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真不能怪汪头目,因为,他绝不会想到,李啸这个视力良好的穿越者,会这么机缘凑巧地拆穿他计谋。
自已精心准备的偷袭,在那一声巨大的号炮响过后,不得不变成无奈的强攻。
毫无疑问,这次火箭进攻的效果已是大打折扣,墩内肯定及时做了准备。到现在为止,已经射过三轮了,墩内居然才只冒出微弱的火光,估计火箭只引燃了一小部分物体而已。
汪头目心下黯然,事情变成这样,与他当初的预想完全不同。
他默默想起了一只眼满面笑容地在临行前让自已满饮三杯壮行酒的情景,想起了当时一旁的侯头目涎着脸让自已带上他同去,并且多点了十来名匪兵,以便多捞点功劳。又想起当时自已是多么得意洋洋地在一只眼面前夸了海口,说什么定要李啸葬身火海之类大话。
这些情景的回想,有如一种莫名的讽刺。
在眼下,除了继续让手下这六十多名匪徒硬着头皮进攻外,还能如何?
汪头目右手重重地一击大腿,大喝道:“传我命令,各位弟兄不要停,继续向墩内抛射。”
望厅之上的李啸脸色越来越凝重,他周围的人面上的表情则是越来越惊惶。
因为,每个人都可以清楚看到,在那些匪兵不停地抛射之下,墩内虽已到处浇水,但架不住火箭纷袭不止,眼见得墩台之下着火之处越来越多,而墩台之上,也是越来越热。
“李啸,要不我们放下吊桥冲出去?”刘一显在李啸身后,急急地说道。
李啸摇了摇头:“不可,我看敌人在门口处必有埋伏,我们若急切而出,恐难逃生。”
“难道,难道就只是这样任由他们射得一片大火不成?”常正愤怒地咬着牙齿。
李啸扫了他一眼,脸色不变:“不会,他们没那么多时间,现在离我放炮之时已过半个时辰,我估计,很快附近的援军就会到达了。”
众人没有说话,心下却稍感安全。李啸平静的话语中,总有一种让人信赖的力量。
墩台前的侯头目脸上的郁闷之色开始舒展,他哼哼地笑着,指着墩内越来越大的火光说道:“汪头目,看来墩内火势越来越大了。他娘的,这些顽抗的家伙,估计不久就会烧成烤肉吧。”
汪头目脸上,却只是淡淡的浅笑了一下,然后,便是一脸的严肃。
他明白,时间不多了,可能再多射一会,就有被前来救援的官军包围的危险。
只是他不愿意下令撤兵,前面越来越大的火光诱惑着他,仿佛在对他说,你再多射点火箭,只要再多射一下子,我就能把整个牛蹄墩彻底烧光!
人心不足蛇吞象,汪头目原本清醒的头脑,此刻,却有如被什么东西控制了一般,无法再正确的思考,他只是呆呆地望着他手下那些匪兵依然在疯狂不停地向墩中发射火箭。
只是,怕什么来什么,他突然听到墩台上的望厅出传来一阵欢呼!
他的心瞬间掉入冰底!
原来,他们一直躲在这上边!自已竟然一直未发现!
而现在他们的欢呼,绝对预示着,救援的官军,来了!
很快,汪头目听到了细密的马蹄声,从远而近,越来越清晰!
汪头目面如死灰,与旁边的侯头目两人深深对望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深深的恐惧。
“快撤!弟兄们快撤啊!”汪头目与侯头目同时声嘶刀竭地大叫。
得到命令的六十多名匪兵们大惊失色,纷纷从已完成包围的牛蹄墩马圈围墙处撤出,他们拥挤叫嚷着,慌乱不堪地要跑回牛蹄墩门口一箭之地外汪头目立身之处,准备一起集队逃回。月色昏沉,行动匆忙的匪兵们不熟地形,有好几名匪徒在奔跑中一脚踏空,惨叫着掉在墩外的濠沟内,不是摔死就是摔伤。
李啸目光如炬,眼见得此情形,他开心地大喝道:“墩内各位兄弟听好,现在放下吊桥,速随我李啸出墩,追杀匪兵,为张嫂子报仇!”
吊桥吱牙地放下,李啸手执那把锋利的倭刀,一马当先,高声呐喊着从墩向杀出,他的身后,刘一显,刘扬壮,常正,付铁,手里各执刀剑,也一同高喊着从墩内冲杀出来!
刀光闪过处,只顾亡命奔逃的匪兵,惨叫着接二连三倒了李啸疯狂的砍杀之下,后面的刘一显等人也斩杀了好几名匪兵。
一箭之地外,汪头目近乎绝望地叫喊道:“弟兄们各自逃命,速速撤离!”
他的话迅速淹没在如雷般响起的马蹄声中,官军骑兵们那奔跑得飞快的马蹄,如同一根根有力的鼓槌,奋力地敲响夜色中的茫茫大地。
旁边的侯头目惨声道:“完了,逃不掉了,后面的骑兵追上来了。”
呐喊着的骑兵成楔形阵冲来,有如一根尖硬的钢锥,迅疾地插入匪兵阵中,匪兵立刻崩溃。
是役,汪头目,侯头目皆死于阵中,汪头目的脑袋被一个骑兵的马蹄踏得稀烂,而侯头目则被一柄凶猛袭来的马刀砍掉了半个身子。
共有四十多名匪徒被杀,十来名被俘,只有不到十名匪兵幸运逃离战场,然后趁着夜色远遁回寨。
杀得一身是血的李啸见匪徒已被骑兵包围砍杀,便大喊着让刘一显等人速速回墩灭火,几个人跑回墩来,王氏与孟氏已在不停地扑火洒水。李啸等人二话没说,四处灭火不提。
火势稍息,墩内依然浓烟滚滚,不少地方还有暗红色的余烬烧得噼啪作响。李啸等人还未来得及喘口气,这时,一个骑兵纵马入墩而来,向着李啸等人高声叫道:“安东卫左千户所黎应笙千户大人到,速速迎接!”
第二十一章千户黎应笙
李啸等人闻言大惊,他与刘一显对望一眼,两个人一时都有点未反应过来。
怎么匪兵攻击牛蹄墩,黎应笙千户大人也来了?
按李啸原来的想法,黎应笙应该是正在安东卫城内的左千户所内,这半个多时辰,他是绝赶不过来的。
刘一显站直身子,向那名骑兵双手一拱道:“牛蹄墩全体墩卒恭迎千户大人。”
那名骑兵纵马出墩,李啸等人一起并排站立在墩门前,恭敬地等待黎应笙千户过来。
一阵马蹄声得得传来,在李啸等人面前站定。随即,大批的士兵跑了过来,各人手举火把,将整个墩门附近映得亮如白昼。
一名穿着细铁锁子甲,身材粗壮,粗重的双眉下有着一双闪着精光的细长眼眸的家丁模样军官,腾地跳下马来,他略略扫视了一下面前的李啸等人,朗声大叫道:“千户黎大人到。尔等速速跪拜迎接。”
李啸等人正欲下跪,却听得一个威严粗豪的声音响起:“免了,免了,不来这些虚礼。”
李啸直起身来,定睛一看,面前几步远处,众人正簇拥着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军官,他身穿名贵的冷锻山纹甲,肩系红绸织花暗纹披风,头戴包金八瓣翘檐钢盔,紫红面皮,浓眉大眼,阔口方颐,一脸粗硬扬起的虬鬤,唯一的一点瑕疵在于,那高挺的鼻子上有一道深深的刀砍之痕,不知是何时在战阵中所受的伤,但是这点不足却让整张脸看上去更加威严刚猛,有种不怒自威的味道。
这位军官,便是安东卫左千护所千户黎应笙,军职千总。刚刚下马向李啸他们宣告的军官,则是他的心腹家丁头目郝长泽。
李啸粗粗看了看来人,在黎应笙身后半个马位的是百户长苏福,苏福之后,是他的家丁头目王大目等人。
黎应笙在郝长泽及百户官苏福的共同搀扶下,下得马来,笑呵呵地向李啸他们走来。
刘一显慌忙趋前一步,双手叩拜:“不知竟是千户大人亲自领兵来援,牛蹄墩甲长刘一显迎接怠慢,惶恐之至。”
黎应笙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声音响亮而粗重:“这是哪里话,刘甲长你能及时报告军情,又兼守墩得力拖住敌军,方能让我等及时赶来灭了这些匪兵,却是一件大功啊。”
刘一显从未得到过这么高级的长官夸奖,兴奋得腿都有些抖。不过,他倒也没有贪功,连忙躬身说道:“卑职不敢贪功,这次成功守卫牛蹄墩,多赖我有部下手啸出谋划策。”
他的话语刚完,黎应笙转过头与一旁的苏福意味深长地对望一眼,两个人脸上都露出了早已料到般的笑容。
“哈哈,苏福大人刚刚就与本官说,估计此次守墩成功,恐大半是李啸之力,现在听你之言,果然如此啊。”黎应笙掂须大笑,又加了一句:“不过刘甲长你不贪功,倒是实诚之人。”
刘一显脸露欣喜之色,又叩身而道:“多谢长官赞奖,卑职安敢当之。”
一旁的苏福接过话来,手指一旁正垂手肃然而立的李啸微笑道:“千户大人,此人便是我向大人您推介的李啸,上次碑廓百户所夜不收哨骑选拔,李啸选硬弓重箭,八十步外三发皆中,以我观之,这成绩自安东卫开卫以来,还从未有人能达到如此水平,此人着实可称安东卫第一勇士也。”
黎应笙一脸喜悦之色:“好,好,好,好个安东卫第一勇士,现在看来,李啸不单有武艺勇力,倒还颇有些谋略。”
李啸闻言,对着正笑呵呵望着自已的黎应笙,深作一揖道:“千户大人之赞,李啸诚惶诚恐,何以克当。想来千户大人刚从济南府回来,未得稍息,便又有劳您亲动大驾来营救我等,李啸何幸之至,牛蹄墩何幸之至矣。”
黎应笙对着李啸点点头,微笑道:“李啸,你口齿伶俐,很会说话,本官越发欣赏你了。”
未等李啸回答,他便自我解释一般说道:“今日本官从安东卫左千户所来碑廓百户所视察,晚上便在百户所内歇息,谁知竟碰上匪兵攻击你们牛蹄墩,本官便与苏福大人各带家丁赶来,好在来得及时,解了你牛蹄墩之围。”
李啸半跪于地,拱手过顶,高声致谢:“千户大人心系属下,远骋万金之躯来救,小人李啸铭感五内,万死难报千户大人深恩。”
黎应笙哈哈大笑:“起来,酸话别说太多,速带我等入墩察看。”
一行人入得墩来,看到墩内余焰尚燃,黑烟滚滚,满地都是烧焦的木头与箭杆之类的杂物。黎应笙一皱眉,这牛墩现在如此残破,连个可以干净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啊。
李啸见状,连忙上前拱手言道:“千户大人,小人觉得,不如请大人与小的们一同上去墩台望厅处,现在夜风凉爽,正好借高凭远,到是可以一坐。大人只需稍待片刻,我等上去简单整理下就好。”
黎应笙想了想,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他的安排。
等李啸与刘一显等人沉默地从墩台上抬下张氏的尸体时,黎应笙一眼看到,惊问其故,李啸解释后,黎应笙不觉发出一声深深地叹息。
他转身向苏福说道:“这位死去的墩卒家属,也需好生抚恤安葬。”苏福连声应下:“这是自然,下官定会妥善办理。”
黎应笙仅让苏福、郝长泽、及李啸,共四人上去望厅,其他的象王大目与刘一显等均未让随行。
刘一显倒没什么,只是招呼着墩内兄弟们一同处理余火,搬拾杂物。而苏福的家丁头目王大目却一直怔怔地盯着那紧跟着黎应笙的李啸,很是眼热的样子。
四个人上得墩台,一阵又一阵柔和的凉风吹来,清新而舒爽,完全没有下面那般烟火熏人,众人都感觉精神一爽。
黎应笙此刻脸色严肃,他面对着李啸,语气平静而严厉:“李啸,说实话,这股匪徒是不是盯上你了。”
李啸心下一忖,这个外表粗豪的千户,原来还有一颗精细敏锐的心灵。
于是,他平静地将他探亲回家时如何杀掉那三名路匪,以至回墩时如何又砍杀六名匪徒及砍伤匪首一只眼,直到现在匪兵火攻报复的事情始末,详详细细地向黎应笙讲了一遍。
李啸讲完,周围是一片无声的沉默。黎应笙与苏福都微垂着头,一副心有所思的样子,而那郝长泽却脸露惊愕之状,望向李啸的眼神,非常复杂。
黎应笙抬起头,眼神深沉地望向李啸:“国事艰危,匪贼蜂起,本官作为地方守护官员,却任由匪类肆虐,心中着实有愧啊。”
李啸目光炯炯:“大人,匪徒涂炭地方,残害生民,我大明官军绝不可任其胡为。现在匪兵在墩下经此重创,我军更应乘胜追剿,犁庭扫穴,彻底为地方扫除此害方好。”
黎应笙没有回答,一旁的苏福却长叹一声道:“李啸,你有所不知,现在我安东卫上,官军粮饷多有拖欠,全军上下,士气低落,皆无战心,更兼训练不足,武器窡劣,这样的军队,自保尚且困难,如何能用于外出做战,这也是为何周边县镇的匪徒猖獗,而官军无力剿除之故。”
黎应笙接过话来,他长叹一声道:“李啸,你现在可知,为何这次来救牛蹄墩的军伍,都是我的家丁和苏福大人的家丁队伍。这是因为,在现在的大明官军中,唯有官员的家丁才可堪一战。本官为何想好好选拔一些夜不收哨骑,就是因为官军大体已不堪战,本官便想着不惜花费银两,着重培养一只小而精锐的部队,让其成为我家丁部队的有力补充。”
李啸沉默了,他的心里突然开始涌动一种莫名的悲哀与冰凉。他明白黎应笙的话那背后之意,那就是,千户黎应笙只是想为他自已花钱培养一只精锐夜不收哨骑,以便能更有效地扩充自已的势力。
黎应笙这样做,其实也没什么好太多指责之处,因为哪怕在宣府镇、辽东镇这样的明军精锐边镇里,有他这样的想法与做法的大小军官,比比皆是。
一席话下来,李啸对黎应笙的好感消失了大半,他默默地想着:看来,指望黎应笙出兵剿灭余匪,怕不可能了。
只是他实在无法说服自已,就这样放过这些残害百姓的恶徒们,尤其是在现在这样重创了他们的大好机会下。李啸认为,如果自已穿越而来,仅仅是为了糊涂度日和只走逢迎长官的拍马路线的话,这样的穿越绝对是一种羞耻。
于是,李啸长吸一口气,平缓了一下自已激动的心绪,然后向黎应笙长作一揖,缓缓而道:“大人,请听李啸一言。”
第二十二章若不胜,请砍头
“李啸,你但说无妨。“黎应笙平静地直视远方,夜色朦胧,李啸看不清他的面部表情。
“大人,在下认为,现在匪兵受此重创,余部必然人心惶惶,士气低落,必定只会在马耆山老巢死守。大人现在若趁机发兵,正可一举灭敌,收得全功啊!如错此胜机,待匪兵重新壮大,再欲剿除却是难了。而且,在下说句本不该说的话,如果我大明官军对此等恶匪不闻不问,失此守土之责,百姓该对官军会何等失望!李啸再说一句诛心之论,如果大明官军连盘据山林的土匪都不能发兵剿除,还谈何西灭李闯,东除鞑虏!”
李啸话语铿锵,每个人都可以清晰地看到他面上泛起激动的潮红。
“大胆!李啸,你一个小小墩卒,竟敢出言讽刺大人,是何居心!”一旁的家丁郝长泽大喝道,以一种愤怒的表情,右手食指几乎戳在李啸鼻尖。
“长泽退下,不可造次!”一旁的黎应笙一声低喝,郝长泽应声而退,闪在一边,依然一脸恨恨的气愤状。
黑沉着脸的黎应笙还未说话,一旁的苏福叹气说道:“李啸,你欲竟全功,我等又如何不知,如何不想!刚才本官已说过,我军缺少粮饷,士气低落,训练不足,武器又劣,除了家丁外难有堪战之旅。只是若派家丁去剿灭残匪,那土匪盘踞山林已久,据地利,扼险要,这些家丁都是我大明军中宝贵精锐,且不论能胜与否,若于此剿匪之战中折损太多人马,实非妥贴之举。”
黎应笙长长地叹了口气道:“眼下山东多事,叛军兵祸最烈。本官这次去济南府,山东巡抚朱大典大人亦是反复催促我安东卫快些出兵,一同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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