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上行船不如车马那般有驿站或落脚的客栈供停歇休整,不过也时常到就近的镇上,停了船补充饮食,所以也偶尔有机会到船下松散一二。
平时在水面上航行也自有一套规矩。
一般来说,除非是官府或军船办事,日常都是大家先来后到、鱼贯而行。有那着急赶路的,水面航道有限,便请求其他船只避让,自己先行。这种事一般都是很有分寸的派了人,去前面各个船上说项。
当然,也有个别仗着身份高强势压人的,别的船得罪不起,只有避让的份儿。有气也只好忍到肚子里去了。
石初樱他们的船本来规格就高,而且悬挂着镇国将军府的旗子,以及一个斗大的“楚”字绣三爪行龙旗,无不昭示着这艘官船乘的乃是皇族之人,一路行来倒也不必刻意做什么,别的船自然避让开来。
不过,也有例外。
眼见离京城也就2、3天的路程了,楚洵令人把船停靠在最近的一个镇上补给,以便接下来几天一气赶到京城,他自己也跟着下了船去岸上去松散一番。
在镇上买了些特产零食让随从提着,楚洵刚踏上甲板就看见二管事的跟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在论着什么。二管事是府里的老人了,等闲不会降低身份与人争吵的。
楚洵大冷天的手里还拿着把折扇,此时轻轻一拢,扬声问道:“怎么回事?”
那边两人闻声都抬头看过来。
楚洵慢悠悠走过来,哗啦一声打开折扇,扇了两股冷风,又哗的一声合上,瞟也没瞟那人一眼,只朝自己的管事一扬下巴:“什么事这般搅扰,没了规矩不成?”
二管事抬眼看了下,哈着腰恭敬地回话:“回禀少将军,后头的船上来人让咱们腾地方。”楚洵是楚溆三叔家的儿子,如今身上有着一个奉国将军的爵位。
楚洵乐了,拿扇子直点着二管事的,“哎哟,谁家这么大的脸面让你家小爷腾地方?快说、快说,让你家小爷也长长见识!”
他们这帮宗室子弟别个也许不行,但要说这气焰嚣张、仗势欺人绝对是拿手好戏,更何况这回他还占着理儿了。如今被人抢了戏码那可是万万不成的。这个脸要是能丢,以后也别在宗室圈子里混了。
二管事闻言掀起眼皮子往一边瞄了一眼,心话,可不就有那脸大的没边的人,当下挑挑拣拣地说道:“来人说是承恩侯府的,说是他们家的船紧赶着进京给侯夫人贺寿,说咱们的船占好几个船位,让咱们给腾地方。”他没敢说出来的是,人家话里话外,他们这落架的凤凰最好识相点,可他哪里敢说?
“哟!原来是他们家啊!怎么着,难不成他们侯爷在船上?怎的没见他过来行礼?”
楚洵说这话一点不奇怪,承恩侯听名字就知道是靠裙带关系上去的,皇后的爹一般都封这个爵位,只是如今皇后的爹已经没了,承爵的是她弟弟。
尽管侯爷是超品,他楚洵不过是个视同三品的奉国将军,可那是皇爵和民爵的区别。民爵再高到了皇爵面前也只有低一头的份儿,谁让你们家祖宗拼不过人家的祖宗。所以,怎么也轮不到一个小小的侯爷在皇家宗室面前耍威风。
可这人就敢耍了!
不为别的,谁让他们这些人如今不受上头待见呢……
楚洵转过身来,上下打量着那管事,那管事也只敢在奴仆面前耍耍,如今见了正主早没了气势,赶紧上前磕头,“小人唐顺叩见少将军。”他其实还不知道这位少将军究竟是哪个。既然二管事说是少将军最差也是奉国将军,一只脚也能踩死他了。
“哟嗬!就是你这么个东西在爷的船上撒野?来人!把这东西给我丢河里去!让他洗洗嘴!醒醒脑子!”
楚洵一声招呼,立马站出来两个护卫,连手都不用,直接一脚就把人踹飞,“扑通”一声掉进了江水里。
尽管把人给处理了,楚洵却还是冷着一张脸,他们楚家的人长各个龙子凤孙的优化了上百年了,长相自然不差,此时脸一冷下来那气势也很冻人的。
楚洵生气不为别的,一个小小的承恩侯他还不放在眼里,而这事的后面却不得不令人深思。
他们楚家再怎么闹,那也是肉烂到锅里头,如今连个外姓人都开始下他们的脸子了,这不是得了什么人的旨意就是听了什么话,完全不把他们当回事了。
这样一场小闹剧以唐顺被踹下江去而告一段落,自然,他扑腾了一会儿就被他们家船上的奴仆及时捞了上去,回去怎么哭诉且不提了。
而石初樱也早把这些看在了眼里,不由暗自思索:看来楚溆的日子果然不怎么好过啊!好在,现在她来了,哼哼,敢欺负她的人,简直是好日子过腻味了。
于是,她难得的出来放放风,在甲板上溜达了一会儿,指着停在后头的一艘大官船问道:“这是哪家的船?”
边上有将军府里的奴婢跟着,回道:“夫人看那旗子上头的‘唐’字,那是承恩侯府的船,皇后娘娘的娘家。”石初樱已经获得诰封,尽管还没成亲,却也是堂堂正正二品将军夫人了。
石初樱摇摇头,漫声说道:“竟这般华丽气派,咱们都是些没见识的,真正该让大家多看几眼才好。”说着,一抬手,弹了几颗刚吃过的果核出去,旁人只觉得几道劲风从耳边扫过,就听见哗啦啦几声巨响。循声望去,却是那华丽大船的船帆突然落了下来,惊得附近几艘船上的人纷纷出来查看。
“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事?”
“出了什么事……”各家的船老大和大副、二副等人都站出来喝问,一时间这片江面上乱了套了。
石初樱吹了吹指尖,瞟了两眼也没兴趣看热闹,施施然回了船舱。只留下几个呆若木鸡的奴婢还站在原地。
过了好一会儿,这几个人才缓过神来,艾玛丫,这、这是将军夫人干的么?!他们不是眼花了吧?可抬手摸了摸鬓角,刚刚被那劲风削去一绺头发的头皮还光溜溜的,指定是真的啊!
于是,“妈呀”一声,赶紧跑去跟管事汇报,这事可大了!
外面再怎么闹腾,石初樱都全然不当回事。在她看来,别人能欺负你一回,就能欺负你两回、三回乃至更多回,就拿这次来说吧,说是冲着将军府去的,可也是冲她来的。
她们这艘船上不但挂着将军府的旗,楚字旗,还挂着喜事的大红灯笼和红绸,将军府迎亲这事儿,无论是官府行文还是水路码头上全都打过招呼,于公于私在这一路上就没人不知道的。
就这样还上杆子来挑衅,她要是不还手不成了软蛋了!
第四十章心软的石初樱
被当作花厅的船舱里,李三家的带着小李云,悦姑姑、陈姑姑以及玉竹、玉树陪着石初樱坐在这里说话理事,一旁还有两个小丫头在一边做针黹。
石初樱已经安顿好了今天的事,闲着也是闲着,便拿了她发现的一种“莹浆果”来染指甲。此时它正看自己新染的指甲。
只见白皙秀丽的十指翘起,十个饱满光洁的指甲呈现着淡淡的粉红色,柔和的颜色中透着晶莹的珠光。嗯,莹浆果当真不错,瞧瞧这染的又均匀又好看,可比那什么指甲花瓣包的好多了。
这时,门外打帘子的小丫头回话说李三求见。石初樱让他进来回话李三见过礼,说道:“……承恩侯府的大管家亲自过来了,找咱们讨要说法……”
石初樱挨个指甲看了一回,才笑着对李三说道:“你去跟楚将军说,人人都知道咱们是老实人,都来踩上一脚,咱们忍两回也就算了。
可回头他们养成了这样的性子,哪天得罪了惹不起的,那可就没这般好运气了。
相逢就是缘分,姑娘我就是个心软的,好歹我也操回心,挽救他们一遭。
让人把咱们家的楚字龙旗摘一面下来,让人带到那边船上,就说咱们将军府虽然不值什么,可这楚家的祖宗却不能任人糟踏了。
既然他们做了侮辱楚家的事,就对着这面旗赔礼吧。相信他们有诚意,楚家的列祖列宗也乐意饶他们一回。”
李三跟着石初樱不是一两年了,心里乐翻了,就知道少东家没那么好惹的,还撇了他媳妇一眼,那眼里明晃晃的写着:怎么样,我没说错吧。
原来,他们这些跟着进京的仆人,一直担心进了京到处是高官显爵,他们这些外省来的,在京城人眼里不过都是些乡下人,指不定怎么被轻视呢。而李三却认为,歧视和欺负是有可能,不过到底谁欺负谁就不好说了……
为这个两口子很是较着劲儿。所以,这会儿李三才跟骄傲的公鸡一般昂首挺胸地走了。
瞧那样!气得李三媳妇狠狠啐了他一口。
石初樱明刀明枪的认了这事就是她干的,就是要教训那不长眼的人,还扯了面大旗出来。楚洵当然没什么好说的,直接让来告状的唐家的大管家听着,听完了,他还问道:“唐管家可听明白了?”
回头又吩咐道:“侍墨,你带着旗子走一趟,把嫂夫人的话再转达一番。唉,本将军无能,让祖宗蒙羞啦……”说着一捂眼睛,还好似泣了一声。
侍墨就是把唐顺踹江里去的护卫,得了吩咐当即一跃而起,从桅杆上摘了一面楚字绣三爪行龙旗下来,扯上唐大管家走了。
他们没看到,身后楚洵把手拿下来,笑得直接趴桌子上了。二管事只好走出去左右看看,顺手把门给关上了。少将军,您这样幸灾乐祸真的好么?
话说唐忠能做上承恩侯府大管家的位置怎么会是没眼色的?他早看出来了,人家这是明火执仗的教训他们呢。他能说什么?府上如今越发有气势了,连宗室也不看在眼里,像今个儿这样的事也不是一遭两遭了。
这不,今个儿几个主子一听说前头迎亲船上迎的是个村里的采药姑娘,当即嗤之以鼻,要下下人家的面子,给人家一个下马威,如今可好,踢到铁板了不是,还不知道怎么收场呢。
唉,神仙打架,遭殃的还不是他们这些小鬼儿?
大冷的天儿,唐大管家却抹了把额头上的汗,他觑了侍墨一眼,低声下气地说道:“这位大人,请容小的进去回禀一声可好?”
侍墨是老镇国将军身边的四等护卫,为了迎亲特地派了他跟着楚洵前来,就是为了解决突发的事故的,他身上带着从七品翊麾校尉的职衔,也是官身。唐忠称他一声大人很是应该的。
作为护卫侍墨没有上头的吩咐是不便参与安全以外的事情的,如今得了指令自然是按令行事,听得唐大管家的话,他嗯了一声,“请你们主事的人出来吧!”便捧了楚字旗子四平八稳地站在唐家的甲板上。
说起主事的人,就得先说说皇后娘娘家。
老话说:“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问”,如今皇后娘娘的母家承恩侯府作为正经的国舅爷府上,正是鲜花着锦、风头正盛之时,上赶着巴结承恩侯府的人自然不少。
如今老太太要过寿自然也是大办的,一应亲眷不论远近都纷纷前去贺寿。别的不说,好歹混个脸熟,只说和这府上常有来往,也有脸面不是。更不用说有多少托门子走关系想要凑上去送礼的了。
外官自是不能亲自道贺,可却不耽误人家派人去送礼,就说眼下这条水路上,就有不少船只是为着进京送贺礼的。
人嘛,升官发财以后自然会先想着自家人,王老太太也不例外,自己女儿做了皇后娘娘,除了唐家光宗耀祖,娘舅王家当然也跟着鸡犬升天了。那在当地县里绝对是横着走,即便是到了州府,那也是各官员府上的座上宾,谁敢轻慢了去。
这本来是人之常情,所以,连皇帝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关键是别太出格。
只是王老太太的弟弟王世贞今年也快60的人了,又远在千里之外的南边老家。人上了年纪,加上家中美貌的丫鬟侍妾一屋子,人消耗得过了,自然也奔波不动了,便只叫媳妇胡氏和小儿子带着一行女眷和孩子们去京城跑这一趟。
一来让老太太见见娘家人以解思乡之情,二来顺便在京里为小辈们尤其是女孩儿们谋划一番前程。
要是再能出个王妃、皇妃什么的那就太好了。所以,这船上大多数都是女眷,说话的是,做主的也是。
先前张罗着给人下马威的几个女子,见了唐大管家进来,纷纷出声询对方打算如何给她们一个交代。她们这些女儿家,自打出生可没受过这等气!不管是不是镇国将军府上做的这事,今儿个都得是。
唐大管家看着眼前的几个或是冷傲、或者不屑,又或是嚣张的脸孔,不由抽了抽嘴角,心话,这几位都是投胎能手,一出生就是王家正兴旺之时,近亲里出了王妃不说还作了皇后,真是王家的所有女儿都金贵了起来。家里家外都捧得高高的,只有她们给别人气受的,哪轮到她们受气?
这要是原话说出来,不知这几位什么脸色了。
不过,话也不能不说,唐大管家自是个有趋吉避凶本能的人,只管挑挑拣拣的说了些什么对方身为宗室,要维护宗室尊严,对国舅爷府上也不例外,因此,派了四等护卫大人带着宗室的龙旗专程前来接受这边的道歉云云。
话虽然转了几个弯,但这屋子里的人还是听懂了,这是打算让他们出去道歉,而不是对方给她们说法!
一时间屋子里安静极了。
她们都愣住了,倒不是吓的,而是自打她们家出了个皇后娘娘,不,确切说,自打她们家出了个王妃,就再也没人这么直接上来打脸过,所以,突然给这么打了一下,都不知道怎么反应好了。
“你难道没说咱们是皇后娘娘的亲眷?这船上可是皇后娘娘的舅母家的人!”一个两眼飞凤的姑娘声音有些尖锐地问道。
“老奴自然是说的,老奴还是国舅爷府上的,哪有不报上去的……”可人家不买账有什么用。
“到底是乡下人,可真是疯了,竟然对皇后娘娘不敬!”这就下了断语了。
“可不就是,这些个乡下人,一辈子见过的最大的官就是村长!哪里懂得皇后娘娘的神威!”
“哼,这样的人要是不教训,那还得了!”当下一群人开了话匣子,纷纷出言声讨起来。
唐大管家心想那边的大人还等着呢,只好硬着头皮说到:“如今那位大人还等着,这可如何是好?”这话却是对着王丰年说的,他是男子,这样的事还得他做主才是,总不能听凭着一群女眷叽叽喳喳,不然出了什么事有嘴都说不清。
王丰年好歹见过世面,抬手指着外面问道:“那是个几品的?”
唐大管家回道:“看服饰应该是从七品。”
“切!”一阵嗤笑声,“不过就是个从七品的,知州大人还是从五品呢,不是照样对着咱们客客气气,更别说七品县令了,哪个对着咱们不是点头哈腰的。他一个从七品竟敢来问咱们的罪?谁给他的胆子!”丹凤眼冷笑出声。
王丰年与他娘胡氏对了对眼,心里有了数,当即一摆手,微微皱眉道:“不要说什么道歉问罪的话,你去回他,咱们如今把帐先记下,回头到了京里再算,咱们不好使,到时候自有皇后娘娘做主!
还有这修船的费用、耽误的行程一概要算赔出来的。”说罢挥挥手,打发了唐大管家下去。
唐忠暗自撇撇嘴,心话,谁赔谁还不一定呢。当下也只好去见了侍墨原话奉还,侍墨本挑挑眉头,一句话没说转身走了。
他负责按主子吩咐办事,不负责打嘴架,后面的事自有主子安排。
楚洵当然没指望对方会出来道歉,这么