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视线已经比较清楚,章野军士兵们滚木、擂石如雨而下,箭矢也是如同暴风骤雨般将阵前遮蔽得密不透风。不少南狱军将士头部中箭,毫无防护之下立时毙命,死尸一时铺满山涧。
南狱军的士兵们真的急了,近年来南狱军已经很少再遇到这般伤亡惨重的战役,基本上都是一战即克,一击即溃的顺风战,谁想在这章野城之下屡屡撞得头碰血流。
章野城的几轮攻击波过后,南狱军军阵第一排和石雨溅落的中心地带几乎是血肉模糊,哀鸿遍野,章野军的攻击力果然可怕!
秦天昭在阵后,远远地看得亲切,也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骆行天果然名不虚传!
他目光对准章野,神色有些凝重,这还是南狱军在秦天昭严令下人人都穿着甲胄的结果,要是没有坚实的皮甲保护,恐怕伤亡会更加惨重!
二百七十五章 悔悟
要知道,南狱的战士,向来都喜欢光着膀子拼杀,从来不喜欢有甲胄这种制约他们无力的东西,就在此时,南狱军开始疯狂还击了,一波一波的三段连环弩不停地跃入空中,对章野城头上进行了覆盖性射击。
几乎在转瞬之间就将章野城头清洗了一遍,但效果并不太理想,因为章野军有高大的城池做为掩护,南狱军的攻击效果实在是勉强,不过也成功将章野的强势微微压下去一些!
南狱军的冲锋开始了,更残酷的肉搏即将展开,但是秦天昭摇了摇头,跺了跺脚:这样的攻击看起来就窝囊,完全是用人命去拼,这么下去,说不得自己拼死,也拿不下这章野城。
秦天昭狠狠地鞭了一下座马,大喝道:“退兵!”
说着头也不回的朝着帅帐之中奔去……
就在秦天昭拼命攻打章野城的时候,柳伐也在苦恼,驰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要到章野,第一就要经过莽原!
“诸位怎么看?”
尘关的春天带着一种泥土的芬芳,柳伐坐在厅中,看着南狱的地图,不得不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厅中诸将。
辛和还在湘阴,卢玄和蒋百宴也在镇守洪城,此时柳伐真是觉得有些无人可用。
青云飞看到柳伐问起,当即就跳了出来:“不管我们支援不支援骆行天,我们都必须拔下莽原这根毒刺,若是等安世贤反应过来,联合秦天昭,我们在尘关,就没法安生了!”
柳伐默然点头,看到一旁的南宫制怒嘴皮一动,却又并没有说话,心中一动,随即又朝着南宫制怒问道:“南宫将军可有什么想法?”
南宫制怒淡淡的看了一眼柳伐,半晌才道:“攻打莽原,谁去守尘关,洪城和湘阴一旦出事,又当如何?”
听到南宫制怒的话,柳伐突然有些明白了,南宫制怒还是非常怨恨安世贤的,毕竟他麾下的将士在安世贤手中全军覆没,这么一来,南宫制怒势必要去报仇,故而有守城一问,毕竟他是一个征战天下之将,他所计较的,不是一城一池的得失。
“想必短期内,蛮子不会有太大的动作,倒是大理现在让我有些担忧,段家的那两个小子,都不算是什么良善之辈,所以我们必须尽早拿下莽原,不然等到秦天昭一统南狱,再与大理兵合一处,到时候我们就很危险了!”
柳伐按下青云飞的肩膀,看到他有些焦急,只是摇头,没有多说。说实话,青云飞的性子有些毛毛躁躁,并不太适合守城,若是让他征伐,倒是没有太大的问题,若是被人一激,说不得就会出事,最要紧的是,青云飞也是很想攻打莽原,他可不愿意龟缩在一个小城里,过太平日子。
商量来商量去,总是多有不妥,柳伐心里也是十分烦闷,只能让城中兵士待命,随时准备攻打莽原!
“醒了,醒了……”
柳伐刚刚散帐,随即就听到一声急躁的声音从他耳边响起,不由得让他有些郁闷,皱起眉头一看,只见是府中一个小侍女在叫喊。
“冒冒失失,成何体统,发生什么事了。”
柳伐大步走出来,微微用责备的语气问道,那小侍女看到柳伐在这里,当即神色一慌,随即就要跪倒。
“有什么就说!”
看到这侍女有些惊慌,柳伐摆摆手,随即赶紧让她起来,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将军,叶家老丈醒来了!”
柳伐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他皱了皱眉头,急急的道:“马上带我过去!”
等柳伐和侍女过去的时候,过怕了叶易已经醒来,脸上露出一丝病态的黄色,叶若昕脸上有些泪痕,已然坐在床榻前看着老迈的父亲。
叶若昕看着叶易的模样,泪水不抑地外流,以前健康威严地叶家族长,竟然落到如此境地,真是物是人非,没有人能逃得过时间的摧残,这种病态,任何人见到,都会心疼哭泣地。哽咽的声音,已经叫道:“爹!”
叶易耳边响起叶若昕的声音,昏花的眼睛,看到了叶若昕,微微的点头,然后轻轻的叫道:“昕儿吗,没想到爹还有再看到你的机会!”
一抹浑浊的眼泪,从干皱皱的脸庞轻轻的落下,这个老人,已经后悔了,叶若昕握住了叶易的手,半年的功夫,谁都没有想到,竟然是如此的场面,真是令人不胜唏嘘。
“昕儿,还怪我吗?”
叶易的脸色又变的有些苍白,看着叶若昕,微微有些自责,他不知道叶若昕因为他的固执而受了多少苦,但是他这半年多以来,他也受尽了苦楚,他亲眼见证了叶家的没落,叛变,死亡,如同乞丐一般,流窜在西南与南狱之间。
“爹,没有的,我从来没有怪过你,这半年多来,我也很想你的!”
叶若昕使劲的摇摇头,眼泪却不断的流下来,看到叶易憔悴的样子,心里实在是有些心酸。
“真的?”
叶易有些高兴的抚着叶若昕的头,像是在回忆,也像是在忏悔,说道:“我这一生,做得最错的一件事,就是把你赶出叶家,是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你娘啊,我能看到你,咳,死也瞑目了,今天——咳咳——”
叶若昕忍着泪水,立刻帮他拍着后背,止住了咳嗽,叶易缓了缓,接着说道:“今天,我宣布,若昕正式重回我叶家,她是叶家的子女,永远都是,永远都是。”
叶易说完,像是有了一种解脱,看着站在堂前的众人,脸上有了一种嘲笑的意味,不知道是嘲笑自己,还是嘲笑眼前的这些人。
“叶伯父好!”
柳伐看到叶易醒来,没有说太多的话,只是不卑不亢的道。
叶易转过头来,看到了柳伐安安静静的站着,眼中十分平静,他轻轻咳嗽一声,突然笑了:“你,你叫柳伐是吧?”
柳伐点点头,微微弓了弓身子,有些不自然的朝着叶易行了一个礼,随即又点点头:“是!”
“你,很好,很好!”
叶易点点头,终于算是承认了柳伐,这半年多来,柳伐在西南的战绩有目共睹,灭蛮子,率领麾下不多的人马夺了尘关,将数万蛮子活活困死冲城,成为蛮子心中最大的痛苦,也震惊了西南。
“您过奖了!”
柳伐仍旧是不卑不亢,看着叶易,只是很温和的道。
“我这半生,咳……咳……”
说着叶易又开始咳嗽,脸色变得愈发苍白,叶若昕轻轻为他排着背,但是叶易终究是摇摇头,仍旧保留着一些固执:“咳……我这半生,固执,死板,自傲自大,也因为我的愚蠢,我叶家,竟然没落……没落到这种地步!”
叶易握紧了拳头,随即又有些不甘的松开,他纵有不甘,可是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办法,他已经老了,他没有办法让叶家重现往日的光辉,叶家,已经算是灭亡了。
他的大儿子已是残废,而且现在不知所终,老二在西海的时候就叛逃到了大理,他再也没有什么骄傲的理由,树倒猢狲散,雪中送炭者少,落井下石者多。
二百七十六章 修剪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柳伐默然,不知怎么去安慰,一个朝代,在一夜之间都能变作历史,更别说一个小小的家族了,人是世界上最没办法衡量的。
叶易默然,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叶伯父,不过半年的光阴不见,你苍老了许多啊……”柳伐唏嘘不已,看着叶易还在为叶家的没落而伤感,随即决定转过这个话题,毕竟叶易现在还是处在一个身体很差的状态,如此伤感,并不是一件好事。
叶易微微有些感动,转过头去,语气却有些酸软:“多谢挂念了!”
这半生,都是勾心斗角,你死我活这么过来打,他从来没有享受过一天舒畅的生活,甚至,他对自己的子女那么严格,那么不通情理,也是因为这样,只是这半生过来,他又得到了什么,天命之年,他却并不能看开。
叶易叹了一口气:“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叶伯父,岁月如刀啊。”
柳伐看到叶易有些失神,随即正色道:“叶伯父,逝者已矣,昔日皇图霸业终究是过往云烟,你试过了,失败了,还放不下么?”
叶易一楞,接着长长叹息,身躯愈见佝偻。
“今日我们能在尘关重聚,为的就是再续天伦,在这里,没有胜利者,也没有失败者,有的只是一家人,叶伯父,因为你的执着,你已经失去很多,失去的够多了,何苦再执着于往事?成败自有天定,英雄豪杰赢得起,也该输得起才是。”
柳伐大步走上前去,一只手握住叶若昕,一只手却与叶易紧紧的握在一起。
叶易浑身一震,目光在叶若昕和柳伐期待的脸上来回游移。良久……叶易长长一叹,沉默片刻,却突然放声大笑,笑声豪迈,气贯长天,一如当年金戈铁马时的张扬,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罢了,罢了,一段往事而已。”
柳伐和叶若昕对视一眼,也露出了轻松的笑容。他知道,这一刻叶易终于如同佛陀悟道一般,彻底放下了。
“叶伯父……”
“还叶伯父,你这小子!”
叶易微微一笑,微微抬抬手,指着柳伐,颇为调侃的味道,心里一宽,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了一些精神。
柳伐一愣,终于有些尴尬的咳嗽起来,跟前的叶若昕更是羞红了眼,他们自然明白叶易的意思,叶若昕和柳伐在南狱就同房了,早已不是处子之身,叶易是过来人,自然是看在眼里,只是之前并没有想那么多,而且心中烦闷,再加上他心中还有些疙瘩没有解开,在自然也是无心过问。
“小婿……小婿见过岳父大人!”
柳伐有些不太自然,第一次做人女婿,同样也是在没有什么礼节的情况下就把叶若昕给办了,最要紧的是叶易就在对面。
叶若昕也是低下头,羞红了脸,轻轻掐着柳伐腰间的肉,柳伐苦着脸,手足无措。
“哈哈哈哈……咳……”
叶易看到小夫妻二人扭扭捏捏的样子,终于放声大笑起来,格外畅快,因为身子还差,笑着笑着又开始咳嗽起来,脸色突然出现一丝不太健康的红润。
看到叶易又有些不太好,叶若昕马上又走到叶易面前,轻轻为他拍拍后背,叶易摆摆手,故作轻松的道:“无妨,不用管我,我还行,哈哈……”
柳伐看到叶易的样子,终于也轻松下来,解了叶易的疙瘩,他也很开心,他这也是为了叶若昕,他陪叶若昕的日子总是太短,叶若昕有时候也会因为这个而闷闷不乐,在她随着柳伐从西南府离开之后,叶易便立刻将叶若昕逐出了叶家,一方面是为了给曹家一个交代,另一方面,却是他自己心中震怒,叶若昕虽然嘴上不说,但是想到自己再也回不去那个她生活了二十年的叶家。
小小的厢房内,三人终于第一次以一种平和的心态叙起了家常,叶易与叶若昕这对父女更是说得眼眶泛红,眼泪婆娑,小小的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感伤和浓浓的温馨。直到现在,叶易才骤然发觉,家人与亲情是多么珍贵的字眼,以前的他,实在错过了太多!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柳伐瞧着愈见祥和的这对父女,深邃的眼中忽然浮上几分深思之意。
“岳……岳父大人刚刚身子好转,还是需要多休息,不要太过于激动!”
柳伐还是不太习惯,很快的说出“岳父大人”以后,随即轻轻松开了叶易的手,又拉住了叶若昕,慢慢的退了出去。
叶易点点头,有些疲惫的点点头,随即又合上了眼睛,他实在是很累,人不服老不行,他真的老了。
春雨像洗过尘关一般,一切都有一种清新的味道。
叶若昕像只猫咪,倦懒的缩在柳伐的怀里,任由柳伐爱怜的轻抚她流云瀑布般的长发。
“夫君,谢谢你……”
叶若昕突然抬起头来,目光涌上了湿意。久违的亲情,今日终于完全化解了她心头积压数年的仇恨怨恚,叶易放下了恩怨,她也放下了,轻松释然,身轻如燕。
柳伐轻轻拥着叶若昕,微微笑道:“你我夫妻,何必言谢?有个家,总是好的,总是好的……”
喃喃自语中,叶若昕突然有些心酸,她知道柳伐心里的苦,柳伐要比她苦的多,她在柳伐的怀里钻的更加的深了,柳伐的心酸,她闭上眼睛都能感觉到。
柳伐握住她的小手,温声道:“父女血浓于水,任何仇恨都应该揭过去,尽孝膝前是为人子女的本分,不要等到亲人不在后再去悔恨,若是以后的日子都快快乐乐,那么还会有什么遗憾。”
“滴滴答答”中,雨点越来越大,二人的身影渐渐的模糊,可是这雨冲不破乌云,冲不破缭绕的云雾。
章野城下,一片无人搭理的死尸,已经被雨水冲的有些发泡,死伤仍然在继续着,秦天昭在城下却有些焦急。
如此不计死伤,章野虽然已是强弩之末,但是他麾下的将士也是没有什么战意,大雨滂沱,路面泥泞不堪,如此天气,十分不利攻城,更重要的是,这南狱的雾季来了。
大雾连天,完全看不到城墙上的动静,当然城头上也是很难看清楚城下的一举一动,但是毕竟骆行天与秦天昭不同,他是守城,如此季节虽然没有反攻的机会,但是他也不需要去反攻,他能多守一刻,他便给柳伐争取了一些机会,争取了更多的机会。
“贤婿对莽原有想法?”
尘关之中,柳伐的小院,虽然叶易的身子还是有些虚弱,但是他已经能够下床了,他拿着一把小剪刀,半蹲着给盆栽里的一株花草修剪枝叶,细心呵护的模样,仿佛在照料自己的孩子一般。
这几日叶若昕和柳伐也是经常陪伴在叶易的周围,看到叶易醉心与花草之间,也是有些感叹,听到叶易问起,柳伐心中一动,随即慢慢走上去,低声道:“岳父大人何出此言?”
叶易看了一眼柳伐,淡淡一笑,随即又开始修剪花草,只是始终没有动刀,半晌终于道:“现在的南狱,就像这颗花草,需要修剪,但是很难下刀,若是不动刀,任它疯长,却也是不好,所以,还是需要从这里剪起!”
说着叶易抄起剪刀,终于剪下了一个枝干。花枝落地,微微有些花香,雨水拍打在上面,微微有些冷意……
莽原,静谧的莽原城中,安世贤双手枕头,躺在一座草席上,望着夜空的繁星,呆呆出神。周围虫鸣蛙叫,还有一群闪着黯淡幽光的萤火虫在飞舞。
这是他的别院,是他用来休养身体的地方,此刻他便躺在一处草舍之中,平日衣着光鲜,最
注仪容的他,此时早已不复以前风度翩翩的儒雅模样,反而一身邋遢的灰袍,毫无讲究的躺在草席里,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