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姐姐有礼。”胡端娘福了福身,然后道:“我比姐姐早来半日,还有三名家人子今日应该也会抵达长安,我们才明日正式进宫。”
王沅的姐夫田迹在少府任职,把其他几名家人子的情况给王沅提了提的,这个叫做胡端娘的女子看样子应该是李湛在长安牢狱中的乳母胡氏之女了。
果然,到了傍晚时分,其他三人也陆陆续续地到了驿馆。次日一大早,众人就被唤起来,用过早饭,换乘宫里御用的朱轮华盖大马车,五人所带的侍女则乘坐另外一辆小马车,向宫里驶去。
五名家人子年纪相仿,很快就熟络起来,王沅仔细打量其他几人的外貌秉性,胡端娘身形娇小却不柔弱,巴掌大的脸上一双大眼睛颇为灵动,五人之中只有她是长安人,她活灵活现地讲起长安的风物,流行的衣着首饰,大家听得津津有味。声音最好听的叫做卫婉,华阴人,尖尖的下巴,皮肤透白,长得非常瘦。圆脸庞,娇憨可人的是来自弘农的林宝瑟。一路上都端正坐着,仪态完美的是公孙柔嘉。公孙柔嘉是御史大夫公孙敬的族亲,五人之中她是出身最高的,卫婉与林宝瑟出身普通官吏之家,胡端娘则出身平民之家。
她们被安排住进了长信宫,主殿自然是不用肖想的,索性后殿极大,左右各三间屋子,足够她们住了。王沅虽然与胡端娘最早相识,但胡端娘与林宝瑟却是最合得来,几句话下来,两人就挽着胳膊,凑在一起说话。胡端娘动作很快,迅速让侍女把包裹放进朝南向的第一间屋子里,然后拉了林宝瑟,使了眼色,示意她选紧挨着的那间。卫婉则不声不响地带着侍女去了朝南的第三间屋子。
现在只剩下三间朝北向,晒不到阳光的屋子里,王沅与公孙柔嘉说了几句话,回头就看见这三人已经把位置好的屋子占据了去。她并不太在意,再看看公孙柔嘉,也是一脸平静,两人相视一笑。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小小的屋子里面该有的都有了,而且看的出已经有人打扫过了,干干净净的。雕梅兰竹菊图案的红木架子床,已经铺好了被褥,屋里还有一张鸡翅木的大案,案上放置一个青花瓷的水缸,里面躺着几朵睡莲。采青把窗子推开透气,道:“小姐,您怎么就不能快点呢,这间屋子下午都照不到阳光。”
王沅坐在椅子上,倒了杯热茶,道:“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只是暂住。”
下午一位姓潘的女史来了长信宫,潘女史年纪越四十岁,深深的法令纹让她的面容显得十分严肃,她不苟言笑,对众家人子们说:“我是大长秋派来教导各位宫规礼仪的潘女官。”
林宝瑟笑嘻嘻地问:“潘女官,我们什么时候能见到陛下,见过皇后娘娘啊?”
潘女史道:“诸位需要先学好宫廷礼仪,才能面见贵人,否则会冲撞了贵人。”
胡端娘撇撇嘴,附在林宝瑟耳朵边上说了一句什么,林宝瑟嘟嘴,小声地嘀咕了一句,“这样啊。”
潘女史盯了她二人一眼,眼神阴霾,胡端娘与林宝瑟吓了一跳,不敢再吭声了。
王沅等人住在长信宫后殿的左偏殿,于是教学地点就放在了右偏殿。潘女史是太宗晚年进宫的,在宫里已有二十个年头,熟知宫廷礼仪。她先从宫规开始讲起,然后就是各种场合的该如何行礼,如何衣着打扮。
能够选上家人子的都不是愚笨的人,王沅等人学起宫规礼仪来并不困难,短短半个月的时间,众人都把宫规背的滚瓜烂熟,各项礼仪也能做到丝毫不差。
潘女史最后则是详细解说了后宫妃嫔等级及现有嫔妃的基本情况。皇后与皇帝是结发夫妻,不算在嫔妃品级之中,除此之外,嫔妃品级分为八个等次,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归属与哪一等次讲的清清楚楚。
最后潘女史说:“陛下继位三年,宫中有名分的嫔妃不多,昭阳殿的冯昭仪,蕙草殿张婕妤,兴庆殿戎美人与梅宝林,届时众位去给皇后请安时便能一一见到了。”
教学完毕后,自然会有人来验收教学成果。这日椒房殿的大长秋孟昭姬过来了长信殿,仔细查看众位家人子的言谈举止,越看那眉头越是皱得紧了。大长秋是皇后手下头位女史,协助皇后处理宫务,权利极大,普通嫔妃见了还需要给她三份面子,对于无任何品级的家人子是可以直接处罚的。
孟昭姬欲要说出什么来,被潘女史抢了先,道:“大长秋,不如你我一同去见皇后娘娘。”
潘女史资历深,孟昭姬才进宫不满三年,并不敢拿大,于是两人去见了皇后。潘女史把家人子的教学情况说了一遍。孟昭姬道:“娘娘,恕臣多言,臣去看了,觉得不妥当,众家人子中胡氏目光闪烁;卫氏举止轻浮;林氏大大咧咧;王氏则有些漫不经心,唯有公孙氏一人好些。”
余蕴秀把目光放在潘女史身上,问道:“可真是如大长秋所说?”
潘女史不慌不忙地说:“回娘娘,依臣看来,只要言行举止不错了规矩就可以了。所谓一样米养百样人,又或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性与不同,这些家人子也是一样。如果每个人行为举止一模一样,如同一个模子里出来的,陛下看了也不会欢喜。听说大长秋家中也有姐妹数人,总有人性子沉静,或者性子活泼开朗吧。”
潘女史心里暗讽,皇帝是选嫔妃,自然是要白花齐放,难道要选出一个个一模一样的木头人么?若是按孟昭姬的标准,首先要改正的就是坐在上位的皇后娘娘了。孟昭姬为人方正,算得上是一个坦荡荡的人,但是潘女史极其不喜她,孟氏家族沽名钓誉,以孟昭姬为未婚夫守节为由向朝廷申请表彰,这一行为导致很多女子年纪轻轻,守寡一生,潘女史的一个侄女儿也是望门寡,就因为孟昭姬的事情,立志守节,以致耽误了一生。
孟昭姬脸色通红,道:“娘娘,臣不是这个意思。”
皇后替她们二人打圆场,道:“此事就到此为止吧,明日召众位家人子觐见。”
☆、第 13 章(修)
次日,天蒙蒙亮,王沅仿佛听到了隔壁的动静,她闭着眼睛坐起来,喊了一声:“采青,大家都起来了吗?”
采青端着一盆热水走进来,放下水盆,道:“我刚才去端了热水,看见卫姑娘与公孙姑娘起来了,小姐,你也起来洗漱吧。”
王沅下床洗漱,采青一边给她梳头发,一边问:“小姐,您还记得皇后娘娘的样子吗?”
王沅仔细地回想了下,对于余蕴秀她印象不太深刻了,反倒是对她的两个妹妹比较熟,两家虽然是邻居,但是余蕴秀比她大六岁,她跟余家的卫儿、少儿一起玩过,记忆中余蕴秀一直是温柔安静的,要么帮着她母亲操持家务,要么是在织布纺纱。等她从江都外租家回来,余蕴秀就已经成亲了,更加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采青有些失望,“哎,我还指望您跟皇后攀个交情,以后的日子也好过些。”
王沅道:“傻丫头,这种事情有什么好攀交情的,我情愿皇后早已经忘记我这个人,这样我的日子怕是还好过些。”
小太监送上早膳,王沅与采青用过早膳后,出门去就看见公孙柔嘉正在门外站着,两人同时道:“王姐姐。”“公孙姐姐。”
王沅笑道:“难得跟姐姐有缘,不如我们直接唤名字可好,我家里人都叫我沅儿。”
公孙柔嘉点头道:“甚好,我也觉得姐姐妹妹叫得太繁琐,你叫我柔嘉即可。”
两人说笑几句,就看见胡端娘与林宝瑟执手从屋里出来,林宝瑟叽叽喳喳地说:“本来要去面见皇后娘娘,我还很紧张,幸亏端娘跟我说皇后娘娘人特别好,对人和声和气的,我这心里才好些。”
王沅看了胡端娘一眼,心里暗道,论起熟悉的程度,估计胡端娘更加熟悉帝后吧,毕竟她是皇帝乳娘之女。
众人又等了一会儿,卫婉才出来,然后由着小太监带着去椒房殿给皇后请安。
樊太后喜好清净,皇后每三次给太后请安,皇后不好越过太后,因此规矩后宫诸妃,也是每三次一请安,当然是指有品级的嫔妃,像王沅这样的家人子未经宣召是没有资格向皇后请安的。
余蕴秀坐在椒房殿大厅的上座上,王沅等人按照宫规向了行了一个大礼,余蕴秀道:“平身吧。”
众人起身,道:“诺。”
余蕴秀看着大殿中站起的五名女子,俱是亭亭少女,鲜妍的模样,她心里微微有些发酸,很快就克制住情绪的蔓延,告诫自己,不可贪心,不可贪心。
余蕴秀像个慈祥的长辈一样,问她们在宫里住的习惯吗,吃的习惯吗,语气十分柔和,还让人端来杏仁茶分给大家喝。
王沅与余蕴秀老实地回道:“回皇后娘娘,挺习惯的。”这是废话,不习惯也要说习惯。
卫婉照旧是很少说话,倒是胡端娘与林宝瑟说了不少话。余蕴秀对待五人态度不偏不颇,丝毫不因为胡端娘与王沅是旧相识,就对她们另眼相看。
杏仁茶味道偏苦,王沅向来不喜欢,慢慢地抿着,趁着皇后与其他人说话的机会,偷偷地打量她,果然是居移气,养移体,三年的皇后生涯,让她的气质高贵端庄。
突然小太监过来禀告,“皇后娘娘,梅宝林过来请安了。”
余蕴秀道:“请她进来吧,正好大家见一见。”
梅宝林给皇后行礼之后,迫不及待地说:“娘娘,求您让我见见大公主吧。”
余蕴秀眉头微蹙,满珠立刻开口说道:“梅宝林,您这说的是什么话,不是皇后不让您见大公主,是因为你患有风寒,以免传染给了大公主。”
梅宝林面色蜡黄,无精打采地说:“妾只远远地看一眼,不会传染给大公主的。”
余蕴秀道:“大公主不满一岁,身娇体弱,很容易被感染,梅宝林,还是等你的病完全好了再见大公主吧,这样对大公主也好。”
她的话斩钉截铁,梅宝林不敢再多说什么,愁眉苦脸地坐着,不再吭声了。
回到长信殿后,采青出去逛了一圈,回来对王沅说:“小姐,梅宝林的事情在宫里都不是稀奇事了。她原是皇后身边的侍女,有一次陛下喝醉酒后,皇后派梅宝林去服侍陛下洗漱,就这么着,陛下宠幸了梅宝林,梅宝林运气好,居然怀孕了,生了公主。但是陛下不喜欢她,把公主交给了皇后抚养,若不是皇后替她求情,梅宝林估计现在还混不上宝林的位置。听人说,她是趁着陛下酒醉爬床,所以才被陛下厌弃,所以她只能巴着公主,天天去椒房殿见公主,就连生病了也要去,皇后担心她传染给公主,所以不让她见公主呢。”
好吧,根据以往在家看过的戏剧,什么狸猫换太子啊,王沅本来还以为是一个皇后仗势抢夺她人子女的故事,没想到原来是一个爬床丫头失败的故事。不过从这件事能看出余蕴秀心肠确实不坏,这对王沅来说,也算是一件好事,有个好相处的皇后,底下的嫔妃日子总能过得顺心些。然后事情却并不像她想得这样容易。
家人子入宫,宫规礼仪都已经学好,下面就该是侍寝了,只是不知道五人之中有谁能拔得头筹。然而一直等到晚上,才得知皇帝去了昭阳殿。
……
昭阳殿,兰草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走过来,对正在看书的冯清芬说:“娘娘,该喝药了。”
冯清芬立刻用扇子捂住鼻子,“快拿走,我不喝!”
兰草道:“这是夫人吩咐的,让您每天都不能断了。”
冯清芬站起来,接过药碗,把一碗药都倒进了花盆里,然后把空碗搁到桌子上,懒洋洋地说:“好了,我喝完了。”
兰草还要再说什么,被茜草拦住了,茜草把她拖到屋外,小声地警告她:“你最好搞清楚,现在的主子是昭仪娘娘,而不是夫人。”
“可是,这是益子汤,喝了她娘娘才能生小皇子。”
茜草道:“夫人太心急了,娘娘如今才十七岁,嫁给陛下都没满一年,用得着这么早就喝汤药吗?更何况陛下宠爱我们娘娘,娘娘怀孕只是时间问题而已。吴公公刚才来报了,陛下今晚过来昭阳殿,我们还是先给娘娘沐浴更衣吧。”
然而,李湛这一晚上也没能够在昭阳殿留宿。夜半时分,椒房殿的人过来扣昭阳殿的宫门,守门的人不敢阻拦,立刻带着人去见李湛,来人道:“皇后娘娘身子不爽利,下身见红了,已经去请了太医,特来禀告陛下。”
李湛一听说是椒房殿有事情,立刻穿衣下床,对冯清芬说了一句:“你好好安歇,我明日再来看你。”然后就去了椒房殿。
余蕴秀靠在靠枕上,满脸喜色。李湛匆匆走进来,余蕴秀捂着肚子,道:“陛下,我们又有孩儿了。”
李湛本来阴沉沉的脸上顿时狂喜起来,握着她的手,道:“这真是太好了!”尔后有忧虑起来,“刚才听人说你见红了,有没有事,太医呢?”
余蕴秀道:“没事,太医已经过来看过了,说是最近操劳过度,只要好好歇息就没事了。”
满珠端着安胎药过来,李湛接过来,一勺一勺喂余蕴秀喝药,两人之间温情脉脉。喝完药余蕴秀有些犯困,道:“陛下,妾真的没事儿,您快回昭阳殿吧,别让冯妹妹等着。”
李湛摸摸她的额头,笑道:“我今日哪里都不去,就留在椒房殿陪你和我们的儿子。”
余蕴秀本来还想再劝他几句,但是药效发作,脑袋昏昏沉沉的,很快就陷入睡眠中。
皇后怀孕后,隆宠更胜往日。现今每个月,李湛至少有半个月在皇后宫里,然后约十天的时间在昭阳殿,偶尔一两天去去蕙草殿张婕妤那里,新来的家人子连皇帝的面都见不到。
五人之中,卫婉为人孤傲,整日待在屋子里谁也不离,其他四人算是难姐难妹,简直就是一进宫就失宠的典范。好在皇后治下严格,在衣食上没人敢亏待她们。
幸好有四人,足够凑成一桌叶子牌,每天聊着八卦,吃着瓜子,打着小牌,感情迅速升温,互相陪伴着,日子倒也能够凑合过。
胡端娘是最先沉不住气的,这日,牌友聚会,她运气不好,一直输牌,最后心烦意乱,把手里的牌往桌子上一扔,委屈劲儿上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王沅洗着牌,淡淡地说:“皇后怀着身孕,阖宫上下,不,应该是整个天下都盼着她为陛下生下龙子,这是好事,你委屈啥呀!”
公孙柔嘉看了王沅一眼,接过话头,道:“是啊,皇后有孕,是个金贵人儿,冯昭仪是大将军之女,身份贵重,咱们只好安分守己,哪能诉说委屈呢。”
“呸!”胡端娘啐了一口,“什么贤后,都是骗人的,自己把陛下把持的紧紧的,我们进宫都快三个月,连陛下的影子都见不着,当初选家人子是皇后发的旨意,如今把我们选进来就是当摆设!”一席话说完,她忍不住哭起来,女孩子的青春有限,再这么耽搁下去,很快后宫会涌出其他的新人,自己再无立身之地了。
林宝瑟劝不住胡端娘,两人相拥着哭起来。王沅实在受不了她们的哭哭啼啼,与公孙柔嘉携手出了门。
看着庭前飞鸟,公孙柔嘉感叹:“原本进宫就是想为自己博一个出身,可能就是运气不太好吧。”
王沅道:“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