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弦。
虽是阿弦无疑,但又不是平日里的阿弦。
不知为何她的脸极红,大概是在被子里捂了很久,一张脸汗津津地,又透出了奇异的淡桃红色,湿了的头发紧紧地贴在脸颊上,连底下颈间的领口都被汗水洇湿。
仿佛是因被子被拽开,她透了口气,眉头紧锁,喃喃道:“难受……”
………
崔晔愣了愣,然后忙将阿弦抱了起来。
他不知阿弦怎么会出现在自己的榻上,但是她的样子很不对,像是又害了什么重病。
“这又是怎么了?”崔晔焦急地问。
感受到被人抱住,阿弦长睫动了动,睁开双眼。
原本清澈的双眸竟水汪汪地,迷离闪烁地看着崔晔:“阿……阿叔……”
这一声低呼,百转千回似的,让崔晔的心也无端地随之一荡。
他一怔之下举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果然滚烫无比。
正在担心,忽然间转念,原来崔晔想到她先前在沛王府中好端端地,并没有半分得病的迹象,这才多久,怎么会就“病”的如此?
顿时之间,另一个可能涌现脑海,崔晔问道:“阿弦……你怎么在这里?”
阿弦却已经无法再回答他的问话了,只隐约听见一个极熟悉的令她大为安妥的声音,偏偏这声音……甚至让她无端地心生喜悦。
因为这份油然而生的喜悦,心底那股前所未有的异样渴望,也更盛了。
“阿叔……”
阿弦喃喃呼唤,浑然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已经变得如何勾魂。
这一声入耳,崔晔只觉着心头猛地随着一颤!就仿佛她的体温在迅速传到了他的身上,让他在瞬间口干舌燥,面红心跳。
“阿弦,你、你是……怎么了……”崔晔知道事情不对,但是这样的阿弦,让他在惊讶之余,却也充满了渴望,无法释手。
阿弦扭动了一下,忽地探手将崔晔抱住,她的身体的像是暴风骤雨中的荷苞,簌簌颤动。
“阿叔,我很难过……”
原本已经没了的理智,因为他的突然出现,又唤回了一丝,她迷惘地诉苦,渴盼地要离他近一些,再近一些,浑然不知已经抱得极紧。
“到底发生了何事?”崔晔抚了抚阿弦的额头,震惊惶然之余,那个可怕的猜测却叫他不敢深思。
回答他的是一声低吟。
阿弦将他紧紧抱住,身体上的热却有增无减,不禁流泪哭道:“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不会,阿弦不会有事,”崔晔警醒,望着她煎熬难受的模样,未免也有些心焦:“别怕,我让人请大夫。”
“不要走,”察觉他要起身,阿弦越发哭起来,双手紧紧抱着他的腰,“阿叔不要走,阿叔救我。”
无师自通的,她贴过来,似要亲吻他,却因昏头昏脑看不清楚,嘴唇如急雨一样乱七八糟地印在他的胸前。
崔晔惊愕之际,哭笑不得,忙按住她的肩头不让她乱动。
“阿弦……”才唤了声,阿弦因听见了,便猛地用力扑了过来,不由分说压下。
这一次,却正好吻在了他的唇边。
但她毫无章法,扑过来的样子有些急不可待,亲过来的架势也有些凶猛。
崔晔猝不及防,唇上微疼。
这瞬间,阿弦像是变成了一只小兽,并不像是在“亲吻”,而像是在“咬人”。
………
等阿弦恢复神智、重又醒来之后,已经入夜。
不知更次。
阿弦环视周围,愣愣地,她不知道发生何事,也不知身在何处。
只觉着浑身酸软无力,仿佛经过了一场令人筋疲力尽的劳碌或争斗,连才恢复的意识都是轻飘飘的。
试着动了动手指,无意中却发现裸露的手腕上竟有几道鲜明的青紫色指痕,微微肿胀。
阿弦吓了一跳,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力气,让她猛地坐了起身。
谁知不起身则罢,才起身,就发现身上的衣裳居然也都换了。
此刻她穿着一件很大很宽的月白色道袍,并未系腰带,松松垮垮,看着有几分眼熟。
阿弦探臂,看看手腕上的伤痕,又揪了揪胸前衣襟,忽然双手按在胸前摸了两把,一时忍不住叫出声来。
正在心惊肉跳,动作不雅……就听得很轻的一声咳嗽从前方传来。
阿弦猛然抬头,灯光朦胧中,看见崔晔站在门口,手中端着一个青釉汤碗。
“阿叔?”阿弦惊疑之中,猛然看见崔晔出现,莫名地有些心安。
崔晔挑唇,只静静看着她,也不靠近。
阿弦总算发现了自己的手还在那奇怪的地方,当即慌忙放手,又飞快拉起被子遮到肩头处。
但是就在她不由自主叫出“阿叔”的这一刻,心底忽然掠过好些杂乱荒谬的场景跟声响。
阿弦偷偷地摸摸额头上,无意中却又发现头发竟然是湿的。
那边崔晔终于走了进来,举手在她额头上摸了一把,轻声道:“把这碗汤喝了。”
阿弦看看他的人,又看那碗汤,口中发涩:“阿叔,发生什么事了,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不记得了吗?”崔晔不动声色问道,“从沛王殿下府中出来,发生了何事?”
阿弦目光直了直,终于想起来,那只蹦跳引路的小猴子,以及……忽然拦路挑衅的几个人。
阿弦惊怒交加:“有几个坏人设计我,他们……”
“他们怎么样?”
“他们打不过我,好像撒了什么药粉出来。”阿弦越说越是小声,惊心,“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说到最后一句,心怦然乱跳,恐惧不期而至。
“阿叔……我怎么在这儿?”阿弦仰头看着崔晔,伸手握住他的衣袖。
崔晔这才微微一笑道:“没事,你这不是好端端的么?来,先喝了这碗汤再说话。”
他的笑容天生有一种抚慰人心的功效,胜过万语千言。
阿弦乖乖接过汤水,心不在焉喝了半碗才想起来问:“有些苦,是什么汤?”
“是……安神的。”崔晔回答。
横竖他给的不会是什么坏的,阿弦皱着眉头,索性一气儿喝光,又举起袖子擦了擦嘴。
干净的袖口上顿时多了几滴水渍,阿弦愣了愣:“这是阿叔的衣裳?”
崔晔将碗接了过去:“是。”
“为什么、为什么我穿了你的衣裳?”阿弦又心虚起来,被子底下的双腿也有些麻酥酥的。
“才醒过来,就忙着问东问西,先歇会儿再说话就是了。”
崔晔起身,把碗放回旁边的桌上。
阿弦趁着他转身的当儿,忙掀起被子往底下看了眼,烛光朦胧,双腿又有些麻了,不知道到底怎么样,忙又探手进去摸了一把……顿时心都凉了。
崔晔回身,正看见阿弦紧紧地压着被子一角,一脸心怀鬼胎。
他不再靠前,只在桌边缓缓落座,若有所思地问道:“怎么了?”
阿弦道:“谁、谁给我换衣裳,为什么换了?”
崔晔看了她一会儿,不语垂眸。
阿弦心焦之际,忽然发现他的唇角似乎有伤,正要定睛细看,崔晔已微微转头避开了她的眼神。
“你……当真半点儿都不记得了?”他问。
阿弦屏住呼吸,片刻问道:“那些人……所用的药粉十分厉害,而且,好像……”
“怎么样?”
那些零碎模糊的片段又在脑中无序地跳闪出来。
当初在桐县的时候,跟千红楼有些教导,知道青楼里有一种专门调教不听话的姑娘的药。
阿弦毛骨悚然,缩了缩肩头,身上发冷:“我……”她眼角微红,终于咬牙道:“我是不是被他们给……”
“不许胡说。”不等她说完,崔晔打断了她的话。
阿弦抬头看他,崔晔对上她写着恐惧的眼神,终于仍起身走到榻前。
他看着眼前的人,双臂动了动,似是想抱住她,却仍是克制地垂落。
崔晔温声道:“你放心,是康伯及时发现了不妥,将你救了回来的。”
“康伯?”阿弦忍不住叫了起来,忽然想起当时耳畔听见的那一声轻哼,“原来……那真的是康伯。”
崔晔抚过她的额头:“是啊,小傻子,这下可还担心什么?”
“那、那为什么我的衣裳都换了?”
崔晔咳嗽了声:“那是因为……你的衣裳上也沾了药粉,所以才给你换了。”
“是谁……换的?”
“我叫一名牢靠的丫头帮忙。”
阿弦长长地松了口气。
崔晔道:“怎么了?你好像很担心……是在担心我给你换的么?”
阿弦讪笑道:“我只是不想麻烦了阿叔而已。”
“这种麻烦,我还是乐意效劳的。”
阿弦笑道:“我才不要呢。”
说到这里低头又看一眼,原来阿弦方才醒来发现自己的裹胸不见了,没有了裹胸,就仿佛没有了屏障似的,无端心慌。
她忙又将被子拉高了些。
崔晔轻轻一哼,漫不经心瞟了她一眼。
阿弦因放下心头大石,转忧为喜:“之前我还求阿叔别让康伯跟着我了,只因我觉着很大材小用,并不是嫌弃他老人家,没想到这次却救了命了。”
忽然又恨恨道:“其实我能对付那些人,但是他们的手段太卑劣了。”
崔晔将嘴角的话都压下,掏出帕子为她擦拭仍有些湿润的头发:“是,知道你能干。”
他一笑之际,唇角的伤格外明显,且看着还是新伤。
虽并不怎地严重,但因这地方显眼,因此叫人无法忽视。
阿弦道:“阿叔怎么受伤了?”
崔晔恍惚:“什么?”
阿弦指了指自己的嘴角,又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唇边:“这里……”
崔晔举手在唇上一拢,看着她笑道:“不妨事,是被一只小猫儿给……抓伤了。”
第262章 更上一层楼
两人说话间,外头更鼓声响。
阿弦朦胧听了听; 竟是子时三刻; 阿弦惊道:“今晚上我没有回去,姐姐一定放心不下。”
崔晔笑道:“如何还操心这个; 我早派人去告知她了。”
阿弦知道他办事妥当,向来滴水不漏; 总不会叫人失望。放心之余:“姐姐本来就很惦记这件事,我今晚上还不回去; 她不知又要怎么猜了。”
崔晔道:“惦记的哪件事?”
阿弦拉拉衣裳,不语。
“原来,”崔晔故意又道:“你这样怕人猜; 所以先前连日都不理我。”
阿弦听到这里; 才忙抬头道:“我不是因为这个不理阿叔。”
“那就是承认了有不理我了?”崔晔挑眉。
阿弦语塞,继而低头讷讷道:“我不是不理; 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阿叔而已。”
崔晔问道:“那么,要是我一早就跟你坦白知道你的身世; 你会对我好一些吗?”
阿弦摇头:“我不知道。”
夜深人寂,这院内的仆人也早睡了,只要两人不说话; 里外便显得异常寂静。
崔晔先前进来的时候已经将门关了,这会儿面面相对,虽沉默相对,心情各有不同,但难得如此宁静安谧地相处; 滋味非常。
炉火温暖如春,龙涎香细细,烛影摇晃,罗帐款摆,面对的又是心上念念之人,岂不叫人黯然销魂。
百转千回,阿弦问道:“今天在沛王府里,阿叔为何要那样说……是因为,怕我说出真相来么?”
“嗯,”崔晔道:“一则是阻止你说出真相,二来,这样做也出自我的心意。”
对上她的目光,崔晔道:“上次你匆匆跑去吏部,是不是就要对我说沛王殿下对你……有意之事?我早就猜到几分了,殿下这人性情淳和,但又有些天生的执拗,只要他暗中认定的,绝不会轻易放弃,所以除了你的身世那个原因之外,只有这样做才是最有用的。”
阿弦黯然道:“但愿如此,其实我知道,就算是我告诉殿下真相,他也未必会相信……我只是不想看他伤心,所以……”
“你总是这样为人着想,”崔晔轻声一叹,“可惜却差点因此害了自己。”
阿弦楞道:“怎么这样说?”
崔晔道:“你可知今日引你入圈套,对你下毒手的幕后指使是谁?”
因中了迷药后神智昏沉,阿弦对事情发生的记忆一片混乱,竭力想了片刻:“我虽不知是谁,但是那小猴子原本是在沛王府里的,阿叔又这样说,难道是跟殿下有关?”
她也算是脑筋转动甚快,只不过想到跟李贤有关,未免又难过而已。
崔晔冷道:“是他的那个户奴所为。”
阿弦睁大双眼:“是赵道生?”
崔晔道:“不错,康伯赶到的时候,他跑的快些自去了,康伯又着急带你走,便只杀了……那些行凶之人。”
“意图不轨”四个字临出口,又生生换成了“行凶”,只是怕阿弦多心不安。
“我知道了,”阿弦失望且恼怒,道:“大概是因为那天在集市上我削了他的颜面,后来又跟殿下说要殿下远离此人,他大概不知从哪里知晓,所以记恨在心,不然只因集市上的口角,不至于如深仇大恨似的。”
崔晔道:“多半就是如此了。”
阿弦咬唇:“这个人不是好的,可为什么殿下竟不舍得把他打发了呢?”
崔晔笑了笑,道:“这人虽天性便坏,但是……也许他懂殿下的心意,倒也算是个伴儿,所以殿下暂且不舍得罢了,可出了这件事,他不舍得也得舍得了。”
最后一句,却是敛了笑说的,神情肃然,凛冽如刀。
阿弦竭力回想,隐隐惊怒:“我记得有人骂我……什么抛头露面,什么害他之类的,莫非就是赵道生?”
崔晔则不愿她再想那些不堪,便安抚道:“这件事你不必理会,我已经交给康伯去处置了。”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了足有半个时辰,不知不觉到了寅时。
阿弦打了个哈欠,忽然警醒:“阿叔,我听说你近来身子不好,怎么还不睡?快些休息养神。”
崔晔道:“你才醒我哪里能放心?”
阿弦眨眨眼:“我已经没事了,你快也安歇是正经,如果再因为耗神而病倒了,岂不是我的大不是?”
“你哪里学来的这些客套话。”
阿弦道:“是二哥说你身子不好……自然要多注意些。”
崔晔不答,只仍沉静地坐在桌边儿。
阿弦一急,本要下地,但看自己穿的如此……又忙抱了抱被褥。
这一动,又发觉不妥,愣愣道:“我占了阿叔的床?”
崔晔笑了笑:“多话。”
阿弦忐忑,想道:“怪不得他一直不睡,我占了这里,倒是让阿叔睡客房么?”
阿弦讪讪道:“我、我换个地方。”她抱着被子跳下地,不料底下的道袍着实宽大又长,阿弦一脚踩到上头,顿时往前栽了出去!
幸而崔晔眼疾手快,忙闪身过去,俯身探臂,抱了个正着。
这一来,就像是阿弦一下子钻进他怀中一样。
阿弦懵懵呆呆地探出头来,手却无法动弹,原来双臂都困在那极长的衣袖里去了,且因为她冲的急,这原本就松宽的道袍被踩的下滑,顿时露出了大半个肩头。
四目略略一碰,各自在对方面上逡巡片刻,然后便都不由自主地下滑……
阿弦面如滴血,羞愧无地之余抬头,却见崔晔目光定住了似的。
嘴唇哆嗦,阿弦叫道:“阿叔……”
崔晔这才若有所觉,忙转头看向别处,目光微乱,那雪一般的脸上也染了一层薄红。
………
次日一早,外头门上轻轻被叩响三声。
崔晔翻身而起,他一夜和衣而卧,只略整理了一下衣襟。
开门时,却见是康伯,目光往屋内瞥了一眼,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