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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上,得了消息,桓彦范派人亲自来报,说太平失了踪,已经在多方找寻。
经过这一夜,崔晔跟阿弦心中已有所准备,崔晔安抚阿弦:“你不必担忧,萧子绮的为人我很了解,他绝不会贸然对公主下手,按照他的心性,只会尽量的利用公主对皇后不利。”
下人准备早饭的时候,御医又来给阿弦看过了伤口,见略微红肿,换了一次药后,又叫药童端了汤药来喝。
因昨夜又听崔晔说明崇俨遇袭受伤,阿弦心想着要去探望,崔晔送她到了曲池坊,才反身自回吏部。
明府之中,明崇俨经过一夜调养,终于恢复了几分元气,但脸色仍是惨白憔悴,见阿弦来到。明崇俨道:“让你看笑话了。”
阿弦见他额头上果然一处划痕宛然,虽早知晓,仍吃惊不小:“怎么竟这样凶险?是什么人所为?”
阿弦心里怀疑是萧子绮,毕竟昨夜事多,明崇俨之事又太过巧合,他是武后的左右手,又是术士,如果他在武后身旁,下手自然就困难了,所以如果是萧子绮蓄谋已久一起发难,却是有的。
明崇俨面色有些奇异,过了片刻,才答非所问地说道:“阿弦,你信不信……死而复生?”
阿弦愣怔:“死而复生?你指的是?”
明崇俨道:“不是借尸还魂那种,是真的死而复生。”
阿弦想了想:“先生是术士,我又是这样,对于这种事,当然不觉得陌生,天下之大,定然有之。”
明崇俨仰头笑了笑:“是啊,这种事本就屡见不鲜,只可惜我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阿弦道:“先生说的是……”
明崇俨低头,把衣襟解开,道:“你看看我肩头的伤。”
阿弦硬着头皮看了眼,却见他肩头的伤口,似圆非圆,有些类似箭镞射出的形状:“这是被什么所伤?”
明崇俨闭眸:“若我所料不差,这是拘魂术。”
昨夜明崇俨本是要回府,走到半路,突然像是听到有人叫自己,这声音有三分熟悉,明崇俨循声而去,不知不觉,身后本来跟随的两个侍从都不见了。
明崇俨道:“我本来是骑马的,但是忽然发现前方有一座桥,十分狭窄,于是我下马过桥,但就在走到一半的时候我醒悟过来,长安城里哪有这样狭窄的桥?”
明崇俨把昨夜的来龙去脉简单告知,原先他循声而行,最后却不知不觉地被人引入了幻境,当他察觉不妥,想要退回的时候,整个人却再也退不了一步。
“好像有人冥冥中控制了我的身体一样,又像是我的魂魄被聚在了泥雕木塑里般,根本无法动弹。”
当时明崇俨虽人在小巷子里,但对他自己而言,场景转换,他却宛如身在深不见底的深渊,周围都是漆黑一片,他被人捆绑在一根木柱子上,有个人戴着古怪的昆仑奴的鬼面具,正举着一个木槌,将桃木的楔子望他的肩头一下一下地钉落。
当时围观的士兵们,只看见明崇俨呆立原地动也不动,身上流血,却并看不见他眼前所见的那昆仑奴鬼面具之人。
明崇俨却能听到他们的议论,亦能看见崔晔的到来。
阿弦听得毛骨悚然:“世间还有这样匪夷所思的法术?”
“有。”明崇俨淡淡地回答,“我只是想不到会有人用到我的身上,本来,以为会死定了的,幸亏天官来到。”
阿弦愣了愣:“如果是鬼怪所为,阿叔是可以破解的,但……”
明崇俨笑了笑:“你太小看了天官了,对我动手的自然不是鬼怪,是比鬼怪更可怕百倍的人,但是幸运的是,天官虽然不是术士,却通天文地理,而对我施法的人所用的正是阴阳道,涉及乾坤八卦的,天官看破了八卦里的生门,这才一举破阵,把我救了出来。”
阿弦听得心旌神摇,咋舌道:“原来阿叔真的这么厉害。”
明崇俨道:“何止,幸而他不学术法,若真的入了此道,以他的悟性定力,真能成仙了道也说不定。”
阿弦更加吃惊:“那还是不必了吧。”毕竟还是过日子要紧。
明崇俨见她瞪圆的眼睛里有些惊慌之色,忍不住笑,却又很快敛了笑:“你怎不问我,对我施法行阴阳道的是谁?”
阿弦先前被崔晔所能吸引了去,这会儿定了定神,道:“如果说,能够跟明先生匹敌的、还是会阴阳道的术士,我只知道一个,但是……那个人不是已经早死了……”说到这里,蓦地想起方才明崇俨所说“死而复生”的话。
阿弦戛然而止,睁大眸子看明崇俨:“难道你说的是……”
“阿倍广目。”明崇俨长长地叹息了声。
………
屋内有瞬间的窒息。
阿弦小心地问道:“他不是已经死了,尸首都被先生烧化,已经被运回了倭国吗?”
明崇俨面露愧惭之色:“其实,我瞒过了天下人,并没有烧化其尸。”
阿弦目瞪口呆。
明崇俨道:“他先前曾跟我说过,若是不慎死在了大唐,唯一的心愿就是有人将他的尸首完完整整地带回倭国。我记得这件事,所以才网开一面,私下里将他的尸首给了遣唐使的正使河内鲸。”
阿弦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那你的意思,是阿倍广目只是假死,又因为知道你不忍烧化此人,所以才……他现在还在长安?没回倭国吗?”
明崇俨道:“我原本曾觉着他死的实在是太过突然,现在回想,应该是他一早就在算计。”
“但他……这是为什么?”
这会儿服侍之人进内,请明崇俨喝药,明崇俨挥手让他们退下,才又对阿弦道:“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他身世可怜么?他的母亲是大唐之人这是不错的,但是……算来他的母亲,是早先被废的王皇后身旁的一名宫女,在皇后出事之前被放出宫去的,王皇后倒后,她担心被武皇后追究,所以才不惜答应了遣唐使的请求,跟他东渡去了倭国。”
阿弦更加瞠目结舌了。
明崇俨道:“她毕竟是王皇后的人,心底充满了对皇帝跟皇后的怨恨,又因为倭国的生活处处跟大唐不同,她心中极为忧闷,虽然生下了阿倍广目,对他却并不亲近,反而有些厌恶之意,阿倍广目是个孝顺之人,被叱骂责打都从无怨言,渐渐地,反而同其母一样,唯一憎恨的就是大唐的皇帝跟皇后了。”
阿弦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明崇俨道:“原本我以为他在大唐所做那些都只是被主神所迫,而且他的确留了线索等我发现,所以我才对他心生怜惜,但现在我想,他跟主神之间,还说不定是如何呢。唉……”
阿弦道:“难道不是主神胁迫他,是他主导了一切?”
明崇俨摇头:“总之此人实在是太可怕了,尤其是他现在隐在暗处行事,只怕会对二圣不利,从他先对我动手就能看出一二,他就是怕我在皇后身旁,会妨碍他行事,或许也怕我会看穿他的图谋。”
阿弦道:“既然这样,就该早点找到此人,将他绳之以法。”
明崇俨看着自己的肩头,笑笑道:“他用桃木楔沾血,在我肩头钉落,让我暂时无法动用法术,你进来的时候难道没发现,我的鬼使们都不在么?”
阿弦正有些纳闷,从进门到现在,竟没有看见一个鬼使:“他们去哪里了?”
明崇俨道:“我的灵力暂时被封印,无法驱使他们,他们就乐得四散了。”
明崇俨说罢自己的情形,又听阿弦说了昨夜怀贞坊发生之事,隐隐震动:“事情绝不会如此巧合,也许真的是萧子绮跟他联手了。”
阿弦道:“现在公主也不见了,要如何是好?”
若是鬼使在的时候,明崇俨还可指挥他们四处探查,但是现在……
明崇俨道:“二圣对公主爱逾性命,如果萧子绮真的这样丧心病狂对公主下手的话,那可真是……偏偏现在我无法相助。”
阿弦只得安抚他道:“阿叔说按照他的为人不会对公主如何,总之先生不必着急,先好好地休养,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阿弦同明崇俨说罢,起身告辞,明崇俨忽然说道:“我听说你先前的预言有几次屡屡出错,当时谁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但是现在看来,也许是阿倍广目暗中捣鬼。”
阿弦差点忘了这件事:“是他?”
明崇俨道:“你再理一理在你身上发生的事以及引发的后果,多半跟他脱不了干系,一日没找到他,你就一日都不能放松大意。”
阿弦点头:“是,我记住了。”
………
从明府出门,阿弦心事重重,没想到同明崇俨一番详谈,会引出这样惊人的内详。阿倍广目没有死?没有回倭国?他留在大唐到底想干什么,难道真如明崇俨所说,要向二圣报仇?
如果自己之前几次预感出错也都是他捣鬼,那么,那个一直困扰阿弦却猜不出的、背后相助周利贞做出种种恶行的人,必然也是他。
阿弦一边思忖,一边往回,曲池坊太过偏僻,她骑马又走了半个时辰,才进了东市。
拐过东市,前方大理寺在望,阿弦昂首看了会儿,到底并没有靠近。
崔晔先前叮嘱过,让她回南华坊崔府,但阿弦心里仍觉着有些古怪,就仍是要先回怀贞坊。
玄影照例先跑了出来,昨夜它从崔府跟逢生一块儿奔来“救驾”,幸而是夜间宵禁,看见的人极少,饶是如此,今日长安的人还议论纷纷,说昨夜听见了虎啸龙吟,又似猫儿打架等等,十分怪异。
今日天未明,崔府的虎奴就来带了逢生回去,临别,玄影跟逢生对了对鼻子,那小黑猫趴在旁边,无精打采,经过昨夜那一场,小黑猫似乎受了伤,走起路来都磕磕绊绊,眼睛也没了先前那样灵动,看来颇为可怜。
阿弦同玄影才进内,就发现府内气氛不对,拦住一个丫头询问,那丫头道:“小虞姐姐先前回来了,奇怪的是,还有个年青相公,生得极为……”脸上一红,不便再说下去。
阿弦疑惑入内,还未进堂下,就听得里头虞娘子道:“你不必来了,我已决定留在女官身旁。你还是趁早回去,别叫人发现了,于你身上有妨碍。”
那人恳切地挽求道:“你不跟我回去,我一个人还有什么意思?你要是真担心我,就答应我。”
阿弦听了这个声音,想起来是在无愁山庄里所见的那个戴着昆仑奴面具的青年,也正是郇王李素节。
阿弦听他们两人似有私事商谈,本不想这会儿打扰,谁知玄影已忍不住探出头去叫了声。
屋内虞娘子即刻发现,忙道:“阿弦。”
阿弦这才迈步走了出来,正好厅内的青年也起身回头,果然生得极为清秀俊美,气质温柔而悒郁。
郇王李素节看向阿弦,继而行礼道:“女官。”
阿弦点点头:“殿下。”
虞娘子在旁,颇为尴尬。
阿弦反若无其事地对她道:“姐姐,怎么也没有茶招待贵客?”
虞娘子只得先退了备茶,阿弦请郇王落座,便开门见山道:“殿下几时回来的?”
“今日一早才进城。”
阿弦道:“幸而如此。”
李素节疑惑:“您这是何意?”
阿弦道:“昨晚上萧子绮在这里闹得天翻地覆,如果殿下是昨夜回来的,这嫌疑只怕跳进黄河洗不清。”
李素节脸色雪白:“舅……他做了什么?”
阿弦道:“殿下当真丝毫不知道吗?”
李素节摇头:“我才回来,还未曾见过他呢,更不知他住在哪里,又怎知道他做了什么?”
阿弦有些失望,她本想从李素节的嘴里打听萧子绮的下落,也好找到太平,没想到竟是如此答复。
阿弦道:“殿下是从什么时候跟萧子绮交际亲密的?”
李素节道:“是母妃……是她出事之后。怎么了?”
“那殿下当然知道他在无愁山庄所做是为了什么了,殿下是默许的么?”
李素节脸上泛红,咬紧牙关颤声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阿弦道:“我并不是质问殿下,也许殿下是身不由己,但是现在萧子绮做的太过荒谬离谱,难保不会牵连殿下,你可知道,他把公主挟持了?”
李素节震惊:“你说的是太平吗?”
就在阿弦跟郇王李素节对峙的时候,宫内含元殿,武后却得了一个喜讯。
太平被救了出来,确切的说,并不算是“救”,至少据太平自己说,萧子绮并没有为难她什么。
第356章 谁更狠
大明宫中,武后看着归来的太平, 因太平无事, 忧虑之心散去, 眼中满是肃然的疑虑。
自己的小女儿好像并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面对她的质问,太平脸上甚至有一丝委屈的表情,她玩着衣带,道:“我只是想跟着母后去看看她而已……不过半路上遇到了他, 他说这会儿去会惹您生气, 所以我才先跟他走了。”
每听一句, 武后的心就沉一分, 她耐心听太平说完,问道:“你说的‘她’是谁,‘他’又是谁?”
太平又嘟了嘟嘴, 道:“母后当然知道, 我本来是想去看小弦子, 后来遇到了萧子绮。”
“你知道他叫萧子绮?那你知道他是什么人?”武后几乎按捺不住地要提高声音, 却因怕把太平吓得不言语, 所以仍是竭力自制。
太平道:“我当然知道呀, 他跟我说过了。”
武后转过身,先深深地吸了口气, 平复了不安的心绪,才又回过身来:“那他可跟你说……他是什么人?”
太平似乎察觉到了武后的怒意,慢慢低下头去, 小声说道:“他……就是当初萧家的人,是萧淑妃的兄弟。”
武后已经出离愤怒,面上却忍而不发,就像是烧的通红融化的铁水停了一会儿,表面上看着平平静静,甚至有些冷冷地,实则里头的温度足以在瞬间让一个人灰飞烟灭。
武后不怒反笑:“他还跟你说了什么?”
到底是母女,太平察觉到武后的不悦:“没、没有了。”
“没有?”武后上前一步,“没有的话,你竟然为他说话?”
太平哑口无言。武后又问道:“他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太平道:“没有做什么,他只是让我留在屋子里不要出去,后来,后来听说满城在找我,他……就让我离开,叫我回宫了。”
“这么说,他倒是好意,反而是我叫人满城找你小题大做了?”
“母后……”太平叫了声,有些害怕,却仍撒娇道:“我知道母后是担心我,我以后、以后再也不敢了。”
“以后?”武后哼道,“你想想至今为止,为着你私自出宫,已经闹出了多少事,怎么你心里还不长一寸记性?”
太平低下头,不再说话。
武后本来满腔怒火,如果面前的是别人,只怕早就一巴掌甩过去了。可毕竟太平只是个不懂世事险恶的小女孩,且是自己亲生的骨肉。武后只得将那滚滚熔岩般的怒压下,问道:“你以为母后是小题大做,可你怎么知道萧子绮的为人?你可知道昨夜在怀贞坊他做了什么?”
太平摇了摇头。武后道:“他操纵了一只猫妖,想要叫那妖物把母后生吞活剥!”
“猫……?”太平吃惊地瞪大双眼:“母后!我、我不知道……您没事么?”她急忙跑上来,拉住了武后的手。
武后叹了声,低头看着女孩儿晶莹的双眸,又道:“若不是阿弦,母后的命只怕就也要丢在怀贞坊了。”
太平猛然一震:“她?”
武后的眼前却出现阿弦血淋淋地手臂,以及母女之间那短暂却交心温馨的相处,她的口吻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温柔:“是,若不是她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