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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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梦-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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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展……翠莲甚么的,一定早已经死了……”

杨立群有点不耐烦:“你究竟想说甚么?请痛快点说出来,小展当然死了,是叫人杀死的。”

简云苦笑了一下:“有一派学著,认为灵魂不灭,会转世投胎  ”

简云说到这里,停了一停,像是作为一个专家,突然这样讲,非常有失身份,连脸都红了起来。

杨立群相当敏感,立时“啊”地一声:“难道这是我……前生的事?”

简云的神情更尴尬忸怩,好像是在课室之中答错了问题的女学生。我立时道:“可能是!”

杨立群呆了一呆,“哈哈”笑了起来:“原来我前生被一个女人杀死!”他讲到这里,突然一本正经向我望来:“卫先生,那个对你讲述梦境的另一个人是甚么人?是男?是女?他前生杀过我,我今生应该可以找他报仇?”

杨立群看起来,像是在说笑话,可是我却说笑不出来。非但笑不出来,而且有一种阴森的感觉。

在这里,必须说明一下,由于当日在听了刘丽玲的叙述之后,我和白素曾讨论到“果报”、“孽债”等问题。所以,我在向杨立群和简云讲及刘丽玲的梦时,根本没有说到刘丽玲的名字,甚至也没有说明这个做梦的人是男,是女。

本来,我真的准备介绍杨立群和刘丽玲认识,因为他们两人的梦境,如此奇妙地相合,如果承认前生,在前生,他们一个是杀人凶手,另一个是被害者,这极有趣。

可是一听到杨立群这样说法,我却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人世间的恩怨本来已经够多,如果前生的恩怨,积累到今生,那太可怕了!刘丽玲感到小展临死时的眼光一直在向她报复,杨立群又这样讲,这使我在刹那之间,完全打消了让他们两人见面的意图。

我笑了笑:“算了吧,我不认为你和那个人见了面,有甚么好处。”

杨立群却坚持著:“当然有好处,我们可以一起讨论这个奇特的梦境,因为我们两人,都对这个梦那么熟,这一定很有趣。”

我还是摇著头,杨立群叫了起来:“你答应过,介绍这个人给我认识。”

我的神情有点无可奈何:“是,我答应过,但是我现在改变了主意。”

杨立群盯著我:“为了甚么?”

我很难回答他的这个问题,只好摊了摊手:“我不想回答。”

杨立群陡然大声道:“我知道,你怕我一见到这个人,就回刺他一刀,将他刺死。”

我一听得杨立群这样说,不禁乾笑了一声。

我虽然不是怕他见到了刘丽玲之后刺她一刀,但总也有点类似的担心。

我想了一想:“杨先生,你一直受这个梦的困扰,你来看简博士,目的是想减轻精神上的负担,我相信现在一定减轻  ”

杨立群一挥手,粗暴地打断我的话题:“不,更严重。你不知道做这个梦的痛苦,我一定要找到那杀我的人  ”

他讲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神情极其古怪,是他连自己都感到吃惊的那种样子。简云和我,自然更加吃惊,一起望定了他。

杨立群当然也感到自己的失言,他呆了半晌:“我并不想报仇,只是想减少痛苦。”

我吸了一口气:“在梦中你捱那一刀,并没有痛苦,痛苦的是被那三个人打。”

杨立群低下了头,然后,又缓缓抬起头来,叹了一声:“不!刚才我向你们叙述梦境,隐瞒了最重要的一点,我……中刀之后,并不是立刻就死,而是还有一个短暂时间的清醒  ”

杨立群讲到这里,不由自主,发出一下类似抽搐的声音。这种声音起自他的喉间,他的喉结,也在急速地上下移动。就像是他的心口中了一刀,血涌了上来,在他的喉际打转,情景真是诡异到了极点。

我和简云屏住气息,望著他。他一直抽搐著,喘著气,竟难以讲下去。我不禁叹了一声:“你不说,我也知道,因为那个在梦中杀你的人,感到你临死之前的眼光,极其可怕。由此可知你心中的怀恨。”

杨立群等我讲完,才道:“是的,在那一刹间,我心中的痛苦、怀恨,真是难以形容,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之内,我下了极大的决心,如果我死了之后变成鬼,一定要是一个厉鬼,要加十倍的残忍,向杀我的人报仇!我……是那么爱她,那么信任她,为了她我可以做任何事,可是她却杀了我。”

杨立群越讲越激动,到后来,他额上的青筋,现得老高,汗珠比豆还大,一滴一滴,向下滴来。他才进医务所来的时候,情形已经很不正常,但是和此际比较,他才进来时,再正常不过。

简云很害怕,当杨立群越讲越激动,站起来挥著手,咬牙切齿时,他不由自主退出了几步。

我也看出了情形不对头,如果杨立群再在这种情绪激动的情形下讲话,他会产生严重的精神分裂,以为自己真是“小展”。这种情形必须制止,是以我走过去,抓住了他挥动的手臂。

我抓得极用力,可以使一个人产生相当程度的痛楚,而使他自幻觉中惊醒。可是,我却意料不到,杨立群的反应,竟是如此奇特。

他现出十分痛苦的神情,陡地叫了起来,声音尖锐、惨厉。而且,他的口音也变了。他叫道:“我不怕,你们再打我,我还是说不知道!”

简云在一旁,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呻吟声。我也大吃一惊,不由自主松开了手。杨立群连退了几步,跌倒在地。双手抱头,身子蜷缩著,剧烈发抖。

他那时的姿态,怪异到极点。我立时想到,“小展”被拿旱烟袋、瘦长子和络腮胡子围殴,可能就用这个姿势来尽量保护他自己。

杨立群的梦,就算真的是他前生经历,也只不过一直在他的梦中出现,至多造成他精神上的困扰。在现实生活中,他是杨立群,决不是梦中的“小展”。可是这时候,“小展”不但进入他的梦,而且,还进入了他的现实生活。

他蜷缩著,抽噎著,尖声用那种古怪的北方口音叫著,他已不再是杨立群,活脱是小展!

那情景看在眼中,令人遍体生寒。简云手足无措,我虽然比较镇定,也不知如何是好。

杨立群的身子越缩越紧,叫声也越来越凄厉,每一下叫声之中,都充满了痛苦。如果不是身心都受到极度的创伤,任何人都无法发出那么痛苦的叫声。

我看这样下去,决不是办法,只好走向前去,抓住他的手,将他拉了起来。

杨立群并没有抗拒,立时给拉了起来,和我面对面。我的目光,一和他的双眼接触,心就不禁怦怦乱跳,他的双眼之中,充满了红丝,而且,眼神之中的那种痛苦、怨恨,难以形容。我虽然绝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他的事,可是看到了他这种眼神,还是吓了一大跳。

我忙叫道:“杨先生!”

可是杨立群像是完全未曾听到,他的声音在刹那间,变得极嘶哑:“为甚么?翠莲,我那么爱你,肯为你做任何事,你为甚么……?”

他突然讲出这样的话来,更令我骇然。

第四部:锲而不舍寻找梦境

杨立群已经极不正常,我扬起手来,准备重重地打他一个耳光。

通常,人如果极度混乱,一个耳光可以令他清醒。可是我的手才扬起来,简云就抓住了我的手腕,向我使了一个眼色:“小展,你爱翠莲,肯为她做任何事,是不是?”

我一听到简云叫杨立群为“小展”,而且这样问,已经知道他的用意了。

简云是心理学专家,他看出杨立群精神分裂。他也知道,在这样的情形下,最好诱导他,使他逐渐恢复正常。

我明白了这一点,后退了一步。简云站在杨立群的对面,又将刚才的问题,细问了一遍。

杨立群突然呜咽了起来:“是的,是的。”

简云又道:“你太爱她了!愿为她做任何事,甚至愿为她死?”

杨立群继续呜咽道:“是……”

简云大喝一声:“小展,既然这样,你死了,还有甚么可以记恨!你愿意为她而死,你自己愿意,还怨甚么?”

杨立群被简云一喝,陡地怔了一怔,现出十分冤屈的神情。可是这种神情,只维持了极短的时间,他陡地又哑著声叫了起来:“我愿意为她死,可是……可是……她杀我……她杀我!那不同……她杀我,我那么爱她,可是她心里根本没有我。她心里,我还不如一条狗,我……我……”

杨立群嘶声力竭地叫,简云又开始手足无措。我也发现,心理学专家的办法,无法在杨立群身上奏效,既然这样,就只好让我来试一试最原始的方法。我搓了搓手,一声大喝,出手快如闪电,手才扬起,“啪”地一声响,已自我的右掌心和杨立群的右颊之间,传了出来。

那耳光打得重,杨立群陡地侧向一边,撞在一张旋转椅子上。挨住了那张椅子,椅子转动,他也随著转动。等到椅子停下,他“咚”一声,跌倒在地,动也不动,一声也不出,昏了过去。

简云吓了一大跳:“你将他打昏了!”

我瞪了简云一眼:“你有更好的方法?”

简云叹了一声,拿起一大瓶冷水来,我忙拦阻他:“等一等,如果他醒来之后,仍然像刚才的样子,我们怎么办?”

简云苦笑了一下:“刚才,他简直将自己当成梦中的小展,这是严重的精神分裂,必须由精神病专家来治疗。”

我苦笑了一下,的确,如果杨立群醒来之后,和刚才一样,那么他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了。疯子,自然只好送进疯人院去!

我心中很沉重,好好的一个人,如果被一个不断重复的怪梦弄疯,那多可怕!我没有再说甚么,向简云做了一个手势,简云将一大瓶冷水,向杨立群的头上,直淋了下去。

杨立群慢慢睁开眼来,眼中神情,迷惑不解,和刚才完全两样!

我向他伸出手,他抓住了我的手,我用力一拉,将他拉了起来。他一面抹著脸上的汗珠,一面问:“发生了甚么事?”

简云在我后面拉了拉我的衣衫,我明白简云的意思:“没有甚么,你突然昏了过去,可能精神太紧张,我们用水将你淋醒了过来!”

杨立群的神情,极度疑惑,又用手摸著他的脸颊,我那一掌打得十分重,他的半边脸,已经红肿了起来,当然会感到疼痛。

他一叠声追问道:“有人打我!为甚么?”

我和简云互望了一眼。刚才“化身”为小展,他全然不知道。这倒有点像是俗称“鬼上身”的灵魂附体。可是杨立群的情形,堪称特别之极,他自己的鬼,上了他自己的身!也就是说,是他前生的某一个经历,又在他的今生生活中重现!(如果承认杨立群的梦境,是他前生的经历)我忙道:“杨先生,没有人打你,你跌倒的时候,脸撞在桌子角上。你突然昏了过去,我们都来不及扶你,真对不起!”

杨立群神情疑惑,但是他却也聪明,看得出如果追问下去,我们也决计不会再说甚么,是以他索性不再问,只是道:“我这个梦,是我前生的经历?”

我这时,十分后悔将刘丽玲的梦讲给他听。如果我没有说过甚么,就可以用另一个角度去解释这件事而令杨立群信服。这时,如何解释同一事故,在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人梦中出现?我想了一想:“可以这样假定。”

杨立群“哦”地一声:“这样说来,在若干年前,真的发生过这样一件事?在中国北方的一个油坊之中,一个叫‘小展’的人,曾被三个人毒打,而且被一个他所爱的女人杀死!”

我又想了一想:“理论上来说,应该如此。”

杨立群立时反驳:“不是理论上,是实际上,应该如此。”

我做了一个随便他喜欢怎么说的手势:“不过先得肯定,人真有前生。”

杨立群反应理智:“是的,先必须肯定有前生。”他讲到这里,顿了一顿:“其实,在逻辑上,可以反证。”

我怔了一怔:“甚么意思?”

杨立群道:“肯定了有前生,就可以肯定若干年前在那座油坊中,真有这样的事发生过。相反的,如果证明了若干年前,在某地的一个油坊,真有这样的事发生过,那也就可以证明真是有前生了。”

我乾笑了两声,打了几个“哈哈”:“你别开玩笑了,你怎么能证明若干年前,在一个油坊中发生过那样的事?”

杨立群没有答覆我这个问题,只是紧抿著嘴,不出声。过了一会,他才道:“卫先生,谢谢你告诉我另一个人的梦。虽然你不肯讲出这个人的身份名字来,但至少我知道,曾杀了我前生的人,现在还在。”

我听得他这样讲,不禁又惊又怒:“杨先生,你这么说是甚么意思?”

杨立群道:“我只不过指出一个事实。”

当时,我怒气上涌,真想再重重地给他一个耳光,但是我忍住了没有动手,只是是道:“你这样说,全然不符合事实,杀小展的女人,早已死了。”

杨立群道:“可是她却投生了!”

我大声道:“那又怎样,已经变成另一个人!”

杨立群用一种诡异的目光望著我:“不,不是另一个人,我身上有小展的回忆,那个人有翠莲的回忆,交集在一起,事情并没有完。”

我本来还想讲甚么,但是继而一想,何必和他多费唇舌。

首先,他无法证明若干年前中国北方的一个小油坊中发生过甚么事。其实,就算证明了,他也无法知道刘丽玲是有另一个梦的人。

可是,他诡异无比的神情,令我有异样的感觉,我道:“杨先生,你现在日子过的很好,事业成功,名成利就,比以前一个乡下小子,不知道好多少,何必再去追究前生的事?”

杨立群脱下外衣,用力抖去外衣上的水珠,大声道:“我的生活一点也不好,我一点也不快乐。不将这个梦境中的一切彻底弄清楚,这一辈子,也决不会有快乐,你再劝我都没用!”

我见他固执到这种地步,自然没有甚么可说,只好摊了摊手。

我道:“有一点你要记住,你决计无法在我这里得到那一个人的消息。”

杨立群听了之后,一直瞪著我,我也瞪了他好久,杨立群才道:“好。”他讲了一句“好”字之后,顿了一顿,才又道:“到时再说。”

我不明白他“到时再说”是甚么意思。而杨立群却已转过身去,和简云握了握手:“谢谢你,我真是不虚此行,在卫先生的叙述中,使我知道了我的梦境,原来还有这样超特的意义。”

我啼笑皆非:“也没有甚么特别意义,我劝你不必为这个梦伤脑筋。”

杨立群又发出了诡异的一笑:“我不是小孩子,知道应该怎么做!”

他说著,径自向门口走去,简云替他开了门,杨立群将外套吊在肩上,就走了出去。简云关好门,背靠在门上,向我望来。我耸了耸肩:“我们尽了责,他来的时候,精神异常紧张沮丧,走的时候,却充满了信心。”

简云不住托著他的眼镜,来回踱了几步:“你不应该将那另一个人的梦,讲给他听。”

我苦笑道:“如果你在两个月前,听到过这样的一个梦,今天又听到杨立群的叙述,你会怎样?能忍得住不讲?谁会想到他竟然这样神经病,把前生和今生的事,混淆不清。”

简云又来回踱了几步:“看他刚才昏过去之前的情形,他的精神不正常,可千万不能让他知道另一个人是甚么人。”

我道:“放心,他不会在我这里得到消息。”

简云道:“别人呢?”

我想起了白素。只要我回去对白素一说,白素自然也不会透露任何消息。至于刘丽玲本人,我也深信,她在对我和白素讲了她的梦境之后,再也不会对任何人讲起,倒大可以不必担心杨立群会知道是他,跑去在她心口刺上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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