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氏咬唇不语,其实她早就想好了,只是有点尴尬:“你三哥那里你去跟他赔不是,就说读书明理知道娘做的不对,到了京城你要离娘远些别亲近,免得带累名声。”
“知道了”周长安耷眉丧气。
钱氏也恨:“都怪你爹当年不是为了讨好他,我何必去为难一个几岁孩子。”今时今日形势所迫,钱氏选择性忘了当初怎么谋划养废周清贞。
“你记得那对夫妻在你爹手上吃过不少亏,以后你也不必讨好你爹,他给不了你什么好处,在那对夫妻面前只管说你爹怎么苛待你,知道不?”
“知道了……”
“将来你好了记得拉你哥一把,只要你哥娶妻生子,有了聪明能干的儿子,你就有娘家撑腰了……”
“知道了……”
“最要紧要缠住刘春花……”
马车队在漫天漫地的白雪中咯吱咯吱缓慢向前,看着十分静谧,但马车里的人各有心思,钱氏教导女儿,杜姨娘也在和女儿说话。杜姨娘是钱氏原先的大丫头芍药,她的女儿是四姑娘周玉娇,上个月刚过八岁生日。
杜姨娘满脸慈爱拉着女儿手:“咱们总算熬到这一天,到了京城你要多亲近你三哥,有他给你撑腰,咱们四姑娘这辈子不用愁。”
“三嫂那呢?”
杜芍药摸摸女儿娇嫩的脸蛋笑的舒心,她终于盼到上京这一天:“你三嫂那里,你也只管去亲近,他们都会喜欢你的。”毕竟没有自己当年通风报信,哪有春花和周清贞的今天,更何况……她手上有还有周怀婴致命把柄……
周玉娇自小就听她姨娘说,她有一个三哥极聪明极厉害,如今更是三品大员满大虞独一份。小姑娘早就心生向往,她再不是樊县二房可怜庶女,她是三品大员的妹妹。
“姨娘,三哥喜欢什么样的性子?”
“他……”杜芍药有些为难,其实她也不了解周清贞,不过想想春花的样子,杜姨娘舒口气“你三哥喜欢明朗快乐的性子,你没事高兴些多讨他喜欢。”
杜姨娘满心欢心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孙姨娘拉着儿子小手犯愁。六少爷,不,如今要称六爷周清恭过年满七岁,正要开蒙的年龄。
“六爷到京里记得求你三哥,给你找个先生启蒙。”
周清恭不服他姨娘甩开手:“求他做什么,让爹爹命他给我找先生就好,再说他不是探花郎吗?学问那么好让他教我好了。”
孙姨娘满脸愁容,这孩子让老太爷哄到天上去了,她只能慢慢劝:“咱们以后吃穿都要靠你三哥,你要恭敬些才对,你要好好读书将来也做官,要不然将来你靠什么过日子?”
小孩被他姨娘念得心烦,吵吵:“靠什么!爹说了他做再大的官也得听爹的话,让他把宅子和银钱都给我不就好了!”
被叫做爹的二老太爷,坐在咯吱的马车里摇摇晃晃正做梦:他一身风流倜傥摇着折扇,满京城人羡慕,看到没那就是咱们大虞最年轻的探花郎,三品大员周大人的爹,果然好风采!周太爷好风采,好风采,人人对他拱手称赞。梦里周怀婴一副谦虚的样子,那里,那里。
“你算什么你根本不配给人当爹!”忽然一声娇斥,一拳头砸醒周怀婴。周怀婴揉揉额头原来撞到车厢上,那个儿媳妇真是讨厌,做梦也不安生。
第83章 见礼
天丰三十五年正月过了破五; 金华巷周府迎来樊县车队。马车堪堪在冰雪上停稳,周玉娇率先从车上跳下来,提着裙角快快乐乐跑向门口迎接的夫妻:“三哥我可想你了。”
然后小姑娘娇俏的福身:“三哥万福”
……周清贞看着面前屈膝的小姑娘没动,周玉娇心里一咯噔,转向春花规规矩矩:“三嫂万福。”
“起来吧”春花护着肚子和气开口,周玉娇咬唇有些委屈对周清贞:“三哥我在家天天念叨你。”
周清贞面色温和浅淡:“女孩儿家贤淑静贞些好。”
“……是”被嫌弃了; 为什么?小姑娘心里有些怕。
后边听到的周长安缓了缓,一步一步稳稳走到周清贞夫妻面前屈膝:“三妹周长安见过哥哥、嫂嫂,哥哥嫂嫂万福。”
春花护着肚子脸上闪过一瞬惊讶怜悯,她记得三小姐周长安是天丰二十三年正月初九生,四小姐周玉娇是天丰二十六年冬月十八生,两个女孩相差近三岁周长安却没有周玉娇高。果然天残长不大; 以后也没法婚配生育; 春花心里叹息面上和气:“起来吧,路上辛苦了。”
“多谢嫂嫂关心,当不得辛苦两个字。”周长安比周玉娇多得几个字心里窃喜; 亲热的上前几步伸出胳膊“下雪路滑嫂嫂有身孕; 长安扶着嫂嫂……”
周长安话没说完被周清贞拦住:“离夫人远一点。”
‘噗嗤’刚受到冷遇的周玉娇没忍住笑出来; 然后立刻憋着脸忍住。周长安脸色尴尬向后退了几步屈膝:“长安冒昧请哥哥嫂嫂见谅。”
“站在大门口不知道迎接长辈,倒是对妹妹耍威风。”周怀婴在常随搀扶下,踩着脚凳从马车上下来摆长辈谱; 他就不信刘春花刚在大街上给他难堪。
春花到没有给他难堪; 给他颜色的是周清贞。周清贞把春花交给麦子扶稳; 对还在屈膝的周长安摆摆手; 撩袍下台阶走到周怀婴面前欠身揖手:“姐姐有五个多月身孕,想来父亲也不会为难儿媳,冰雪天迎接。”
这是说自己不慈?周怀婴鼻子哼一声甩袖自己进府,早已下来的周清远面上有些尴尬,他对周清贞抱拳:“二叔年纪越大性子越左,三弟以后多包涵。”
周清贞面色温和浅笑揖手回礼:“大哥言重了。”
后边的钱氏拉着五爷周清嗣进退两难,干干的笑:“清贞长高了。”
周清贞默默揖手:“母亲请”
后边跟着的杜姨娘孙氏还有孙氏手里的六爷,一一相互见礼,周清恭好奇的斜着脑袋打量周清贞:“别人都说你很厉害,我看挺平常的也没有三头六臂……”
孙氏连忙捂住孩子的嘴巴,怯懦笑笑赶紧往府里走,路过春花小屁孩又有话说:“听人说你是天女下凡,你会飞吗,我还以为仙女有多漂亮。”
很好,臭屁孩子,一来就敢给你三哥挑刺,春花站稳微微笑,伸出手捏住周清恭胖脸蛋稍微用力:“嫂子看你这小肉脸挺漂亮。”
“疼,你用这么大力做什么!”周清恭随即就想对春花动手,却被春花拦住。孙氏吓的要死,扯着六爷就要下跪:“夫人饶命。”
小孩闹大人缠,门口立刻热闹起来,麦子赶紧闪身把春花护在后边,拉住孙氏:“姨奶奶这是做给谁看呢,不过小孩子罢了。”
周清贞眼睛沉了沉,丢下周清远迅速过来扶住春花,几个人纠缠一番总算进了院子,早来回跑了几圈的周清恭不满的嚷嚷:“这院子这么小怎么住人?”
春花早就不满周怀婴在门口给周清贞下马威,刚好借着臭屁孩子发作:“嫌不好,你何必大老远来投奔你哥,让你爹给你买大宅子住去。”
臭屁孩子声音大,春花声音更是响亮,已经坐在正屋喝茶的周怀婴老脸十分不自在,可他自认为是有身份见识的人,不和一个晚辈女子计较,只把茶盏重重顿到桌山表示自己不满意。
院里孙氏吓的举手轻拍周清恭,忙不迭道歉:“夫人大人大量,千万别和孩子计较。”
孙氏战战兢兢看的春花眼晕,她就拿这种软的提不起来的人没法子,偏偏周清恭还闹腾踢他姨娘:“你一个姨娘凭什么教训我?”
旁边周清嗣扯着钱氏袖子:“娘饿,娘饿。”
春花眯着眼睛打量七岁的周清恭,忽然屋里传来周怀婴拍桌子的声音:“还不进来见礼?”
周怀婴和钱玲儿坐在上首,香儿摆好蒲团周清贞和春花双双跪下:“儿子(儿媳)给父亲(老太爷)母亲(老夫人)请安”论起来春花可以称呼公公婆婆,可惜她厌恶这两个人,叫一声老太爷老夫人也算合礼。
周怀婴拿捏身份矜持造作的摸着胡子,想要训斥几句彰显身份,旁边的钱玲儿满脸堆笑伸出双手:“快起来快起来,媳妇有身子呢,自家人何必那么多礼数。”
钱氏这么好性子?春花讶异的挑眉转头看周清贞,周清贞眉目低垂神色温和:“谢父亲母亲”然后扶春花起来坐到一边。
下来该几个孩子见礼,钱氏看向自己的儿子殷勤教导:“嗣儿,见了哥哥嫂嫂要怎么样?娘教过你的。”
厅上的人都看向痴傻的周清嗣,周清嗣小时候虽然眼睛浑浊,但五官还算端正。那一年钱氏用□□设计陷害周清贞,周清嗣连喝两碗发了一回高烧,越发傻的厉害一只眼睛也斜了。
如今他斜着眼珠子吭哧想了半天,看钱氏一直指着两个好看的人,终于站出来弯腰揖手:“给哥哥嫂嫂请安。”然后直起腰对周清贞傻笑“好看”口角的涎水湿哒哒流下来。
周清贞一时五味俱全,这么多年过去只有这个傻弟弟没变,还是那句‘好看’。他从袖子里掏出手帕递给周清嗣:“拿去擦擦。”傻弟弟没变他却变了,再也不愿意接触任何人。
春花笑着示意,麦子端出一个红漆盘到周清嗣面前:一个金牌一身细绸棉袍一双羊皮靴子。春花浅笑:“第一次见面,嫂嫂给你的见面礼。”
钱氏心里一阵感激,这几年周怀婴死死把持二房月例,可怜周清嗣没几身能见人的衣裳,春花这一手刚好应时,算是帮了她大忙。
“妹妹给哥哥嫂嫂请安”紧接着周长安恭恭敬敬蹲身,并奉上自己的礼物:一双绣花鞋。做工说不上精致,但也能看出是费了十分心思。春花看着周长安娇娇小小一团就心软,面色多带几分和蔼:“起来吧。”
麦子端出春花的见面礼:一对赤金孩童戴的铃铛手镯。
“玉娇给三哥三嫂请安。”礼物是一条绣了几根水草的帕子,不过堪堪九岁也算是为难她了。春花照例给了见面礼,一对足银铃铛手镯。本来两个女孩一样赤金手镯,只是春花要收拾周清恭才改成银的,以免只有周清恭和别人不一样。
拿到见面礼那一刻,周玉娇眼圈一红差点落泪,她姨娘不是兄妹几个,三哥三嫂只会喜欢她吗?周长安则是按耐不住喜上眉梢,果然哥哥嫂嫂嫡庶分明。以后她一定要亲亲热热伺候兄嫂,好奔前程。
钱氏也是面露喜色,没想到周清贞夫妻这样给自己面子,杜芍药和她女儿一样心里咯噔,不知道为什么不讨喜。
春花不知道自己随意的举动,惹来一屋子欢喜忧愁,周清贞神色温和把所又人表情收到眼底,心里冷笑。
“给哥哥嫂嫂请安”周清恭拱拱手,然后向麦子张望“我的见面礼呢?”
春花勾起嘴角,麦子端上来一本薄薄的《三字经》,后边春花开口:“六爷该启蒙了,将来好好读书……”
“凭什么他们都是穿的戴的,我就一本破书?”周清恭恼了原地蹦起来,结实的小家伙蹦的地面震动,可春花会怕这个?打小她就不怕能闹腾的,安乐村里她才是霸王。
春花向后稳稳坐到椅子里吩咐:“王六,把六爷拉出去面壁思过,要是敢闹腾捆了堵住嘴关屋里饿饭。”
王六还没进来,周清恭原地惊牛似得扑向周怀婴:“爹,救我!你不是说来了京城你最大。” 周怀婴被自己儿子扑的肉疼,脸色难看教训春花:“你就是这样做长嫂的?欺负年幼无知的小叔子。”
春花扶着肚子冷笑:“当年阿贞还没他大比他乖巧懂事,怎么老夫人一次次罚他跪祠堂,不见老太爷出来说话一样儿子两样待,老太爷是吃准这辈子要跟小儿子过活?”
周清贞小时候受的种种磨难,让春花恨得滴血,字字直刺周怀婴,王六冷着脸揪住周清恭后领提出去。
“爹救我救我……”周怀婴脸色铁青坐着不动,周清恭转向她娘“姨娘救我,姨娘~~~”小孩吓哭了,春花心冷晒,就这么点小胆子也敢学人做霸王。
孙氏眼泪汪汪软软走到春花面前,膝盖止不住往地上滑:“夫人,是奴婢没教好,夫人放过六爷罚奴婢吧……”
春花笑的和气:“六弟惯的不像样总要下手调、教,原本打算过些日子说,既然今日赶巧就今天说了,等过些日子学堂开门,我打算送六弟去学堂……”
“送什么学堂,我们周府子弟向来都是请西席先生。”周怀婴冷声打断。
二房情形周清贞早就打听清楚告诉春花,春花知道周清恭在二房是个小霸王,却不想如此失教,到底是周清贞的弟弟,春花不想孩子被周怀婴的不知所谓养坏,将来带累周清贞。
“所谓长嫂如母,老夫人德行有亏,我自然会教导弟妹……”春花话未说完,周怀婴又想打断却被钱氏抢了话头,只见她讨好的笑着开口:“媳妇说的正是,我早年糊涂了心思,以后家里几个孩子都要偏劳媳妇。”
周长安连忙拉着周清嗣上前:“以后五哥和长安就要劳嫂嫂费心。”
周玉娇也在芍药的示意下出来行礼:“麻烦三嫂。”
周怀婴瞪了钱氏一眼,钱氏完全不搭理他期盼的看向春花,这才是她日后的指望。
一场见面礼闹得乱七八糟,献媚的献媚,不知所谓的继续不知所谓,哭闹的哭闹,坐在一边的周清远只觉得尴尬,似乎二房这样不堪是他造成的一样。还是周清嗣傻傻的说‘饿’一大家子才摆桌吃饭。便是吃饭也不痛快,周怀婴觉得自己受到轻慢,孙氏眼泪汪汪偏偏憋着,不停往外瞟,周长安,周玉娇讨好的轮番布菜。
春花有心让她们停下,又多少能猜出她们讨好的小心思,到底不过孩子,春花只能自己忍着。才第一天春花就想揍人,周清贞看的心疼在桌下悄悄握住春花手,对她温温一笑。
手上的温度和那宽慰的笑容,让春花心里仿佛被春风拂过,变得轻松温暖。为了阿贞这些都值得,只是真的要赶紧分开过,这一屋子的小心思实在让人头疼。
晚上周长安开心的套上手镯叮叮当当摇晃:“娘,你看多漂亮纯金的。”
钱氏手里摩挲着金牌舒了口气:“娘没说错吧,她指头缝里漏一点你这辈子吃穿不愁,记得多巴结讨好黏的紧些。”
“放心吧,娘。”周长安喜滋滋的举着手腕看镯子。
正屋里周清贞神色难的严肃,再一次确定:“姐姐真要把这两样东西给大哥?”
“嗯”春花肯定的点头。
第84章 分别
春花拉起周清贞的手:“他们总觉得周府为你损失几万银子; 觉得你对不起他们,咱们拿这个还他,以后和他们再无瓜葛。”
“阿贞,姐姐要你永远都能挺起腰杆,让别人没说嘴的地方。”春花看着周清贞,她的眼睛在暗黄烛光里熠熠明亮坚定不移。
“姐姐……”一声深情从心而发; 周清贞抽出手把春花揽进怀里“姐姐……”
二进院子西厢,周清远看到春花夫妻带来的东西大惊失色:“这是御赐之物?!”
御赐之物在京城王公大臣家并不少见,可周清贞带来的依然极其罕见,一件是天丰帝亲书横幅:浩然正气。这是赐给春花的,落款不仅有年月日皇帝姓名,还有八个红印篆字‘受命于天; 暨寿永昌’。
周清远小心翼翼的用食指虚描那红印篆字; 这是国之重宝玉玺的印记,周家如果能够供奉这四个字,可保周府世代子孙平安无忧。
春花脊背挺直:“旁边的瓜瓞绵绵是皇后娘娘所赐。”
桌上另有一件长约尺半; 高约七八寸翡翠玉雕; 顶级玉石细腻光滑色泽饱满。原玉有深绿浅绿翡黄三色; 经能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