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姮娥笑道:“妾昔日在家时, 就听说过公孙氏之名, 自见公孙婕妤,才明白民间传言不虚,公孙家的人个个都钟灵毓秀。”
“世人谬赞, 实在不敢当,公孙氏也只是普通人而已。”公孙柔嘉道。
程姮娥试探道:“乐成侯家因祝诅宸妃招致祸患,不知令堂妹还好吗?”她口中的令堂妹即使公孙敬之女,现嫁与皇后兄弟余寿。
公孙柔嘉笑道:“我虽然姓公孙, 但与公孙大人早已出了五服,与他家并不深交,对于那位族妹的情况实在不了解。”
程姮娥本来是想通过试探,看看朝臣对皇后、太子的态度, 但公孙柔嘉不软不硬地回她,她也不气馁。更衣过后,两人往回走, 程姮娥态度殷勤,道:“妾一见公孙婕妤就觉得投缘, 只是无缘结识。听闻你喜欢下棋,妾得了一本前朝棋谱,世间不过一本而已,妾回宫后,就遣棉儿送到南薰殿。”
公孙柔嘉拒道:“程婕妤,那棋谱太过珍贵,无功不受禄,您还是自己留着吧。”
程姮娥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低声下气了,心里地火突起,暗自掐掐手心,挤出一个笑来,“妾听陛下说,整个掖庭,再没有人下棋比得过公孙婕妤,这本棋谱留在我这里也是暴殄天物,若是你觉得无功不受禄,妾有个不请自清,想拜你为师,学习棋艺。”
公孙柔嘉哪里还看不出程姮娥是在努力巴结自己,但她自问身上并没有程氏所图的东西,而且她也不愿意与这种心思不纯的人结交,于是再一次拒绝道:“程婕妤,陛下谬赞了,我的棋艺水平实在做不得别人的夫子,免得让人贻笑大方,请你另请高明吧。”
她一再的推拒终于惹恼了程姮娥,程姮娥自怀孕后,再没有被人小看过,这公孙柔嘉实在可恶,不过她已经练就了一声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越发笑得开怀,“既如此,那便算了。”
走到回廊的转弯处,程姮娥笑道:“对了,还未恭喜公孙婕妤晋封呢,这可真是喜事。”
公孙柔嘉淡笑道:“多谢了。”
程姮娥突然轻声说:“妾真的很羡慕公孙婕妤你与王昭容姐妹情深呢,陛下很喜欢王昭容呢,以至于爱屋及乌,封王昭容还不忘封公孙婕妤。这深宫寂寞,妾都很想有一个能真心相交的姐妹。”
她轻飘飘地说完这句话,然后扶着棉儿的手,回了宴席。公孙柔嘉怔怔的,站立了一会儿,才回到宴席。
王沅、张充容、胡端娘等人正在投壶,她余光看到了公孙柔嘉,忙走过来,问道:“柔嘉,你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公孙柔嘉摇摇头,“我没事。”
“那就去投壶玩。”她拉着公孙柔嘉过去。
胡端娘拿出一支箭递给公孙柔嘉,笑道:“投不中,可是要自罚一杯酒。”
公孙柔嘉接过箭,轻轻地往壶里一送,箭头正好打在壶口上,掉在地上,林宝瑟立刻递上一杯酒,“来来来,该公孙姐姐自罚一杯了!”
程姮娥走过来,拿起一支箭,笑道:“我来试一试。”
她瞄准壶口,只听一声响,箭轻轻松松地插进了壶口。张充容点点头,道:“看不出来,你倒是挺厉害的。”
程姮娥道:“妾只是运气好罢了,哪里比得张充容您?”
张充容“哼”了一声,又转过头与胡端娘等人说话。程姮娥不以为意,与戎美人说起儿女经来,提到大公主,戎美人脸上多了几分笑意,与程姮娥关系更近了一步。
回到茝若殿后,程姮娥换过衣服,就去抱二皇子。二皇子长得肥壮,抱久了很吃力,棉儿心疼她,劝道:“婕妤,不如让乳娘来抱吧,你这一阵子不是肩膀酸疼吗,该好好休养休养。”
程姮娥逗着儿子,随口道:“本宫不觉得累,再说这小孩儿,哪里分得清母亲与乳娘,谁多多陪着他,他自然跟谁亲。”她本是宫女出身,既是被封为才人之后仍然有人看不起她,直到生了二皇子后,没人再敢小看她,连陛下都开始尊重她,再没有把她当做是可供随意亵玩的歌伎了。这样一个宝贝疙瘩,她怎么能不疼爱?
程姮娥叹道:“本宫看瑞儿,聪慧伶俐,肖似陛下,陛下也喜欢他。本宫有时候都担心会因为自己的身世连累他的前途。”
棉儿道:“娘娘,您多想了,等到二殿下再大一些,您可以求求陛下,看在二殿下的份上,擢升程家。”
程姮娥道:“本宫也是这个意思。唉,只可惜本宫在这个宫里只得自己一个人单打独斗,竟然连一个帮手都没有。”
本来想着投靠皇后,跟着皇后喝点肉汤,但目前看来,皇后自身都摇摇欲坠,实在没必要去沾她那一趟浑水,拉拢公孙柔嘉,但公孙柔嘉又是个油盐不进的。程姮娥看看自己的儿子,还那么小,暗暗告诫自己,不要急,慢慢来,走的更稳固点。
棉儿问道:“你之前那番话真的能离间公孙柔嘉与王昭容吗?”
“离间肯定不可能,但也许会在公孙氏心里种下一根刺,毕竟论起家世外貌才德,公孙氏丝毫不弱于王氏,甚至还要好于王氏,但她却处处被王氏压制,长此以往,本宫就不信公孙柔嘉忍得住。”
棉儿眼里都是崇敬之色,“婕妤聪慧,真让奴婢佩服。”
……
公孙柔嘉回到南薰殿后,神色间有些郁气,粟米担忧地说:“婕妤,那程氏能从宫女一跃成为陛下的宠妃,还育有二皇子,可见不是个简单的人,您千万不要受她挑拨,与王昭容从此生分了,那就是得不偿失了。”
公孙柔嘉望着粟米,道:“粟米,这些年你却一直都没有变。”
粟米急道:“婕妤,您听奴婢说,您与王昭容守望相助,才能在宫里立于不败之地,不要中了程婕妤的计。”
公孙柔嘉柔声道:“看你急的汗水都冒出来,我都知道的。”
“那您为何从明光殿回来就一直闷闷不乐?”粟米问。
“我只是感慨这个宫里就没个平和的时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有时候真的很累。皇后与宸妃之争尚未落幕,程婕妤躲在暗处虎视眈眈,伺机而动。”
粟米道:“那您更不能与王昭容生分了。”
王沅自来与公孙柔嘉有默契,若是李湛记不得公孙柔嘉,她则会时常在李湛面前提一提公孙柔嘉,公孙柔嘉同样如此。后宫事情,两人通常商议而定,公孙柔嘉能从公孙敬那里得到消息,王沅则从姐夫田迹了得到消息,两人互通有无,配合默契。
公孙柔嘉道:“粟米,让人准备肩舆,我去一趟明光殿。”
快到明光殿时,公孙柔嘉让肩舆停下来,吩咐一个小太监先去明光殿看看,若是陛下在的话,就打道回府。
片刻后,小太监回来禀告:“婕妤,陛下不在明光殿。”
公孙柔嘉这才放心地让人继续走,到了明光殿,王沅亲自把她迎到内室,“白天人太多了,我们都没有好好说说话。既然来了,就别回去了,就在我这里歇了。”
公孙柔嘉望着她干净的眼眸,心里一阵自责,抓住王沅的手,道:“沅儿,对不起。”
王沅拉着她一起坐下,把屋里的人遣了出去,然后才问:“你怎么了?”
公孙柔嘉把程姮娥的话说了,自责道:“当时我竟然会嫉妒你,是我不好。”
王沅笑道:“柔嘉,你无须自责,你既然肯明明白白跟我说这件事,可见你是真心把我当做姐妹,我心里真的很高兴。”
公孙柔嘉心中的重石放下,道:“说出来了,我的心里总算是好过一些了。自进宫后,咱们相扶走到如今,真的很不容易。”
王沅倚在她肩膀上,摸摸自己的肚子,“昨日我与陛下说起这个孩儿,然后说他有两个母亲的疼爱,你会当他的义母,陛下听了很开心。今日得到咱们两个都晋封的消息,我实在是很开心。”
公孙柔嘉也摸摸她的肚子,轻声说:“乖孩子,以后义母一定会好好疼爱你的。”
“这孩子也就小时候才可爱,等长大后经历得多了,就会慢慢与母亲疏远,陛下也是一样,恩宠哪能长久,你我切不可因为这些而生分。柔嘉,五柳先生有两句诗:人亦有言,日月于征。安得促席,说彼平生。我一直希望,等到我们都白发苍苍了,还能够在一起促膝长谈。”
公孙柔嘉眼角湿润,用力点点头,道:“枉我自负聪明,竟然还想不通这个道理。沅儿,我都明白了。”
☆、第 69 章
69 第 69 章
余蕴秀避居椒房殿养病, 宸妃接手了宫务,由于之前的宫务由孟昭姬总理,然后每日再向皇后汇报。现皇后暂时失了后宫理事的权限, 孟昭姬索性建言皇后,将后宫中的所有事情都交给宸妃管理。
余蕴秀沉吟了片刻, 道:“宸妃毕竟只是暂代宫务, 本宫打算让你去协助宸妃。”
比起皇后来, 宸妃是个心思明白的人, 不宜于掌握,孟昭姬根本就不想去碰宸妃这根硬钉子,于是说:“宸妃新接手宫务, 如果处理不当,一则显示出娘娘您旧日的好处来,二则待娘娘病愈后,也好及时让宸妃交还宫权。”
余蕴秀有些迟疑, “后宫安稳,陛下才能心无旁骛地关注前朝的事情,本宫只是担心宸妃她处理不来,闹出什么大乱子不可收拾, 到时候这宫里可就是一团乱了。”
孟昭姬笑道:“娘娘多虑了,后宫诸事有一整套办事的法子,凡事都可以按照旧例来, 出不了太大的乱子。”
余蕴秀想了想,道:“那么就按你说的做吧。”
小产, 再加上父母去世的事情打击,余蕴秀的身子变得十分虚弱,跟孟昭姬说了这么会儿话,就觉得累了,孟昭姬唤了宝珠与满珠进来服侍皇后,然后去了昭阳殿。
冯宸妃拿着一个小金铃在女儿眼前晃了皇,徽琰“咿咿呀呀”的叫唤,口水流出来,冯宸妃拿着帕子温柔的替她擦干净。
这时,茜草走进来禀告:“娘娘,椒房殿大长秋孟昭姬求见。”
被人打扰,冯宸妃蹙眉,“定是为了那管理宫务的事情。”若不是李湛一定让她接下,她根本就不愿意管,皇后管理宫务名正言顺,她一个妃嫔简直是吃力不讨好了。李湛现下丝毫没有废除余氏的想法,只不过在与余氏耍花枪,偏偏把她扯进来做筏子,冯宸妃一瞬间感到微微腻烦。
茜草道:“娘娘,您要是不想见孟昭姬,奴婢就打发她回去。”
“算了,这次不见,之后还是要见的。”
冯宸妃扶着茜草的手去了大厅,孟昭姬站起来行礼,“臣参见宸妃娘娘。”
冯宸妃坐在榻上,挥挥手,道:“平身,坐吧。”
“谢宸妃娘娘。”孟昭姬说道。
冯宸妃直接问道:“不知孟女史找本宫有什么事?”
孟昭姬接过侍女手上的厚厚的一摞账本放在桌子上,道:“这些是掖庭诸事办理的规矩与一些旧例,臣特地拿来呈交娘娘您,以方便您处理宫事。”
冯宸妃懒洋洋地说:“一事不劳二主,既然孟女史先前就是负责这些事务,不如还是劳烦你,仍旧由你负责,只须每日过来昭阳殿向本宫汇报,若有那拿不准的事情也可告知本宫,由本宫上禀陛下与皇后娘娘决定。孟女史,不知你意下如何?”
孟昭姬看着宸妃神情,心里突了一下,忙道:“娘娘,陛下已经下令让您暂代宫务,故而臣才奉着皇后命令,与您交接宫务。”
冯宸妃道:“本宫刚接手宫务,难免有些不熟,你原本就是负责宫务的,现在协助本宫,难道不行吗?”
孟昭姬有些招架不住,道:“不是,椒房殿那边……”
冯宸妃打断她的话,不耐烦道:“据本宫所知,椒房殿的事务可是由皇后娘娘身边的两位大宫女负责。想不到孟女史脸面如此之大,看来本宫要去请奏陛下与皇后做主了。”
孟昭姬被逼得没办法了,勉强笑道:“臣最近身子不适,可能要辜负宸妃娘娘您的美意了。”
反正她说来说去就是不肯答应协助宸妃处理宫务,兰草与茜草两人都要气笑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孟氏不过是个女史,仗着皇后好糊弄在皇后面前拿大也就罢了,居然还敢在她们娘娘面前拿大,什么玩意儿!
茜草在心里狠狠地啐了她一口,然后冷笑一声,道:“孟女史,您推三阻四,这是将我们娘娘置于何地?”
兰草唱~红脸,笑道:“孟女史勿怪,茜草她脾气暴躁些。我看孟女史这身子一向都好好的,难得生病一回,真的要好好注意了。娘娘,今日蒋御医正巧过来给平阳公主请脉,不如让蒋御医给孟女史看看?”
冯宸妃心里知道这两个丫头打的主意,笑道:“行,将那蒋御医传过来吧。”
孟昭姬忙推辞,道:“臣实在不敢劳烦娘娘,臣还有事情要办,先告辞。”
“哎,孟女史你这一走就是辜负了我们娘娘一番美意了。”茜草笑嘻嘻地拉住她,不让她走。
蒋御医过来过,孟昭姬硬着头皮将手腕伸出来,蒋御医把过脉后,道:“女史脉象沉稳有力,身子康健无碍。”
兰草道:“多谢蒋大夫,来,奴婢送您出去。”
待蒋御医走了之后,冯宸妃似笑非笑瞅着孟昭姬,也不说话,茜草就不是那么好打发了,厉声道:“孟女史,我们娘娘,是陛下亲封的宸妃,三夫人之一,位比诸侯王,岂容你糊弄。”然后转头对冯宸妃说:“娘娘,女史孟氏对您不敬,不如由着奴婢回了陛下与皇后娘娘处置如何?”
孟昭姬吓得立刻就跪在地上,叩了一个头,道:“宸妃娘娘,臣没有对您不敬的意思,臣只是担心自己做的不好,臣、臣愿意协助您处理宫务。”
冯宸妃笑道:“早点答应下来不就行了。茜草,只不过是小事,就不用禀告陛下与皇后娘娘了。”
茜草大发慈悲的对孟昭姬说:“哼,看在娘娘的份上,今日就不与你计较。”
孟昭姬颜面尽失,面上还要带着笑道:“谢娘娘不予追究。”
孟昭姬在昭阳殿闹了个灰头土脸的事情很快就在宫里传遍了。王沅听一遍笑一遍,道:“鼠尾,你再说一遍,哈哈,真是件开心的事啊。”
鼠尾又讲了一遍,细节清楚,仿佛她亲眼所见一样,“……最后孟昭姬就灰溜溜地走了。”
采青问道:“鼠尾,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鼠尾道:“昭阳殿有个叫做小穗儿的宫女,与奴婢原是旧相识,她是亲眼见的,然后说给我听的。这孟女史往日高高在上,谁都不放在眼里,这回吃了宸妃的排头,活该!”
王沅感叹,有个好爹就是好办事,联想到当初因为金钗事情,她去请求孟昭姬放公孙柔嘉,孟昭姬那副嘴脸,这次孟昭姬在宸妃这里闹了个灰头土脸,还得乖乖叩头谢恩。
宸妃暂代宫务,一切沿袭旧例,把个孟昭姬支使的团团转,反正就是无功也无过,嫔妃们每天无须请安,每天自得其乐。如此过了两三个月,王沅的肚子渐渐显怀。
八月的天,酷热难挡,明光殿分了不少冰,仍然不够用。李湛过来看王沅,见她瘦了,道:“这才几天没见你,怎么仿佛瘦了?”
王沅才要说什么,胃里一阵恶心,扶着桌子干呕起来,采青回道:“娘娘苦夏,兼之孕期不适,这些日子用食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