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哼了一声:“猜?令儿未免太小看朕了,朕是看出来的。”
谢初扶额,他能不能先行离席?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三公主承认是他题的词,然后陛下给他们赐婚?
“是吗,父皇果然好眼力。”看吧看吧,肯定要把他拎出来了。“只是父皇看出了是谁题的词,怎么却没有看出是谁替令儿想的词呢?”
果然,就知道——嗯?
刚才那三公主说了什么?
她好像……没有提到他的名字?
谢初猛地一抬头,看向正对着皇帝狡黠一笑的沈令月。
她这是……要揭过这茬?
第38章 心意
皇帝果然被沈令月的话带偏了; 一愣之下道:“令儿何出此言?难不成这题词的和作词的还不是同一人?”
沈令月低眉一笑; 侧身让开几步; 让整幅画卷能够更完整地呈现在皇帝的眼前; 道:“父皇再仔细看看?”
皇后也掩唇而笑:“这又是你准备的哪一出好戏?”既然女儿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说穿此事,那她这个做母后的自然要替着遮掩一二,“也就只有你了,一幅画都能弄出这么多名堂来; 真不知是跟谁学的。”
“无师自通; 自学成才。”沈令月嫣然一笑,“母后也可以看看,说不定还能比父皇先看出来呢。”
皇后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你呀……”
这么一番话下来; 不仅帝后二人; 在场诸人的注意力也都从题词之人转移到了作词之人身上,轻声议论着到底是谁作的词; 自然也有人看出了这位三公主是有心移开话题,不愿谈及题词之人,但既然帝后二人都已经顺着三公主的话开始凝眉思考那作词之人; 他们当然也都不会那般没有眼力,重新提起那题词之人来; 因此也都跟着做出沉思状来。
谢初看着沈令月轻而易举地就转移了话题,心中一时有些五味杂陈。
沈令月没有忘记他们的约定; 没让陛下有机会能把话题移到他身上来,按理来说,他应该是感到松了一口气的; 因为若是当众承认了这画卷上的词是他所题,那么就算陛下没有当场就给他们赐婚,他和三公主这事也基本上坐实了,不再像之前那么好找推拒的借口。之前还可以说是不敢承蒙公主厚爱,可现在他都在人家的画上题词了,再说这话还有谁信?只会当他是在说场面话,所以现在沈令月把陛下娘娘的注意力都移到了作词之人身上,他可以说是逃过了一劫,应该感到庆幸才是,可是为什么他心里总觉得有点不是滋味呢?
他闷闷地抿了一口酒,心中疑惑。
与此同时,皇帝也看出了一点门道,有些惊喜地看向下座的沈蹊:“这词风……蹊儿,莫非这词是你帮着令儿作的?”
沈令月立刻笑道:“父皇好眼力,这么快就看出来了。”
“儿臣可不敢居功。”沈蹊笑道,“三妹的确是曾经让儿臣写了几首诗,儿臣便作了几首,只是粗糙得很,华而不实,万没有现在这般豪气奔放。想来,是有人帮着改了儿臣的诗,化诗为词,题在了这画卷上头。并且当初三妹问儿臣要的也只是关于牡丹生辰之类的诗句,严格说来,这画卷上只有四五两格可以算是由儿臣所做,至于其余部分……”
他顿了顿,又仔细看了一眼画卷,道:“前半部分,依稀可辩儿臣原句,但是这后半部分却没有儿臣一丝文踪诗迹,想来并非由儿臣的诗句改编而来,至于是谁作的,又是谁改编的,儿臣就不得而知了。”
皇帝笑着瞥了谢初一眼:“这后半部分嘛,朕也略略猜到了几分——”说到这里,他故意停了停,见侄子和女儿一个眼观鼻鼻观心面无表情,一个虽然神色镇定,但快速瞟了下首一眼,心里就有数了,又有皇后微蹙眉心,便知趣地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话锋一转道,“还真是没想到啊,原来这十二花月集竟是你们兄妹二人合力完成的,真是大大出乎朕的意料。”
他笑容满面地感慨道:“真是有心了。”又指指沈跃,“被比下去了。”
沈跃眼中一闪而过一丝暗光,恭谨垂首道:“儿臣惭愧。”
沈蹊敛眸,轻缀了一口雪顶清茶。
见两人如此神态动作,四皇子沈霖玩味一笑,给自己满上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敏锐地察觉到两个儿子之间的微妙气氛,皇后一边心中叹气皇帝的心直口快,一边招手唤来宫女云珠,让把画卷拿去殿后收拢了,携着沈令月回到原先的座位上坐下,徐徐笑道:“陛下这话就太抬举令儿了,她哪里能想得这么远?依臣妾看呀,定是她自知于诗词一道一窍不通,怕写出来丢人现眼,这才去求了她二哥来帮忙的。”边说,皇后边轻轻拍了一下沈令月的手背,“快说,是不是被母后猜中了?”
“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母后。”沈令月自然也把刚才的情景看了个清楚明白,有些后悔刚才为了尽快摘出谢初把二哥给拎出来了,搞得现在大哥面子上过不去,当下顺着皇后的话头笑道,“大哥于论辩著文有一手,二哥于诗词之道更胜一筹,各有千秋,我若是准备送一本女儿经给母后,那便要麻烦大哥来帮忙把关了,可我送的是画卷呀,自然只能麻烦二哥了。”
皇帝笑着直摇头:“你啊,幸好李庸不在这里,要是被他听到了,指不定会被你气得吐多少血呢。”
沈令月一歪头:“反正他也听不到,就说说咯。父皇,你不会告诉李夫子的吧?”
逗得皇帝哈哈大笑:“放心,父皇帮你瞒着!”
皇后也道:“真是拿你没办法,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你二哥身体不好,你这么求他帮忙,岂不是在给他添麻烦?”
沈蹊从刚才起就在下方兀自喝着清茶,听闻皇后此言,连忙放下茶盏,笑道:“母后,不碍事的,能帮忙三妹的忙,儿臣心里也欢喜。”
皇帝深以为然:“嗯,身为兄长自然要疼爱幼妹,蹊儿这点做得很好,而且只是写几首诗,能麻烦到哪去?皇后太担心了,朕的儿子可不会这么弱不禁风。”
皇后佯怒:“臣妾不仅是在为蹊儿着想,也是在为令儿着想,陛下再这么惯着她,她以后说不定就不止是不会作诗了,怕是连词都想不全几个,再下去啊,或许连字都不会写了。”
“母后!哪里就能这样了……”
一时间,麟德殿内欢声笑语不断,沈令月的画卷一被撤下去,丝竹之声就又响了起来,舞姬也陆续进殿,开始舞起霓裳舞来。
众人再度赏乐析舞,和乐融融,直至宴散。
宴会既罢,众人也都散了,张氏乃一品诰命夫人,与宴时位列前殿,因此今晚殿上发生的事她都听了个清楚、也看了个清楚,一回到谢府东堂,她就叫住了正欲回房的谢初,支开了一旁伺候的丫头婆子,只留贴身丫鬟在外间候着,笑着询问道:“初儿,你今晚可有什么话要跟娘说?”
谢初不解其意:“娘?”
“还跟娘装傻呢?”张氏笑道,“今晚三公主上呈画卷以作娘娘生辰贺礼,娘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你难道就没什么想说的?”
谢初心头一跳,干笑两声道:“原来娘是想要问这个,很好啊,三公主妙笔丹青,孩儿长见识了。”
他随意敷衍了几句就想借口沐浴离开,但张氏哪里会给他这个机会,不等他开口就又笑着道:“不错,的确堪称画中绝品,让娘大开眼界,只是那画卷上题词的字迹娘看着有点眼熟,不知初儿可愿替娘解惑?”
“娘,你看这都戌时了,该就寝了。”谢初道,“孩儿明天还要去章武营呢,方才在殿上喝了几杯酒,已是有点乏了,这会儿要是再不睡,明天就该迟了,孩儿就先告退了。”
他说着就转身欲走,却不妨张氏在他身后长叹一声:“真是大了,翅膀也硬了,连娘的话都不听了。”
谢初走不动了,他皱眉回头:“娘,你怎么——”
“娘怎么这样?”张氏打断了他的抱怨,看着他道,“你看看你,满脸的不耐烦,这要是你爹在啊,早就又火气上头了,说不定又要在祠堂里跪着度过一晚。”
谢初心道他可没在祠堂里跪上过一晚,他都是倒头就睡的,大门一关谁还管那些规矩,面上赔着笑道:“娘,怎么会呢,你想多了。”
“怎么不会?”张氏道,“你别以为娘不知道,你和你爹是不是曾经商量过如何把驸马之位还给顾大人过?”
谢初一怔。
他……好像是有跟谢何臻商量过。
是什么时候的事来着?应该是在不久之前吧,可今晚要不是张氏提起,他早把这事忘到了脑后,他——他怎么就忘了呢?
“娘,你忽然提这个做什么?”
“你先别管,你只需要回答娘一句话,你不想娶那三公主,你爹也不希望你娶三公主为妻,是不是?”
“……”
谢初抿紧了唇,没有答话。
早在察觉那画卷上的题词字迹熟悉时,张氏心里就已经有了几分猜测,陛下之言不过佐证,见谢初这般反应更是没有一丝惊讶,只笑道:“不说话,娘就当你默认了。”又叹气道,“你爹临走前还在和我抱怨,说是三公主随手一指,她是开心了,可却给我们谢家带来了麻烦。”
谢初一惊:“麻烦?会有什么麻烦?”
张氏笑道:“皇后娘娘和你爹是嫡亲兄妹,咱们这既是将军府,也是国舅府,不多一个驸马儿子,能有什么麻烦?还不是因为你性子冲,行事又冲动,思虑不周全,你爹是怕你一气之下直接跟陛下明说你不喜欢那三公主,不愿娶她,这就是麻烦。临去幽州前,你爹还叮嘱我,怕你情急之下忘了迂回行事,让我多看顾着你点,就算要退婚,也不能闹得天下皆知,需得不动声色、全陛下与三公主的面子才好。可现在看看,初儿,你像是有一点要退婚的模样吗?”
“我……”谢初一阵语塞,见张氏含笑看着自己,没来由地有些心虚,目光闪躲地道,“我有啊,我在想办法退婚呢。可是陛下不提,我也不好直接就上去说我要退婚啊,这才叫冲动行事呢,娘。”
张氏认定了他是在死鸭子嘴硬,但也不说破,而是顺着他的话道:“你要是真的这么想,就不该替三公主题词,陛下虽然没有明说,心里指不定以为你和三公主情投意合,琢磨着选个黄道吉日来给你们两个赐婚。这就是你的思虑周详?”
“……反正到时我会退婚的。你就不用担心了,娘。”
“好,那娘就相信你。”张氏一笑,“只是今晚看出问题的不止是陛下,在场的大家也不都是没有眼睛的,都看着呢。陛下不点破,这事自然不会在明面上说开来,可私底下却不知要怎么流传,你爹回来是肯定会得知此事的,你想好要如何跟他解释了吗?还是说,又和他吵一顿,再被关到祠堂里去?”
谢初沉默:“……娘,为什么爹这么反对我和三公主的亲事?”
张氏笑而不答:“你不是也不想娶她吗,那还问这么多干什么。”
“娘!”
“怎么,问这么清楚,是改主意了,想娶三公主了?”
“没有!”
“那娘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张氏掩袖一笑,“你啊,就好好地想着去吧。”话毕,她就唤来了在外间候着的贴身丫鬟,在丫鬟的搀扶下缓缓离开了东堂,只留谢初一个人立在原地,瞠目结舌。
第39章 落
不说谢府今晚有谁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只说其余长安勋贵人家,尤其是那些高门世家的命妇贵女; 果然如张氏所说的那般; 开始在私底下偷偷议论着三公主贺礼一事。
自然; 她们关心的并非画卷本身; 而是在那画卷上题词之人。
自麟德殿建成以来,便一直都是举办宫宴所用; 整个宫殿宽敞偌大不说,还一览无余; 不像寻常宫殿那样有屏风隔断,只要入殿落座; 殿中发生了什么都能看得清楚; 再加上皇帝也没有可以压低声音询问此事; 因此有四五成与宴的人都听清了他的问话,一时间; 不少女眷都在猜测着那题词之人到底是谁,竟能在三公主的画卷上题词挥毫。
那些命妇本来平日里也没什么要紧事情; 闲暇之余难免有些无聊,好谈趣事,现在又出了这么一件可以称得上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自然激发了全部的热情,开始暗中揣测起来。
有说那词是昭武将军谢初题的,也有说后半部分的词是顾大学士帮着想的,但鉴于陛下是带着笑意提起此事的; 宴会伊始也打趣过要把昭武将军发配边疆,抢回爱女,因此多数人都猜测是昭武将军帮着题了词,一时间倒又叹息起那已经成为过去的青梅竹马来。
唉,真可谓是良缘缔他人、姻缘弹指间啊!
感慨归感慨,但谁也没有把这事放到明面上来议论,毕竟是陛下娘娘的掌上明珠,借她们十个胆子也不敢随意置喙,因此虽然那些命妇们热情高涨,但都牢牢地闭紧了嘴巴,只在几家亲眷小聚时说上一两句便也罢了,偶尔也会有与张氏相熟之人隐晦地旁敲侧击一下,但都被张氏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什么也没有问出来。
被问的人不仅有张氏,身为沈令月伴读的徐瑾也被族中的堂妹问了一遭。
“然后呢,”沈令月一边把玩着手中的碎玉步摇,一边饶有兴致地道,“你跟她说什么了?”
徐瑾道:“然后我就跟她说: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妄议公主私事,不要命了你?她就被我吓得面色惨白,再也不敢问我了。”
沈令月听罢,笑道:“好啊,看来往后又多了一个人对本公主心怀敬畏之心了,干得不错。”又拿着步摇往鬓边比划,问徐瑾道,“怎么样,是不是一闪一闪的,看着有些亮晶晶?”
徐瑾认真看了片刻,点头道:“嗯,真的在阳光下闪,看着就亮眼。这是尚宫局新送来的步摇?”
“昨儿去母后那时正巧碰上了过来上呈新一批头面首饰给母后过目的尚宫,我看着有一盒步摇特别好看,就要过来了。”得了喜爱的首饰,沈令月的显然心情很好,虽说这一盒步摇本来是皇后准备分赐给宫中年满十二的公主的,但既然她喜欢,全拿了也没什么,反正宫里最不缺这些东西,再叫尚宫局补上就行。“里面共有十二支珠钗步摇,每一支的样式都不同,又时新又精致,宫外不一定能见到,你喜欢吗?喜欢我也给你一支。”
“可别,公主殿下的心爱之物我可不敢肖想。”徐瑾和喜欢首饰的沈令月不同,应该说她和大部分世家贵女都有点不一样,她最讨厌这等繁琐之物,连梳妆都让丫鬟挑最简单的来弄,自然对步摇这种需要轻移莲步来体现美丽的东西敬而远之,因此小小地开了个玩笑就把这话揭过去了,又道,“不过说真的,那画上的词到底是不是昭武将军给你题的?”
“他给我题词很奇怪吗?我们本来就是表兄妹吧,也就差父皇的一道赐婚圣旨罢了。”
“在别人眼里看来当然不奇怪,你们两个的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了,可我不同啊,我知道你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压根就不像外界所传的那样。”徐瑾道,“那昭武将军之前不还对你爱答不理的吗,怎么这么快他就愿意给你题词了?”难道沈令月手腕真的这么高超,不过半个多月就能把那孤僻乖张的谢少将军给拿下?那她可得好好地请教请教,以后要是也看上了什么人,可就好办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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