晔有间接的关系。
“这些人到底是谁?”
狄仁杰道:“如今证实的是,索元礼跟此事脱不了干系,追究索元礼身后的人,那是……梁侯武三思。”
阿弦一震:“你是说,那些人,是梁侯所派?”
狄仁杰道:“不管如何,梁侯都同这种种有些不可告人的牵连。”
没想到,症结竟似落在武三思的身上。
阿弦眼前不由出现了那极为狡狯令人不适的脸,突然狄仁杰又道:“对了,当初你去江南,半路上在客栈遇到火攻的事,倒是跟不系舟脱不了干系。”
心中突然被塞进这么多隐秘,阿弦越发难以转圜,几乎也忘了此事了,呆呆问道:“什么?”
狄仁杰道:“那的确是不系舟所为,因为他们知道你在天官面前已经不是一枚棋子了,恰恰相反,你已经成了皇后的棋子,而且你的存在,可能会左右天官的决策,对不系舟不利,所以他们擅自行动,想要除掉你,也正是因为他们擅自而为,事后……他们才都自尽谢罪了。”
“至于那一卷东西,那是密文记录的不系舟在朝众人的名单,事关千百人的身家性命,”狄仁杰走前一步,“你该明白为何就算是对你,他也不能说的原因了吧。”
第360章 倒计时
怀贞坊这一番详谈, 对阿弦来说, 就像是原先紧闭的两扇沉重的大门终于在她面前缓缓打开。
她看见了自己不想见跟想见的所有。
阿弦知道, 狄仁杰肯告诉她这许多绝密,当然不可能是他一个人的主张,其中必然是有崔晔的授意,至少, 两个人是商议过的。
狄仁杰离开之后,阿弦独坐房中, 几乎彻夜不眠, 次日早上起来, 双眼憔悴而微红。
她叫虞娘子准备了热水, 先匆匆地洗了个澡,换了一身衣裳,才带了玄影出门。
阿弦并没有去往别处,径直往崔府而去。
她起的本来极早, 路上行人稀少, 崔府门口,家丁正看小厮们打扫,突然看阿弦骑马回来, 惊得跳起来, 忙进去禀报。
阿弦问道:“天官在府里么?”
那小厮急忙扔了扫帚,上前一把牵住她的马缰绳,殷勤道:“少夫人你可算回来了,天官在呢。”
阿弦翻身下马的时候, 玄影早乐颠颠地先跑进门去,只是大概并不是去找崔晔,而是往虎山找逢生玩耍去了。
阿弦本来只是想去找崔晔,打算稍后再去拜见老太太跟夫人,谁知道卢夫人素来起的很早,那家丁之前又跑的鸡飞狗跳,一问才知道阿弦回来,于是抢先便往外来看,竟把阿弦拦了个正着。
阿弦只得止步先规矩行礼,卢夫人有些惊喜交加,握紧她的手:“回来了?”又道:“回来了就好。我正想着再去探探你呢。”
她的手十分温暖,眼神柔和,阿弦心里迅速也涌上了一团温热:“夫人,先前是我太……”
“不要去说那些了,”卢夫人打断了她的话,又喜喜欢欢道:“对了,我带你去见老太太。”
阿弦微微迟疑,正不知如何开口,目光一动,却看见前方月门下,是崔晔走了出来。
顿时之间,她满心里酝酿的言语都消失不见了,只是本能地盯着他,目光像是在空中胶在一块儿,再也看不见别的。
卢夫人见崔晔在后面,即刻会意,她便咳嗽了声,慢慢放开阿弦的手道:“这会儿老太太大概还没起,你不如就先回房也稍事整理,我等会儿再去叫你……”
阿弦道:“是。”
卢夫人一笑摇头,回首看儿子一眼,转身带着丫头们都去了。
那边儿崔晔见母亲走了,才要上前,阿弦已经加快脚步到了他身旁,她仰头望着,眼泪不禁在双眼里打转:“你为什么不亲口告诉我?”
崔晔并不回答,只是握住她的手,领着她回到房中。
关了房门,崔晔的手抚过阿弦的脸,她的头发因方才风吹而略显凌乱,崔晔给她抿了抿那捣乱的发丝,道:“你大概不知道,我心里对你始终有一份愧疚,毕竟我曾经想……”他顿了顿,“所以我不想为自己辩驳。”
阿弦鼻子发酸:“可是你也不知道,我不在乎那些,当你的棋子或者皇后的棋子,我都不在乎。”
她深爱崔晔,甚至可以忽略他曾经的试图利用,她也敬爱武后,因为那种血脉亲情她也可以忽略武后曾做的种种。
阿弦道:“你只要告诉我,你跟伯伯的死没有关系就是了。”
崔晔涩声道:“可朱伯的死的确是被我牵连。”
阿弦眼中的泪无声跌落下来,她沉默着,只是张手将他拦腰抱住。
崔晔双眸微红,终于也将她紧紧拥在怀中:“抱歉,阿弦,抱歉。”
………
因已入秋,越往东北气候越冷,再耽搁的话路就不好走了。
这一次对吐蕃之战,高宗多接纳了太子李贤的禀奏举荐,封周王李显为秦州道行军大总管,统帅裴行俭、罗瑞机等部将,以大将军刘审礼、周国公武承嗣为副总管,卢国公程处嗣、吏部天官崔晔为监军,联合镇守边塞的薛仁贵协同作战,周围豳州鄯州军皆听从调遣。
除此之外,队伍之中还有两名熟人,桓彦范任行军参谋,另一个则是武攸宁,担当一名随军副官。
临别这日,袁恕己同阿弦皆到城外送行。
之前解开心结后,阿弦曾问过崔晔这一次的北行:“你为什么突然请命,是因为当时生我的气了吗?”
崔晔默默地看着她,眼神皎然如月:“我从来都不会生阿弦的气。”
“那是为什么?先前你跟我说过不会去的。”
崔晔道:“我这一次去,半是为公,半也有私。当初我为钦使前往却遭受伏击,这件事我一直未曾忘怀,吐蕃仗着地形有利民风彪悍,野心勃勃,贪得无厌。大唐屡次交战每每失利,若是一再忍让败退,姑息养奸,长此以往一定有一场大灾难,一定得奋起相斗,而且一定要赢,就算我只有些许经验,却也想尽我所能,一是为国,一是为了之前那场屠灭。”
这些话铮铮有声,阿弦知道阻止不了,当即道:“我立刻进宫请命,我跟你一起去。”
“不,你不能去。”崔晔忙制止了她。
阿弦一惊:“为什么不能?”
崔晔道:“我们两个,得有一个留在长安,我离开了,你是崔府的长媳,你得替我好生地奉养母亲跟祖母,且还得你看着阿升呢。”
阿弦的眼睛有些湿润:“二哥不用我看着,他自己足够晓事,又从不做破格举动,比我还稳沉呢。”
崔晔温声道:“那母亲跟祖母呢?她们心里其实是很疼你的,你就留下来,替我好生照顾他们喜欢好不好?”
阿弦紧紧地搂着他的腰:“可我不想跟你分开。”
崔晔道:“我又何尝想离开阿弦?只不过……这不过是暂时的,过了这一场,以后我们还有一辈子可以长相厮守。”
阿弦吸吸鼻子,靠在他的胸口:“我只是担心你的身体。”
崔晔的眼神在那一瞬间有些怔惘,似乎有一抹淡淡地伤感自眼底泛出,幸而阿弦并未抬头看。
他仍是面带暖融融的浅笑:“现在回头想想,跟你相识,相爱,直到现在相为夫妇,已像是上天的格外眷顾,我当然会好生保重自己,毕竟我不舍得阿弦,还想跟你长长久久,白头到老呢。”
阿弦听得又是心酸,又是喜欢,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道:“那你答应我,一定要好端端地回来,我们长长久久,白头到老好不好?”
崔晔温柔地抚过她的头发:“好,我答应阿弦。”
城郊送别。
众目睽睽之下,阿弦为崔晔整了整披风:“记得我们说过的话。我等着阿叔。”
崔晔笑了笑,长指轻轻地抚过她的脸颊,他点了点头:“不要胡思乱想,好好地等我回来。”
崔晔说完,转身要上车,阿弦在后面看着他上了马车,将进车厢,她忽然叫道:“阿叔!”
崔晔回过头来,阿弦跑到车旁边,踮起脚尖,伸手勾着他的脖子,扬首往上,崔晔心有灵犀般微微俯身,两个人蜻蜓点水,吻了一吻。
周围忽然出现了一片奇异的寂静。
有看见这一幕的人,早直了双眼,以为是自己产生了幻觉,有没看见的,因为感觉到身边古怪的静默,忙扭头打量,正看见阿弦松手。
崔晔向她笑了笑,这才进了车厢。
阿弦后退一步,突然无法再看下去,双眼撞热,且又潮湿。
她转身走开,才走了几步,就见桓彦范跟袁恕己站在面前,两人神情各异。
袁恕己毕竟并不是第一次看这样“惊世骇俗”的场景,略有了些经验,当即机智地把眼睛挪开了。
桓彦范像是突然害了咳嗽症,又像是清不完的嗓子,咳的劳心劳力。
四目相对,突然哑声道:“你放心吧。”
阿弦问:“什么?”
桓彦范又咳嗽了声:“我当然会帮你看好天官的。”
袁恕己在旁忍不住对阿弦道:“既然这样担心,为什么不向二圣求一求,只要你开口,他们一定会答应。”
阿弦不答。
桓彦范却道:“少卿你想的太简单了。”
袁恕己道:“难道我说的不对?”
桓彦范道:“说的对,可是你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是国事重要还是私事重要?”
袁恕己哼了声:“叫你们说的,像是没了崔晔就打不了胜仗,他只是个监军、参谋。”
桓彦范道:“话虽如此,但是身为人臣,但凡有能尽力之处,自要全力以赴。另外……”
他突然露出一种有些奇异的笑来,道:“你怎么知道长安就比吐蕃要安全无忧呢?要知道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
袁恕己哑然失笑:“哟,你是不是什么时候跟明大夫学了卜算之术?说话也这样莫测高深起来了。”
桓彦范伸了个懒腰:“不说了,我要走了。”他又看向阿弦道:“小弦子,没事儿多为我们念叨念叨,祈祈福之类的,另外一定要多保重自己,等我回来的时候,想看到个白白胖胖的小弦子。”
所有的话都拧在一起,成了四个字,阿弦在桓彦范肩头一拍:“务必保重。”
桓彦范去后,袁恕己看着众人上马的上马,上车的上车,突然回头看着阿弦:“当初我父亲假报说急病,我离开长安之前问你我此去吉凶,那时候你的话,对我来说就像是救命良药,宽慰无匹。现在我也想问你同样的问题。”
阿弦对上他的目光:“你想问我,阿叔此去,是吉是凶?”
袁恕己点头:“这话本不该我多嘴问,但是我仍是想知道。”虽然向来把崔晔当成一个敌手般,可是心里却禁不住有种惺惺相惜、甚至近乎于隐隐倾慕的感觉,让他不想崔晔有事。
阿弦喃喃道:“我也想知道。”
袁恕己问:“你不知道吗?”
他当然不知,一旦关乎崔晔,阿弦极少能够得知有关他的详细事实,崔晔能够为她辟除所有的鬼邪,但同样似乎也将她的能力屏蔽在外。
袁恕己紧锁眉头,过了一会儿终于又问道:“那……你可知道这一战的输赢如何?”
阿弦仍是摇了摇头,就在袁恕己略觉失望的时候,阿弦看着在蓝天之下迎风招展的唐旗,道:“但是我有一种很好的预感,这一战不会输,一定不会。”
与其说是预感,不如说是信仰。
在北上的队伍走了两天后,阿弦做了个梦。
虽并不是有关战事,却隐隐跟崔晔有关。
她梦见,大明宫含元殿里,有个人跪在地上,朝上磕头。
长桌之后,武后淡淡问道:“你听见的没错吗?”
那人道:“是,是奴婢亲耳听见的,……另外,府内的虞娘子也是听见了的。”
武后道:“你把当时的情形再仔细说一遍,不可漏过任何细节。”
那人道:“是,那天,女官回到府中,不理任何人,拉着天官到了书房,起先谁也不知说什么,后来,是玄影撞门,我才听见里头是女官大声叫嚷,说的是‘你告诉我,你跟不系舟没有任何关系’……这种话,再后来,女官发了脾气,一直嚷着让天官离开,说她不想见到他……”
殿内响起武后很轻的一声笑:“是吗,原来果然如此,好个崔爱卿,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灯影闪烁中,武后那虽上了年纪却仍美艳的脸上,透出了几分冷厉之色。
………
阿弦被梦惊醒。
她坐起身来,睁大双眼,回想方才梦中所见。
她极想要告诉自己……这一场梦多半是假的。
但另一方面,那发自骨髓的寒意,却警告着她,这多半是真的。
忽然她又想起那天高宗传她进宫,说起崔晔去吐蕃的事,武后在旁边所做所说。
当时武后把决定权抛到她的手上,阿弦并未多想,还以为这是武后的“好意”。
可是现在细想……一切都变了味!
如果当时不是武后一步一步地导转方向,只怕高宗早就自作主张地拦下了崔晔,而高宗毕竟是金口玉言,就算崔晔一心想去,也不至于做到抗旨的地步。
心怦怦乱跳,阿弦叫了几声,虞娘子闻声进来,便问何事,阿弦只说口渴。
虞娘子倒了杯茶进来奉上,阿弦吃了两口:“姐姐,咱们怀贞坊家里那个叫阿四的小厮……是哪里招来的?”
虞娘子道:“怎么了?是当初搬来的时候,许尚书给送来的呀。”
阿弦不再问下去。
距离天明还有一段时间,这会儿出门似太早了些。
阿弦却再也睡不着,虞娘子知道她不会无缘无故问起个小厮,却不敢仔细打听,见阿弦并无睡意,便索性在旁边陪着她坐着。
阿弦出了会儿神,看向虞娘子:“姐姐,先前郇王殿下去探过你,同你说什么了?”
虞娘子想不到她竟会问此事,面上有些不自在,讪讪不答。
阿弦道:“他是不是提过要娶亲的话?”
虞娘子这才轻轻地点了点头。
阿弦道:“这件事之前我也跟皇后说过,当时皇后……”当时武后为了引出萧子绮,故意做戏大怒,但是关于郇王李素节跟虞娘子之间的事,此后便再也没有提起过,加上阿弦先前事多,也并没有为虞娘子留意,这会儿秋夜梦回,清冷孤寂,佳人在侧,才又想起来。
阿弦停了停:“郇王性情温柔,只是有些过于柔弱,难为他为了你肯冒大忌闯来长安,如果他是真心实意,姐姐还是不要错过。”
虞娘子低垂着头,终于道:“阿弦,他是王子。而我……”
阿弦笑笑:“王子又怎么样?这个世道,还有什么高下之分么?”萧子绮曾是何等显赫出身,最后却是比庶民的身份尚且不如,“只要真心相守,就算过一天,一个月……都是没有什么能比拟的,也是一辈子无悔了。”
这是崔晔曾跟她说过的意思,如今拿来劝虞娘子,竟也浑然天成。
虞娘子眼中的泪泫然欲落:“我、我还舍不得你。”
阿弦道:“我们只要彼此心中惦记,永远不忘,就像是彼此仍是互相陪伴着,何况如果让你舍弃心中所爱地陪着我,我又于心何忍,总之看着姐姐快活,我也就很快活了。”
虞娘子破涕为笑,她流着泪,将阿弦抱住:“大概是我之前把一辈子的苦都早早地尝尽了,所以才遇到你,阿弦。”
这个清冷的秋日清晨,慢慢地温暖起来。
………
也许是有了跟虞娘子的那一番详谈,阿弦并没有即刻进宫去见武后,质问她是不是把探子放在了怀贞坊,再问她是不是想对崔晔做什么。
如果是在以前,只怕天不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