提了。
崔升看她又背又提,竟是一副跑路的姿态,吓得不轻:“我们只是去城西,又非长途跋涉,你做什么行李都带上了?”
阿弦道:“忘了跟你说,我要离开崔府了。”
崔升大惊:“什么?”
阿弦道:“勿惊,阿叔已经知道了。”
崔升才要问她崔晔知道与否,听了这句,忽道:“难道先前你去书房就是跟他说此事?”
阿弦道:“是啊。不说了,被人看见了恐要闲话,我们走吧。”
“等等,我还没弄明白……”崔升仍有些懵。
“边走边说就是了。”
两人正过角门,便闻数声虎吼从后传来。
崔升道:“逢生怎地忽然叫起来?”
阿弦却想到未曾跟逢生告别……此时听了虎吼阵阵,仿佛逢生在跟自己道别,竟越发难过。
及至出了崔府,阿弦将崔晔方才所说利弊说明,却并没提宫中武后也“提醒”之事。
崔升瞠目结舌,叹道:“自古便不闻有女子出仕,本朝有你,实在是千载难逢,我本该恭喜你,但是你要离开府里,我却又喜不起来了。”
阿弦本也大不自在,见崔升如此,反更不能流露分毫:“还说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呢。我又不是你们家的人,整天白吃白喝地赖着,自个儿也不舒服。再者我仍在长安,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怕什么。”
崔升笑道:“说的是!你虽是女孩子,却比我豁达通透多了……咦……”说到这里,崔升上下打量她,“就算现在知道你是女孩子,我仍是不能信呢。”
阿弦大笑。崔升又道:“我听说母亲给你制了两套女装,怎么不见你穿?”
哪壶不开提哪壶。
回到平康坊,将行李放下,因多日不住,屋子有些落尘,崔升吩咐两个侍从帮忙打扫,又看那点心盒子,随口问道:“这些东西是宫里的?”
阿弦奇怪:“你怎么知道?”
崔升笑道:“我怎会不知,这盒子是御用的。”举手点了点那盒子旁边那一枚金黄色龙纹徽标。
阿弦也笑:“是我孤陋寡闻。”
崔升这位刑部的同僚家住城西常安坊,距离平康坊有一段路程,两人骑马走了半个时辰才到地头。
指着前方门口,崔升道:“就是那里。”又道:“今日他称病告假,咱们就借探病去看一看如何?”
当即去旁边铺子里买了两盒糕点,拎着前去。
两扇大门紧闭,虽事情过去不算太久,却已没了什么曾有过白事的痕迹,小厮上前叩门,不多时一个丫头出来,将门开一条缝:“谁人?”
崔升道:“我是令史刑部同僚,特来探病。”
丫头迟疑道:“原来是大人,主人今日不在家。”
崔升奇道:“他病了不在家休养,却去了哪里?”
小丫头道:“我不知道。”
崔升回头看一眼阿弦,因想来都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归,和尚不在,至少可以逛庙。因道:“既然这样,我们进去等候片刻可好?”
小丫头仍有犹豫之色,崔升道:“我们是刑部来人,又不是坏人,你怕什么?再说哪里有同僚来访,不给进门的?你留神令史回来责罚你。”
小丫头听了最后一句,才忙打开了门:“大人快请进来吧。”
崔升对阿弦使了个眼色,阿弦忍笑,两人进了陈家,却见这院子还算宽阔,看着也颇为气派,收拾的更极为干净,只是偌大院落,没什么人在,是以显得有些空旷寂寥。
崔升是来过的,无心细瞧,只看阿弦而已。谁知阿弦里外皆看了一遍,冲着崔升摇头。
崔升无奈,又见那丫头倒茶之时神情畏缩,双手发抖,似怕极了,便道:“你如何怕成这个模样,我们又不会吃了你。”
丫头一惊,手中茶盏落在地上,跌了粉碎。
崔升看出异样:“你在怕什么?”
小丫头本要去捡那些茶杯碎片,闻言吓得跳起来:“大、大人……”
崔升道:“你们主母才新丧不久,为什么这家里没有半点悼纪她的痕迹?”
小丫头连连摇头,双眼中透出畏惧之意,崔升试探着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那丫头被逼问的步步后退,最后大叫一声,转身逃出门口。
崔升皱眉:“是不是有些古怪?”
阿弦道:“这女孩子像是被吓坏了,只是不知道被什么吓坏了。”
她转头四看,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戴了太长的“护身符”,或者跟崔晔相处的时间太长,所以失去了“见鬼”的能力,不然怎会什么都没看见?
两人出了陈家大门,沿路往回,崔升思忖方才那丫头的举止,忽然后悔道:“如果真的有什么古怪,我方才喝问那孩子,却是打草惊蛇了,若是陈令史回去后知道,必然会对她不利……”
阿弦道:“难道你怀疑,陈夫人的死,跟陈令史有关?你为何竟会这样想?是不是哪里有何征兆?”
崔升一顿,方道:“陈令史这人,有些生性凶残,不瞒你说,我有这种猜测,的确是有原因的,记得有一次,我也是偶然经过常安坊,心想他住在这里,正好过来一探,进门之时,却听到里屋有女子的哀哭求饶的响动,我只当有事,忙叫了声,才要入内,陈令史却从内出来,拦住我说并没什么。”
阿弦凝神:“然后呢?”
崔升道:“后来陈娘子来奉茶,我看见她脸上带伤,行动不便……”
“陈令史打了她?”
崔升叹了口气:“我知道这是别人的家事,管不得。何况陈令史平常在刑部人缘最好……”
阿弦道:“如果真的是陈令史杀害了陈娘子,只要验尸就知究竟。”
“我岂不知?”崔升道:“为难的是没有人觉着不对,只有我一个心有怀疑,而且若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