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花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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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花事记- 第1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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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岩站在台阶上看着,又想起那宫墙下扣着大帽耳朵的小太监,眼神便稍稍一黯。她长大了,为着她那幼小不离的太子爷主子,不卑不屈,字句珠玑。这个女儿他没有负过责任,亦对她不知从何认下,终究她自己过得能好便是。
    一席话在官员中激起骇浪,当年五十不到的万禧突然被太监毒死,前朝本就多有猜测,万没想到竟然是这么回事。那几年先是江南水涝,后又接连西南干旱、闹白莲匪,再加上一场仗打了两年多,不光国库耗损,人力也损失了不知道多少,使得王朝摇摇欲坠有如千疮百孔。陆梨的这般一击却是击得够狠,不给人留后路了。
    这件事本是楚昂念在小九的连日跪求下压制下来的,此刻一曝光,却是无以能压下。只他没想到,锦秀对楚鄎竟也能下得去手。他以为,至少她该很明白这个儿子对于自己的意义有何不同。
    ……孤寡之上,一切皆是假象。
    帝王狭长的眼眸便眺向远处,看着左翼门一排金黄的琉璃瓦殿顶不说话。
    陆梨是不让步的,心里想到冤死的老太监陆爸爸,只恭敬作一揖又继续道:“在你诱骗小九爷喝汤之事被我点穿后,小九爷与你疏离,这时你便与戚世忠勾结高丽死士,上演了一桩刺杀皇帝的戏码,并在刺杀中假借挡箭的名义滑胎,用以挽回皇帝父子对你的怜惋,同时把罪名嫁祸远在高丽的齐王。这还不够,你嫉恨太子与九爷的亲近,又忌惮我回宫对你构成的威胁,便命袁明袁白查找当年唯一知道我身世的老嬷嬷,为了封她的口,你对她施以虐残囚禁,同时造谣我为隆丰帝遗女,将太子置于风口浪尖,背上混乱朝纲大纪的罪名,致使皇帝父子兄弟离心……如今这一桩桩事儿真相告白,人证物证皆在,江妃你又从何反驳?”
    她说着,便叫身后的宫婢递上一枚淡黄色小锦盒,转呈与皇帝。
    却是一卷高丽制宫廷御纸,上书为汉字,想来应是来自高丽皇室的亲笔信函。锦秀一紧张,顿地回头看向皇帝。
    巳时的风清簌簌的,吹着楚昂墨色鎏金边斜襟龙袍,那旒冕与朱缨勾勒着他隽朗的脸庞,岁月除了在他身上留下寂寞的痕迹,他依然还是当初那个尊贵优雅的帝王。她曾经在暗暗里多么的渴慕过他,丝毫不敢想象得以仰望他的天尊,不敢想他会注视自己,会与她说话,更甚至给予她那样真实而绵长的温存,又或是激烈。那些相依相偎的过往都美得像一场梦,让她从来不敢轻易相信,这个深深眷爱着皇后的男子,竟已被自己得到。于是费尽心机、苦心算计经营,可眼看就要真的得到了,他的脸上却又为何变回从前的冷漠,那样的清贵与茫然?
    啊……锦秀害怕被打回尘埃的鄙陋,连忙一挥袖子,上前欲要掌掴陆梨:“住口,哪里来的野丫头与疯婆子,奉天殿乃祭奠天地先祖之圣洁之地,岂容你等在此胡言乱语丢人现眼?来人,给我把她们拉下去!”
    嗓音都扯得有些变了调,带着喘气与哆嗦的,如与寻常判若两人。
    那袖子却被一枝短鞘弹开,蓦地受痛垂下来。
    是小九。
    楚鄎盯着轮椅上的老妪,他已经认出来那是四哥院子里的沈嬷嬷,那年在咸安宫后院烧烤,她还帮着自己拣菜加料,本是个圆润慈祥的妇人,此刻却两眼空洞干瘪,双腿萎缩疮烂,看着那般的凄厉可怖。
    他不禁痛苦地摇了摇头:“康妃别动她们,让她说下去!”
    “小九儿……”锦秀不可置信地唤他,他视线强忍着隔绝开锦秀,无动于衷。
    沈嬷嬷虚弱地咳了咳嗓子,沙哑道:“哪里来的疯婆子?你不是很清楚吗……隆丰二十六年最后的那天晚上,你为了贪图富贵,卖主求荣,眼见朴玉儿生下侍卫的孩子,急忙冲进雨中对万禧撒谎邀功……可叹那个男婴不出气,万禧大怒,命令把一屋子的人都挂了。你跪在朴玉儿的白绫下哭诉,哭诉是她不该、不该让你嫉妒,为什么她得到的情…爱你没有……你的贪欲、不甘与自私在那一刻表露无遗,就这么入了戚世忠的眼,你跪在他跟前表示愿为他效劳,只要能够不死。可你不知道,那时候我手上还抱着个女婴躲在耳房里,那孩子命不该绝,愣生生不哭一句,让我也逃过了一劫……”
    “这些年我躲在浣衣局,眼睁睁看你入了贵妃宫里,做了大宫女,得了皇九子的抚养差事,升了三品女官,忽然有一天又做了后宫的主位……如果你不来寻我麻烦,我也不会去揭穿你。可巧天意作弄,让丫头回来了,生得与她娘亲可真像,连我瞧一眼都吓了一跳……你开始起了疑,让人在宫里打听我的消息,后宫就这么大,查来查去我就被贵妃先找了去,你怕我对贵妃说出事实,便威逼我说陆梨是隆丰的骨肉,妄图再破坏一次太子爷的姻缘和情智。我不答应,你便叫双胞胎太监活生生剜瞎了我的眼睛,挑断了我的腿筋,然后把我丢在了那个密室里……我本以为我就要这么死了,要感谢老天有眼,让我在临死之前还能剩一口气,把、把这一切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来……”
    沈嬷嬷吃力地回忆着,那虚弱的嗓音回旋在奉天殿的上空,朝臣们听得哑静无声。没想到太子爷竟是吃了这么多的冤枉账,一个个想起先前的弹劾与诋毁,不禁唏嘘又赧然。
    楚昂看着面前的黄卷,笔笔工整的汉书道:“……兹吾高句丽感恩大奕王朝护卫,敬畏吾皇多年英明执政,遂劝阻齐王放弃行刺。彼时死士已入境,后行刺之事非齐王也,应另有其人。今受皇太子所托,查清‘亡月’实际乃名为‘巾禾’之人,而当日齐王与死士之交易,也非以‘亡月’之名,却为吾公主李真海化名是也……”
    巾禾……莫不非锦秀么?她与戚世忠互相算计,可在这些细微节点上,戚世忠也是对自己保留的,推出的却是她江锦秀。
    楚昂不禁睇了眼陆梨:“这是你叫人去查的?”
    他这般一问,可见对于楚邹之后的行事,是多有在暗中盯查的,否则也不会知道是自己。陆梨不动声色地答:“是。太子殿下身份敏感,不方便见齐王,怕引起猜忌,而齐王大抵也不会愿意说。所以陆梨瞒着太子,自个儿做主,求请朴在成将军与王世子帮忙查了。这是高丽王对于当时的陈述,一国之主,乃当无戏言。”
    说罢揖了一揖,是恭敬的,仰起下颌却也端庄大度。
    确然是个聪慧的丫头,不怪皇后当年有心把她留给老四伺候……
    楚昂怅叹地凝了一眼,又转而看向一侧的楚邹。楚邹背对着父皇而站着,背影清逸而修长——已经是个二十有一的大男人了,四个孩子的爹爹。
    楚昂想起他大冬天抱着小奶娃跪在养心殿门外,想起他冲出火海时眼中的沉痛与冷冽,想起他少年时意气风发的步履,还有后来几乎看不见的笑脸,与满腹的隐忍……但即便是已被自己误伤成这般,他今天的这番话,却依旧是给自己留有余地的——锦秀只是朴玉儿的侍女、卖主求荣,而非前朝皇帝的殉葬淑女,这其中的意义便大不一样。楚昂的心头不自觉一悯。
    转而看向锦秀,锦秀瞬时哑然,萋萋抬头注视着他:“皇上……”
    那样柔弱无骨的嗓音,满目爱眷,不忍心揭穿。使人眼前又略过往昔一幕幕,非真非假。
    楚昂容色一愠,末了将信纸在掌心揉紧:“你这一路爬上来,都是为了权利与地位么?……朕给你的荣华给的还不够多,用你这样口蜜腹剑处心积虑尔虞我诈!”
    他忽然厌倦,后面的语气便决绝,蓦地拂开袍摆往后头的台阶下而去。大襟宽袖的袍服在风中带出扑簌声响,那背影写不完九五之上的孤独。小路子反应过来,连忙几步随了上去。
    “啊?皇上……空空为色,这后宫中,若没有权,荣华圣眷终成空,是臣妾怕失去皇上啊……”锦秀失声恸哭,一回头,露台上却早已经找不到小九了。她一袭青色宫裙歪倒在地上,仰头看着陆梨姣好的颜颊,忽然哭嚷道:“朴玉儿,朴玉儿,这么多年你非要阴魂不散……宋岩——领侍卫内大臣宋岩!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浑身打了个颤,双目透过阴凉的天,看向前排魁梧高隽的宋岩。这个城府不语的男人,她曾经艳羡过他的情他的烈,忌惮过他的手段他的权,不到万不得已不招惹他,可今时,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陆梨听到这一声,亦是顿时有些讶然的,不知为何要把朴玉儿的名字与宋大人相连?
    举目看向宋岩,已经四十出头的正一品权臣,她对他的印象,除了是宋玉柔姐弟的父亲,便别无关注其他。
    一时抿着唇,明澈的双瞳里带着几许揣测。
    楚邹脸色一沉,却不愿被陆梨知道这层内…幕,唯恐太凉薄。便适时地截过话茬:“当年那侍卫已被宋大人处置,此事早已与他无关,江妃叫也无用。祭天大典改日再行商议,散场罢!”
    言毕凤目一睨,看见三层汉白玉台阶下,麻杆儿老太监吴全有正牵着儿子在等自己,他心便柔软,揩着陆梨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暗搓搓更新了……
   

第218章 『壹壹零』五马分尸(修)

三月廿九丙午日祭天大典告缓; 四月初一日; 阉党“第一署”司礼监掌印太监戚世忠下狱,次日凌晨暴毙于狱中。
    初三日,吏部、刑部、都察院三衙联手,率羽林卫前去清剿私宅; 在其宫外府邸搜出二十八个奶妈,三十余名男女私…宠,接近一千七百个金银玉石不同名贵材质的貔貅摆件。貔貅乃国之宝物,除却皇廷,是为民间禁物; 他一宦官私藏的比之整个紫禁城藏宝阁里的还要多。暗室更有金银珠宝大箱无数; 吏部粗略清点其资产就达八百余万两,其中一个受宠小妾的碧玉指环就堪值上万。
    彼时皇太子楚邹正在文华殿处理公务; 杨俭把数目上报,他握笔的手指便将将一拧。冷声慢道:“置尸首于午门外,五马分尸!”
    低沉的嗓音; 尾音收拢用力。
    “嘶——”
    西域进贡的烈马; 套紧缰绳堪堪踢踏了数步才将其筋骨扯断,可见平素进食…人…乳补养之骇人。听说其尸…肉之腥烈; 连紫禁城上空的乌鸦都避之匆忙。后悬头颅于菜市口警以示人; 忽然哪日从绳上被风吹落,路边饿犬捡起刁之,一代权阉遂已矣。
    这笔数目后来被充入国库,正好填补了地动之后所带来的亏空。自此东厂群蛇无首; 人心惶惶。
    消息传出去,是让朝臣们唏嘘不已的,这个伺候了三朝皇帝的太监,除了第一任孝帝喜欢他的年轻机灵,往后的隆丰与天钦,皆是先对其忌惮,后又不得不对其依赖,末了末了,却翻在一个自己扶上去的前朝宫女手上,也算是报应了。
    再一思量,又感叹太子爷这一步走得绝,难为隐忍了数个年头,终是造福于国运苍生。
    四月初五日,暖春,傍晚,领侍卫内大臣宋岩进宫,长跪于养心殿御案前请奏。
    金漆凤凰石地砖打着寂冷的光芒,周边除了年已七十余岁的老迈张福,无有闲杂人等。皇帝楚昂高坐在龙椅上,末了问他:“你可想仔细了?”
    宋岩答:“臣已思虑妥当,望圣上恩准。”
    楚昂默了一默,便道:“也好。但此事,没有然后。”
    话里意思已很明显,看宋家多年忠心耿耿的份上,前朝的旧过可以压下不计。但陆梨,无论今后身尊何许,她的生父,只能是个早已被处死的不知名侍卫。
    宋岩叩头,沉重道:“罪臣,谢主隆恩。”
    出遵义门过崇楼,魁梧身躯一路携风往东华门外走,春天的柳絮探出朱红宫墙,吹得人眼目些许干涩。
    宋岩是在这年五月下旬远赴西南镇守边陲的,原定是六月中出发,只在那之前,成亲二十年没红过脸的夫妻听似吵了一架。说是宋岩不慎碰碎了楚妙母亲留下的遗物,楚妙气伤不已,隔日便搬去庙里清居,宋岩去请了几次不回,后东平侯府老大人带着孙儿孙女又去请了两趟,未果不归,后来宋岩便在不久后提前启程了。
    出发的那天楚妙没有来送,宋老大人领着四个孩子高矮不齐地站在门楣下,宋岩本已辞行,回头瞅瞅几个儿女,又不忍地踅回来。从袖子掏出一封信,交给三女儿道:“给你母亲,告诉她是爹的错。她若几时肯原谅爹了,爹便回来。她若是不肯,爹便一直在边陲等她的音讯!”
    他的目光里有缱绻,嗓音低沉,蓦地便“驾”一声跨坐上马背。几个孩子眼巴巴瞅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想到这么多年爹和娘其乐融融的日子,不禁揩袖子抹了眼泪。
    宋岩在走之前,给楚妙预订了盛春楼全年每一季的插花,还有百福斋的糕点果子。外人晓得了也只叹他两个感情好,猜过不了多时便能和好的。只有夫妻俩个知道,在楚妙搬去庙里的前天晚上,宋岩孔武的长臂箍着楚妙温软的身子,任她攥紧拳头重重地打在背上,任她在他肩头上恨得咬紧牙关。
    一个府里窗薄门薄,什么动静都瞒不住。嗓音也不能大声,得顾着全家的性命与脸面。楚妙哽咽着问他:“你可有爱过她?”
    宋岩咬着下唇答:“只是一次路过,看她可怜。对不起……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在默默对你、和对孩子们恕罪!”
    那次的祭天大典,朝臣们并未往心中去,可心思敏锐的楚妙隐隐却已猜出。陆梨既不是隆丰的,那么宋玉柔便也不是,随地捡来的一个侍卫的私生子,能与他那般油然而生的亲密与相似吗?
    宋岩说,他对楚妙的上心,从无分去给第二个其他的人;而楚妙给予他的安宁与舒适,他也从无在谁人那里得到。
    可只是一次路过就叫你动心了?她就那么好吗?让你一定要在我怀上身孕的时候,叫她也被你……害人害己。
    端看那丫头的天香国色,楚妙不用想,都晓得当年的那个女人是有多动人。
    或许这些年他给她的太过完美得梦幻,突然间的崩塌便叫人心如深寒,楚妙终究没有原谅过宋岩。
    史载云南总兵宋岩死于文宗六年,时值边陲几个附庸国联盟反叛,那是一场尸横遍野的颠覆之战,最终大奕王朝以五千余残兵战胜敌…军三万乱…党。然而在最后的一场收复大战中,总兵宋大人不慎身负暗箭,因箭头带毒,终不治身亡,死时正满五十岁。
    尸首于云南运往京城,性情仁贤的文宗感念他多年立下战功,追封其为辅国公。因长子玉柔闲散游历,遂将爵位袭于次子,意即第四子玉成。因为常年边关栖风露宿,宋大人原本在京中怡养上乘的容貌,变得风尘累累,几画刀伤,夫人楚妙见到后顿然哀恸不已,其后长居寺庙直至年迈归西。是个福禄长寿的女人,一段夫妻恩爱让人广为叹慨,是为后话。
    陆梨对宋岩存留过的最后记忆,是在他出发前,曾来过宫里面圣了一趟。彼时宫中刚经历过一场大丧,一切从刚从悲痛中缓和过来,楚恪正领着小柚子在德妃宫里玩耍,施淑妃也聚在一块儿逗趣,延禧宫里其乐融融的,两个主位娘娘心里惦记陆梨,便派人传话,叫把三个小的也抱过去瞧瞧。陆梨让小翠先把元宝和元寿抱上,自己等小丫头睡醒了这便晚一步过去。
    怀里六个月的蓁儿脸蛋粉粉的,嘟着樱桃小嘴,安静而新奇地瞅着宫墙。小手儿攥个粉色的小花鼓,一路在西一长街的甬道上叮咚叮咚,忽而掉在地上,陆梨正要叫婢女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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